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奔逃

春日奔逃

我穿回了男友高中时,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抖着手去捡地上的馒头。
我告诉他:
「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他抿着毫无血色的唇:「那你,说你爱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1.
结婚前夕,我穿回了男友高中时。
小巷子里,沈斯行被人掐着脖子恶狠狠地往地上撞。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接受这惯有的事情。
脸上一派平静,任由鲜血在伤口处流出。
围着的人发出阵阵哄笑。
施暴的人,我认识。
沈斯行的继兄沈今白。
「沈哥,你看他好像一条狗啊。」
「就这点出息,以后肯定威胁不到你的。」
沈今白也只是笑,伸手抬起他的脸,逗狗般轻蔑地拍了拍:
「来,叫声给哥哥听听。」
我压低声音,对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 110,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和发生地点后,掐断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后妈这个儿子,和你后妈一样贱。」
这句话像是烫着了沈斯行的神经般,他原本死寂的神色巨变,像只被触怒的小兽,扭身和沈今白厮打起来。
但远远落了下风。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之际,我莽撞地冲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我已经报警了。还不走?」
我的视线刻意扫过他们校服前的校徽:「崎南一中的学生,就是这样的?」
沈今白嗤笑:「妈的,真爱多管闲事。」
他甩开沈斯行,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路过我时,还不忘扫视我一番。
我知道,他是在通过我的穿着打扮,判断我的家庭情况。
好在,我穿过来时,身上的衣服和东西都没有丢。
所以,沈今白才能这么干脆地离开。
我失神地望着沈斯行。
隔了重重岁月,我忽然来到,这段我不曾参与到的人生里。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颤抖着手去捡地上的馒头。
尽管有塑料袋包裹在外,但袋子上的脏污也足够让我皱起眉。
更何况,袋子里头好像也染上了些污泥。
我走过去,蹲下身按住他的手。
沈斯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指尖微微发颤。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凉得吓人。
身形更是单薄,脸色苍白。
「别吃了,很脏。」
我有随身携带充饥零食的习惯,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移开手,我从包里翻出两个小面包递给他。
沈斯行没接,沉默地看着我。
两个眼睛带着空洞的诡异。
我撕开包装,撕下来一点送进嘴里。
「干净的,没下毒。」
没等我再伸手,沈斯行动作迅速地抢过去,往嘴里猛塞。
几乎没什么咀嚼的动作,两下就干咽了下去。
像是恢复了点力气,沈斯行靠在墙上,复又伸手去抓地上的馒头。
我眼疾手快地把馒头往我身前扒拉。
沈斯行的动作落空。
这下他的眼睛里多了点情绪,很是不解地看着我。
「脏了,不能再吃。」
沈斯行瞥我一眼:「我吃,你不吃。」
他长得高,但是很瘦,跟只发育不良的长手怪一样,对着馒头的位置探过来。
我当即站起身来,当着他的面拎起塑料袋的一角,正要丢到垃圾桶里,不知道哪里蹿出来只小狗。
冲着我打转,尾巴摇得可欢。
它毛发干枯,身上还有光秃的地方。
我解开塑料袋,掰了馒头干净的地方给它,塑料袋和有污泥的部分则被我丢进了垃圾桶。
转过身时,沈斯行满眼都是谴责。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去医院看看,路上我给你买吃的。」
沈斯行有很严重的胃病,刚和他谈恋爱那会,我朋友调侃他,说这是总裁病。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垂眼告诫我:「所以你得好好吃饭。」
「很疼的,你受不了。」
我那时只当是他之前饮食不规律,和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放心吧。我好好吃饭,也会看着你让你好好吃饭。」
高中时候的他,竟然是这么过的吗?
和他谈论校园生活时,他总是说起大学,说起和我相遇,避而不谈高中时代。
我问时,沈斯行才简单地带上一两句:
「不算美好,就不多说了。」
2.
