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带回一个女子,是我爹娘的亲生骨肉。
她夺我所爱,栽赃陷害,让我众叛亲离,人人厌弃,还说原书女主永远赢不了系统女主。
我淡然一笑,看来我的真正身份,是时候公布了。
1
我是镇守南境的宁王独女,八省明珠,自幼受尽宠爱,百姓拥戴。
周岁礼,是长公主千里迢迢,自京城赶来,亲临祝愿。
及笄时,得圣上赐宴,三天流水席,万民庆贺。
将来所嫁良人,更是千挑万选,慎重至极。
可我心里只钟情于许云渊。
他是忠义侯之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只早年不幸,家中惨遭灭门横祸,因此自幼寄养在宁王府,与我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所以及笄之后,我便便暗暗央求父亲,请圣上赐婚。
父亲拗不过我,多番上书陈情,终是在我十六岁生辰时,得了允准。
但许云渊不想委屈了我,留下一纸书信,便骑马北上,上京赴考。
信中,他字字藏锋,力透纸背,郑重立誓必将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以魁首之位作聘,进士之身迎娶,予我红妆十里,凤冠霞帔。
字里行间中的恳切与情意,我自是深深明白。
之后的半年,我满心欢喜,满怀期待,没有一日不盼望着他快些回来。
可到头来,他却食了言。
那日,他帽插宫花,身着红袍,高头大马,衣锦还乡,身边还带着一个风姿拂柳,纤弱窈窈的美貌女子。
宁王府前,人群之中,我远远望着他行来,面上的喜色还未绽开,便对上了他冷漠疏离的双眸。
他说我是假明珠,那女子才是真千金,她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她不仅心口的胎记与我一样,还有相同的玉佩信物。
甚至当年将我寻回时,因太过激动而疏漏的细微裂痕,都分毫不差。
母亲颤抖着指尖取过我腰间佩饰,与她的并排而列,细细对比。
只一眼,便紧紧抱住了她,泪如雨下,口中声声念着「我苦命的女儿」。
2
近半年来,真假千金的话本层出不穷,坊间流传甚广,其中不是影射帝王流落民间的公主,便是暗喻靖王早年风流的爱女,亦或是丞相新寻回的掌珠……
偏偏这些落难小姐,虽并未在世族官家长大,却个个出落得容貌惊人,才情绝世,回归位后,真真是一时风头无两,荣光无限。
而原来那些名门闺秀,却性情大变,丑态尽出,不是嫉妒发疯,便是恶毒害人,个个名声损毁,下场凄惨。
但听得再多,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而且冥冥中,我总觉得这是事情中,隐隐透着蹊跷。
于是为了少起争端,我便主动奉还了舒禾郡主的朝服与封号,自请去做外使掌柜,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但父王和母亲却极力挽留,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南境的舒禾郡主,除了他们多了一个女儿,我多了一个妹妹,其它一切如旧。
可偏心就像风寒咳喘,难以掩藏。
他们疼她爱她,也愧对于她,于是翻涌成千万倍的荣光纵宠,奇珍珠宝,源源不断地捧到她的面前,生怕有半分亏待。
于是我和许云渊一同设计的庭院,变成了她的居所。
我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仆婢,全遣到了她的身边伺候。
甚至我的名字林月河,也因着她的一句意境很美,直接换给了她。
而现在,我叫林月影,意为林月河的替影。
一字之差,便将十六年的娇宠疼爱,讽刺得辛辣。
可变了的,何止名姓,更是其他人的态度。
自她来的第一天,所有人便都围着她团团转,眼中再也看不见我。
以前,只我精通兽语,能与动物交流。
那是我在天赋之上,苦苦研磨十几年,才终于修得的绝技,多年来一直用此为百姓预卜天象,提示收成。
