出自专栏《宫墙错:步步清风再无你》
我的夫君才刚刚战死,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将我锁进深宫,封我为宁妃。
「说你后悔,只要你说后悔,朕就原谅你……」
我拔下发簪抵在喉间,以死相拒。
他却笑了,冷笑,怪笑:「你该不会以为他还能回来吧?不,不会了,朕亲手杀了他,用你送他的那柄剑。」
无处可逃,终究还是成了他的笼中雀。
「这一次,朕看你还能躲去哪。」
1
陆戎死的前一天,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后得了一幅好画,叫我去品鉴。
那一刻,我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知道陆戎不会活着回来。
2
皇后果然得了一幅好画,假模假式的与我一同品鉴。
我们肩并肩,站在书桌前,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副《贵妃醉酒图》看。
看了半天,她忽将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脸。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3
我倒想散。
你以为我不想散?
出征那天,我收拾了金银细软,求陆戎带我离开。
不管去哪,不管富贵还是贫贱,我只想和他离开。
他坐在马上,玄甲将他的眸色映衬得黑暗。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指腹尽是刀枪磨出的厚厚的层茧。
「等我,我会回来。」
为了他这话,我才等到了现在。
否则,我不会被绑进宫,做什么劳什子宁妃。
不如一死了之的简单。
我没寻短见,只因我始终相信,他能回来。
4
荀夜来我这里的第一晚,就丢给我陆戎从不离身的佩剑,我送他的那柄。
上面沾满了血。
我不敢看。
荀夜冷笑,狠狠捏住我的脸,迫使我看那被鲜血浸出暗红色的剑柄。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我的鼻腔内,我不断干呕起来。
看到我的狼狈,荀夜笑的很痛快。
像看个笑话一般的用那剑柄勾起我的下巴,冷冷看着我的眼:「怎么,还想着他能回来?」
他能回来。
5
拒绝成为荀夜太子妃的那天,他便血红着双眼,掐了我的脖子。
告诉我:「若你不肯,他日再次相见,我必以仇人相待。」
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了陆戎。
这便成了他心中一辈子过不去的堪。
他这人,天生的心狠。
如今报起仇来,是真的拿我将仇人看待。
几近将我贯穿,次次定要见血。
若不见,他便将我的唇咬烂,品尝着我溢血的唇瓣,眼中的愤恨方能纾解。
「你后不后悔,嗯?说你后悔,我就原谅你……」
他将我揉弄在掌间,像把玩一只蝼蚁,要我说后悔。
我冷笑,淡淡瞥了他一眼,带了十足的轻蔑。
我不悔。
感受到我眼中的轻蔑,他整个人都暴怒起来。
恨,恨得面目狰狞,必要将所有的折磨再重来一遍,直至将我折磨的哭不出来。
「我等你悔悟的那一天。」
6
他每来一次,我就会死一遍。
我每死一次,他就会将整个珍宝阁的奇珍异宝都搬来赏赐。
惹得六宫侧目,人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张贵妃每日都来栖云殿。
除他以外,她是来的最勤的人。
她也恨我的脸。
因为我们有着一副极为相似的容颜,其实她还要比我更美一些。
她身材丰腴,比起我来,更妩媚性感,我就是颗没长熟的青杏。
若非太傅之女的身份,怕是没人会多看我一眼。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我拼了命的嫉恨。
她每次来,都要掌我的嘴。
我默不作声。
丫鬟雀儿却心疼得不能忍,咒骂:「若不是这张和我家主子相似的脸,你以为你做的了贵妃!」
「雀儿!」
我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7
她杀了雀儿。
雀儿的血流了满院,血腥气漫天,浓烈的宫人们都吃不下饭。
连那些每日清晨扰人的黄雀都不再来。
这让我从心灰意冷的混沌中逐渐清醒起来。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等他回来。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这些虎视眈眈的女人某一天将我毒死。
我身边,不能再出现下一个雀儿。
8
雀儿死后,我开始不吃饭。
绝食的第三天,荀夜一下朝便赶来。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
看着我惨白憔悴的小脸,荀夜既担心又暴怒,毒打了身边的太监。
那太监何曾见过这等龙颜震怒,惊得跪地,哭着说了出来。
「是皇后娘娘……还有张贵妃,她们……她们不准奴才多嘴!」
荀夜大惊,坐在床沿,伸手想要摸摸我的脸,却又不敢。
痛惜的好似他从不曾对我施过虐。
「你的意思是,她们已不是第一次刁难宁妃?!」
荀夜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自己治下的后宫竟然能对他隐瞒得这样深。
雀儿的姐姐喜儿哭着跪地回禀。
「陛下,贵妃娘娘每日都来掌娘娘的嘴,打完就涂药膏子消肿化瘀,看不出伤来。」
荀夜气得脸色发白。
约莫是想到了我白天被掌嘴,晚上还要被他蹂躏的那些日夜。
他心痛得硬在眼中生出几分愧疚来。
「为什么不告诉朕?」
我楚楚可怜,佯作心如死灰,生无可恋地望着一旁随风飘拂的帷幔。
「告诉你,你也不会管,你就是最想让我死的人。」
喜儿因为我的回答而紧张,拼命给我使眼色让我服软。
她又岂懂荀夜?
