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短的台阶,好像没走几步就走完了。
叶逸比我先来,他熟悉寺庙的地形,边走便跟我细心讲解,这是练武场,那是诵经堂,最后他带我到了厢房前,珠儿早早候在门口,一见我就迎了上来。
「小姐,天色晚了,莫要在外面多留。」
她看了一眼叶逸,向他俯身行礼:「多谢公子送小姐回来,奴婢送公子离开。」
她向外伸手,示意叶逸走。
我知道她在顾忌男女大防,清白名声,便跟她解释:「这是叶府二公子,叶逸。」
叶逸指了一个方向,跟我说:「男客厢房就和这里隔了一堵墙,你要是有事,可以遣人来找我。」
我点头,他就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再点头,他挪了挪脚步,最终抬脚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现在期待婚期,是有了别的期待。
夜深,我已经在床上躺好,现在按照现代时间算应该也就八九点,正该是精神的时候,可是在这边就要早早睡觉。
原本我做了一路的车来,该是疲惫发困,可我现在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思维很活跃,心跳也很活跃。
灯已经熄了,我听到外面有动静传过来,好像枯枝被踩裂,我想下床去看看,被珠儿拦下。
我说:「外面有声音。」
珠儿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毫无波澜地对我说:「山间的兔子猴子入寺庙里来了。」
「兔子猴子?」
外面还有细碎的动静,我来了兴趣,披上外衣下床,小跑到窗边,珠儿想拦,但是没拦住。
我已经打开了窗,看见了外面的人。
不是什么兔子猴子。
是叶逸提着灯笼站在庭前。
他没料到我突然打开窗,愣成痴傻的模样,灯笼将他被照亮的那部分照成暖色。
他回神后先对我说:「只是路过……」
大晚上去哪会路过女客厢房?
我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将灯笼提高了些。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我愣了一下,心情微妙,怀民竟是我自己。
13
我穿好衣服要出去,珠儿恪尽职守地拦着我,最后妥协地跟在我和叶逸身后。
夜晚的春山并不安静,各种虫子都在这个时候活跃,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
叶逸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跟我说:「这个时候还有些冷,等到夏天,林子里会有很多萤火虫,很好看,秋天的落叶也不错,山顶上有一片红枫林,今年秋天我就带你来……」
他卡了壳一样,卡不出下文。
「你带我什么?」
话说出来,我才发现我的语气中带着调笑,好像在调戏他的羞涩。
他也笑了,低声说:「带你来看红枫。」
我抿着嘴,心跳又开始快起来。
他这就开始规划以后了,看来盼着婚期的不止我一个。
叶逸已经在春山寺待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躲家里的清净,本来已经打算回去,现在又重新住了下来。
僧人晨起诵经,我会在那时候装模作样地给陆家抄一些经文,等到晌午过了,清晨的寒意散去,用过素食,叶逸就带着我在春山四处转,他好像对春山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能跟我说哪里有兔子洞,哪里有能吃的果子,哪里有有毒的蘑菇。
他说春山的春天是一个样,夏天、秋天、冬天又是别的样子。
絮絮叨叨,熟悉之后发现他有些小唠叨,说到自己喜欢的事可以说好久。
他还带我下山去附近的村子,酒幡招摇,他带着我在对面的铺子坐下。
跟我说,这里的桃花饼跟对面酒肆的桃花酿都是一绝。
他对这些事也颇有心得,可以跟我说这两样的制作工艺,在桃花饼上桌之后,他的声音停了好一会。
「我太多话了,是不是?」
我刚捏上桃花饼,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不会啊,我觉得你说得很有意思。」
叶逸说的话总是很形象,不用努力去想,一幕一幕就自己跳进脑海里,听他说话就跟听完了一部纪录片或者电影一样。
而我本身不怎么爱说话,刚好跟叶逸互补。
我抿着嘴,因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就看到他又在摸他的玉笛,我发现他在害羞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摩挲笛子。
我指了指:「能吹给我听吗?」
他愣了一下,解开了系绳,说了声「献丑」,好像思索了什么,就将笛子放到唇边吹奏。
我不通音律,只能说出一些直观的感受。
叶逸吹玉笛的时候,我感觉心很平静,又似乎有些安静的缱绻。
我一直看着他,他在吹完后却不敢看我,白净的脸颊透出红润的绯色。
他好像透过笛音向我表达了什么。
我捏了捏手指头,正想说些什么,他忽然将玉笛放在桌面,起身站起来:「我去买一壶桃花酿。」
他离开的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我边吃饼边笑,珠儿给我倒了杯茶,对我说:「小姐,来寺里祈福已经一个月,该是时候往府里写些信了。」
我怔愣了,往陆府写信?
