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无情帝王家,我早就该明白,不该有期待。
呵,什么真爱,都是镜花水月。
唯有抓在手里的,才是最真实的。
我收回神,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着景晟。
他指着窗外,问我可是梅花开了。
我知道他在想沈颀,只漫不经心应和着。
明年,册立太后的礼服应该要什么花样呢?
不是红梅就好。
番外【沈维】
我坐在狱中,刘义山就站在我的对面。
他说,沈维,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至此?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多像个笑话。
我抬眼看他,「大将军好生威武,也需要在老夫一个阶下囚面前耀武扬威吗?」
「沈维,你我同僚数十载,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性,犬子一片痴心求娶令爱,不想却反被羞辱,辱我子,便是辱我整个刘家,可惜,你我本该是亲家,竟到如此地步,沈大学士,好筹谋呀。」刘义山拍手笑道。
我只合眼,不再看他。
「沈维,你一向沽名钓誉,顽固不化,为了那狗屁虚名,连脑子都不要,若是你那爷爷、太爷爷,看到你今日光景,看你把沈家带入如此境遇,只怕也要从祖坟跳出来大骂你这个不肖子孙了。」刘义山继续道。
「沈家自有沈家的坚守,与境遇无关,我若趋炎附势,攀附奸佞,才当真无颜面对先祖。」我淡淡道。
「你以为,把你那女儿嫁给太子殿下,就能万事大吉了吗?」刘义山嗤笑一声,「我告诉你,沈颀如今可是自身难保,太子钟情雪琅,甘愿与雪琅在山寺相会,也不愿回府中,待雪琅有了身孕,沈颀一无宠爱,二无子嗣,三无家世,父亲又是罪臣,你觉得,她下半生会过得怎么样?」
我心一揪,愤怒地瞪着刘义山,「刘义山,你若是敢谋害当朝太子妃,你就等着……「
因话说得急了些,我一下子呛住,咳嗽了几声,硬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我等着,我自然等着,等着看这大好河山,看这万世升平,看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如何自寻死路。」刘义山轻松笑着,「想想你沈大学士教养出来的女儿,必然是忠孝之极,只是不知,若是我以你的性命相要挟,你说沈颀是为忠不顾你这个亲父的死活,还是全了你的孝,去向我儿自荐枕席呢?」
「刘义山!」我气急扑过去,被他一掌甩开。
眼看着他离开,我抓住栏杆,恨不得冲出去把他撕成碎片。
可他潇洒远去,只我声嘶力竭,跌坐地上。
我知道,我对不起阿颀。
为人父,却硬生生斩断她的情缘,不顾她的心意和终身幸福。
但我不后悔。
刘义山狼子野心,早已是圣上心头大患。
我是绝不会让沈家与这样的乱臣贼子有任何瓜葛。
阿颀为此跪着求我,她说她和刘雪羿是真心相爱。
我的傻女儿,这权势中间,算计重重,真情可是很奢侈的东西。
况且刘家权势滔天,若是她深陷其中,沈家根本无力庇护她。
若是阿颀喜欢的是寻常人家子弟,我一定会成全她,只刘家不行。
阿颀为了让我妥协,不惜绝食。
她一向听话懂事,向来我的吩咐,她都听。
但这丫头性子倔起来,也跟我一样固执。
眼看她一日日消瘦,面色发白,气若游丝,偏就是咬牙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
她说,刘雪羿绝不会负她,求我给她个机会。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连死都不怕。
我真的怕了,我怕阿颀出事。
如果刘雪羿是真心爱护阿颀的话,那好,我答应。
我会准许他们的婚事,然后我便带着沈家老小告老还乡,置一处园林,做个教书先生,再不踏入朝堂半步。
刘家的权势,我绝不沾染半分。
同僚约我饮酒,我本为阿颀的事烦忧,无心应酬,却被一众同僚强拉至了烟花楼里。
他们把酒言欢,我是如坐针毡。
就在我坐立不安,起身欲走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喝道,恭喜刘公子以一万两买下茜茜姑娘的首彩。
我不由站在窗前往楼下看。