荀夜一点也不喜欢女人太软。
这是入宫以来我第一次回应他的话,还一口气说了十七个字。
荀夜激动的愣了愣,张开嘴硬是没对答上来。
他好似又回到从前,那个有些笨拙,又直来直去的少年。
「朕……我不想让你死,我只是……恨你。」
说到『恨你』两个字,他的语气变淡,眉宇间染上几分黯然。
像一个受尽委屈而无处诉说的小孩,像极了从前。
「所以你就授意张氏来掌我的嘴?」
我故意提起张氏来,眼神都变得幽怨。
他很快中计,举起手:「我没有!我发誓,我绝没有授意!」
言罢,看着我眼中不信任的眸光。
他急于自证,立刻唤人:「来人!把张氏那个贱妇给朕绑来!」
9
大名鼎鼎的将门千金,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
昨日还风光无限,今时就像一只狗一样被绑到了我面前。
钗环已乱,金银丝线交错绣着青鸾的华衣也被扯得凌乱。
只有那一张与我相似至极的小脸,还在努力维系着身为贵妃的体面。
「贱人!敢背着朕欺辱朕的女人?」
张氏讶然地抬眸看来,愤恨早已将她的神智点燃,半分清醒也不剩。
「你的女人?她是陛下的女人,难道臣妾不是?陛下!您素来英明!因何在这个贱人面前不堪一击!她可是叛贼陆戎的妻,陛下怎能为了一个贼妇羞辱臣妾!」
提到叛贼,荀夜眼底有一瞬明显的慌乱。
他起身,狠狠地打了她的嘴。
这一耳光过于剧烈,张氏猝不及防,话都没有说完,就有鲜血飞溅出来,溅上了我的手背。
我扯过帷幔擦拭过手背上的血渍,冷冷吩咐:「拖下去,别让她脏了我的寝殿。」
殿内一片寂静,我清淡的声音尤为明显。
所有人都因眼前的一幕恐惧而慌乱,一个个脸色煞白,看向荀夜。
荀夜不发一言,等同默认。
他身边的大太监忙唤了侍卫来,将张氏拖出了殿外。
「喜儿,张氏来打过我几次?」
喜儿挪动膝盖上前,回禀:「一共两个月,六十一次,每次都要打满一百。」
「六千一百个耳光,替我打满。」
喜儿看了眼荀夜,荀夜仍旧没有回应,此刻他正心乱。
看到连这种事荀夜都默许,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奴才们一个个皆震惊色变。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惶恐和敬畏。
10
下人们陆续离开。
「叛贼?」
他给陆戎强安了这样的罪名?!
陆家祖上乃开国元勋,世代忠良!
这样的恶名,比杀了他更要残忍!
荀夜啊荀夜,我究竟还是小瞧了他。
面临我的质问,荀夜恢复了冷静,想起来我的心里有另一个人。
而我,仍是他所恨之人,是他想要毁掉的人!
他低眸,静默了半晌,未作回应,只吩咐。
「好好歇息,我过两天再来。有我在,她们没人能动你。」
我失去了理智,揪住他的袖子,不可自抑的追问。
「那他人呢?他没有死,对不对?叛贼应该先被关押入狱,经三司审判,揪出同党,一网打尽,所以他……」
荀夜眸色骤变,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的几近要将我揉碎。
可就在这一个瞬间,他盯着我神魂不清,花枝缭乱的脸,笑出声来。
他盯着我的眼,宣泄般的一字一言。
「不,他死了,是我亲手杀的他,用你送给他的那柄剑。」
他的言辞像另一柄剑,狠狠刺上我的心田,搅动,割裂。
窒息的痛将我汹涌的气息全部顶了上来,集结了眼泪,想要将我击碎。
「不,我不信,我不信——!」
我不断摇着头,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我不愿意相信,他死于我赠予他的那柄剑,我们定情的剑……
可荀夜,他好似都明白。
他懂得怎样才能彻底将我的心撕裂。
他笑着轻抚我的眼泪,将剑递到我面前。
「那你可以闻一闻这上面的血,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气味。」
看到剑身上干涸的血迹,我惶恐的躲在床边,不由自主的作呕起来。
荀夜冷笑,将那剑重新收走,宝贝一般的带在身边。
森森的嗓音,在空旷的寝殿内萦绕不绝。
「朕希望你能想明白。」
11
得知陆戎的死,我又一次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
喜儿跪在床边哭,问我还记不记得雀儿。
我动容,哭了出来,却再也没流出眼泪,而是呕出了一口血。
宫人们吓坏了,可是太医不肯来。
喜儿便去求见荀夜,可荀夜却说,在我想明白之前,他不会来。
怕我出事,忠心的宫人们还是冒着危险,去求助了皇后。
可他们那里,皇后对我的恨,比张氏更甚。
她来了,不是救我,而是送我一程。
想她看我死,死得彻彻底底,魂飞魄散。
「哎,妹妹听说没,定国公陆家,出了个叛贼。」
我彻夜没睡,哭了一整夜,却不敢让人看出来,努力支撑着发肿的眼。
那柄剑上的血腥味在我鼻腔内萦绕不去,害我吐了一夜,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而此刻,她打着瞧病的幌子,将我心头的伤撕裂、剥开,笑着往里看。
生怕我死的不够明白。
喜儿护主心切,急的向前,险些要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
我忙起身,扼住她的手腕。
「喜儿,去看看我的安神汤好了没。」
打发完喜儿,我虚弱地倒在枕边。
并不想去看皇后那张得意洋洋,想置我于死地,却还假装无辜的脸。
「劳娘娘挂念,嫔妾已无大碍。」
我已极力克制与遮掩。
可皇后又怎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荀夜不在,荀夜不管。
那我就是此刻她手中的那杯茶盏,随时都能被摔碎。
我本以为,她多少还会顾及些皇后的体面。
没想到,她直接上前,拉住我的手腕,迫使我转过脸。
「妹妹怎么答非所问,本宫再问你,知不知道陆家出了一个叛贼?」
叛贼。
每当这两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都心如刀切。
陆家,世代忠良,陆戎死去的爷爷、死去爹,乃至于太爷爷。
他们都是为了荀家,为了守护这里的一切而奉献出自己最狂热的鲜血。
包括陆戎,他身上从小到大积累的无数伤痕,每一次都触痛我的心,触痛我的眼。
可这一切放到现在,就被他们一句『叛贼』简简单单的污蔑!
