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无尽

叶珏跟陆放同样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但性子截然不同,陆放内敛,叶珏没有个正形,喜欢逗弄别人。

我被他说得臊得慌,忽听到一声突兀的茶盏碰撞声。

陆放放下茶杯,对我说:「葭儿,坐我身边来。」

「不用,」陆夫人立即说,「你们说生意上的事,葭儿也不懂,听闻叶二少爷喜好音律,正巧我前些日子送了葭儿一把焦尾琴,不如让葭儿带二少爷去看一看。」

她什么时候给我琴了?

我愣了一下,叶逸已经应下,见我没有回答,偷偷拉了下我的袖子。

我慌忙应下,跟叶逸出来之后,我还有些愣神,直到走到花园,我望着叶逸。

「娘的意思是,让你我独处?」

也不是独处,珠儿还在我们身后跟着呢。

叶逸垂眸含笑,低声问我:「你最近可好?」

其实不好,整日待在小院里,十分无聊。

我抿着嘴点头,听到他说:「我不太好,春山寺冷清,家中无趣。」

「来到陆家就有意思了?」

他掩唇轻咳,微微错开我的注视,好一会儿才说:「陆家有你。」

是我明知故问,预想到他的心意。

但听他亲口说出来,我仍旧感到一股甜意。

我跟他并肩在花园中散步,园中有桃花盛开。

「春山寺里也有桃花,主持的禅房外就有一棵,你回头看我的时候,桃树就在你身后。」

我没有注意过那里还有桃花,只记得被他踩在脚底下的蒲团,和红着脸慌乱的人。

不知道他当时看的是花还是人。

和叶逸待在一起的感觉很平和,只是跟他一起走路也是开心的,不觉时光飞逝,在我看到站在廊檐底下的陆放时,才意识到就要分别。

叶珏叫叶逸走,我望着他们远去,陆放却没有去送他们,而是立在我身侧,深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对他说:「哥哥,我先走了。」

他也没有回神。

这夜起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我盼望着成亲那日会是个晴天。

自陆放跟我说明之后,我安心不少,只要不出意外,我的性命就保住了,至于这本书会怎么发展,这不是我这个路人甲该操心的事。

我关起门来过我的小日子,陆放的贴身小厮忽然冒雨来找我,说陆放病重,原本只是小风寒,没想到越来越重,到现在还没好,求我去见一见。

17

我到陆放屋子的时候,衣服全都半湿,站一会儿就会积一小摊水。

没料到陆夫人比我先来,正坐在陆放床前,她见我来了,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阴沉。

我慢慢走到她跟前,喊了一声娘。

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但我没听清。

而她看我的神情,咬牙切齿,恨意毕现。

我手脚上都有雨水,此时阵阵发凉。

陆放躺在床上,脸色很憔悴,他是醒着的,见我来了还要坐起来,却无力支持。

「哥哥……怎么病成这样?」

陆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雍容的姿态:「不过是小病,歇几日喝些药就好。」

小厮搬来了椅子,我坐了下来,听到陆夫人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打紧的是你的婚事,眼见时间将近,我们陆家跟他们叶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们两个任谁出了差错,那丢的可不只是我们家的脸面。」

她看了我一眼,给陆放掖被角,望着他柔和了声音:「他们来接亲,放儿还要背妹妹出门,可要快点好起来。

「家里以后都靠着你呢。」

陆放微合眼睛,病中的他格外温顺:「娘放心,我清楚。」

陆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陆放忽然跟她说:「娘,我有些话想跟葭儿说。」

陆夫人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好久,最终对陆放微微点头:「娘相信你心里有数。」

她走了,珠儿出去关上了门,现在就只有我和陆放单独相处。

这一次我倒是不害怕,他病成这样估计也没力气对我怎么样。

我看着他,他微勾嘴角:「这时候不怕我了?」

我一怔,对他感到愧疚,掐我非他本愿,但我连带他一起害怕了。

「不怪你,谁见到我这样的会不害怕,之前连爹娘也怕我……」他咳了两声,「但奇怪,我也不能怪他,他每次出来好像都是为了我……」

「他还会出来吗?」

陆放轻声应下:「我感觉刚刚差点就是他醒过来了,但我把他压下去了,他出来又吓人。」

他看着我,问:「葭儿,我是个怪人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黯淡而脆弱,脑海中蓦地冒出两个字——「救赎」。

