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天堂月光:撕裂命运的枷锁》
村里拐来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她三言两语把男人哄得团团转。
村长儿子第一眼看到她,耳尖发红。
她悬着的心落到肚子里,这样,就好办了。
1.
我是被拐到这个村子的。
他们稀奇的围着我,把我的脸掰正,看了个仔细。
「这妮子好看啊,刘村长找了个好儿媳啊。」
先开口的是一个面部干瘪发黄的大婶,她乐呵地笑着,眼尾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发黄的牙看了直叫我恶心。
「你个贱婆子。」一旁的男人正笑着看我,听到女人说话却颇为恼怒,抬手给了女人一耳光。
女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男人的事你一个女的插什么嘴。」
我手被绑着,那女人分明还在笑。
眼底一片空洞。
「这妮子真好看啊。」
我一颤,寒意爬上后颈。
2.
冬天的地坐久了也是冷极了。
我的牙床不停地打颤。
村长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这妮子今后就是刘铁的媳妇了,刘铁考上大学,外面那些普通的女人也配不上他了。」
「刚好,俩大学生,般配。」
我被摁着头和空气拜了天地。
说刘铁还在外地上大学,就不麻烦他跑一趟了。
我听见旁人说,「以前村里娶媳妇可从不搞这名堂。」
「进了俺们村,还能跑了不成。」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那些女的和这个大学生能比吗?」
「人家是读了书的,知识分子嘞。」
我听到前者不甘心的回怼。
「有啥用,还不是被俺们村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掐破了掌心,迎着「夫妻对拜」重重磕下一个头。
我觉得自己的脑门都要碎了。
3.
之后,我被扔进一间小破屋子里,连着三天滴水未进。
村长时不时端着满满一盘肉蹲在我面前。
「妮子,只要你听话,就能吃上肉。」
我不爱吃肥肉。
妈妈每次都是买最好的精瘦肉炒成菜,爸爸偶尔会嫌弃我挑食。
妈妈说,「我家宝贝不想吃什么就不吃。」
「我就愿意惯着她。」
可偏偏眼前这片肥得流油的,让人作呕的肉块。
让我止不住的咽口水。
我倔强地偏过头,却被狠狠踹翻在地。
那碟肉撒了一地。
村长出去了,又回来了。
带了条狗,那狗眼里冒着绿光,明明一身膘,见了肉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前扑。
村长放开绳子,任由狗吃光地上的菜,冷冷地看着我。
「你在我们家,不如一条狗。」
「日后若是越了界,可莫怪俺老刘没提醒过你。」
空气中弥漫着挥不去的肉香,我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呕」地吐了满地。
4.
我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第一眼看到村长的媳妇时,我终于怕了。
她瞎了一只眼,丑陋的疤痕从她的额头爬到耳朵旁。
她的眼睛和村口那女人的一样。
平静极了。
村长坐在一旁,告诉我。
「这是我媳妇,也是买来的。」
「现在不也还是跟我好好过日子。」
「还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抽了一口手里沉甸甸的旱烟袋,吐出呛人的烟雾来。
像是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可我只瞧见他满目的狠辣。
「你可别想跑。」
那女人端来一碗粥,稀得好像是往一碗白水里扔了几粒米一样。
我饥不择食,捧着碗大口大口灌进肚子里。
我恶心的直想吐。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溢,胸口的起伏愈加强烈。
我还是没忍住,大声哭了起来。
村长见我这样,脸上露出笑容。
「哭了这是认命了啊。」
我双手颤抖地捧着碗,粥不小心呛进气管。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妈妈......我想回家。
5.
村长不拿铁链子拴着我,只是锁住房门。
钥匙在他贴身的腰包里。
他安排瞎眼婆每天给我送一碗饭。
「你可是我给儿子选的媳妇。」
「要是饿死了,我那五千块不就白花了。」
我垂下头,聆听着村长言语间溢出的嘲弄。
这种村子里的人,只有靠贩卖人口才能让自己的基因代代传下去。
在防止被拐卖的女性逃出去这件事上,他们比谁都盯得死。
逃不出去的......