还有这茬事?
她将茶往我这里推了一下:「老爷和夫人,还有少爷应该都想小姐了。」
我望着珠儿,她一贯板着脸,看着怪怕人,但是人很可靠,总是提醒我许多事。
叶逸拎着一壶酒回来,坐在我身边,拿了个空杯子,给我倒了一点点:「浅酌不醉人。」
我尝了一下,又让他倒了些来,缓缓吐出口气:「好羡慕你可以去那么多地方。」
不像我,车祸前,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出行,来到这又一直待在陆府。
「你都去过哪里?」
他愣了一下,眨了下眼睛,感觉那短短几秒钟,他好像想了很多事。
「其实不多,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没去,等以后……」他顿了顿,稍微垂了下眼皮,又很快抬起眼来,郑重地看着我。
「等以后我们成亲,草原、雪山、江河湖海,我都带你去看。」
这一霎,我望着他的眼睛,心跳隆隆作响。
我向他倾身过去,对他招手,他以为我要说悄悄话,红着脸附耳过来,我用宽大的袖子挡着,在他发烫的脸颊上轻轻一点。
触及既分。
他屏住呼吸,抓紧玉笛,愣在原地,眼睛虚虚地眨了两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出神放空,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都红得彻底。
14
我掩饰性地将酒喝完,这种举动对于大家闺秀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左右看了下,幸好此时没什么人,这个角落只有我们三人。
珠儿的眼神已经完全冷下来,不知道想用眼刀杀死我还是杀死叶逸。
我被酒呛了一下,叶逸终于回了神,松开了玉笛,看了我一眼,有被火烧了一般挪开,拿起一盏茶仰头喝了干净,却没发现那盏茶是我的。
我在他喝完之后才说:「这是我的杯子。」
他好像受惊的兔子,一下把茶杯松开,茶杯滚了两圈,滚到桌子边缘。
我实在是忍不住笑,他看着我,嘴角也慢慢上扬。
这时候,酒肆前停了一辆马车,看着怪气派,我瞥了一眼,只见马车内下来了一个风姿卓越的男子,看着单薄纤细,有几分女相。
我本没上心,打算转头继续吃桃花饼。
那辆马车下来了第二个人,相貌俊朗,气质沉稳。
我连忙转回头,拉着叶逸就要找地方躲。
可已经迟了。
珠儿对着那第二个下马车的男子朗声道:「少爷。」
我的呼吸一滞,接着就感觉被我牵着的手反过来将我十指紧扣,力道大得都有些疼。
陆放望着我,原本翘着的嘴角慢慢抿平,往下撇,眼神暗如黑洞。
我不自觉地往叶逸身后缩了一下,就感到那道停在我身上的视线更加危险。
叶逸忽道:「哥?你们来这做什么?」
住嘴!猪队友,两个!
我看过去,马车上又下来第三个男子,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叶逸叫他哥,那他应该就是本书的男主角——叶珏。
陆放是男二。
那第一个下马车的人不会就是……女主吧?