沈斯行看了我好一会。
我冲他晃了下手机:
「我有钱。」
「一个你,对我来说绰绰有余。」
刚穿过来时,我就确定了,我手机账户里的那串数字还在。
虽然卡里的钱完全支出不了,但是账户里那笔钱已经足够了。
这其中还有很多笔大额转账来自沈斯行。
用熟男版沈斯行的钱养青涩版沈斯行,怎么想都觉得好有趣。
见他迟迟不动作,我只好伸手去搀扶他。
「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轻得不得了,我轻而易举地把他搀扶了起来。
仿若一把骨头,身上挂了张人皮。
沈斯行借着我的力道站起来,没说什么,只乖乖垂着头。
想来是在打量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我说的一样。
许是常年来的饥饿和毒打,让他的思绪变得稍显迟钝。
沈斯行想了会,微低着头和我道:「还好,以前更瘦。」
语气委屈。
我听得心脏猛缩,狠狠一酸。
就听见沈斯行试探着开口:「我饿。」
「我们去医院看完,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
我不自觉地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
「还有,你头不疼吗?」
沈斯行点点头,继而道:
「疼,更饿。」
我扶着他走出巷口打车,心里止不住地酸涩。
我在沈斯行的身上从没见过对命运的怨怼。
让我误以为,他在爱里成长,所以不埋怨不偏激。
故而我很难想象,从这些事情里走出来的他,怎么还能那样包容又温柔。
沈斯行去检查的时间里,我去了最近的商场给他买衣服。
付款的时候,我瞪大了双眼。
原本一千块的支出,到我的手机上成了一百万。
我懵懵地念叨出声:
「我的手机里有鬼。」
导购看了眼,衷心地夸赞道:「很漂亮的款式呢,我还是第一次见。」
除了我,在旁人的眼里,我的支出都是正常的。
我猜想是我来了这个世界后,所有消费都变比例了。
1:1000。
不久之前,我还大放厥词,养一个沈斯行绰绰有余。
他这三千多的医药费,就花了我三百多万。
我面色略微扭曲。
沈斯行眼神微微颤动:「我不疼,不治。」
他说着,就要把检查册和开的药往护士小姐姐手里塞。
我连忙拽住他的手,拖着他往外走。
边走边数落他:「你干什么呀?」
「生病了不看医生,你是想成仙吗?」
心里暗爽。
以前沈斯行说我的,今天起我都要说回来。
被我拽着的人脚步猛地顿住。
「怎么了?」
沈斯行声音闷闷的:「饿。」
「现在带你去吃饭,但是医生说你得先从清淡易消化的吃起。」
「一次性也不能吃太多。」
沈斯行没说话,我诧异地转过身。
只见他低着头,目光盯在他拎着的药品上。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斯行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眼睛里满是审视的味道,他眨了一下眼:
「吃药。」
而后,把袋子挂到了我手腕上。

我提起袋子,又好气又好笑。
「有病的是你。」
沈斯行面色不改,抬手摸了下被包扎好的伤口:「我有病,我饿。」
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险些就要顺着他的话点头说好。
「我带你去吃饭,但是医生说了……」我又把注意事项讲了一遍。
沈斯行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半个字,等我说完,他气狠了般瞪我一眼。
「骗子。」
许是觉得不够震慑我,他张开嘴,露出牙:
「不给饭吃,我吃了你。」
不吃饱可能真的会影响智力,沈斯行现在真就怪傻的。
我没忍住,掏出手机来对着他「咔嚓」连拍三张。
「没说不给你吃,但咱得慢慢来是不是?」
「你现在这样乱吃,胃很疼吧。」
沈斯行想了下,最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便把我手腕上挂着的袋子取下来,自己重新拎着了。
3.