我夹出饭里的死苍蝇,苍蝇的尸体一半埋在饭里,一半黏在筷子上。
6.
村长今天去镇上接他回家的儿子。
村长临走前让瞎眼婆带我去河里洗澡,「儿子上了大学爱干净。」
可现在是寒冬,河里的水刺骨的冷。
见我犹犹豫豫不敢下水,瞎眼婆钳住我的胳膊狠狠把我摔在河里。
冷,真的太冷了。
我止不住地发抖,手脚瞬间僵硬得没有知觉。
瞎眼婆扔给我一张破麻布。
我本来是最爱哭的,见不得疼见不得苦。
可泪痕留在脸上,被风一吹像刀割似的。
有点疼。
我便强忍住不哭了。
红得发紫的手接过瞎眼婆带来的旧衣服。
和我原先那身差不多,我穿好衣服。
我看到瞎眼婆仅剩的一只眼里,平静裂了条缝,里面流淌着迷恋。
7.
村长的儿子和村里人不太一样。
他见了我,白净的脸「噌」得一下涨得通红。
眉目间满是愤怒。
「爸!你这是人口拐卖!是犯罪的。」
「按照法律来说,是要坐牢的!」
他气得直打哆嗦,眉毛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村长一听,脸上的笑意没了大半,气得破口大骂,「你这龟孙,我养你供你,还给你娶了个媳妇。」
「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
村长明明被刘铁气得不行,却没动刘铁一根手指。
他气坏了,也不愿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
我冷冷地看着,真是一位好父亲啊。
他抄起门后的木棍,气冲冲地走向门外。
女人的惨叫声响起,那是瞎眼婆的声音。
是哑巴声嘶力竭的惨叫。
刘铁定定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平静地看着刘铁。
我在心底无声说,你也该死。
8.
刘铁说,「我妈之前生了好几胎,都是女儿。」
「村长就一个个扔地上摔死,让我妈接着生。」
「我出生后还没满月,她一天晚上突然发疯似的掐住我。」
「大概是想让我死吧。」
「我爸气极了,打瞎了她的眼睛,嗓子也在那天哭坏了。」
「从此她就成了哑巴。」
刘铁嘴唇张张合合,叙述这个肮脏的故事。
他生的白净,全然不像那群黑得发红的糙汉。
我只能作为一个聆听者,听他的自白,听他向我辩解。
好像在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村长老来得子,高兴坏了,给他买镇上最贵的玩具,找最好的老师教他。
这才让他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考上大学那天,村长大摆宴席,高兴地喝了整晚的酒。
「我老刘的儿子出息吧!」
我心口是滔天的恨意,可我偏要装作理解他的苦衷,认同他的懦弱。
我说,「这不怪你,出身谁也改变不了。」
我想起我的妈妈,通知书到家那天,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说,「我就知道我宝能行!」
我学着我的妈妈伸出手把刘铁搂进怀里。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我收紧怀抱。
「这不怪你。」我低声说着。
9.
刘铁不愿意接纳我这个新媳妇。
满口男女有别。
第二天,我被村长粗暴的拉起来。
人还没醒,脸上火辣辣地疼,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老子买你是给我儿子当媳妇的生孙子的!」
「你怎么敢让我儿子睡地上!」
「你在我家地位和狗一样!」
我眼冒金星,痛感也已经麻木。
就这样死了吧,我真的好累。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我要疯了,妈妈,怎么办啊......
我又被关进那间黑屋子。
我听到门外激烈的争吵声,「爸!你这样是犯法的。」
村长扯着嗓子喊,「那又怎样!当初要不是我把那瞎眼婆买了回来,哪能有你?!」
「爸,你别逼我。」
「你真要为那死妮子去告我?」
「爸!」
村长喋喋不休,「你当初发烧差点烧死,是我背着你跑了十几里路送到乡上看医生。」
「你读大学的钱是我的棺材本啊!」
「念了几天书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村长扯着嗓子,声音颤抖着质问。
「爹没钱给你娶媳妇,想着买一个给你。爹专门挑的女大学生,想着不能丢俺家的面子,爹一天好吃好喝供着你俩,我做错什么了我!」
我听到刘铁的怒气偃旗息鼓,满是疲惫。
「好了爸,我们不吵了。」
他们父子破镜重圆和好如初,我在这暗不见光的黑房子里想着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10.