陆放好像需要一个人去救赎他。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而是囿于深渊的雏鸟。

我知道该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话到嘴边,说什么都太无力,我不是医生,不会治他的病。

「哥哥不是怪人,哥哥只是有一个天生的护卫,那个护卫脾气大了些而已。」

陆放被我逗笑了,我才发现陆放恣意笑的时候,脸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并不明显。

似乎笑累了,他对我说:「你回去吧。」

我说了声「好」,他的呼吸已经均匀,好像累极了。

我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看到他刚刚笑时滑开的被子。

我犹豫了下,还是上手替他拉了一下。

下一刻,我浑身一僵,他飞速地扣住我的手腕。

「哥……」

陆放睁开了眼,好像能把人吸进去的黑眸,极冷,极有攻击性。

这是……陆狠?

他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手腕传来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他闭上眼,赌气一般将我的手丢开:「滚!蠢货。」

骂得毫不留情。

我自然听命,麻利地滚,怎么病中之人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婚期将至,我整日跟着嬷嬷学习流程,一天天头晕眼花,终于在我崩溃前,婚期到来。

我穿上婚服,任她们上妆,在结亲队伍来时,陆放进来了我的房间。

透过珠帘,我看到陆放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背对着我蹲下。

我趴上去,他就稳稳地将我背起来,走过连廊、花园,走到大门。

叶逸穿着跟我相配的婚服,向我走来。

我跟他的距离逐渐缩短,我知道,今后我可以跟他一起去看各个地方的春夏秋冬。

番外陆放

陆放为陆府独子,自幼肩负家业重任,父母对他过于严格,每每出错,便会被父亲鞭笞,母亲唏嘘问责。

他对自己的要求亦是极为苛刻,不负父母期望,重压之下,不甚病倒。

病愈之后,陆放发现自己身体中多了一个人,会在他意识薄弱之际出现,嬉笑怒骂,张扬狠戾,回回搅得陆府一团糟,而陆放统统没有记忆。

父母为他请道士、高僧,无一有用。

陆放尝试跟他沟通,留下字条,得到了回应。

同一张纸上,一模一样的字迹,但并不都是他自己写下来的。

他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那人只回了他两个字:「护我。」

陆放不解,这个「我」又是谁?

因他身上的这件怪事,父母对他态度转变,少了冷漠严苛,多了小心温情,而那个人开始减少出现的次数。

自此,陆放以为自己恢复正常,无药而愈。

十四岁那年,陆父领回一个小姑娘,年十二,生得软糯可爱,只是胆小内向,不爱说话,被家中势利的仆从欺负。

他见她乖顺可怜,便替她收拾了几次仆从,没想到至此之后,她就跟在他身边。

个头仅到肩膀,不吵不闹,不生是非,陆放就随她跟着。

陆葭及笄后,他就听到父母跟他说要给陆葭议亲,早早将她嫁出去。

他在回府见到迎接他的陆葭,虽心有不舍,但是女大当婚,无可指摘,他只能尽力替她找个好夫家。

在喝下茶水,身体异变之后,陆放素来清醒的大脑逐渐混成糨糊,心中怀疑陆葭,但被她的惊惧打消这个猜忌。

她素来乖顺,又怎么做出这种下作之事。

理智逐渐被驱逐,他望着陆葭,发觉陆葭面容长开,出落姝丽,难有女子可比,早已经不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孩。