叶珏对着叶逸单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笑了起来:「喝酒谈生意。」
陆放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过来,好像带来了半边天的阴云,他走到我跟前,看也不看叶逸一眼,钳住我的手腕,将我往外拉:「跟我走。」
我不敢动,着急之下喊他:「哥哥。」
他这副脸色,感觉陆狠随时会出来。
叶逸这时候说:「陆大哥。」
陆放冷冷地看着他:「你哥在那边。」
叶逸显然被他的敌意搞蒙了一下,略略皱了眉:「陆少爷,你抓痛她了。」
我想说,你们两个手劲都不小。
陆放收了收手力,叶珏走了过来,好似没有正形,将胳膊搭在了陆放肩上:「巧了这不是,之前我还想着叶逸在春山寺静修,会不会遇上你妹妹。」
他看向我和叶逸,最后目光落到我们交握的手上:「看来这门亲结得不错。」
我和叶逸对视一眼,将手缩了回来。
「算算日子,婚期也快了,到时候我们就是……」
陆放推开喋喋不休的叶珏,手扶正了桌上的茶杯,视线逡巡一圈,重新落到我身上,将从叶逸身边拉过,直接越过女主,将我送上马车,对她说:「借你马车一用。」
秦修点了点头,反倒是叶珏在喊:「你把马车驾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没来得及跟叶逸告别,方才只顾得上回头看他一眼,他看着我,隐隐有些担忧,不太明白眼下的情况。
马车内宽敞,但我被陆放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缩得远远的,生怕一不留神,他又要掐死我。
「你跟他什么时候遇见的?」
陆放开了口,不辨喜怒。
「进寺第一天就遇到了。」
「祈福?」他似乎没打算等我的回应,「这一个月你怎么祈福的,跟叶逸一起祈福?」
我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每日祈福完成之后再和他一起出游的。」
好像听到了一声冷笑,但我看过去,陆放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
更可怕了。
之后他再没说一句话,待到马车停下,我才松了口气。
陆放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来接我,所有情绪都被潜藏下去,他好像又是哪个沉稳冷静的哥哥。
我一掀帘子,看到陆府门前的石狮子愣住了。
「哥哥,我应该回春山寺。」
他一伸手,直接搂腰将我抱下来,我的脚挨到地面站稳之后,他立刻松开。
「从今天起,你就在家里待着。」
15
陆放让我回陆家,但除了他,陆府应该没有一个人希望我回去。
陆老爷视我如无物,陆夫人看我的眼神之利,好像要把我撕碎。
我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边走边薅头发。
陆狠当时跟我放狠话,我要是让陆放伤心他就噶了我,但是生气应该不算在伤心这个范畴里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惴惴,这个头还能不能好好安在脖子上?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陆放走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以后就让她们伺候你。」
我看着陌生的面孔,看着陆放,大胆发问:
「珠儿呢?」
「她犯了错,管家把她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珠儿一直跟着我,尽心尽力。
「她犯了什么错?」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却未能尽责,让你与外男私会,甚至饮酒,便是她的失职,难道这不是错?」
陆放的一句反问让我愣在当场:「可,可我跟叶逸已经定亲了啊。」
「只是定亲,」陆放看着我,黑眸如深潭,「你现在仍旧未出阁。」
他的眼神好像将我禁锢住,我有一时的恍惚,眼前这个人是陆放还是陆狠,不由自主地轻声叫他:「哥哥?」
他望着我,敛了敛眸,挥手让那两个丫鬟下去。
整个房间内就只有我跟他,霎时间空旷得可怕。
我忍着远离他的冲动,跟他僵持,陆放忽然说:
「葭儿,你别怕我,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正在想我怕的不是你,又听到他说:
「他也不会。」
我彻底愣住。
「你已经知道他了,知道我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对吗?」
我的大脑险些停止运转。
原书中,女主也是到了后期才发现陆放有人格分裂,现在她连身份都没在陆放面前暴露。
他为什么现在主动跟我摊牌?