村长确实很爱他这个儿子。
刘铁回来之后,我常能闻见肉香味儿。
托刘铁的福,我总算不用靠那半碗米来吊命了。
瞎眼婆有时会送来隔夜剩饭,偶尔还有少得可怜的菜叶盖在上面。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着白饭狼吞虎咽。
我噎得难受,手攥成拳狠狠锤了锤胸口,好让饭团顺着食管下去。
瞎眼婆站在我面前,那只独眼平静地看着我动作。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才让自己止住流泪的冲动。
没关系,会回家的。
别怕,别怕......
11.
村长上次打过我之后,刘铁再没说出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
村长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送刘铁上大学。
我们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刘铁只背对着我,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看到刘铁发红的耳尖。
我悬着的心落到肚子里,这样,就好办了。
12.
村长见我这三个月没有想跑的意思。
同意放我到村子里自由活动。
我内心嗤笑,面上感恩戴德。
老实端着满满一盆脏得发臭的衣服走向河边。
骨缝被冷水刺得像针扎似的疼,稍一动弹就能感到皮肤撕裂开。
我失神地瞧着水中的倒影。
哈出一口气,白雾被寒风吹散。
我看到倒影里出现了刘铁。
「我回去就跟我爸说,让你别洗这些衣服!」刘铁一手把我提起来,洗好的衣服撒了满地。
他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是愤怒与痛苦的交织。
我眼一眨,泪珠子顺着脸流下。
腊月的风果然愈发冷,只一瞬我就觉得脸皮彷佛被撕了下来。
「没事的,村长对我很好,我是自己愿意洗的。」
我眼神躲闪,不敢看刘铁的眼睛。
「村长说了,我是你媳妇,媳妇给丈夫洗衣服是本分。」
我开口,声音里满是轻柔。
我看到刘铁紧咬着牙关,眼里是汹涌的暗流。
「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媳妇?」
刘铁问着,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我感觉到他捏着我胳膊的力道紧了紧。
「你真一点也不怨?」
我双手环住刘铁的腰,头埋进他的胸腔,闷闷地说。
「嗯。」
13.
其实在两个月没来例假时我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
我怀了刘铁的孩子。
也许是我表现得听话,又怀了村长的孙子。
我也能吃上那让人直犯恶心的肥肉了。
我笑着谢过村长,又识趣的夹到刘铁碗里。
我看到村长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脸上的褶子看了直想吐。
村长又夹给我一块,「好好吃,生个大胖小子。」
我顺从地把那硕大的肉片塞进嘴里。
14.
天气转暖,枯树也发了芽。
我挺着日渐滚圆的肚子,坐在村长家门口晒着太阳。
我又一次看到了村口那个女人。
自我怀孕后,她每日都来,来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
看着我的肚皮,恨不得挖开瞧个仔细。
那次打她的男人也出现了。
「生不出儿子上这儿丢什么人?」
「看什么?给老子滚回去!」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不是一记。
我看到男人的巴掌不停地落在女人脸上,身上。
她被男人扯着头发拖回家里。
可女人毫不在意,她只是看着我,死死的看着我。
嘴唇一张一合,「儿子,我也想要儿子。」
我身上是干净的衣裳,近来伙食也丰盛不少,身上长了些肉。
不知道刘铁走之前给村长安顿了些什么,村长对我的态度大大好转。
吃的喝的都没再克扣我。
还嘱咐我晒好太阳,多补补钙。
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右脸高高肿起。
她冲我呲牙一笑。
我狠狠地打了个颤。
15.
