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暗投

出自专栏《制服男神:谁的 DNA 动了?》

我卖了十八年豆腐,养大三个孩子,夫君却把我接到京城,让我做妾。

我丢下一纸和离书。

我长子是将军,次子是状元,幼女是郡主。

我是江南富商,做妾,他也配?

1

「古有薛宝钗苦守寒窑十八年,今有我李明珠在江南卖了十八年豆腐,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哎——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我拿帕子摁了摁眼角,转头对旁边清俊的小厮瞪起眼睛。

「脸弄那么白净干什么,搞点灰上去!」

「是,夫人。」

他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夫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十八年来第一次见老爷,怎么也不好生打扮打扮。穿得这样破破烂烂,老爷见了如何能欢喜?」

「而且——」

小厮墨宝吞吞吐吐。

「夫人,那是王宝钏,不是薛宝钗。」

「什么王啊薛,不是都一样?而且你懂啥,薛平贵见了王宝钏第一件事就是考验她,我不得考验考验我那便宜夫君?这叫走男人的路,让男人无路可走。」

我扶了扶头上的木簪,握着墨宝的手跳下马车。

我叫李明珠,是江南富商李富贵的嫡长女,也是穷小子叶修的原配发妻。

哦,现在不是穷小子,他如今是礼部郎中,正五品的京官了。

2

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故事,千金小姐跟穷小子私奔,我父亲气得脸色铁青。

「明珠,你如果非要嫁给她,我给你准备的十万贯嫁妆,一毛都休想要!」

顿了顿,他又不甘心地走过来劝我。

「我也不是要阻止你嫁给潜力股,可你能不能长点心眼。叶修现在二十岁了,一个穷秀才,落第五次,啥都考不上,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

我伸手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父亲气得跟我断绝关系,我抱着包袱,跟叶修回了扬州的老家。

然后我当掉衣裳首饰,拿银子送叶修去外头书院求学,叶修也争气,一口气考上举人,去了府城。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有一封接一封的书信,用各种借口和理由诉说他的忙碌。

「明珠,等一切安顿好了,我就派人来接你。」

于是我等啊等,树梢的枝叶从嫩绿褪成枯黄,村口的桃花谢了又开,终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我也清醒过来了。

我带着娃,回到金陵,抱住我爹的腿号啕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爹叹口气:「算了,回家继承家业也好,去把家里的豆腐坊开到京城去。」

那个年代,豆腐是很赚钱的,我家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我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真的像我爹说的那样,把连锁酒楼开到了京城。

这次京城的分号开业,我这才想起叶修,顺便来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便宜夫君。

3

我坐在叶家待客的偏厅里,他如今的妻子赵兰若接待了我。

赵兰若是京城本地人,父亲是工部的四品官,家中在京城也算有几分底蕴,因此便很不把我放在眼里。

「哎哟,这便是前头那位姐姐吧?」

赵兰若端起茶盏吹气。

「李姐姐,你快喝茶,这茶很难得的,你平常肯定喝不到。」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茶杯,枝叶粗大,普普通通的雨前龙井。哎,这种品级的货色,我是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叶修呢?」

「夫君还未下朝呢,李姐姐,你里面穿的是什么?」

赵兰若翘着兰花指,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衣袖里银白色的杭绸露出来,我立刻伸手掖回去。

哎,年纪大了,里头贴身的衣裳布料不能马虎啊,差点露馅。

「没什么,很多年的衣裳,都洗发白了。」

赵兰若点点头。

「我都听夫君说了,这么多年,辛苦姐姐操劳。你看你才三十四岁的年纪,如今脸上都——都——」

我的肤色白皙透亮,光滑饱满,连一个毛细孔都看不到。

赵兰若说不下去了,干咳一声转开话题,说自己儿子今年中了进士,她得意地抬着下巴。

「李姐姐,我听夫君说,你们也有一个儿子吧?今年十七岁,他可有在读书?」

我摇头。

「没有读。」

「真可惜,若是读书好,也不是不能认回叶家的。现在这样的身份,若是做了我们钰儿的兄弟,只怕要丢他的脸。

「李姐姐,夫君一早便离了扬州,你儿子应当还没有上过族谱吧?」

我点点头。

「确实未曾上过族谱。」

赵兰若明显松了口气,刚说完,叶修回来了,他略有些发福,穿着五品官的藏青色朝服,站在门口一脸犹豫地看着我:「你是,明珠?」

4

其实叶修年轻时候长得很好看,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眉眼舒朗,依稀还能看见当年的痕迹。

我点点头:

「是我。」

叶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口气:

「明珠,这么多年,是我负了你。可是我如今已经有兰若了,她为我叶家开枝散叶,陪伴我这么多年。」

两个人对视一眼,叶修走上去握住赵兰若的手。

「明珠,我们夫妻商量好了,兰若素来不是小性子的人,你便进府里来,做个妾吧。」

赵兰若点点头,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眶:

「姐姐,你进府里来,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叶修感动地搂紧赵兰若的肩膀:

「兰儿,委屈你了。」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啊,我也算是没白跑这一趟。

我站起身: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来补一份和离书的。」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有丫鬟兴高采烈地打了帘子进来。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一个少年人兴致勃勃地冲了进来,神采飞扬,巴结地给后面另一个少年让路。