陆放望着我,低声缓缓地说:「他给我留了字,告诉我,那天在书房,我中的药是你……」
我心脏骤停,没忍住小声地爆了句国粹,下意识地想跑,却被他一下扣住。
别不是剧情要修正,还是要我死,我正想再垂死挣扎的时候。
「别怕。」
陆放开口:「我确实生了气,但相比你给我下药,我更气他伤了你。」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我的脖颈上:「当时你嗓子坏掉,不是因为风寒,是他对你动了手,对吗?」
很难不点头。
如陆狠所言,我真的成了鹌鹑,在陆放的手下瑟瑟发抖。
「哥哥,我知错了。」
不管怎么说,先道歉总是对的,我诚恳地看着他:「我之前是……是钻了牛角尖,走错了路,我已经知道错了,哥哥。」
他扣着我肩膀的手好像松了松,我以为说动了他,更加诚心诚意:「哥哥对我好,之前是我太贪心,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哥哥就是哥哥,我不会再多想有的没的……」
我发自肺腑地说了一通,他的神色却越来越怪,怪到我的声音不由得降低,直到不再说话。
陆放眼中好像失了神采,微微歪头看着我,有几分茫然。
「你现在……」
「我现在绝对尊敬哥哥!」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
16
陆放一下放开了我,像是被什么拉着,后退了半步。
他攥紧了拳,沉声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他匆匆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喊:「哥哥!」
陆放顿住,回头望着我,眼中像是突然燃起了一团火。
我被他的眼神吓得怔了一下,嗫嚅着说:「珠儿,珠儿很好,不要罚她,好吗?」
那团火像是被浇熄了。
他没有答我,离开了我的院子,一步没有停。
珠儿回到我身边,并没有受罚,我放了心。
但嫁衣已经缝制完,我望着被小院局限的天空,每日无所事事,越发想着叶逸给我说的话。
他说成亲之后,带我去雪山,去江河湖海,他的笛子吹得好,以后也可以让他教我,他肯定很乐意教。
我数着黄历过日子,陆放再也没来找过我,陆狠也没有。
一晃过去五日,珠儿进来跟我说:「叶府大少爷、二少爷都来了,老爷和夫人让小姐过去。」
似乎生机迅速回流,我压抑着欣喜的心情,将自己装扮好,确认没有差错,带着珠儿去了前厅。
一眼就看到了那双饱含关切的眸子。
我低下头,跟他们一一见礼,直到叶逸身前,他起身,还我一拜。
我听到一道打趣的笑声:「现在不急,以后有你们拜的时候。」
叶珏跟陆放同样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但性子截然不同,陆放内敛,叶珏没有个正形,喜欢逗弄别人。
我被他说得臊得慌,忽听到一声突兀的茶盏碰撞声。
陆放放下茶杯,对我说:「葭儿,坐我身边来。」
「不用,」陆夫人立即说,「你们说生意上的事,葭儿也不懂,听闻叶二少爷喜好音律,正巧我前些日子送了葭儿一把焦尾琴,不如让葭儿带二少爷去看一看。」
她什么时候给我琴了?
我愣了一下,叶逸已经应下,见我没有回答,偷偷拉了下我的袖子。
我慌忙应下,跟叶逸出来之后,我还有些愣神,直到走到花园,我望着叶逸。
「娘的意思是,让你我独处?」
也不是独处,珠儿还在我们身后跟着呢。
叶逸垂眸含笑,低声问我:「你最近可好?」
其实不好,整日待在小院里,十分无聊。
我抿着嘴点头,听到他说:「我不太好,春山寺冷清,家中无趣。」
「来到陆家就有意思了?」
他掩唇轻咳,微微错开我的注视,好一会儿才说:「陆家有你。」
是我明知故问,预想到他的心意。
但听他亲口说出来,我仍旧感到一股甜意。
我跟他并肩在花园中散步,园中有桃花盛开。
「春山寺里也有桃花,主持的禅房外就有一棵,你回头看我的时候,桃树就在你身后。」
我没有注意过那里还有桃花,只记得被他踩在脚底下的蒲团,和红着脸慌乱的人。
不知道他当时看的是花还是人。
和叶逸待在一起的感觉很平和,只是跟他一起走路也是开心的,不觉时光飞逝,在我看到站在廊檐底下的陆放时,才意识到就要分别。
叶珏叫叶逸走,我望着他们远去,陆放却没有去送他们,而是立在我身侧,深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对他说:「哥哥,我先走了。」
他也没有回神。
这夜起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我盼望着成亲那日会是个晴天。
自陆放跟我说明之后,我安心不少,只要不出意外,我的性命就保住了,至于这本书会怎么发展,这不是我这个路人甲该操心的事。
我关起门来过我的小日子,陆放的贴身小厮忽然冒雨来找我,说陆放病重,原本只是小风寒,没想到越来越重,到现在还没好,求我去见一见。
17
我到陆放屋子的时候,衣服全都半湿,站一会儿就会积一小摊水。
没料到陆夫人比我先来,正坐在陆放床前,她见我来了,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阴沉。