古有漂母韩信一饭千金,今由我顾明希重新定义「一饭千金」。
这个该死的比例,沈斯行吃的不是饭,是金子。
我只给他点了两碗粥,两个馒头。
沈斯行的表情那叫一个哀怨。
不过他没明说,眼神犹犹豫豫地往外瞟。
「我说了,你得好好养养胃。」
「下次给你买。」
此言一出,沈斯行立刻收回视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像只等待主人说开饭的小狗。
我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吃饭:「吃吧。」
现场堪称一个风卷残云。
我真想不明白,我遇到的那个沈斯行又斯文又沉稳,和眼前这个简直可以说毫不相干。
算算时间,我和他相遇也就是三年后。
这三年,沈斯行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机遇,才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我收回思绪,看着沈斯行狼吞虎咽的样子,未免感到心疼。
到嘴的话盘旋一圈,又咽了回去。
算了,来日方长,下次再教他。
我抽出纸巾递给沈斯行。
沈斯行敷衍地往嘴上一贴,丢掉了。
而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我饿。」
我计上心头:「你乖不乖?」
他满脸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没怎么犹豫,就为了食物屈服:「乖。你说我有病我就有病,我都不反驳。」
很轻易地,我在他这张尚且青涩的脸上,看到了将来的那个他。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怕,有我在。」
我总是无条件相信他,而他每一次也确实都能做得很好,找到两全之法。
现在这个青年版沈斯行也是怪会蛊人的。
乖乖巧巧的样子,我说什么是什么。
我冲他甜甜一笑:「那乖,我们不饿,不吃了。」
「走吧。」
沈斯行秒变脸,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死气沉沉地拿着东西,游魂一样荡在我后头。
好家伙,平时面无表情是为了节省力气吗?
「你住哪?我送你回学校。」
想到今天被我撞见的场面,我立刻改口问:「室友关系怎么样,对你好吗?」
沈斯行动作迟钝地摇摇头:「住校外,一个人。」
「没有室友。」
他乖乖地回答,末了,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你对我好。」
我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斯行,怎么会有这样的过去呢?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你妈妈呢?」
沈斯行很少说起他的家庭,和我介绍时,只说父母已经离世了。
我那时满眼心疼地看着他,反被他屈指敲了下头。
「想什么呢?我没你想的那么惨,相反,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太温和太包容了。
理所应当地,我把他当成了一个在爱里成长,但后来失去了这份爱的人。
被父母好好爱过,所以很少对生活产生怨恨。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的。
沈斯行抿唇,睫毛轻颤:
「生我的没见过。」
没等我继续问,他又道:「现在的是我的养母。」
「我生母年纪小,生了我就把我丢了。我被我爸捡回去养,他死后我妈带着我改嫁了。」
短短几句话,恐怕却是他一生难渡的苦厄。
我有点难受。
沈斯行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忽然弯下腰。
和我视线相触,近得快要贴到一起。
我呼吸乱了两拍,听见他低醇的声音:
「姐姐,你心不心疼我?」
我快要顶不住了。
「怎么?」我努力平稳心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斯行笑笑,好看的眼弯起来:
「我饿。」
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你不饿。」
他跟朵被晒干了的花似的,蔫了吧唧。
很是不满地「哦」了声。
4.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沈斯行的住处并不差,房间整洁明亮,电器设施一应俱全。
「你住这里没钱吃饭?」
他把药一一取出来,认真地摆放好。
「叔叔的,不属于我。」
似是怕我不理解,沈斯行又补充道:「沈今白的父亲。」
难怪我会觉得这房子里没什么人气,不像是有人久住的样子。
想来应该是沈斯行只把这里当一个落脚的地方,又或者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活。
他只需要活着就好。
我沉默得太久了。
引来沈斯行格外凝重的一眼。
「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从他这只手上,依稀可窥见沈斯行的生活并不好过。
他的指甲修得短又圆,但我还是瞥见了他指甲里的瘀血。
像是被人用力地碾压过。
朝着我摊开的手心,也有突兀的伤痕。
「你的手。」见我没有动作,沈斯行复又解释了一遍,把我紧攥着的手揉开。
我这才发现,我无意识地掐着手心,留下了浅浅的月牙印。