「爹,娘,看我把谁请回来了!」

「我们这科的状元郎!李思远!」

叶修夫妻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迎了几步,叶修完全把我忘在了一边,围着状元郎不住口地夸赞:

「今日朝会,我可是听许阁老炫耀了他的得意门生啊,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赵兰若笑成了一朵花。

「哎呀呀,这样俊俏的状元郎,也不知谁家有这样好的福气,能生养出如此出色的孩子。」

我在旁边插嘴:

「是我家的。」

赵兰若愣住,夸张地怪笑一声,掏了掏耳朵:

「李姐姐说什么?」

我朝李思远招了招手,少年人走到我旁边,嘻嘻笑着挽住我的胳膊:

「娘——」

5

「娘,你怎么一声不响地进京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少年人亲热地挽着我,他个子极高,比我高了一个头,此时却故意歪着头靠在我肩上,平素清冷的眼眸中全是孺慕之情。

叶修全家看傻了眼。

「儿子?娘?他是你儿子,你是他娘?那他——啊——」

叶修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低低喊了一声,然后眼含热泪地冲上去握住李思远的肩膀:

「儿子——远儿,你是我的儿子啊——」

叶修眼眶通红,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一迭声地吩咐下人,上茶摆宴,然后自己在偏厅里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今科状元,我有个状元郎儿子,真是祖坟冒青烟,祖坟冒青烟啊!

「快,来人,修书一封到扬州老家,叫他们即刻开祠堂,上族谱,祭祖,我要带我儿子回乡祭祖。」

叶修激动坏了,赵兰若听了,也立刻激动起来,扑过去扯住他的衣袖。

「老爷!我们家钰儿才是嫡长子,你现在把他加进族谱,我们钰儿怎么办那!」

「糊涂!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叶修一甩袖子,气哼哼地瞪大眼睛。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钰儿不过一个同进士,跟真正的进士之间都隔了十万八千里,你这女人懂什么!如今状元郎是他亲兄长,往后有远儿提携,钰儿便能很快融进文臣圈子里,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何况许阁老是远儿的恩师,他对远儿器重非常,哎,跟你说了也不懂。远儿如今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入职,非翰林不入内阁,以后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

叶修情绪亢奋,还是头一次这样气势十足地凶赵兰若,赵兰若看傻了。一会感觉叶修说得有道理,一会又不甘心,捏着帕子「呜呜」地哭起来。

「可他一个庶子,如何能骑在咱们钰儿头上。」

叶修眼珠子一转,走过去揽住赵兰若的肩膀。

「夫人,我有一个主意,不如就将远儿记在你的名下。等他翰林伴读学侍的官职下来,你还能封个诰命那!至于李明珠——」

叶修略带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你教子有功,就许你做个贵妾吧。」

6

叶修夫妻两个说话都不带停的,一会工夫就把我们母子的身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试探着插嘴: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你儿子?」

话音一落,叶修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朝我瞪了一眼。

「李明珠,贵妾已经是看在远儿的分上抬举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你一个商户女子,如何能教养出这样学识出色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远儿能有今日,都是像我啊,我的儿子,天生便是会读书。」

叶修又绕着李思远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见他气度出众,五官清俊,更是喜不自胜,洋洋自得起来。

「远儿,你这眉眼,同为父实在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拍李思远的肩膀,李思远早就不耐烦了,直接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你有病啊!」

李思远皱眉看向叶钰。

「早知道你父母有癔症,我便不来你家玩了,平白无故认人做儿子,真是晦气!」

叶钰脸色涨得通红。

以他的身份,是攀不上李思远的,也是赶巧了,今日两人在门口偶遇,他试探着邀请,李思远盯着门口的马车看了一会,竟同意来他家。

「思远兄,这,这可能是误会,我爹娘平常不这样的。」

李思远不理他,只是挽住我的胳膊。

「娘,走吧,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一家子人真是有毛病。」

叶修被人骂了,却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李思远。

「儿子,你不知情由,为父不怪你。你今年十七岁,是我——」

「我今年十六岁!」

李思远无情地打断他,叶修一愣,脸色顿时白了。

我无奈地耸耸肩。

「早说了他不是你儿子,还认那么起劲。」

「你这娼妇,竟敢红杏出墙!」

叶修伸出手,颤抖着指向我。我儿子哪里还忍得了,直接扑上去打了他一拳:

「呸,敢污蔑我娘,打死你个老疯子!」

7

叶修的儿子在旁边急得跳脚,就是不敢上前去劝,赵兰若惨白着脸站在旁边,摇摇欲坠。

「快来人那,快来人,把他们给拉开。」

李思远从小跟着他哥哥学武,外表看着秀气,其实力气很大,拳脚功夫也不错。等到仆从们把人拉开时,叶修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白皙的脸上几个巴掌印,脸肿得跟馒头一样。

赵兰若扑上去抱住他大哭,叶修胸部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你——李明珠,我要去告你!还有你!你这个奸生子!身世如此不清白,如何能做状元。我要上道折子,革了你的功名!」