我慢慢走到她跟前,喊了一声娘。
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但我没听清。
而她看我的神情,咬牙切齿,恨意毕现。
我手脚上都有雨水,此时阵阵发凉。
陆放躺在床上,脸色很憔悴,他是醒着的,见我来了还要坐起来,却无力支持。
「哥哥……怎么病成这样?」
陆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雍容的姿态:「不过是小病,歇几日喝些药就好。」
小厮搬来了椅子,我坐了下来,听到陆夫人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打紧的是你的婚事,眼见时间将近,我们陆家跟他们叶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们两个任谁出了差错,那丢的可不只是我们家的脸面。」
她看了我一眼,给陆放掖被角,望着他柔和了声音:「他们来接亲,放儿还要背妹妹出门,可要快点好起来。
「家里以后都靠着你呢。」
陆放微合眼睛,病中的他格外温顺:「娘放心,我清楚。」
陆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陆放忽然跟她说:「娘,我有些话想跟葭儿说。」
陆夫人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好久,最终对陆放微微点头:「娘相信你心里有数。」
她走了,珠儿出去关上了门,现在就只有我和陆放单独相处。
这一次我倒是不害怕,他病成这样估计也没力气对我怎么样。
我看着他,他微勾嘴角:「这时候不怕我了?」
我一怔,对他感到愧疚,掐我非他本愿,但我连带他一起害怕了。
「不怪你,谁见到我这样的会不害怕,之前连爹娘也怕我……」他咳了两声,「但奇怪,我也不能怪他,他每次出来好像都是为了我……」
「他还会出来吗?」
陆放轻声应下:「我感觉刚刚差点就是他醒过来了,但我把他压下去了,他出来又吓人。」
他看着我,问:「葭儿,我是个怪人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黯淡而脆弱,脑海中蓦地冒出两个字——「救赎」。
陆放好像需要一个人去救赎他。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而是囿于深渊的雏鸟。
我知道该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话到嘴边,说什么都太无力,我不是医生,不会治他的病。
「哥哥不是怪人,哥哥只是有一个天生的护卫,那个护卫脾气大了些而已。」
陆放被我逗笑了,我才发现陆放恣意笑的时候,脸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并不明显。
似乎笑累了,他对我说:「你回去吧。」
我说了声「好」,他的呼吸已经均匀,好像累极了。
我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看到他刚刚笑时滑开的被子。
我犹豫了下,还是上手替他拉了一下。
下一刻,我浑身一僵,他飞速地扣住我的手腕。
「哥……」
陆放睁开了眼,好像能把人吸进去的黑眸,极冷,极有攻击性。
这是……陆狠?
他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手腕传来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他闭上眼,赌气一般将我的手丢开:「滚!蠢货。」
骂得毫不留情。
我自然听命,麻利地滚,怎么病中之人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婚期将至,我整日跟着嬷嬷学习流程,一天天头晕眼花,终于在我崩溃前,婚期到来。
我穿上婚服,任她们上妆,在结亲队伍来时,陆放进来了我的房间。
透过珠帘,我看到陆放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背对着我蹲下。
我趴上去,他就稳稳地将我背起来,走过连廊、花园,走到大门。
叶逸穿着跟我相配的婚服,向我走来。
我跟他的距离逐渐缩短,我知道,今后我可以跟他一起去看各个地方的春夏秋冬。
番外陆放
陆放为陆府独子,自幼肩负家业重任,父母对他过于严格,每每出错,便会被父亲鞭笞,母亲唏嘘问责。
他对自己的要求亦是极为苛刻,不负父母期望,重压之下,不甚病倒。
病愈之后,陆放发现自己身体中多了一个人,会在他意识薄弱之际出现,嬉笑怒骂,张扬狠戾,回回搅得陆府一团糟,而陆放统统没有记忆。
父母为他请道士、高僧,无一有用。
陆放尝试跟他沟通,留下字条,得到了回应。
同一张纸上,一模一样的字迹,但并不都是他自己写下来的。
他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那人只回了他两个字:「护我。」
陆放不解,这个「我」又是谁?