我强忍着胸腔内翻涌的气血和已经几近涌出眼眶的热泪,不肯妥协。
「嫔妾不知。」
皇后轻笑,柔声凑到我耳边:「不知道啊,我慢慢讲给你听。」
她生怕我听不见,凑在我的耳边,跟我讲陆戎是怎么被自己身边的侍卫背叛。
将他如同猪狗一样绑进囚车,戴上锁链,一路上受尽了百姓的辱骂和观瞻。
回到京城的时候,浑身都『长』满了烂掉的菜叶与臭鸡蛋。
「臭的哟,仿佛刚从粪坑挖起来。」
说到这,皇后还掩住鼻子,眼中的嫌恶几近都要流淌出来。
「你看到了?」
我心痛的回过神来,恍然察觉她的言辞中,表明她和陆戎见过面。
我的心底便又生出一抹希望来。
可这,好像就是她想要看到的画面。
她温和的笑:「对呀,看见了,那天我和陛下,一同去大理寺对叛贼进行的审判,那道抄家的令牌,都是我接过去,亲自递进了陛下手里面。」
她笑得轻快,再度俯身,凑到我的耳边。
「定国公府,五百三十六口人,包括陆戎最喜欢的那条猎犬,全部被拖到野外,在百姓们的观看下,为陆戎的反叛谋逆而谢罪!」
总是笑眯了眼把一切都办得妥帖,唤我少夫人的常管家。
马厩给所有马匹都起了一个难听名字的张叔。
教我怎么画图样,为了给我买几条彩线跑到脚底都起泡的刘妈妈。
他们每一个人……
就连小黑,也不例外的受害。
他们甚至没有放过小黑。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却还是不死心的,问出了那个已知的、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那陆戎……陆将军……」
皇后突然怪笑起来。
「他可能活吗?他呀,真是个痴人,直到死,还在护着一柄破剑,陛下可怜他,就用了那柄剑,先是一刀、一刀把他的眼睛剜下来,继而……」
「啊——!」
我如同受到雷击,猛地的挥动双手将皇后推开,疯狂失控地惨叫起来。
我的情绪如同破坝的洪水般由心口炸裂,变成了无尽的凄烈,通由一声接一声的尖叫被发泄。
我不受控地推开身边所有人,砸掉我能看到的一切。
不停的撕扯自己的头发,尖叫,去寻找一切能够让我解脱当下痛苦的东西。
我去拿摆在桌上的剪子,被宫人夺下来。
我想撞上一边的桌角,却被几个太监死死挡在前面。
痛苦将我撕裂,将我吞进去又吐出来,让我浑身是血。
我陷入一片狂乱,在用尽最后力气倒下前的最后一眼。
看到了皇后那得意、痛快、诡计总算得逞的脸。
12
头痛欲裂,不能安眠。
我期盼着我不要醒来,就这样死去。
这样,等我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陆戎。
我要给他道歉,我们本不该遇见。
不该在荀夜一心想要娶我为太子妃的时候遇见。
本不该相爱。
如果没有相爱,他就不会因为我……陆家就不会变得如此惨烈。
「娘娘……」
可我还未睁眼,就听到了喜儿的哭声,充满了焦急与恐惧。
听得出来,她遭受到了威胁。
我心中一紧,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继而就有人拿着东西放到了我的鼻子边。
一股难闻的恶臭气味下,我迅速清醒了过来,因为强光刺激,头晕目眩。
我还在自己的寝殿,只不过,时间从夜晚变成了白天。
喜儿跪在床边,面色惨白,哭得一张小脸憔悴湿润,通红着双眼。
皇后站在前面,端端正正,面无表情的脸上,暗藏着大计就要得逞的得意与期待。
荀夜坐在我的脚边。
看上去,他守了一夜。
他看上去也有几分憔悴,疲惫的眉眼下,仇恨与冰冷交织在一块儿。
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后告了状。
皇后要他来看我得知陆戎死讯后的失态!
她想让他明白,我对陆戎的爱,什么人都无法取代。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离间,借着荀夜心底的仇恨,借他的手来杀人!
而一旦这一点被确认。
那么死的不仅仅是雀儿、喜儿,或这宫殿中的每一个人。
还会是我的爹爹,娘亲,我们家那上百口人,他们的下场,也会同陆家一样凄惨。
我很快清醒过来。
我不能再继续沉浸在失去陆戎的悲痛里面。
我要保护雀儿唯一的姐姐,我要保护自己,自己的家人。
我要活下去……为陆戎、为陆家沉冤昭雪!
我不能够再为陆戎掉一滴眼泪。
就算荀夜不信。
哪怕明知是表演,也要让他心疼我的表演!
我不能死,不能是现在!尤其不能死在皇后这个贱人的手里面,让她痛快!