闹成这个样子,看来今日的和离文书是要不到了,我也不愿再待在此处。

「那你去告呗,儿子,我们走。」

叶修的威胁,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李思远是我领养的,确切地说,是我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

十二年前,李思远才四岁,我带着儿子叶平安去逛街,见到一个小男孩捧着碗,沿街乞讨。

他穿得破旧,五官却长得格外出色,我儿子见了他,就开心地拍着手告诉我:「娘,这就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上次在街上,跟他玩得可开心啦。」

我父亲溺爱平安,将他惯得无法无天,每天在家里调皮捣蛋,谁的话也不听。可奇怪的是,前阵子,儿子忽然变乖了,主动背完了三字经,还告诉我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教他的。

混世魔王难得长进了,我心中对这个朋友感到好奇,没想到,竟是个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端着碗走到我面前,极恭敬地给我行礼。我看着他跟平安玩耍,温言软语,貌似事事顺着平安,可实际上,却是平安对他言听计从。

两个人玩了会,我拿银子给他,他却试探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平安少爷年纪到了,该寻个伴读书童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才四岁,可心机智慧,却比我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

后来李思远带着我,去跟背后的人贩子交涉,讨价还价,把自己成功卖给了我。我把他接到家里,让他跟儿子叶平安同吃同睡,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李思远忽然跪在我面前。

「夫人,我还有一个嫡亲妹妹,求夫人救她。」

8

原来,李思远和他妹妹是龙凤胎,两个人外出游玩,妹妹被人贩子给拐了,李思远追着妹妹,自己也被抓了,周折辗转,一路被卖到了江南。

他在我家中观察一个月,见我家人口简单,心思单纯,这才把自己的身世告知,求我去救他妹妹。

我花了许多时间和经历,打探到他妹妹的下落,把她接回府中,改名李卿然。

他们兄妹就这样在我家住了下来,时间一久,我真心怜惜这两个孩子,就动了领养的念头。我有一个兄长早夭,我父亲就开了祠堂,把这两个孩子记在我兄长名下,也算给他继承香火。

所以,名义上,我其实是兄妹两个的姑母,但他们都跟着平安叫我娘亲,叫惯了,也懒得改。

「儿砸,你怎么刚好来叶府了?哎,今日这一闹,叶修肯定要去户部查你的黄册,到时候连你哥的身份都瞒不住。以他的性子,知道叶平安如今这样出息,那我这和离书还要得回来吗?」

叶平安从小就不上进,每天挥舞着根棒子说自己是将军,我父亲见了,喜不自胜。

「好,平安这是像我啊,你不知道,为父当年在这附近,那是出了名的厉害,打架一把好手。平安,好孩子,有祖父的气派,乖宝,这里十两银子拿去买糖葫芦。」

眼见得叶平安要在混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幸好天降一个李思远,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思远引他念书,带他学兵书,鼓励他去从军。十七岁这年,叶平安就在滇南平叛中立下大功,被封为宣武将军。从四品的武官,正好比他亲爹高了一级。

这么年轻有为的儿子,换谁都舍不得放手的。

我愁眉苦脸,李思远笑着拍拍我的手。

「一切有我呢,保管不会让外人占半分便宜,母亲放心便是。」

回到新置办的宅子里,叶平安正在院子里练武,看着他那张和他父亲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平安,过来。」

见我们回来,叶平安丢下手里的长枪,抹了把汗,笑着大步走过来。

「娘——」

「娘什么娘!谁叫你先迈左脚的?我打死你个死孩子!」

叶平安:……

「娘,你为何又无缘无故打我?」

叶平安抱头鼠窜,躲到李思远身后,叫弟弟救他,李思远只抿着唇笑。

「哥,这顿打你挨得不冤。」

9

另一边,叶修挨了打以后,立刻去户部查黄册。李思远的户籍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李明珠亡兄过继的孩子,正经在李家上了族谱的。

叶修看得脸色发白,可恶,分明是姑母,却为何故意叫娘亲,引人误会。两人既然没有半分关系,那堂堂状元殴打朝廷命官,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怎么也得叫御史参上一本。

「哎呀,叶大人,恭喜啊,恭喜!」

旁边的吏员见叶修在那里翻找黄册,主动递过一本薄薄的册子。

「小的今日才知道,这次刚从南边回来,新封的宣武将军,竟是叶大人的儿子!这样出息的儿子,怎不见叶大人提及半分?」

叶修接过黄册一翻,人都傻了,十八岁的从四品武官,我儿子?

从四品,那可是比状元郎还出息啊!

他在一众户部官员的吹捧中晕乎乎地回了府,笑得见眼不见牙。赵兰若听他把事情一讲,冷笑一声嘲讽,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生得出个武将儿子呢。

又说李明珠长得貌美,衣裳朴素,但是那张脸一瞧就是精心保养的,保不齐早就有其他男人了。话里话外,暗示这个儿子也不是他的。

「老爷,等你那假儿子在京中站稳脚跟,你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叶修越听越有道理,越想越气,第二天一早,竟带了几个兵部的官员寻上门来。

「李明珠,你这娼妇,竟敢偷汉生子,按照本朝律令,最少杖责八十!

「两位大人,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这事关朝廷颜面,我实在不能忍。你们瞧瞧,这个奸生子宣武将军,可长得同我有半分相像?