我本能地抬眼,和沈斯行四目相对。
「没事,别怕。」
他的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
记忆缓慢地重叠,最后定格到现在。
「还不惨吗?」
沈斯行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从未改变。
「我活到了今天,受到了教育,没有人亏欠我。」
「没有人?」我重复了这句话。
在我看来,他周围尽是可恨的人。
他这样的现状,家里长辈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觉得没必要,装聋作哑罢了。
「我虽然自出生起就被抛弃,但是我没理由怨。我爸说我的亲生母亲年纪小,她没能力也不敢承担后果,我理解。」
「我爸把我捡回去,没有亏待过我。我妈改嫁也带走了我,我现在有书读还有未来,没什么惨的。」
沈斯行面色如常,平静地讲述着这一切,转身给我倒了杯水。
「还温着,喝吧。」
我接过玻璃杯,触手便是温热的感觉。
沈斯行继续道:「至于沈今白那群人,我不能说不怨。但是我妈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我只能不怨。」
我仰头喝了一口水,的确是温的。
却觉得目眩头晕。
或许沈斯行并不需要我的拯救,他有他自己的天地,有他自成的规则和处事方式。
不是不懂反抗,是他比我更深地知道生活的不易,知道一个带着孩子嫁入豪门的女人举步维艰的局面。
他的养母没有多不爱他,但也没有多爱他。
但是,但是。
我爱他。
我不忍心。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垂着眼,视线飘忽不定,手指无规律地按在玻璃杯壁上,又移开。
我的手机里还存有一段视频,是那天的霸凌现场。
每个人的脸都被我录得清清楚楚。
发出去,沈今白可能会受到惩罚,可能不会。
但沈斯行和他的养母一定会。
沈斯行避而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的视线重新落到他脸上,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执拗和不解。
「因为我愿意。」
我无意识地动了下手指,清晰地感受玻璃杯里液体的温热感。
「沈斯行。」我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改成双手捧着这只玻璃杯。
冲着他歪头笑笑,尽可能使得我的语气像在玩笑。
「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哦。」
神经病,胡说八道。
我在等着这样的回答,但是沈斯行的睫毛颤了颤,问我:
「是在多远的未来?」
他没按我预想的走,我一愣。
想要告诉他,就在三年后。
他大二,我大一的那一年。
但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来。
大概是这里的某种规则,我没办法告诉他具体时间。
我只好说:「在不是很近,但并不遥远的未来。」
沈斯行忽然笑起来。
这次的笑显得很是真心实意,唇角上扬,眉眼带笑,像是夏日里加冰的薄荷茶,干净又透亮。
我始终觉得,他的人生也应该是这样,明媚敞亮。
但是好像,他的生命里总是在下雨。
暴雨或是连绵不绝的细雨。
5.
我在沈斯行这里住了下来。
用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我说我父母刚刚离异,在家闹得厉害,我从此无家可归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我爸妈道歉,为了他们女儿的幸福,就先假装离婚一下吧。
这真的是漏洞百出的一个理由。
沈斯行却没追问,反而改问了我的名。
「顾明希,你的明天会更好的明,和我在一起就有希望的希。」
暖心教育,我时时刻刻在行动。
沈斯行若有所思: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叔叔阿姨肯定对你满怀期待。」
「我爸说,我的名字是他照着医院新生儿名字取的。他说那位叫『斯行』的,一看就是备受家里宠爱还不差钱的。他希望我以后也能这样,能过得好。」
说到这里,沈斯行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爸书读得不多,他觉得那就是最好的祝愿了。」
「我爸死后我妈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她自己生着病,也没让我辍学,只叫我好好读书。后来她在饭店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了沈今白的爸爸。」
「我妈长得很漂亮,后来就和他结了婚。我的姓也改掉了。」
「我小时候过得还不错的。」他停顿片刻,又道,「没有人亏欠我。」
好像在为他的人生做注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怨。
「可以怨的。」
我一边说一边回忆着。
「你知道吗?我读书的时候,早八起不来我怨,小组作业有人划水我也怨,食堂阿姨给我打菜打少了我还怨。我工作以后,同事甩锅给我我怨,我跟不上项目进度我也怨,我加薪加不到预期数目我还怨。」
我和沈斯行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我是个非常容易暴躁的人,一点不顺心就可以让我发疯。