「荀夜……」
我直呼他的名字,仿佛从前他还是太子时。
那时候,所有人都怕他,就连他的母妃都不敢唤他名字。
但我敢。
犹记得那一夜,他揽我入怀,亲吻我的脸,说他最喜欢的。
就是听我如潺音般的嗓音去唤他的名字,每每听到,他的心底好像流淌过一片轻柔温暖的溪水。
这一刻,我要这片溪水再次流淌过他的心田。
只不过,不再温暖。
是带着凄楚,和他绝不忍心听到的惨烈。
我假装看不见,伸手去寻找他的位置,一脸的无助与苍白。
看到我毫无血色的容颜和一声又一声恐惧惶恐的呼唤。
久久未动的荀夜终究还是蹙起眉眼,心软地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面。
「荀夜……」
我流出眼泪,哭着又唤了一遍,找到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钻。
我从未有过这般的主动,荀夜的身子微凝,小心翼翼地搂过我的肩。
却仍旧不发一言。
他还是不信。
不相信我会在得知陆戎死讯后的第二天,就对他热情起来。
我虚弱的靠在他胸前,故作怨恨之言。
「若你想让我死,大可亲自来,何必派她来,难道我姜雨宁这般轻贱,都不配叫你恨,都不配……死在你的手里面?」
皇后闻言色变,睁大了眼,想要争辩。
荀夜整个人顿时清醒起来,抬手将她打断,狐疑的凝眉。
「你说什么?」
我装得比皇后更无辜,更可怜。
「不是你让皇后娘娘来赐白绫?」
说着,我似不经意地回头瞧了喜儿一眼。
喜儿年纪大些,很快就明白过来,立刻跑上前磕头哭道。
「陛下,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让我家主子死的体面!」
荀夜很震惊,面色更加狐疑冰冷起来,看向了站在前面已经大惊失色的皇后。
皇后急的根本不顾庄严,大喊大叫。
「你们主仆二人真是一样的狐媚!在这里信口胡言!明明就是她为了陆戎那个叛贼伤情戕己,什么白绫,什么死!信口胡言!」
喜儿和她妹妹雀儿一样有胆量。
她毫不畏惧的哭喊。
「天地良心!明明就是娘娘一进门便要我家主子的命,说陛下要以白绫赐死我家主子,还把我赶了出去!」
喜儿大声恸哭起来,声声凄烈,哭得荀夜的脸色愈发冷冽。
我凄凄楚楚地抬眸,望向荀夜的眼。
「陛下,陆戎是叛贼的事,嫔妾昨夜早在陛下处置张氏那个贱人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嫔妾伤心欲绝,想要自戕,那何必等到今天,在皇后娘娘的面前?何不安安静静的去死了殉情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嫔妾何等清高倨傲,怎会在他人面前失态,嫔妾秉性如何,难道皇上不了解?」
荀夜很自信。
打小就是。
他从不相信别人。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相信自己对别人的了解。
我的秉性,他最明白。
倘或我是个愿意服软的人,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也就不会有今天。
幸运的是,荀夜确实对我很了解。
我姜雨宁寻死,一定会死的很干脆,死的人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而我在那天得知陆戎死讯之后没死,就是不想死!
想明白这一点,荀夜看皇后的眼神,逐渐愤怒起来。
对于我早知陆戎死讯的事,皇后始料未及,顿时慌乱,腿软的跌坐在一边。
像极了昨天来滋事的张贵妃。
可她还在辩解。
「不是的,陛下……她……她听闻了陆戎的死讯,整个人都疯了,失态的去找剪子,去撞桌子寻死!」
荀夜冷哼一声,狠狠抓起一旁的银玉药碗砸在了她的脚边。
「宁妃得知陆戎死讯已是昨天的事!要死她早死了,何须等你来,给你看她的失态,好让你找机会陷害!」
药碗砸在皇后身前,碎了一地。
锋利的碎片飞溅,险些划了她的脸。
皇后百口莫辩,泣不成声,却还在争辩。
「皇上,臣妾没有诬陷,她爱陆戎,对那叛贼百般挂念,她在演……」
荀夜听得心烦,挥手命人将她带下去,禁足十个月。
13
先料理了张贵妃,把她的脸都打烂。
后又连皇后都败在我手里。
一时间,阖宫上下,人人都对我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但我深知,得不到荀夜的信任,我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对陆戎的爱,死得很惨。
可荀夜并没那样好骗。
他才不会相信我会改变的这么快。
于是,我只好凭借对他的了解,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表演。
我开始每天晚上做『噩梦』,不得安睡。
我假装自己在做一个姜家被满门抄斩的噩梦。
在夜里,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不断地呼喊爹爹,呼喊母亲。
变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每天疯疯癫癫,充满恐惧。
长日的彻夜难眠和装疯癫,让我整个人都变得憔悴,身体很差。
连太医都在说,我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导致惊惶失眠。
荀夜一开始不信。
可眼看着我一天天瘦下去,每天都无法进食和入睡的样子,他总算开始心软。
「宁宁乖,就吃一点,一点点。」
他蹲在床榻前,手里捧着玉碗,像哄小孩一般哄我吃掉碗里滋补的药膳。
我泪流满面,忽然起身,跪在他的面前。
「荀夜,都怪我,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祸不及家人,求求你不要杀我爹爹,不要杀我们姜家任何一个人……所有的罪我一人承担……」
我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里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荀夜痛惜的抚着我的脸,拂过脸颊上冰冷的泪。
一开始很怀疑,却又一点一点被我眼中那巨大的恐惧所欺骗。