她已经及笄,正在议亲,是他的义妹……

思维颠三倒四,被欲望支配,最终逐渐走向一个结论——他可以对她负责。

只是在他决心不久后便失去意识。

醒来意识回笼,他想起来自己对陆葭做的事,顿觉自己心思无耻,堪比禽兽。

见她不再对自己亲近,反而退避三舍。

饶是老成如他,也实在难在一时突破心坎。

在他伤势渐好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见她,在书房,他见到陆葭,脸色憔悴,声音嘶哑,他更加被愧疚淹没,可又无可奈何,只好想着日后对她再好一些。

在她成亲前对她再好一些。

却在无意中发现一张字,字迹是他的,却不是他写的,被压在他常看的书册之中,上面写下药的是陆葭。

陆放意识到那个人又出现了,他在他中药时出现了,察觉了下药的人,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她。

陆放受伤的头开始疼,他意识到陆葭下药反而不是他首要关注的点,他更在乎的是那个人对陆葭做了什么?

还有,陆葭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她对他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种种思绪绕在心头,他既担心那个人再突然出现,又在想着陆葭。

他第一次无意识地走到陆葭院子时,惊诧好久,有丫鬟看到了他,他下意识地不让她通报。接着就看到陆葭坐在窗边缝制嫁衣。

手指纤长柔软,捏着细小的针也能穿梭自如。

不觉中,他看着手指,看着针,看着聚精会神的陆葭,看痴了。

他在想,陆葭在缝嫁衣时会想什么?

想她未来的夫婿,还是……他?

中药之后的记忆都被裹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中,陆放还能忆起细腻的触感。

在一次夜梦惊醒之后,陆放再没能睡着,一闭眼就是陆葭的一颦一笑,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把陆葭当成妹妹了。

夜间想着,白日去看,不敢让人知道,他感觉他成了阴暗里见不得光的动物。

陆葭是他妹妹,陆葭已经定亲。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这么说,他要收敛自己所有的心思,做好她的哥哥,可在得知她要去春山寺,她在害怕他的时候,失落之情险些难以抑制。

他知道母亲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思,但她不对他下手,而是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陆葭,他这一辈子也只能做她的哥哥。

心中清楚一切,却实在苦闷,便喝了酒,借以浇愁,没想到又放出了那个人,他吓坏了陆葭,在他的手底下瑟瑟发抖。

陆放不敢松手,哪怕他已经知道陆葭已经把他当成了坏人,害怕死了他,他也不想直接看到她那种眼神,那种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的眼神。

他狼狈逃离,今后不敢想陆葭,不敢提陆葭,日日周旋在各个生意之间,却仍然在盼着陆葭,哪怕是只言片语。

他克制而谨慎,不再让那个人钻空子,保持着清醒。

长时间的远离,他以为自己已经冷静,却没想到自己冷静是这么不堪一击,在见到陆葭和她的未婚夫婿举止亲密就全盘崩溃。

恶念疯涨,他想将陆葭留在身边,他想跟她坦白一切,他想突破兄妹这层禁制跟她在一起。可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陆葭要是跟了他,会吃很多苦,受很多骂。

他只是在意识不清时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母亲就那样骂她,他并不想听到那些粗鄙的言语落到陆葭身上,也明白母亲说的那些话,不只是说给陆葭,更是说给他听。

他不只是陆放,他是陆府的陆放,是所有人眼中陆葭的哥哥。

叶逸比他好,毕竟她跟在叶逸在一起总是在笑,不像见他时,总是战战兢兢,随时会面临危险。

陆放跟陆葭最后的亲密接触,是背着她走到门口,把她交到叶逸手上,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段路永远走不完。

最后的最后,他默默地退出陆葭的世界,成为一个路人,就让他成为陆葭口中的好哥哥。

但是,如果她也心悦他,他想,他愿意闹一次,就跟那个人一样,肆无忌惮地闹一次。

(全文完)

备案号:YXX1M1AwyMMTXQxomXyFlpQD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