而沈斯行是那种永远能保持住平衡,有条不紊的家伙。
我一度很嫉妒他。
我重新组织了下语言:
「我是说,没必要成为大家期待的那种人。做自己就很好了。」
「你一点都不怨,我为你美好的品格鼓掌。你埋怨,我也因你的真诚坦率而欢喜。」
我并不清楚,沈斯行是真的不怨,还是说服自己不怨。
不过没关系,我接受任何一个样子的他。
或许我来到的目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拯救。
而是,我想告诉他,他也是被爱的。
在那个未知的将来里,有个确定的我,一定会来到他的生命里。
沈斯行握拳抵住唇,语气含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他眼中有点戏谑的味道。
「你都无家可归了,还这么担心我。」
啊?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解释。
这也信啊。
「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早点休息吧。」
「为了抵房租,我包你的三餐,我很会做饭的。」
沈斯行看了我一眼,突然道:「那你得先去买点换洗衣服。」
我忘了,这不是我和沈斯行之后会拥有的那个家。
这里一点我的东西都没有。
我刚要答应下来,点开手机看了下账户余额,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在这里,我是没办法找工作的,我的身份信息全部失效了。
目前只能坐吃山空,活一天算一天。
让我眼睁睁看着沈斯行挨饿,我是做不到的。但我也不能不穿衣服。
想了想,我硬着头皮喊了声沈斯行。
他立刻向我投来困惑的目光。
「那个——我穿你的衣服行不行?」
几乎是瞬间,沈斯行的两只耳朵染上淡淡的粉。
他惊慌地看了我一眼,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瞬间有了色彩,写满无措。
我也不想,可是算算几套衣服买下来,按照这个世界的比例,我估摸着要出大几百万。
我能待在这里多久目前仍是个未知数,但沈斯行绝对不能不吃饭。
「内衣我当然会买,你随便给我几件不穿的 T 恤、花裤衩什么的。」
我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着沈斯行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样子,我一时之间生出了逗弄他的念头。
「对了,你有花裤衩吗?」
想来是没有的,熟男版沈斯行穿得规规矩矩,现在这个青涩版沈斯行衬衫也是扣到最上头一颗。
太乖了。
沈斯行慌慌张张地冲我摆手,他的脸上泛红:
「别这样。」
哟。
难怪该死的沈斯行白天一套晚上一套。
每次都把我逗得面红耳赤,连连求饶才勉强放过我。
原来这么好玩。
「那你也不用管我了,我呢,自小就穿不了新衣服。」
「一穿就过敏。」
我胡说八道的本领很高,只是说多了有点良心痛。
沈斯行嘟哝一句:「我不管你了。」
转身飞快地溜进了他的房间,只是关门前,还探出个脑袋看了眼我。
我轻叹口气,心里还在想着账户里的钱该怎么花才是最优解。
好一番精打细算后,我得出结论,约莫几个月后,我就得跟着沈斯行过上三天饿两顿的生活。
好烦。
我拨开散乱的头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地想起,白天时警方要我过去做笔录,我说要先送沈斯行去医院。
明天再说。
现在有个问题是,我没有身份证啊。
这个笔录,我不能去做。
不然等到登记身份信息的时候,一查,嚯,我直接把我自己送进去了。
我烦得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还是觉得郁闷。
干脆整个人往沙发上一倒,仰天长啸:「啊啊啊啊。」
原本关着的门后长出个头,沈斯行很是为难的样子。
「你别这样,我不是真的不管你了。」
「给你,你别喊了。」
他从门外丢出来一袋什么东西,正正好掉到我跟前。
我立刻爬起来坐好,伸手去捡。
一打开,里面是他的衬衫和被剪短的校服裤。
门后的那个脑袋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声音越来越低:
「我之前的衣服,有点小了。给你穿。」
「我洗过了,是干净的。」
我一下子笑出声:「你躲门后干吗?害羞吗?」
门后忽地一静。
好半晌后,沈斯行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
他的语气并不高兴,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
我想了想,笑道:「都是你教得好啊。」
「这都是之后的你教我的,所以我呢,一点都不害羞了。」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不想去做笔录,沈斯行你说要怎么办啊?」
他答得很快:
「别怕,我去就行了。」
我坐在沙发上,晃起脚。
满脑子都是决定结婚前,我缩在沈斯行怀里说我害怕。
沈斯行拍着我的背,不断地安抚我:「别怕,实在不行,我一个人去也行。」
「反正大家都知道新娘是你。」
他的玩笑话,瞬间缓解了我的焦虑。
而现在,在离我们第一次相遇还有三年前的今天,他说着类似的话。
门后窸窸窣窣好一阵,沈斯行突然把门推开,郑重其事地道:「早点休息。」
我晃荡着的动作一顿,而后又笑弯了眼。
这是在回应我那句「躲门后」吗?
6.