终究,他终于承认,我姜雨宁也不是一个圣人。
我也有恐惧。
我会像这天底下的所有人一样,在天子之怒的降临之际。
臣服于失去家人,成为万古罪人的恐惧里。
他忽然勾起唇,笑了,眼里的仇恨烟消云散,笑的释然。
他扶起我,揽我入怀,把我的手握在掌心揉捏。
笑盈盈的看向一旁太监:「传朕旨意,封宁妃为德妃,赐号明。」
14
明为日月。
何等尊贵。
可他给了我这份尊贵,毫不吝惜。
从他见我第一面,爱上我这张脸开始,他就无时无刻的承诺会给我这份尊贵。
「我会娶你,我要你做太子妃,做皇后,三宫六院,只你一人!」
那是他十四岁时,在中秋月夜饮酒后,攥住我手所作的激动告白。
我想将自己的手抽回,却不敌他力气。
我想逃离,却被他按在凉亭里,狠狠吻住了嘴。
他的吻炽烈,充满侵占的意味,越挣扎越汹涌,越想逃越禁锢。
为了逃走,我就只好欺骗。
「我要你做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人,不可以这样野蛮。」
他乃皇上最宠爱的太子,群臣扶持的未来继承人。
我不敢忤逆他的意愿,只好智取。
曲意逢迎的,去逃避他那炽烈的爱与蠢蠢欲动的霸占。
但不可否认,他想做我的心上人。
他努力隐忍那份冲动强烈的爱,只等着成年那一天,娶我回家做太子妃。
而就在这期间,我拼了命的到处求亲。
我想有一个人带我逃离。
我不想进宫去,不想做太子妃,我不喜欢荀夜。
我不敢停留在他身边,怕被他焚毁。
可没有人敢看我一眼。
他们都知道,我是太子喜欢的人。
我是那颗放在火里烤到烫手的山芋。
任人饿死,也不敢捡来吃。
除了陆戎。
唯有他站了出来,承诺:「我愿以死,护你周全。」
……可我不要他死。
倘或知晓荀夜会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连世代功勋的定国公家都敢污蔑抄斩。
我断断不会嫁给陆戎,不会嫁给任何人。
更不会……给陆家、给陆戎带来这样的滔天祸事。
15
「……宁宁。」
身边传来荀夜的梦呓。
他不安的伸过手来,摸不到我肩,便从梦中惊醒。
我回过神,忙回到他身边,伏在他身前安慰:「我在。」
看清我的脸,他松了口气,将我的手钻在心前。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心跳得还是那么炽烈,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
我从不敢去看他的眼,可即便不看,他也还是会动情。
会在清醒的每一刻疯狂的索取,索取到我精疲力竭。
帷幔缠在手边,每一次的微颤我都会想起陆戎的脸,想起他满是疤痕的身体。
想起来他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里的坚定。
忽然,一个耳光打上我的脸。
荀夜忽然掐住我的脖颈,目光冷冽。
「你在想谁?」
我回过神,发现眼泪已经将枕边浸湿。
我不自觉地陷进回忆,如此失态都没有发现。
我有点慌乱,收拾起自己的眼泪,慌慌张张地解释:「臣妾……」
荀夜暴怒,粗鲁地扼住我的手腕,几近将我捏碎。
「你还在想他,是不是!」
我痛的落泪,平复着呼吸,凑到他耳边,极尽的妖娆暧昧。
「臣妾只是想到那年中秋夜说……想要陛下做臣妾的心上人。今日,终于如愿。」
荀夜的手在我的低语中逐渐松开。
他不信,但是他爱听。
他喜欢我此刻极尽风骚去魅惑他的神态。
他勾过我的下巴,冷冷看了我很长时间,咬破了我的唇,凑近我的耳边。
「这一次,朕看你还能躲去哪。」
16
皇后与贵妃皆被圈禁,一时间,我成了宫里最高位的嫔妃。
得到了暂理六宫之权,负责举办这一年的中秋宫宴。
我实在是很讨厌宫宴。
因为过去每一次参加宫宴,都不可避免地要与还是太子的荀夜见面。
那时候的陆戎还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将军,我们之间也还没有婚约。
对于荀夜的靠近,我没办法,他也无奈。
我只能隐忍迎合,与荀夜『秀恩爱』。
那几年,陆戎都会在宫宴里喝成烂醉,痛苦不堪。
他每次都会在宫宴后找到我,说放弃一切,带我离开。
可每一次都是我相劝:「我们跑了,置彼此的家族以何地?」
于是他拼了命地上前线,去立战功。
让自己成为一个连皇帝也不能随意处死的人,这实属他的天真。
我曾也是抱有这样一丝侥幸。
想着陆家世代功勋,想着就连皇上都称陆老太爷一声爷爷。
不可能会对陆家有伤害。
却没想过,皇帝会死。
陆家怎样,是新皇帝说了算。
这是我的愚昧。
追悔莫及,也没有资格再去后悔。
「明德妃,负责崇明殿外治安巡逻的侍卫长求见。」
喜儿禀报了一句,然后一直盯着我看。
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果然,那侍卫长一进来,我就认出了他的脸。
——胡安。
他本是天水的土匪,但骁勇善战。
十三岁那年,被陆戎收留了下来,给了他新的身份,让他参了军。
他果然没有辜负陆戎期待,成了军中人人知晓的虎先锋。
屡建奇功,还被大名鼎鼎的令国公招揽到了御林军,侍奉在御前。
没几个人知道他和陆戎的关系,甚至不知道他曾经是个土匪的事。
这一刻,我忽然很庆幸陆戎当初的隐瞒。
否则,就连胡安都难逃一劫。
胡安看到我的瞬间,便攥紧了拳。
他显然认得出我来。
要知道当年他刚被陆戎救回来,连官话都说不明白,还是我一字一句地教他说。
他亲热的唤我姐姐,还总说长大成人后立大功给姐姐。
我隐忍着与回忆一同涌上来的泪,维持着身为德妃的体面。
「臣顾安,参见明德妃。」
他上前行礼,刻意的面无表情,双手呈上一枚册子。
「这是今晚宫宴御林军对崇明殿的防卫布局,请娘娘过目。」
我打开册子,却一个字眼也没看进去。
脑中的记忆交织错乱,心绪不宁。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忽然上前靠近。
抬眸间,他严肃的脸已经到了眼前。
「娘娘今晚小心。」
他迅速的低语了一句,然后拿走了我手里的布防图,退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转身离去。
17
胡安当年受了令国公的提携来到御林军。
所以对外而言,他是令国公的人。
令国公……也就是张贵妃的父亲。
他要我小心,必然是张贵妃的族人得知了宫中的事。
想要对我动手,为张贵妃出气!