一群官宦子弟正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在楼下坐着。
那年轻人模样生得不错,眉眼孤傲,气宇轩昂,只大马金刀地坐在席上,便将周围一众人都衬得黯然无色。
随即,打扮娇艳的青楼女子含羞带怯迎上前去,周围一片起哄。
「沈兄在看什么啊?」同僚凑过来问道。
我问道:「那堂下是何人?「
「嘿嘿,除了刘大将军的独子,谁还有这样的排场?」同僚笑道。
刘大将军的独子,刘雪羿。
很好,我慢慢握紧拳头,转身下楼。
我从这一众人中经过,从这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身边经过。
他软玉温香在怀,当真快活。
而我的女儿,幽困在家中,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我回到家,看着阿颀,不禁老泪纵横。
见我抹眼泪,阿颀也哭了,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我面前。
我亦是跪下来,扶住阿颀,劝她回心转意。
见我跪下,阿颀双目陡然睁大,人也呆住了。
我让她为沈家着想,顾全祖宗颜面,我沈家百年清誉,是先祖们一生坚守拼来的,断不能消亡于我手。
何况,刘雪羿并非什么良人。
阿颀哭着认错,强撑着提笔写信与刘雪羿,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书信送达之后,过了几日,刘雪羿前来拜府。
他在我面前倒是言辞恳切,态度殷勤,浑不似当日那般潇洒肆意。
待他走后,翌日下朝,我命仆人当众把拜礼送还给刘义山,以此表明,我沈家绝不会有心攀附刘家。
这还不够,我太清楚得罪刘家的代价。
我连夜拜见圣上,恳请他下旨,册封阿颀为太子妃。
圣上正为太子心慕刘家嫡女刘雪琅的事情烦忧,若择刘雪琅,刘家权势只怕再难遏制,刘雪琅一旦有了子嗣,刘义山便可扶持幼子,到时候朝政只怕都要落到刘家手里。
可圣上不是不答允,倒好像故意在慢待刘家一样,若是引起刘义山猜忌,只怕骑虎难下,朝局动荡。
我跪下坦言,愿让沈家背负起这样的重担。
沈家无力保护阿颀,不管阿颀嫁给谁,只要刘雪羿不死心,阿颀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
唯有嫁入帝王家,名入皇室族谱,他若敢有非分之想,便是忤逆,是大不敬,到时候不用圣上发令,天下人的口舌也足以置他于死地。
至于圣上如何解释这个,便说我以沈家先祖辅佐朝堂之恩,强行请求圣上,而圣上顾念先祖之功,被迫答应罢了。
我只要保住阿颀,圣上借此制衡刘家。
何况,阿颀知书达理,来日便是六宫之首,也绝对担得起这天下典范。
我知道刘家不会放过我,所以当百官都弹劾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也知道圣上无力庇护我,只能眼看着我被诬陷。
即便没有阿颀之事,我也不会眼看着刘义山无视朝纲,僭越皇权,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维护圣上。
有些东西,远比身家性命重要。
我的同僚不敢要,可我敢。
沈家人,都敢。
只是阿颀,终是委屈了阿颀。
我绝不会让阿颀去背负这样的罪孽。
张廷尉是我的同年,我咬破手指留下一封血书。
宁折不弯,务守初心。
我托他转交至太子府,然后选择了断。
余息残存之际,我抬眼看见窗外的月光漏进来,莹白如雪。
君子之守,当如明月,天寒霜冷,不减清辉。
【番外】 刘雪羿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窗纱上,幽幽盈盈,如烟如雾。
照在阿颀裸露的肩头上,泛着玉般的光泽。
她背对着我,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予。
明明方才欢好,至亲至密,可我知道,她的心,早已离我很远了。
只是我不知,究竟何时,她竟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我对阿颀是一见钟情。
在遇见她之前,我从不相信,世间真有一人,竟教我牵肠挂肚至此。
那日她乘车出城,我策马入城,风一吹,撩起了马车帘子,阿颀的秀帕被风吹起,飘了一圈后悠悠落在了我的胸前。
她扶窗看过来,正对上我的眼。