也不知道沈斯行用了什么办法,做笔录这件事算是顺利过去了。
我的手机里还留着当时被我记录下的视频。
趁着沈斯行回来吃饭时,我打开视频给他看。
「这个你需要吗?」
「我本来想的是,闹大借助舆论来帮帮你的。但是目前的形势,对你来说没有利处。」
更何况,对沈斯行来说,他的养母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
沈斯行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讲,点头道:「你说得对。」
他扒了一大口饭,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
我无奈地敲敲桌面,示意他听我讲话。
「你再吃这么快,我就要生气了。」
我本来想说,再吃这么快,下次就别吃了。
但是想想,这样的惩罚其实很过分。
话到嘴边就变了样。
眼见沈斯行放缓了速度,我这才继续道:
「如果要熬的话,得撑到你高考后。」
沈斯行之所以过得这么凄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沈今白让他做不成任何兼职。
而沈家那边给的钱,到了沈斯行手上完全不剩什么了。
两百块,沈斯行要过一个月。
这点钱,还不够沈今白一顿饭的十分之一。
所以沈斯行总是格外饿。
他勉强从饭菜里抬起头:
「你说得对。」
我失笑:「你怎么只会这句『你说得对』。」
沈斯行满脸认真:
「因为你说得对。」
我趴在桌上狂笑。
笑够了,我撑着头看他:
「沈斯行,我炒的菜是不是很好吃?」
吃得这么香,敢说不好吃,我就把他做成菜。
他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你说得对。」
「那你说,我是不是很好?」
沈斯行看出我的玩心大发,面上有些无奈。
「你说得对。」
我指着我自己:
「那你再看看我,是不是做你女朋友的料?」
沈斯行似乎被呛到,他连连咳嗽。
我连忙站起来,替他拍背。
沈斯行咳得眼里一片雾水,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说,你是我未来老婆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对呀,对呀。」
他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很是不服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要外貌有外套,要身材有身板,要学历有日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我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忽然道:「那你还问什么?」
话说得硬气,耳尖是通红的。
好腼腆啊。
真该死,不能亲。
等我回去,我要亲死沈斯行。
他年少的时候,居然可爱成这个样子。
随便两句话,就脸红得说不出话来。
沈斯行努力绷着脸,只是耳尖的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
「你要外貌有外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我怕你不满意我。」
我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破例给他多盛了碗饭。
把饭端给他后,我朝他道:
「你之后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知道吗?你之后成为了特别了不起的人。」
「真荒谬啊,你居然会和我谈恋爱。还总和我说害怕我不满意,我好几个朋友都问我是不是给你下了蛊。」
「你别不信啊,我跟你说你真的很了不起。大学就开始创业,学业成绩还遥遥领先。我是你学妹,我入学的时候总从别人嘴里听到你。那些老师也爱拿你举例子,说你创业一开始失败过,但你从来不会留时间伤心,而是迅速复盘总结原因。」
……
我越说越起劲,沈斯行一边吃一边听我讲。
就在停下来歇口气的空当,他倒了杯水给我:
「渴不渴?」
我有些挫败:「你不相信吗?都没有问题要问问我。」
沈斯行看着我,带着些宠溺意味的笑:「嗯,我想知道,我是创业成功了以后才遇见你的吗?」
「那当然是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还不饿吗?」
我扯了下他给我穿的校服裤,哼,有点饿了。
先吃完再找他麻烦。
沈斯行只是笑着,一脸果然如此。
最后我都没能找他的麻烦,因为他吃完饭乖乖洗碗去了。
洗完碗,就开始做题。
我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害怕他问我题,我早忘光了。
7.