我正愁没理由变得更可怜,让荀夜对我放松警惕。
没想到张家人还主动送上门来!
于是,我故意将自己周边服侍的人疏散,让她们去忙别的。
然后从宫宴开始前的傍晚,就一直黏在荀夜的身边。
直到深夜,众人都一同前往殿外赏月。
荀夜的仪驾走在前,我跟在后面。
我本以为他们是会下毒,却从未想过,令国公竟如此大胆!
就在众人陆陆续续走向外面,连荀夜的仪驾都快要走到殿门外之际。
人群里忽然冲出一个宫女,拔出隐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冲我而来!
喜儿尖叫,挡在了我面前,被我一把推开。
我早有准备,所以即便刺客来得突然又极快,我还是很轻易地错开身来。
匕首刺偏,刺进了我的肩,鲜血由伤口逐渐蔓延开来。
霎时间,殿内一片混乱。
宫女们尖叫逃窜,侍卫们又被往外走的人堵在门前不能进来。
我在疼痛下腿软的倒地,在最后一刻,看见荀夜惊慌失措地朝我奔来,揽我入怀,狂乱的呼喊。
泪水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眼角甩落出来,滴上我的脸。
我的痛,我的恨,仿佛都在那一刻被那一滴泪晕染开。
我想起了陆戎的脸。
想起他离开前,那笃定的眼神。
他说:「等我回来。」
我会回来。
疼痛支撑着我清醒,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表演。
我伸出手,染血的指尖抚上荀夜的脸:「宁宁对不起陛下……宁宁配不上陛下的宠爱。」
18
荀夜在我的道歉下,彻底疯狂。
真正让他神志不清的,还是那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
它就那么冰冷的,插在我胸前,鲜血潺潺。
我豁出了我的命,去换取他的信任。
在被抬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胡安。
看清了他努力抑制,却忍不住震惊的脸。
他瞪大的双眼好像在问,问我为何如此不珍惜自己。
但我想,他知道答案。
19
荀夜在暴怒中仍有冷静。
他这个人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暴戾与凶狠。
他没有杀那个行刺的宫女,而是亲自给她用上了残酷的极刑。
在惨烈的痛楚下,那宫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了自己的主子——张贵妃。
荀夜很惊疑,也产生了犹豫。
大概凭他对张贵妃的了解,不认为张贵妃有能力做这种事。
不用想都明白,这是令国公的授意。
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突破重重防卫,让一个带匕首的宫女在这么近距离的位置行刺。
可是荀夜产生了犹疑。
他已经在前不久刚刚查抄了定国公陆家满门。
他不能在这么短期的时间内,又去追责令国公的罪名。
这样做,会扰乱人心,扰乱军心。
让所有的武将、忠臣,都对他这个皇帝产生怀疑。
对自己的安危,产生担心,动摇超纲。
而这正是我乐于看见的事!
他不能处置令国公,那就永远要对我心里怀着一分愧。
毕竟我此刻胸前还插着一柄匕首躺在这里。
不能保护心爱之人,不能追究行刺者的责任,对他这么骄傲的人而言,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为了让他更纠结,我痛的哭了起来。
「荀夜……荀夜!」
我疼痛不止,倒不是假装出来,只是表达出了这份疼痛的剧烈。
有些痛,我不会说出来。
比如对陆戎的思念,为陆家的不平。
可这一刻的肉体之痛,我要整个皇宫的人都听见!
在我凄烈的叫声里,荀夜把气撒给了太医。
太医们没一个人敢上来拔匕首,生怕出什么意外担待不起。
「荀夜,你来,我相信你。」
我虚弱的望向荀夜,对他表现的无限真挚。
可就在这一刻,我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出了恐惧。
一个帝王,一个打娘胎出来就骄傲、尊贵、屹立不败的九五之尊。
在这一刻,竟然也产生了恐惧。
他含着泪,走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臂:「宁宁,忍一忍。」
我轻笑,轻轻闭眼,以眼角滑落的泪水,来粉饰我这绝佳的演技。
「只要是你,即便死,我也愿意。」
荀夜忽然落泪,他仿佛想起了曾经那些夜里他对我的虐待与忌恨。
想起了我们年少时曾在一起做过的许多事,许多在他看来美好过的回忆。
他泣不成声,手握住了刀柄,狠狠用力——
20
我仿佛死了一次。
其实在那匕首被拔出来的瞬间,我有想过上天会不会判我去死。
让我结束这场闹剧。
可它还是给了我机会。
我豁出去的性命,得到了收益。
「恭喜贵妃,贺喜贵妃!」
我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躺了足足一个月。
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明熹宫里。
这本是张贵妃的宫殿,但此时,宫里已无张贵妃。
贵妃,只有一人。
就是我姜雨宁。
可我并不知他们因何贺喜。
喜儿前来,小心的将我扶起,告知:「恭喜贵妃娘娘,已经有两个月身孕!」
我心底一凛,连脊背都染上寒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激动动气,将肩前的伤口扯出血。
喜儿畏惧的低声又回了一遍:「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21
……我有了孩子。
荀夜的孩子!