只是简单一对视,我却觉得心头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生。
阿颀并非绝色,尤其是跟长姐相比。
只是长姐个性偏执,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达目的不罢休。
人有时候,活得太功利,就会很累。
阿颀活得很通透,很简单。
她喜欢花,简单一束野花扎起来都会兴冲冲插瓶作画。
她喜欢雨,细雨如织时经常端坐在画舫里临窗抚琴。
偶尔还喜欢偷偷喝酒,喝醉的时候会倚在我的肩头哼着不着调的歌。
若非真切看到,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传说中最重规矩的沈大学士的女儿。
比起那些娇滴滴的小姐,阿颀就像是临风的柳,不娇艳浮华,自有风情万种。
我曾梦想着置一处庄园,要种满四时花朵,春日与她一起看桃李争妍,夏天赏满湖莲花,还要一起放河灯祈愿,秋天摘了桂花酿酒,冬日看白梅欺霜赛雪。
园子里会造一座亭子,四面临水,这样下雨的时候,阿颀就可以在亭中惬意听雨,看烟雨朦胧。
还要摆一架古琴,要绝世名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买下来。
阿颀说,她只喜欢红梅。
白梅素净高洁,是君子之花,只是高洁太过,冷清萧条,不比红梅,张扬洒脱,肆意怒放,便是败落,也是鲜艳的。
「世人训诫女子,总说要规矩得体,所谓的规矩,无非是束缚住她们的手脚,蒙住她们的眼睛,困住她们的身子,在那庭院里,做那笼中鸟,做那掌中物。」她说,「可我不爱规矩,我该是自由的风,是奔跑的马,是最真实的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鬼鬼祟祟爬上了我的马,一抽鞭子跑了起来。
可惜,这自由的风,奔跑的马,不会骑马,马儿抬腿一跑,阿颀一声尖叫从马上给摔了下来。
我飞扑过去接住她,看她吓得心有余悸的可怜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见我忍俊不禁,阿颀气呼呼地说受到了惊吓,要回府养个一年半载的伤再出来。
我只得拉着她,教她如何上马,如何驾驭马。
马场里还有些好马,我允诺要为她挑一匹驯好的良驹,然后再教她射箭,到时候好跟这自由的风,奔跑的马一起策马游猎。
京都要整修,我有意授意工部在整修御街的时候将原本打算移栽的金桂换成红梅。
秋冬将近,红梅吐露,彤云遍布,一定会很好看。
我还命人寻了巧匠精心打造一身红梅骑射服,用了最上等的天云锦,到时候阿颀穿上它在雪地里骑马,一定比最娇艳的红梅还要好看。
我不会让人束缚阿颀的心,她想要自由,想要随意,我就给她自由,给她随意,我要让阿颀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笑。
因为那是我,一直想拥有,却又畏惧拥有的事情。
是,我从来都无法拥有的东西,自由。
旁人眼中,我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嫡子,从出生便高高在上。
当今圣上顾忌父亲,却又不得不对父亲委以重任,毕竟几十年军队行伍,血肉打拼出来的战绩,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而我身为父亲的嫡子,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
所以幼时我便要学文章大义,学兵法谋略,学着随军作战,学着搏斗和厮杀,学着算计和虚伪,学着一切,身为刘家嫡子需要学的东西。
我有时候厌恶自己的身份,厌恶周围的逢迎,厌恶父亲的功利和专横。
但我也很清楚,刘家如今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必须不断往里添火,此时停滞,定会有人扑上来将刘家拆分殆尽。
那些人逢迎得有多殷勤,到破府抄家之时,就追咬得多厉害。
所以,想要保住自己,就必须站在刘家的基业上,不断往上去追,直到永远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我,注定得不到的自由,我很愿意看见它在阿颀身上实现。
她的身上有我想要的存在,而她亦是我想要的。