「我家中几代都是读书人,怎么可能生出这样五大三粗的武夫来?」

叶修背对着我们,跟那几个官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旁边的兵部官员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叶平安,一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10

「叶修,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我拉着儿子站在叶修背后,脸色黑如锅底,强忍着才没有一巴掌扇过去。

叶修冷哼一声,转过头。

「李明珠,你现在还嚣张,等会有你哭的时候!这便是那个杂种?诸位大人,你们瞧瞧,这眼睛,这眉毛,这哪一个地方同我——」

叶修的嗓音越来越小,说不下去了。他嘴巴维持一个张开的姿势,瞳孔放大,死死盯着叶平安的脸。

叶平安刚练完武,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汗津津的,少年人英姿飒爽,轩昂的身姿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可是舒朗俊阔的五官,却同叶修长的一模一样,几乎不差分毫。

「呸!我娘含辛茹苦将我一个人养那么大,你敢侮辱我娘!」

叶平安捏了捏拳头,直接一拳捣上叶修的脸。他力气比李思远可大多了,下手又毫不留情,叶修当即惨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鼻血直流。

几个兵部的官员摇头叹息。

「这什么人啊,非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就是啊,我从没有见过长得如此相似的父子,这叶大人实在是,实在是——」

「这样出息的儿子非说不是自个的,叶大人,你若是不肯认这个儿子,要不,我认他做个干儿子?」

在众人的调侃下,叶修面红耳赤,拿袖子捂住鼻血,勉强撑着站起身。想上前去认儿子,又怕在几人面前丢了更大的脸,犹豫片刻,狼狈地起身跑了。

等兵部的官员离开,叶平安气得朝门口的抱柱踢了一脚。

「娘!你当年是不是瞎了,怎么会找这样的男人?他居然敢带人上门告你通奸,如果不是我跟他长得像,你解释不清,可是要入狱的!还要受杖刑,他这是要你的命啊!」

我惭愧地低下头。

当时年轻,不懂事,确实有点恋爱脑了。

11

短短两天之内,叶修挨了我两个儿子的两顿揍,我知道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京城的酒楼开了再说。

酒楼名叫闻香楼,一应事项都是我闺女卿然在操持。我看着这一双儿女,时常感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倒叫我白捡一个便宜。

进京以后我才明白过来,确实不是一般的父母。

他们兄妹两个的生父,是如今的恭亲王。

恭亲王风流成性,侧妃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庶子庶女一大堆。府里勾心斗角,王妃生子时难产而亡,一双儿女若不是王爷护着,只怕坟头草都几米高了。只是在两人四岁那年,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王爷一个没看住,一双孩子被仆从引出去,叫人贩子给拐了。

李思远自幼机敏,浑身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他知道自己若是就此回京,在王府里必然又是艰险重重。于是便叮嘱妹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进京以后,因为卿然长得跟逝去的王妃太过相似,偶然间被王府管家给认出来了。兄妹两个便将计就计,让卿然认回恭亲王,只是隐去了李思远的消息。

如今,卿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安平郡主,恭亲王把她宠成眼珠子一般,要什么给什么。

「娘,你瞧我这酒楼气派吧,我搞了个名帖制,明日开业,只有收到帖子的豪门大族才能进来。我里头的菜,最便宜也卖二两银子。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族越要挤破头抢着进来,你呀,就坐着数钱吧。哈哈哈哈哈——」

卿然叉着腰仰头大笑,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

「厉害,佩服,还是我们家卿然最会做生意。」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闻香楼。

闻香楼坐落于京中最繁华热闹的长安大街上,八间气派的门面,后头还圈了半边院子,隔出一间一间私密的雅间。

雅间的窗对着院子开,院子里遍植花木,一窗一景,清雅非常。

「弄得真不错。」

我夸赞卿然,她自豪地抬起下巴:

「娘你自己先转转,我去前头忙了。」

12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逛,刚走几步,迎面正好撞上一群衣着华贵的妇人。

「哟,这是谁啊?我的天爷,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道夸张尖厉的嗓音响起,我抬头一看,正好看见赵兰若嫉妒的脸。

「各位瞧瞧,这便是我家老爷在扬州老家养着的那个了。」

赵兰若伸手指着我,向周围的贵妇人们介绍。

「一个外室,没名没分的,仗着儿子出息,如今蹬鼻子上脸,到我们府上来耀武扬威!这贱婢,老爷好心给她个贵妾的名分,她竟还看不上呢!」

「贵妾都看不上?莫非她要做平妻?哈哈哈,不会吧,赵姐姐,你就由她这样嚣张啊?」

「就是啊,听说扬州那边产瘦马?看她那副模样,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堂堂宣武将军,竟有个这样的生母,实在是叫人非议啊。」

有一位看着年纪大些的妇人皱眉站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朝我走了两步,冷声道: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女人,若是为着自己儿子考虑,便该把宣武将军记到赵妹妹名下,由她做嫡母,怎可因为一己之私,毁了儿子的名声?」

她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过来,赵兰若编得好故事啊!