我气恨的捏紧被子,从未感觉自己拥有一副这般肮脏的身体!
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液!
我愤怒的打翻了药碗,弄疼自己。
愧责的去扇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荀夜正朝这里来。
我极力平静,无力的躺回去,双目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荀夜像变了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成了当初那个因为喜欢我,而丧失了所有骄傲,只剩下笨拙与冲动的少年。
看到他柔弱又小心望向我的眼睛,我就明白,我获取了他的信任。
我终于让他相信,我对他有感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再续前尘。
他坐在床边,手掌覆盖上我的小腹,轻轻抚摸,柔声的问。
「你能感觉到吗?我们的孩子……宁宁,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神光奕奕,是一种不能自已的感动神情。
他还没有孩子。
这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在他心心念念去霸占的女人肚子里。
他当然感到开心。
我苦涩的扯了扯唇角。
问:「陛下,要杀臣妾的刺客,抓到没?」
荀夜微顿,含糊其辞。
「那宫女畏罪自尽,张贵妃也已被贬为庶民……」
「贬为庶民?!」
我提高声音质问:「原来在陛下的眼里,我的命,只不过是让她贬为庶民?!」
荀夜喉结轻轻滚动,我竟从他眼中看到几分仁慈。
他伸过手来,轻轻摩挲我的脸,为张氏求情。
「宁宁,张氏是个傻女人,她不过长了一张与你相似的脸,从来也没得到我的半分真心,她毁了脸,被贬为庶民,已经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一定要她的命?」
我才发现,原来他荀夜的心底还有仁慈!
只可惜,这份仁慈没有我的份,也没有一点给为他们荀家流血立功的人!
这一刻我表现得很生气,不是表演,而是真的生气。
于是,未能掩敛住自己心中的愤恨。
好在,经历过这一场生死,荀夜不再怀疑我对他的情。
只是认为我因为他对张氏的处置而生气。
他俯下身,轻柔吻我的唇,在我耳边低语。
「等我们的孩子一出生,我就立他为太子,以此补偿你,别生气了,乖乖,别气坏身子。」
听着他的温柔细语,我顿时消了气,心底提起一抹希望来。
太子……
只要我当孩子成为太子,以后就是皇帝。
那么,就可以为陆家正名,还以他们开国功勋的名誉。
陆戎的赫赫战绩,也会重新被写进史书里。
我必须隐忍。
我必须洗去蒙蔽在陆家家名前的这一块污泥。
让他们祖祖辈辈为这片土地、为皇家流过的鲜血,世世代代,为后人所铭记。
22
掌握人心很容易。
自从皇后被幽禁,宫里的人就明白过来,那个被变为庶人的张贵妃,原来不过是我的替身。
我才是皇帝真正爱的人。
所以,就算皇后被解禁,也没人再对有以前尊敬。
不管她交代人做什么事,他们都会提一句。
「这要先去过问明贵妃,如今宫里的事,是明贵妃在打理。」
皇后对我嫉恨,却无能为力。
因为我的腹中,还怀着一个『太子』。
「别那么得意,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我们每天都要有几次这样的对峙。
我脸上虽然在笑,却也深知如果这孩子不是儿子,会有多致命。
但表面仍旧嘴硬:「太医说了,一定是儿子。」
皇后被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而后她在背后说的坏话,就传进了我嘴里。
「怀上算什么本事,怀的是儿子算什么本事,能生下来才算本事!」
凤栖宫的奴婢原模原样的把她的话学来给我听。
连说话的语气形态都学了七八分。
她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阴冷。
看来,她要害我的命。
怎么看,都是要豁出去。
有了这份警醒,我开始万分注意自己的饮食。
把身边的人都替换成了绝对清白能够相信的宫女太监。
却没想到,她用的,是另一种方式。
23
三月十三,花朝节。
皇后在自己宫中摆下家宴,特来邀请。
谁知道她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不去。
却没想到,荀夜会替她亲自来请。
「就给皇后这个薄面,如何?」
我已有七个多月身孕,本欲借此推辞,荀夜却说什么都要我去。
在凤栖宫,我见到了胡安。
他留了胡子,眉头紧拧,看上去非常疲惫,又好像非常恐惧。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看我一眼。
他的神情,让我还未进殿,内心就开始不安,以至于真的有些头晕。
荀夜将我揽在怀里,手把手的扶着我跨过台阶。
柔声地说:「来,小心一点。」
我心中不安,伏在他胸口低语:「既不能不来,那就让我早点回去。」
荀夜欣然答应:「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故意表现得十分亲密,大庭广众的就来吻我的唇。
在我们身前,跪在案几前侍奉茶点的一个太监忽然跪地。
手里的果子、银盘,洒落一地,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音。
皇后本远远在前,听到这动静,迫不及待地前来呵斥。
「你这奴才,怎么做事的?仔细惊了明贵妃的胎气!」
皇后如此大声地呵斥,表现得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本就令我反感。
只是没想到,荀夜也没轻易放过的意思,去呵斥那人。
「哪里来的太监,这么没规矩?难道平时没人教你怎么做事?」
荀夜这一句话的暗示很明显。
显然是觉得我把后宫打理的没了规矩。
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他想把后宫之权交还给皇后做的戏。
直到,那太监抬起了脸。
锋利的眉宇,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星眼,却早已丧失往日的光辉。