阿颀归府之后很久没有再联络我。
往日传信的人竟都没了音讯。
之前阿颀顾忌沈大学士,死活不许我登门拜访,只派了心腹婢女送消息。
以至于如今,我竟全无途径去探寻消息。
还好,阿颀还有个弟弟,她最钟爱的弟弟沈卓。
沈卓也就十三四岁,正是少年气盛,整日跟着那群官宦子弟四处游玩。
我有意组了几次局,差人带着他一道加入,日日逍遥快活。
凡是他想去的地方,想看的景致,想吃的菜,想玩的玩意,我都暗中授意人去安排。
沈卓这孩子也很关心阿颀,有什么好玩的,看见了都要买下来给阿颀带回去一份。
我别有用心地把自己给阿颀准备的小礼物一道收拾了交给沈卓的小厮。
有她念念很久一直没吃到的梅子饼,还有她最喜欢的赵大家的红梅图。
还有个面人,是我出城瞧见有人捏面人,便捏了个骑马的阿颀,料想她定是欢喜的。
翌日,沈卓来找我,神情焦急,还带着些局促。
我从不曾告知他,我与阿颀的关系。
在他眼中,我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之子,不是他高攀得起的人物。
沈卓来,是有求于我。
原来,他有一红颜知己,是京中烟花楼的头牌歌姬。
而那歌姬姿色艳丽,惹得忠勇伯家的小世子色心大起,歌姬坚决不从,小世子恼了,发狠要买下她好好教训一番。
如今,能压制住小世子身份的人,也只我一个了。
为了救那歌姬性命,也为了全自己的心意,沈卓鼓起勇气找到了我。
我虽偶在烟花楼吃酒,却从不沾染这种风流韵事,更不屑与那些逢迎卖笑的女子攀扯。
若换了旁人,只怕不等话说完,便被我打发出去了,只是这开口的人,是沈卓。
「此时我可以帮你,但你绝不许让旁人知晓。」我淡淡道,同时在心里暗暗加上一句,尤其是你姐。
要是阿颀知道我牵扯这种事,还是为帮她弟弟插足这种地方,定是要生气,不理我很久。
虽然她现在也一直没理我。
我去了烟花楼,一万两拍下了那女子的首彩,小世子没有敢表露出一丝不满,那女子端了酒殷殷过来,故作不经意地贴上了我的手臂。
周围歌舞升平,喧闹异常。
可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原来越是热闹,越能觉察心中的寂寞。
我帮了沈卓这么个大忙,原等着他上门拜谢,这样我才好登门回礼。
礼单我都准备好了,古画,名家真迹,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最符合文人雅士的性子,想来一定能让沈大学士满意。
可是等来等去,都没等到沈卓。
既然等不到,那我只能亲自上门了。
毕竟阿颀,我是一定要娶的,早日拜见岳父大人也没什么掉面子的。
我递了拜帖,被沈府小厮带入正厅。
我瞧见院中盘虬错节的松树,阿颀说以前背不会书的时候,总是要跪在大松树下受罚,弄得她一点都不喜欢松树。
我瞧见池塘里锦鲤游来游去,白的那条叫小白,黑的叫不白,花的那条叫也不白。
明明饱读诗书,却取名这么随意,真是对她服气。
明年也要养一池锦鲤,每一条都要让阿颀好好起名字,看她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名字可取。
沈大人面沉如水,端坐正座上。
面对我的礼物只客气收下,然后就让人送客了。
在我走出沈府的时候,有个小丫鬟匆匆跑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丢下了一封信。
是阿颀的信。
阿颀在信中说,君非良人,往事勿念。每每思及,恨初相逢,一别两处,各自白首。莫念旧情,覆水难收。
她说,她后悔与我相遇。
第二日,沈大人就当面把礼物送还给了父亲,连同我与阿颀的书信,极尽嘲讽。
父亲半生骄傲,从不曾受如此耻辱。
他愤怒地让我跪在庭前,命人狠狠地杖责我。
打就打吧,自幼行军,这身上也不缺这点伤。
我只盯着那满地狼藉,曾经它们承载了多少真切的心意,如今心意不在,就这么狼狈地被丢在地上,踩得粉碎。
长姐哭着扑到我身前,甘愿替我承受责罚,她看着沾了满手的血,痛哭不止。
我再见到阿颀的时候,是秋日桂花夜宴上。
已有月余,我被困府中养伤许久,音信都不能通传。
她妆容精致,言笑晏晏,与往昔一样。
我故意支开旁人,将她困在厢房中。
我要她解释那封信,要她亲口告诉我,那只是她的玩笑。
是她气我恼我的话。
阿颀望着我,告诉我,字字真心。
刘雪羿,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要喜欢你?