在我的照顾下——勉强说是照顾吧,沈斯行的身体飞速好转。
两个来月的时间,他逐渐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不再惨白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喊饿。
这段时间以来,沈今白也没有再找过他麻烦。
只是他真的太能吃了,如果我不制止,他能吃到吐。
好像永远感受不到饱腹的状态。
我没有钱,没法带他去看医生,只好在手机上查查原因。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长期挨饿所致,害怕下一次吃不到,所以能吃到的时候会拼命地塞。
我只能尽量控制他。
随着账户余额的减少,我心里的惶恐越来越深。
我隐约预感到,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种预感愈演愈烈。
可我还没看到沈今白那伙人接受制裁,还没等到沈斯行过上好日子呢。
预感强烈到我没办法忽视的那天,从不去接沈斯行的我,破天荒地换了衣服去接他。
说来也可怜,我完整的衣服只有那天穿过来时穿的。
这段时间,我穿的还真是沈斯行的校服。
可以说是最青春的情侣装了。
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沈斯行。
我慌忙地往那天待过的小巷子跑,又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场景。
我心跳如鼓。
沈斯行一眼就注意到我了,他朝我安抚性地笑笑。
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浮现出伤痕来。
我正准备故技重施报警的时候,前方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沈今白冲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你这么救他,该不会是因为我这个弟弟……」
他止住,眼神暧昧又恶心。
「他是有多厉害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你看看我们几个怎么样?」
周围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
一直沉默着的沈斯行猛地把他掀翻在地,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几乎成了沈斯行压着沈今白单方面的殴打。
沈斯行发了狠般,周围的人竟没一个敢上前去拦。
「沈今白,你说这种话,是真不怕我告诉你爸吗?」
「我们可是亲戚,过年我还见过你。」
原本狂嚎的沈今白脸色呆滞了一瞬。
我和沈斯行对视一眼,他飞快地起身,狠狠踹了沈今白一脚。
转身拉着我狂奔。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和沈斯行的呼吸声。
「别怕,有我在。」
我被他拉着,心里有个念头犹犹豫豫地破土而出,我不合时宜地道:
「沈斯行,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和他恋爱的时候,我就好希望他为我做出点出格的事情。
倒不是说要多叛道离经,只是我不自信,希望通过这种特殊性去验证他的爱。
但沈斯行这样的人,就该一条大道往下走,不应该因我有任何的差错。
所以我从没表露过。
现在,却也阴差阳错地达成了。
我和青涩版的沈斯行,奔逃在春日的街头。
世界的喧嚣都在身后。
8.
「别说这种话。」
沈斯行呼吸沉重,把气喘吁吁的我往拐角处一推。
「不要私奔,你要和我过好日子的。」
他忽然冲我笑,比春日里开的花还要更盛一分:「你真的是我未来的妻子吗?」
沈斯行总是这样问,我从不迟疑。
「真的,和我的真心一样真。」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回避,他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看起来有些高兴:「那你,说你爱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看着他笑,语气坚定:
「我爱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沈斯行真的好高兴,我觉得他的眼睛都在发亮。
他又问:
「我和你,就是在那个不是很近,但并不遥远的未来相遇的吗?」
我点头。
沈斯行上前两步,用力把抱住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般。
我想要抬头问问他怎么了,却被他按住了头。
我被迫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
听着头顶发颤的声线:
「那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我们明希,才不是无家可归的小孩。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他松开我,后退两步。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但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温柔地朝我笑笑:「回家吧,我等你。」
眼前的景象如流沙般颠倒。
世界模糊下去。
世界清晰起来。
我还在家里——我和沈斯行的那个家。
我崩溃得嚎啕大哭。
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把我抱到怀里,小心地抚慰着。
「做噩梦了?」
他揉揉我的头,把我扣在他怀里:「别怕别怕,我在呢。」
我哭了好一阵,哽咽着告诉他:「我回到了你高中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做梦,太真实了。他们都欺负你,他们全部都在欺负你。」
「你这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沈斯行抱着我的身体明显僵住,他垂着头看我一眼,轻轻地笑起来:
「你想起来了?」
他一只手拍着我的背,一只手抽了纸巾替我擦眼泪。
「没关系的,我有你,你对我好。」
「命运对我还真是眷顾。」
他的神色格外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我那时候想如果有神,就该来救救我了。」
「然后,你就来了。」
混乱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逐渐连成了一条线。
「所以,一直抓紧时间创业,是为了我吗?」
我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沈斯行见我不哭了,笑意越发地深。
「对,你说创业成功之后我们才相遇。我很想见你。」
「所以不敢松懈。」
难怪所有传说的版本里,沈斯行都在为了成功不要命般地尝试。
我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我都不知道你还有那样的过去。如果是我,我会怨恨全世界。」
沈斯行深深地看我一眼,喟叹道:「被你那样爱过的我,还怎么怨恨这个世界。」
「我感谢命运的眷顾都来不及。」
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把头埋到他的胸肌里。
他笑着揉乱了我的头:「还不睡吗?」
「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我怕你起不来。」
我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睡。」
「明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
「你快帮我看看,我眼睛哭肿了没?」
「没有,漂亮着呢。」
我哼一声,准备去睡觉时,又想起什么,爬起来狠狠亲了沈斯行一顿。
片刻后,我趴在他的腿上哭。
他好脾气地劝了又劝。
我边哭边控诉他:「你以前明明那么单纯的,你现在怎么这样?」
沈斯行这厮,一点都不害臊,还振振有词地道:
「都是夫人你教得好。」
「我一直铭记于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呜呜呜,我那时候就不该嘴贱调戏他。
可是,好不甘心啊。
我偷偷瞟他,想要找办法欺负回来。
他却笑得温柔:「你今晚是不想睡了吗?」
「谁说的!」
我连忙爬上床,把被子拉高。
哼,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我迟早欺负回来。
番外
1.