他还是忍不住看我一眼。
这一眼,像一支毒箭刺进了我的心,毒素蔓延,使我浑身麻痹。
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
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炸裂。
我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四肢都僵硬。
抓着喜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
她咬着牙隐忍,同时用力握住了我的腕子,暗暗的使着劲提醒。
我定在那里,如置身数九寒天。
却也在心中刺痛,脊梁发寒的那一刻冷静。
我看清了荀夜笑容底下暗藏的冷冽,他在等,等我的失态。
我也看见了皇后呵斥的表面下充满的期待,她在等。
等我像上次一般痛彻心扉,失心疯,等我控制不住自己去与脚下的那人相认。
抑或者,干脆体力不支的倒地,失去这个孩子。
这一刻,阖宫静寂。
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我的反应。
等一个鉴定。
一种结局。
无尽的寒冷凝聚在我的眉宇,冷冽却叫我无比清醒。
那一刻,我没了痛意,没了情绪。
只有无比的清醒。
「大好的日子,惹皇后娘娘和皇上生气,拉出去,打十板子。」
我故作无事,故作漫不经心,实则汗流浃背。
若非现在是春天,我还穿着几层衣,必然要被看出来。
可荀夜是谁。
他怎么会轻信。
他冷笑一声,说:「惹朕生气,才打十板子?不应该处死?」
我捏紧喜儿的手,表面上很镇定,露出笑意。
「不过是打翻了个果盘子,陛下就要他命,传出去,百姓岂非要说陛下是个暴君?这日后宫里的人,岂非都要战战兢兢?」
荀夜勾了勾唇:「是,宁宁说得有理,朕可不能做暴君。」
不能做暴君?
这话说得何等讽刺。
我忍耐住冷笑的冲动,脚下已经没有了一点知觉。
喜儿命宫女前去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本想将他赶出去。
谁料皇后开言:「贵妃娘娘救你一命,今晚你可得好好侍奉在前,感念她的宽厚、仁慈。」
这话,她在说给伏在地上的人听。
也在说给我听。
地上那个人……
他佝偻着脊背,早已不似往日那般高大、英俊。
他瑟瑟发抖的身体,皇后每说出一个字,便颤抖一次。
我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眼睛却酸胀得有些难以支撑。
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抖动。
我不断吞咽,咽着胸口不断翻涌而上的冰冷气血,吞咽着那些随记忆一同涌动的眼泪。
模糊着双眼,坐在荀夜手边,任由他揽我入怀。
然后在喜儿捧上安胎药的时候,假装喝药,偷偷用衣袖拭去眼泪。
24
他没死。
陆戎没死。
可这一刻,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整个家宴,我都如同一只瓷偶,麻木地坐在那。
求生的本能还在支撑着我故作轻松的表演,谈笑风生。
时不时还把皇后怼得脸色发白。
胡安守在门外,拳头攥得发白,眼泪和汗一同沿着头盔的边沿滑落。
而他,陆戎。
大名鼎鼎的陆将军,此刻佝偻着身躯,顶着一张满是疤痕,苍白阴柔到我快要认不出的脸。
颤抖着手,将荀夜授意他剥好的果子,递上前来。
那只手……
是我在梦里无数次梦见的手。
上面有一道被匕首划出的伤痕,太深,所以成了一道抹不去的疤痕。
我曾无数次捧着那只手抚过我的脸,亲吻他的疤痕,送他出征,等他回来。
我曾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把玩着他手掌中的疤痕。
笑着说道,即便他成了老爷爷,也是整个京城最英俊神武的老爷爷。
这时候他都会搂住我,告诉我:「有我在,你永远都安全。」
谎言……
都是谎言!
「贵妃娘娘!」
情绪惹动了我的胎气,我痛苦的倒进了荀夜的怀,不断出冷汗。
喜儿机敏,立刻说皇后宫中的饮食有问题,混淆了视线。
可荀夜不会信,当陆戎出现,他就对我只有恨,只剩恨。
他淡淡看着我,目光冷冽,也不叫太医。
只是冷冷问:「因何不适,是心,还是身体?」
我捂着发痛的肚子,哭得梨花带雨。
「孩子,荀夜……我们的孩子……」
看着我痛苦的脸,荀夜犹豫了须臾,还是唤了太医。
25
他到底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还是在意这个孩子。
只是陆戎的出现,让他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羞辱里。
显然,陆戎能够回来,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没有杀陆戎,反倒将他召到了御前。
羞辱陆戎,比杀了他,更让荀夜能够感受到一种惩戒的快感。
听前庭的太监说,他对他百般羞辱。
甚至让他脱掉衣服,将残缺的身躯展现出来,转圈跳舞给他看。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他那么变态。
有很多熟识陆戎的侍卫、受过陆戎恩惠优待的宫女太监,都心疼他的遭遇,为他感怀。
也就是透过他们,我才知道,原来当年陆戎只剩一口气,被拉出去丢进了乱葬岗。
可他没有死,他被有识之士救了起来,一直漂泊在外面。
直到被皇后的族人遇见。
这些年,皇后一直授意家人去民间寻找和陆戎长相相似的人。
却没想到,找见了本尊。
难怪。
难怪她得意地一看见我就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是她拿到了那柄足以将我刺死的剑。
胡安就侍奉在御前,他每天都能看得见荀夜是如何羞辱陆戎。
他每一天都想拔剑刺向荀夜。
他哭着来明熹宫,跪在我面前。
「阿姐,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杀了那个狗贼!」
我冷笑,拭去眼角的泪,望向天边的明月。
「杀了他,然后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