如果你看不明白,我就再清楚地告诉你,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会选择季景晟,为什么要去当太子妃?
因为那才是我想要的。
我不甘心嫁与官宦人家,身份再高,也不过拿个一品诰命。
我要成为东宫太子妃,成为未来的皇后,成为这天下的女主人。
刘雪羿,你给不了我这一切。
原来杀人诛心的滋味,竟是如此。
「阿颀,这天下只有我不想要的东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说。
是吗?痴人说梦罢了。
阿颀转身离开,神情冷漠,眼神带着嘲弄,仿佛是看一只困顿沉沦的蝼蚁一样。
可是我不甘,我不信。
我的阿颀,绝不是这样的人。
太子大婚,京都十里披红挂彩。
我看见轿辇从东城走到西城,转入那富丽堂皇之所。
夜色渐染,彤云似火。
她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阿颀,你还看不透这盘棋的关键在哪里吗?
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究竟有多不堪。
太子喜欢长姐,是死心塌地的喜欢。
为了长姐,甘愿跪在冰雪之中冻伤自己。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最有执念。
长姐整顿行装毅然选择进入佛寺,因为我许诺她,定会让她成为这天下的皇后,不惜一切手段。
而我则选择去边境厮杀,唯有血和铁,才最有力量。
太子很顺利地入圈。
心上人是天边月,本是苦苦得不到,却意外发现对方对自己一片痴心,甘愿吃苦,这样的柔情与深情,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阿颀,你曾经也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你亲手毁了它。
沈大学士对我父亲的诟病越来越多,经常在朝堂上与我父亲争论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所以经常会秘密入宫拜见。
可是这样一个备受看重的臣子,在被流言缠身的时候,陛下竟然也需要顾及诸多,不敢有意偏袒。
即便,他是当朝太子的岳父,是那尊贵的太子妃的父亲。
阿颀有孩子了,我怎么会让她生出别人的孩子。
我带了药,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我亲手调的药,亲眼看见那满是鲜血的褥子被拿出来。
偌大东宫,侍卫早已是被长姐有意安排过的,根本不影响我出手。
长姐不在东宫又如何,季景晟的心在哪里,哪里就是东宫。
这还不够,我要看阿颀痛苦,我要让她一尝我曾经经受的那些痛苦,这样我们才扯平。
我眼看着沈大学士自杀,看阿颀跪在灵前哭得凄惨,看她失去了孩子还要面对季景晟强颜欢笑。
我会有快意,与痛一起交织着的快意。
阿颀,你痛吗?我也很痛。
我授意长姐与季景晟一起前往避暑山庄,我故意深夜潜入阿颀的房间,我故意以沈家的凄惨处境来刺激她。
她哭得很凶,哭得歇斯底里,十指紧紧抓着我的背,仿佛是溺水的人绝望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开始哭着求我,在我羞辱她是勾栏瓦舍的娼妓时,也在哭着求我。
曾经的阿颀,是那么的骄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权力真的能让一个人如此彻头彻尾地改变吗?
阿颀和我,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父亲大寿,季景晟被幕僚灌得烂醉如泥,阿颀跟着他去服侍。
我直接闯入,看阿颀那么细心周到地给季景晟擦拭嘴角,我承认,我很嫉妒,发疯似的嫉妒。
阿颀,城外的红梅开了,我还没折回来给你看。
阿颀,我为你制作了新衣裙,比当年的那一件更漂亮。
阿颀,皇上要给我赐婚了,文武百官都争着与我做亲呢?
阿颀,你看过去的我们有多幸福,你后不后悔?