原来短短几日间,京中就传遍了,我是叶修在扬州的外室,瞒着他生了个儿子。如今儿子出息了,我就逼上门去,要叶修把赵兰若休掉,娶我做正头夫人。

赵兰若性子好,劝叶修纳我做贵妾,还大发慈悲,说把叶平安也记到她名下,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从此以后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谁料我贪得无厌,死活不愿,还叫叶平安殴打生父。

我都快气笑了,赵兰若这算盘打得,我在扬州的老爹都能听到了。

「妾?啥意思,我自己签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你,养那么大的儿子也给你,叫他给你挣诰命。合着这天下好事都让你一个人给占了呗,你脸怎么那么大呢?」

我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旁边的人顿时一愣。

赵兰若气得面皮发紫,偏又要在大家面前端着大方明理的人设,她拧着帕子,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李妹妹,本朝最重纲纪伦常,叶平安是私生子,往后在仕途上再难进半步,你究竟懂不懂?」

13

旁边的贵妇跟着劝道:「她一个下贱的乡野村妇,见了你们家这等富贵自然只想着往上攀,哪里还会有这种见识呢?」

「就是啊,这女子一看便是贪慕虚荣的人,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这可是安平郡主的酒楼,今日能进来的哪个不是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赵妹妹,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叫人把她赶出去也就是了。免得闹起来,丢了我们的身份。」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完,指挥着手下的仆妇,要把我丢出去。我自然不肯,奋力挣扎,正吵闹间,卿然忽然带着人,一脸着急地朝我们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禀郡主,这酒楼里混进来一个无知村妇。」

赵兰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巴结地对卿然说道:

「这人冲撞了郡主,我这就叫人掌她的嘴,把她给丢出去。」

卿然挥手让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上来,然后看了我一眼,问道:「掌嘴几下?」

我还没开口,赵兰若立马凑上来,满脸得意地看着我。

「掌嘴五十——一百,一百下。」

我点点头。

「行,那就一百下吧。」

话音一落,那两个妇人立刻走过来,一人按住赵兰若的肩膀,另外一个人抡圆了胳膊,朝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兰若被打傻了,愣愣地看看我,又看看卿然,正想解释几句,那仆妇却根本不给她机会,挥舞着手掌,「噼里啪啦」一阵,赵兰若的脸立刻便肿得跟猪头一样。

「郡主——郡主是不是打错了?」

旁边有妇人大着胆子来劝,卿然瞪她一眼,走过来抱住我的胳膊。

「敢冲撞我娘,打的就是她!还有你们!等会一人掌嘴十下!」

说完又扭头看着我笑:

「嘻嘻,娘,今日我爹来了,我爹要见你。」

14

卿然拉着我朝前走,身后是一片跪地求饶的哭号声。

我把叶修的事情都告诉卿然,卿然乐得拍着手笑。

「这事好玩,我兄长竟不告诉我。娘你别管了,养大三个孩子是做什么的?这事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卿然带我见了恭亲王,恭亲王气度矜贵,眼尾略有风霜,却依旧难言出众的五官,难怪风流成性。

他态度极亲热地接见了我,给了我一张厚厚的礼单,说感谢我把卿然养育得这么好。

「可惜我们家思远没有这样好的命,如今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受苦。」

说着说着,恭亲王竟红了眼眶,当着我的面就要落泪,我惊讶地看着他,卿然立刻在旁边小声干咳起来,还瞪我一眼,警告我不能把事情说出去。

送我回府的路上,卿然告诉我:「娘你别上他的当,当年我母妃就是被人害了,我们俩也是被他那群女人给害的。我哥都记着呢,才不会轻易就原谅他了!」

王府的事我哪敢管,只能听卿然的,回到府里,把今日的事一说,叶平安气得又要去打人,李思远却摁住他,眯着眼睛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已经叫人把今日的事都宣扬出去了,只管等着看热闹便是。」

说完朝我眨眨眼睛:

「娘,我若是料得不错,只怕明日叶修要亲自找上门来,八抬大轿迎你回府做正妻,让那赵兰若给你做妾。」

「啥?谁要给他做正妻,我是要和离啊!」

我急了,李思远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娘,多看几日戏,我要让他们叶府,成为京城最大的笑柄。他们夫妻反目,两人身败名裂,不比你简单要个和离书来得强?」

李思远眼睛一眯,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三个孩子脑袋凑成一团,叶平安最兴奋,喊着:

「弄死那个陈世美,谁也别给我留面子!」

15

不得不说,李思远看人是真准。

叶修这样的人,一辈子自私自利,当初见我家有钱,便甜言蜜语拐了我。后头考上举人,又立刻攀高枝,想法子要把我甩掉。若不是我这些年安安分分待在扬州,不曾上京找他,也不再给他写书信,只怕他早就想除掉我了。

这次李思远中了状元,他心中已经产生动摇了。可状元毕竟只是六品翰林,跟他岳父的四品官比起来,那还是差多了。

现在再加上一个安平郡主,那分量可就完全不同了。要知道,恭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和圣上一母同胞,圣上对这个弟弟格外宠爱,三五日就要赏赐一番。现在能攀上亲王府,他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下朝之后,赵兰若对他哭诉一番,本意是想讨他怜惜,为自己出气。叶修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慰她,反倒是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赵兰若:

「你这蠢妇,你是要把我们家害死啊!