「还有二十来天就要生了吧。」村长阴寒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我点点头,「爸,放心准是个孙子。」
饶是村长读书不多,也知道酸儿辣女一说。
我每日尽挑辣的吃,连连哈气也不停下,村长见我这样,偶尔也会劝我停一停。
「爸,我也想停,可就是馋这一口。」
「一看见这辣子啊,我就想都吃进肚子里。」
「有时候我想,这怕不是我想吃,是您孙子闹着要吃哩!」
我眼瞧着村长瘫着的嘴角扬了起来,露出发黑的牙根。
他笑,我也跟着笑。
16.
刘铁回来了,瞧见我滚圆的肚子,他乐得眉开眼笑。
「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手抚上肚皮,温柔地摸着。
「你是爸爸了。」
刘铁宽大的手掌盖住我的手,「我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有你是我刘铁八辈子攒得福气。」
我轻笑着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用好看的右脸侧对着他。
「你真好。」
低下睫毛,三两滴眼泪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刘铁见状慌忙替我抹去眼泪。
我只管哭,也不说话。
轻轻地啜泣,惹人心疼,也不会引起旁人的厌恶。
「老公,我怕。我要是难产死了,就没办法再照顾你和孩子,也没办法照顾咱爸了。」
听我说这话,刘铁猛地顿住,手也僵硬的挪开。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没有追问,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
我只是安静地哭着,肩膀一耸一耸。
「你放心......我会说服我爸的,我要带你去最好的医院。」刘铁咬咬牙,转身走出屋外。
我果然又一次听到了村长的怒骂,「这死婆娘还想跑?」
「老子饶不了她!」
我听见村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我站着没动,只管他将我踹倒在地。
腹部一阵剧痛,看样子我肚子里这恶心的东西总算要死了。
我心下窃喜,却仍流着泪。
刘铁追了上来,拦住了村长还想踹我的第二脚。
「爸!爸!她说了她要好好照顾咱们爷俩,她说生下孩子要好好过日子。」
「她来咱们村一年多了,一次也没跑过。」
「她是真心实意想跟我过日子。」
「我们大学老师说了,对待自己的伴侣要负责。」
村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原先受了那一脚,我腹痛难忍,腿间一股暖意流出。
我伸出手摸了摸,满是鲜血的手映入眼帘。
我发出凄厉的惨叫,我打着颤把手伸到他们之间。
「我要生了!」
17.
去医院的路上,刘铁握紧我冰冷的手,「你别害怕,我们去医院。」
「医生一定能保住你和孩子的。」
我只管不住地重复自己的无助,「我好害怕,我好怕自己没能给你生一个孩子。」
「咱爸想要孙子,我不能辜负他老人家得期望。」
「我好怕......」
18.
刘铁还是没有去市里,他带和我来到镇上的仁心医院。
我在被推进产房之前,看到的是刘铁焦急的面孔和村长狐疑的神情。
主刀大夫见我,吓了一跳,她拉下口罩,我看到她的嘴唇在不停颤抖。
「星星?」
是程姨!她是我妈妈最好的朋友。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能够看见一肺地嘶吼着。
求求了,别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我嗓子撕裂开,喉间一片腥红。
我绝望的看向被火苗完全吞尽的屋子。
远方是跑来的王雯,「我是警察,你受委屈了,我们已经抓住了所有的嫌犯,没有一个逃走。」
「有一个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女人一听到我们是警察,异常配合我们的工作。」
「多亏了她,我们的进展才如此顺利。」
「赵星星同学。——你安全了。」
她给了我一个大力的拥抱,像女人一样把我抱在怀中,王雯的胳膊强壮有力,平稳的抱着我跑向了前方的警车。
我听到她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多亏了你的努力,我们才得知墨水乡刘家村有这样恶劣性质的人口买卖事件,你已经尽力了。」
「没事了。」
我不停地哭着,哭诉我的伤口多么疼痛,哭诉女人的遭遇多么非人。
我看到警车前站着我的爸爸妈妈。
他们也在哭。
别哭了,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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