因他身上的这件怪事,父母对他态度转变,少了冷漠严苛,多了小心温情,而那个人开始减少出现的次数。
自此,陆放以为自己恢复正常,无药而愈。
十四岁那年,陆父领回一个小姑娘,年十二,生得软糯可爱,只是胆小内向,不爱说话,被家中势利的仆从欺负。
他见她乖顺可怜,便替她收拾了几次仆从,没想到至此之后,她就跟在他身边。
个头仅到肩膀,不吵不闹,不生是非,陆放就随她跟着。
陆葭及笄后,他就听到父母跟他说要给陆葭议亲,早早将她嫁出去。
他在回府见到迎接他的陆葭,虽心有不舍,但是女大当婚,无可指摘,他只能尽力替她找个好夫家。
在喝下茶水,身体异变之后,陆放素来清醒的大脑逐渐混成糨糊,心中怀疑陆葭,但被她的惊惧打消这个猜忌。
她素来乖顺,又怎么做出这种下作之事。
理智逐渐被驱逐,他望着陆葭,发觉陆葭面容长开,出落姝丽,难有女子可比,早已经不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孩。
她已经及笄,正在议亲,是他的义妹……
思维颠三倒四,被欲望支配,最终逐渐走向一个结论——他可以对她负责。
只是在他决心不久后便失去意识。
醒来意识回笼,他想起来自己对陆葭做的事,顿觉自己心思无耻,堪比禽兽。
见她不再对自己亲近,反而退避三舍。
饶是老成如他,也实在难在一时突破心坎。
在他伤势渐好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见她,在书房,他见到陆葭,脸色憔悴,声音嘶哑,他更加被愧疚淹没,可又无可奈何,只好想着日后对她再好一些。
在她成亲前对她再好一些。
却在无意中发现一张字,字迹是他的,却不是他写的,被压在他常看的书册之中,上面写下药的是陆葭。
陆放意识到那个人又出现了,他在他中药时出现了,察觉了下药的人,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她。
陆放受伤的头开始疼,他意识到陆葭下药反而不是他首要关注的点,他更在乎的是那个人对陆葭做了什么?
还有,陆葭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她对他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种种思绪绕在心头,他既担心那个人再突然出现,又在想着陆葭。
他第一次无意识地走到陆葭院子时,惊诧好久,有丫鬟看到了他,他下意识地不让她通报。接着就看到陆葭坐在窗边缝制嫁衣。
手指纤长柔软,捏着细小的针也能穿梭自如。
不觉中,他看着手指,看着针,看着聚精会神的陆葭,看痴了。
他在想,陆葭在缝嫁衣时会想什么?
想她未来的夫婿,还是……他?
中药之后的记忆都被裹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中,陆放还能忆起细腻的触感。
在一次夜梦惊醒之后,陆放再没能睡着,一闭眼就是陆葭的一颦一笑,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把陆葭当成妹妹了。
夜间想着,白日去看,不敢让人知道,他感觉他成了阴暗里见不得光的动物。
陆葭是他妹妹,陆葭已经定亲。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这么说,他要收敛自己所有的心思,做好她的哥哥,可在得知她要去春山寺,她在害怕他的时候,失落之情险些难以抑制。
他知道母亲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思,但她不对他下手,而是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陆葭,他这一辈子也只能做她的哥哥。
心中清楚一切,却实在苦闷,便喝了酒,借以浇愁,没想到又放出了那个人,他吓坏了陆葭,在他的手底下瑟瑟发抖。
陆放不敢松手,哪怕他已经知道陆葭已经把他当成了坏人,害怕死了他,他也不想直接看到她那种眼神,那种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的眼神。
他狼狈逃离,今后不敢想陆葭,不敢提陆葭,日日周旋在各个生意之间,却仍然在盼着陆葭,哪怕是只言片语。
他克制而谨慎,不再让那个人钻空子,保持着清醒。
长时间的远离,他以为自己已经冷静,却没想到自己冷静是这么不堪一击,在见到陆葭和她的未婚夫婿举止亲密就全盘崩溃。
恶念疯涨,他想将陆葭留在身边,他想跟她坦白一切,他想突破兄妹这层禁制跟她在一起。可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陆葭要是跟了他,会吃很多苦,受很多骂。
他只是在意识不清时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母亲就那样骂她,他并不想听到那些粗鄙的言语落到陆葭身上,也明白母亲说的那些话,不只是说给陆葭,更是说给他听。
他不只是陆放,他是陆府的陆放,是所有人眼中陆葭的哥哥。
叶逸比他好,毕竟她跟在叶逸在一起总是在笑,不像见他时,总是战战兢兢,随时会面临危险。
陆放跟陆葭最后的亲密接触,是背着她走到门口,把她交到叶逸手上,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段路永远走不完。
最后的最后,他默默地退出陆葭的世界,成为一个路人,就让他成为陆葭口中的好哥哥。
但是,如果她也心悦他,他想,他愿意闹一次,就跟那个人一样,肆无忌惮地闹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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