「恭亲王把安平郡主捧得眼珠子一般,听说今日特意往她养母府上送了一大堆赏赐。敲锣打鼓的,半个京城都瞧见了,这是特意要给李明珠做脸面。安平郡主喊她娘,我让她进门做妾,我有那么大脸吗?」

叶修吹胡子瞪眼,把赵兰若教训了一通,又长叹一口气,放温和语气:

「为今之计,只有兰若你退一步,让那李明珠做正妻,你做平妻。

「你想想,她那三个孩子,平安是我的亲骨肉,没的说。另外那个李思远是状元,再加一个安平郡主,咱们家钰儿若是能有这几个兄弟姐妹,前程还用愁吗?

「不只钰儿,还有珊珊和慧儿,她们做了安平郡主的妹妹,这往后的亲事自然是要高好几个门第的。兰若,你也是做母亲的,为了咱们一家的前途,你得识大体啊。」

赵兰若都听傻了,她愣了片刻,尖叫一声扑上来去挠叶修的脸。

「什么平妻,不就是一个妾,呸!我父亲是堂堂四品官,你竟敢叫我做妾!我给你生了三个孩子啊,叶修,你不是人!」

夫妻两个打成一团,摔了一地的碗盏。赵兰若疯婆子一样,下手不留情,叶修被她打出火来,反手就揪住她头发一顿痛打。

两个人闹了半日,儿女们都来劝,哭成一团,府里一连折腾好几日,总算安静下来。

16

这天,赵兰若亲自来找我。

她眼角还有一团乌青,拿脂粉遮了,看着灰扑扑的一片。

「李明珠,你把这个签了,我就允你进叶家门。」

赵兰若丢给我一份契书,我接过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只见契书上写着,叶家会拨一个偏院给我住,对外称我是叶府的夫人,但是府内的掌家大权,都要在赵兰若手上。

叶平安虽然是叶家长子,但是他往后的婚事支出,要由我自己支付,不归叶家管。另外,叶平安的俸禄收入,都要上交公中,由赵兰若负责打理。

「听说昨日恭亲王给你送了一大堆赏赐?这些东西放哪了,待会我让下人搬走,等安平日后出嫁,给她添妆。」

赵兰若刚说完,我就把契书丢回去砸她脸上。

「送客!」

赵兰若是不是疯了,以为叶家夫人这个名号是什么香饽饽呢?我难道看着就这么想嫁给叶修?

我叫人把赵兰若赶走,她歇斯底里地叫喊:「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这贪得无厌的女人!」

恰巧儿子李思远下朝回来,捡起那封契书一看,笑道:「叶修想娶我娘?可以,就是这条件得改改,这样吧,让他三媒六聘重走一遍,你自请下堂,这事才可以谈。」

李思远让人把赵兰若送回去,当着叶修的面,把条件提了一遍,听说他们夫妻两个当场就打起来了。

「娘,你也别闲着,你去见见叶修,给他一点希望,这样他才会为了你拼命啊。」

我知道李思远想使坏,不过叶修这种烂人,我实在懒得再为了他费功夫。这么多年,我自己吃得好,住得好,有三个可爱的孩子陪伴我,银子也挣着了,看事情的心态就豁达不少。

我不希望叶修有好下场,但是也犯不着为了报复他,再恶心自己。

李思远见状,就自己下场,把叶修约到外头的酒楼里,两人不知聊了什么,估摸着画了一箩筐大饼,叶修飘飘然地离开了。

过几天,满京城都传遍了叶修家的消息。

17

一天一桩新鲜事,说叶大人要休妻,赵兰若娘家不罢休了,赵兰若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带着人,亲自打上门去。

叶修道歉认输,去赵家灰头土脸地接回夫人,又过半月,突然说赵兰若病了,疯了。

赵家哪里肯罢休,逢人就说是叶修要谋杀发妻,还报官请了京兆尹。

长安街的茶楼,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几日就向人宣扬最新进展,叶修名声扫地,弹劾他的折子堆满了皇上的案头。

皇帝申饬叶修,叶修跪在殿上大哭。

「我也是没法子啊皇上,当年的事不提也罢,都是我的错。不知闹了什么误会,一段露水姻缘,竟让李明珠以为她同我成婚了。现在平安都这样大了,我不能让平安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

「如今那李明珠是安平郡主的养母,下官怎敢让她做妾,自然只能委屈赵家退一步。可赵家又不肯退,赵兰若那泼妇对我动辄打骂,我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皇上——」

叶修一番唱念做打,声泪俱下,哭得文武百官都对他同情三分。

皇帝听了半晌,朝一旁坐在椅子上的恭亲王看了眼,又转头看赵兰若的父亲赵侍郎。

「怎么,跟恭亲王做亲戚,委屈你赵家了?」

赵侍郎一听,白毛汗都吓出来了,忙跪倒在地,口称不敢。

从那日起,赵兰若快速消停下来,也不疯也不病了,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叶修又找上门来,我避而不见,他以为是我嫌他事情还没办完,回去以后火速开了祠堂,把赵兰若的名字从婚书上划去。

贬妻为妾,赵兰若颤抖着捧着那封无效的婚书,彻底绝望了。

这日,我刚进闻香楼,就看见了赵兰若。

她站在大堂里,头上的珠翠少了大半,满脸疲惫,看起来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

「李明珠,我要跟你谈谈。」

18

我让人带了赵兰若进雅间,叫人给她端上茶,赵兰若死死盯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李明珠,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赢了!你仗着恭亲王的关系,当了叶修的正头娘子。让我一个四品官的嫡女给他做妾!你快得意死了是不是!