后悔你当初看错了我,看错了我们的未来。
但是没关系,阿颀,我痛苦过,你也痛苦过,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承认我爱你,至今都爱,一直都爱,所以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们重头来过,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我只后悔,认识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见你。她看着我,说得决绝,毫不留情。
好吧,明知结果如何,我竟还如此天真地期盼起来。
既然如此,阿颀,那我们就互相折磨,这辈子,你逃不脱我,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嗅着她发丝的清香,看她垂下来的青丝与我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们也结发,却再不是夫妻。
阿颀回去之后就病了,听宫里太医说,是之前心情沉郁,忧思过度。
慢慢地,他们说阿颀失忆了,却也不是失忆,像是记性不大好,经常会把很多人给忘掉。
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可能会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堪的事,所以回忆多是美好而幸福的,这是人的一种自保。
我有意去拜见,发现,她竟是把我给忘记了。
后来,季景晟登基,不顾天下反对,毅然娶了长姐。
太子妃就一定会成为皇后吗?呵呵。
中秋夜宴,我从席中出来,看见她被婢女扶着坐在荷花池旁。
月光轻柔,照在她那干净的脸庞上,双眸慵懒地眯起来,像是在享受这微醺的清风一样。
我言语试探,她柔柔应对,谦恭有礼,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我逼近的时候,她猛地退后摔到了地上,满目都是惊恐。
她在怕我?即便忘记了我,潜意识也在怕我。
看来,当初,的确是很痛啊。
长姐小产,季景晟愤怒地关押了阿颀。
可是证据早已被我收集得明明白白,我呈给长姐看,我看到她的眼神是与我一样的死寂。
天家无情,权势是最冰冷的东西。
与其依仗别人,不如把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将药带给了长姐,让她来做选择。
季景晟刚愎自用,刻薄寡情,早已不堪大用。
这些年,我低调行事,已压抑太久。
我期待着有朝一日,朝局变换,实权尽收的时候。
那天要艳阳高照,那样阿颀才看得真切,她想要的,只有我有能力给。
可我,竟然等不到了。
我万万没想到,季景晟竟然赐死了阿颀。
正如我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季景晟竟然会知晓,我和阿颀之事。
阿颀之死,尽是因我。
她被以谋害中宫为由处置,以贵妃暴毙之名收敛安葬。
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实,传到我耳边时,已是三日之后。
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眼前的日光正盛,可我眼前却尽是阴影,是黑暗,是无尽的寂寞。
我曾恨极了阿颀,恨她的绝情,恨她的背叛,恨她贪慕权势,恨她羞辱于我。
曾经有多浓烈的爱,就有多浓烈的恨。
正如如今再浓烈的恨,不过是积蓄压抑了太久的爱。
父亲说,我和阿颀是不可能的。
因为沈大学士,就是个疯子,他发疯地敌视那些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臣不臣、长不长的。
他当初不惜入宫请求先帝立阿颀为太子妃,赌的就是我对阿颀的心意。
赌我不甘心,赌我不死心。
赌我会越雷霆而起逆心,一旦太子妃名节受损,刘家会瞬间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权势再大,也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只怕要陷入众矢之的。
所以,阿颀当初如此决绝地与我一刀两断。
不是她爱慕权势,是她怕我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而我,以为她背叛了我,步步紧逼,凌辱她的躯体,践踏她的自尊,掐断她所有的希望。
原来,阿颀对我,一如既往,深情不改。
她对我,一贯如是。
因为,她是我的阿颀。
我的阿颀!!!
季景晟已经快死了,满宫忙碌,无人神色哀戚。
父亲已经交付大权,我是京都人人尊称的太师,掌天下大权,身旁阿谀奉承之人又聚集了一大片。
不过我独独爱和京都医馆的江大夫一道喝酒。
他每次喝多都会兴致勃勃说他的小妹,还拉着我说,若是小妹还在,一定要与我为妻。
似我这般洒脱不羁的性子,与他那凉风饮酒、醉眠花下的小妹,当真是一对璧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终难结发共白首,只叹阴阳相隔,肝肠寸断,终是我,负了我的阿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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