沈斯行不信神佛。
如果有神佛,那为什么不救救他?
他明明,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沈斯行摸着口袋里的刀具,神色恹恹地盯着沈今白的脖子,只要一刀下去,就都可以结束了。
这烂泥一样的人生,本就不值得他留恋。
他在心里默念着:
如果真有神佛,就来救救他吧。
可睁开眼,周围只有那群人不怀好意地笑。
沈斯行的手深入裤子口袋,摸到刀具。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路的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女声。
神明一样天降。
2.
沈斯行本不应该相信任何人的。
但是「天降神明」的这个滤镜,让他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她歪着头朝他笑,告诉他说:「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沈斯行想笑,还是忍住了。
他这样的人,活下去都成问题,哪里来的未来。
只好佯装好奇地问她:「是在多远的未来?」
少女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骗人的惯用手法,谁会相信呢?
他这样想。
3.
可是沈斯行忍不住想,神会偏爱什么样的人呢?
但千想万想,也不是他这样心里只有怨恨的人。
所以他伪装。
把所有的利刺都收敛起来,如同书里写的那样,只感恩不怨恨。
可是她说,你是可以怨的。
那一刻,被很多很多恨包裹的他,突然就不怨了。
什么都没有的他,好想好想留住她。
她是因他而来的,他不松口,她哪里也去不了。
4.
「沈斯行,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带着她狼狈逃跑的时候,她居然还是笑着的。
恰好是春日,街角有些人家养的花已经开了。
他忽然想起,少女歪着头对他笑,眉眼弯弯的样子。
比这些花明媚多了。
他默念着她的名字,明希明希。
一听就是被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小孩,不是他这样的杂草。
他希望她永远都是明媚的样子,他喜欢看她笑。
「不要私奔,你要和我过好日子的。」
他要放她走,他要在那个不确定的未来,等一个确定的她。
他会一直等,不论她来或不来。
5.
除了他,没有人记得她来过。
她就像一阵路过的风,把他吹过,毫无踪迹。
但是为了那个不确定的未来里,确定的她,沈斯行愿意竭尽全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展示出了惊人的毅力和极其强悍的天赋。
沈斯行花了不少时间,才得到沈今白那伙人的罪证。
他们背地里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情,面对的是刑期不等的审判。
沈斯行发狠地努力,哪怕考出了全省第一的高考成绩,依旧是丝毫不敢松懈,马不停蹄地着手创业。
他从不给自己松懈和难过的机会,他只知道,他好想她,好想见她。
而她,在那个他创业成功的未来里。
开学季。
无数的面孔里,沈斯行一眼就看见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没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但是他确定,那是他的妻子。
那一定是。
6.
沈斯行无数次地和妻子感叹,命运真是眷顾他。
但是他不知道,原本他和顾明希的相遇,不是在他大二那年,而是在他毕业后的第二年。
只是爱的力量太强大了,早已冲破了命运的安排。
他靠着自己的努力硬生生把这个时间点推前了四年。
他只以为命运眷顾。
却不知道,命运眷顾的,从来都是生活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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