「你别高兴得太早!叶修不爱你,你知不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他说他心里就只有我一个。即便娶你回来,也只是把你供着,绝不会碰你一下!」

赵兰若又得意起来,盯着我的脸看,企图从我脸上看见伤心和嫉妒。

可惜,让她失望了。

我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

「赵兰若,你怎么到现在还是看不清呢?你该恨的人到底是谁?

「我原是叶修的发妻,你家世好,他就抛了我娶你为妻。现在我比你好了,他又毫不犹豫抛弃你。若是以后,有比我身份更显贵的女子看上他,我跟你今日的下场也没什么两样。

「做错事的从来都是他,他一心攀高枝寻富贵,为何反要我们两个女子在这里斗得你死我活?」

赵兰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珠子僵硬,沉思片刻,慌乱地给叶修解释:

「他是错,可他是我夫君啊,男子三妻四妾,从来就如此。可是你呢,是你活生生拆散了我们的家庭!你如果好好在扬州待着,我怎么会陷到如此境地!

「对!是你!都是你!你这贱婢,你为何不在扬州待着,为何不当个乡野村妇!你凭什么养大了安平郡主,凭什么状元郎也是你儿子,凭什么,凭什么!」

仿佛成功说服了自己,赵兰若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状若疯妇,我走上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赵兰若!你方才只说对了一句话,你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凭什么给叶修做妾?你好好想清楚。」

赵兰若猛地一颤,好像被我打傻了,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我叫人送赵兰若出去,李思远从侧厅里走出来,摇头晃脑。

「啧,看来某人又心软了。」

我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女人何苦难为女人,若是赵兰若今日醒悟,自愿跟叶修断绝关系不再来往的,你往后也不许再难为她。」

李思远轻笑一声。

「娘,你收收你那慈悲心肠吧,若你真是个普通的村妇,赵兰若收拾你,可不会像你这般好心。还有,我跟你赌,赵兰若不会醒悟的。

「她啊——离了叶修活不了。」

说完小心地看我一眼,一只脚朝前迈出。

「就跟你当年恋爱脑差不多。」

「臭小子,你皮痒了!」

我拔腿追出去。

19

赵兰若做了妾,叶修便更加着急,急着要叶平安认祖归宗,开祠堂祭祖,把叶平安写进族谱里。

朝中大臣们也时常催促:「叶将军,你父亲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的前程。以往的事都算了,你往后要记得孝敬他啊。」

男人们对自己同胞的风流事,向来是轻描淡写,不值一提的。被大家说得多了,又在李思远的支持下,叶平安点头同意了。

在他写进叶家族谱那一日,叶修一脸欣慰,特意送了份礼到我府上。

「明珠,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兰若之前得罪你,她那人素来小性子,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跟她计较了。」

我翻个白眼走到一边,叶修尴尬地在厅里站了一会,失落地走了。等他一走,叶平安松口气,向后一躺瘫坐在椅子上。

「思远,这父慈子孝我快演吐了,啥时候能结束?」

「快了,滇南的使者是不是明日就抵京了?」

「嗯,算日子也差不多到了。」

两个人又凑起来商量一阵,李思远笑着朝我挤了挤眼睛。

「母亲,过几日要演一场戏,你可别吓坏了。」

李思远胆子是真大啊,我没想过,他竟把戏演到了这份上。

这日,叶修死皮赖脸地待在我府中,问我何时才肯过门,我不耐烦见他,正叫管家赶他走。门口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小厮,扑进来跪在地上就大哭:

「不好了夫人——大少爷——大少爷入狱了!被北镇抚司带走,下了昭狱!」

「什么?」

叶修跳了起来,北镇抚司,那可是锦衣卫啊,不犯下滔天大罪,是不可能进昭狱的。

「呜呜,夫人,怎么办啊,说是大少爷杀良冒功,逼反了当地百姓。皇帝勃然大怒,正让人审他!」

叶修再也待不住了,拔腿就跑,去朝堂里打听今日的事。

20

已经过了戌时,叶家依旧灯火通明。

叶修脸色惨白,背着手在花厅里走来走去,过一会,赵兰若被下人扶着走了进来,叶修立刻冲上去。

「夫人,岳父大人怎么说的?」

「你这天杀的!我们全家要被你活活拖累死!」

赵兰若大哭起来,握着拳头捶叶修胸口。

「你死活要去把那孽障认回来!我们一天福没有享到,竟要给他陪葬!」

「我父亲说,说若是这罪名成立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祸啊!」

叶修踉跄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可能,恭亲王,恭亲王呢?他不会亲眼看着平安出事的!」

「呸!皇上今日一早便接见了他,人家早都说了。李明珠养大他女儿,他给李明珠送上厚礼,已经两清,叫皇上不要因为顾念他的家事而枉顾国法。」

「一个孩子,养就养了,在恭亲王眼里,李明珠怕是个乳母都不如!你也不搞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这样巴巴地贴上去,可害苦了我们啊!」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叶修又惊又怕,一连上朝几日,眼见得这桩案子越来越复杂,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朝中风言风语,都说这最轻也是个抄家,叶修悔得肠子都轻了。

终于,在案情明朗之前,叶修请了族人,开祠堂把叶平安逐出宗族。

他迫不及待地把和离书签好字送到我府上来。

「李明珠,你这贱妇,养出如此逆子,险些拖累我!

「我跟叶平安恩断义绝,从此以后便如同路人,你休要再赖上我。」

我看了眼手上的两封文书,除了我的和离书,还有一封他跟平安的义绝书,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有了这东西,往后他想再赖上平安,是绝无可能了。

「嗤,李明珠,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这么嚣张。这风水轮流转,你做了恶事,现世报就是来得这样快!」

赵兰若得意洋洋:

「等抄家那天,我会来送你一程的。」

思远说得对,赵兰若,果真不值得同情。

21

叶平安被关在牢里,朝中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离谱,据锦衣卫指挥使说,叶平安牵扯到一件极严重的案子里了,跟前几年滇南王的谋逆案有关,弄得不好,要诛三族。

叶修人都吓傻了,三族!那自己生为叶平安的亲生父亲,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了。

「兰若,这可怎么办,快叫岳父大人再去运作运作,再去打探啊。」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到这时候,赵兰若再喜欢叶修,也迅速冷静下来了。

她红着眼眶,忽然朝叶修跪了下来:

「老爷,夫妻多年,你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放妻书,要跟叶修和离,而且上头写明了,三个孩子都跟着她回赵家。

叶修死死地盯着赵兰若,嘴唇颤抖片刻,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后来呢,他们和离了没有?」

我一面嗑瓜子,一面问李思远。

他点点头。

「自然是离了,赵兰若把家里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个空壳子,听说连张床都没给叶修剩下。」

「啧,你们这戏唱的,闹这样大,往后可怎么收场啊?」

「娘,你别担心,这事都由我爹担着。」

卿然朝我眨眨眼睛,笑得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

「总之啊,现在咱们跟那一家子人,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恭亲王也实在太过宠你,这样大的事,也由着你胡闹?」

「山人自有妙计。」

卿然得意地凑到我耳边。

「我答应我爹,事成之后带他见我哥,你别给我露馅了。」

我笑着摇头。

「你们兄妹俩啊,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

22

案子拖了许久,一直没有下文。而叶修这样跟自己亲儿子断绝关系的做法,自然得到了朝中大臣的一片唾弃。之前他炫耀这个儿子有多得意,现在别人说他就有多难听。

他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赵兰若带着几个孩子躲在赵家,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时不时地故意路过我家门口,来看我热闹。

「你怎么还穿上新衣裳了?啧,也难怪,横竖要死了,快活一天是一天。

「你不是想嫁给叶修吗?现在我同他和离了,你满意了,你们一家三口啊,就齐齐整整地等着上刑场吧,哈哈哈——」

赵兰若得意地大笑,身旁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位大婶,请你让让。」

赵兰若转过身,正要骂人,却忽然见鬼一样瞪大眼睛。

「叶平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平安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

「案子查清了,皇上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自然就回来了。怎么,你是来我家要饭的?来人,给她两个铜板。」

赵兰若完全不敢相信,疯了一样地指着叶平安。

「你一定是越狱的,来人啊,有人越狱——」

她喊了几嗓子,过一会,旁边走来几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恭敬地给叶平安行礼。

「叶将军,委屈你了,到家跨个火盆,去去霉运。我们指挥使大人说了,明日亲自请你喝酒。」

「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赵兰若一边尖叫,一边往回跑,忽然跌了一跤,她头发散乱地爬起来,哭着笑着朝外头跑去,看起来竟像疯了。

疯的不只她一个,叶修知道这个消息,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御史一窝蜂地弹劾他薄情寡义,皇帝下旨革了他的官职。叶修收拾包袱,只带着几件贴身衣物,狼狈地离开了京城。

他走那日,李思远特意跑来告诉我,叫我去看热闹。

我摇摇头。

「何必费时间在他身上,今日外头的桃花开了,娘带你们去踏春,莫要辜负好春光。」

宝贵的时间,自然是要跟重要的人在一起度过啊。

全书完

番外

京里头最近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听说恭亲王早年走失的儿子找到了,竟是如今的新科状元。

早朝时候,镇国公问候恭亲王:「吃早膳了?」

恭亲王点点头:「也没多努力,嗨,就是孩子过目不忘,随我。」

旁边的首辅大人凑过来。

「听说前头那案子就是状元郎跟庞指挥联合办的,借着诬告叶将军的名义把背后的真凶给引出来了,真是漂亮!」

恭亲王点头如捣蒜。

「漂亮,眉眼像他姑母,鼻子嘴巴像王妃,孩子是真长得好。」

上完朝,皇帝赐恭亲王留宴,吃饭时候太子在旁边一同用膳,恭亲王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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