她却观摩几眼,短短片刻,就熟练掌握。
甚至常常我的翻译到了嘴边,最后哑然无声,她却怡然自得,侃侃而谈。
各县农官听完,神色且惊且喜,全都闪烁着狂热的光亮。
而看向我的目光里,却是难以掩饰的嫌弃。
曾经,南境世家贵族,王孙子弟都夸我美艳精灵,冰雪聪明,总能提出意料不到的奇思妙绝。
如今,一个想法刚刚冒头,她就已先于我开口,便于灌溉的水利风车,提高清洁的顺滑胰皂,还有光影折射的太阳储能……
各种新奇好物,层出不穷。
于是,人人赞她蕙质兰心,聪颖过人。
转而叹我,今非昔比,技不如人。
自幼,我学神农试验千针,尝遍百草,终成高超医术,小有医仙名号。
而她一来,不用开方抓药,只需直饮圣水,便可妙手回春,止痛消灾。
渐渐,周围乡镇,医仙之名,便成了她独有的赞誉。
即便她一直推辞,说不敢受领。
即便她总是问我:「大家如此过奖,姐姐不会不高兴吧?」
即便她转脸又是嘲讽轻笑:「哦,不该叫你姐姐的,毕竟野种不知出生年月,难分大小。」
即便我明知这一切,她都是有人暗中相助。
倾听兽语时,她说:「系统,把她变成我的嘴替。」
苦思办法时,她说:「系统,对她使用读心术。」
看诊治病时,她说:「系统,把她的方子抄过来,做成饮料,再加点罂粟进去,不怕他们不上瘾。」
「……」
林林总总,时时刻刻,她总是得意笃定地与人交谈。
可这些,只有我能听见。
于是,不过短短半月,人人都认定她温婉,聪慧,娇弱玲珑,仿佛世间所以美好都集于一身,获得了全部人的喜欢。
而我的形象,则由原来的温婉,聪慧,娇俏玲珑,变成了嫉妒,恶毒,面目全非。
所以父王寿诞那日,她不过略施小计,我便成了暗害她的歹毒之人。
明明她吃的是我桌前的芙蓉糕,若是有毒,我该首当其冲。
却无人听我解释,只围在她身侧安慰,说我早知她最爱芙蓉糕,故意一口不吃,就等着她主动上钩,实在用心险恶。
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几乎立刻就要将我的罪名定了下来。
一时间,我如溺海独舟,孤立无援。
而林月河花团锦簇,纤弱嫣然,绣帕掩唇轻声道:
「虽然昨日姐姐才不小心给我尝了我会过敏的菜肴,今日又意外在芙蓉糕中藏毒,可我相信,姐姐只是怕我分了父母宠爱,又见云哥哥对我太好,一时起了邪念,并不是真心要害死我。」
话音刚落,无人不赞她善良大度,更彰显我的嫉妒恶毒。
我恍若未闻,只将一双眼眸落在许云渊身上,他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望了我一眼,扬声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然后,缓步行至我的身前。
日光下,墨色的鎏金云光锦袍耀眼夺目,他目光如炬,缓缓开口。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素来把你当做亲妹妹,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心头一跳:「妹妹?」
「没错。」他抬眸望来,语色笃定,「以前是我年少不懂,错将鱼目作珍珠,如今遇见月河,才明白何为真爱可贵。」
好一个真爱可贵。
我的心慢慢沉落,一片寒凉,回忆起近日种种,便都明白了。
也终于想通了。
原来他最近的态度冷淡,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或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是因为他移情别恋。
水因有性山难转,情爱之事,最是勉强不得。
我不是纠缠不清的性子,若他早同我坦言,我会成全,实在不必闹得如此难看。
海誓山盟终不留,你若无情我便休,定下了心思,我反而释然了。
3
而林月河见我未如预料中悲痛欲绝,甚至连半分失态也无,略略有些讶异,但眼眸轻转,便秀眉微蹙,落下几滴泪来:
「姐姐,我知你心中吃味,深感委屈,十分同情于你,才未将你几次三番暗害我的事情告知父母。」
「可现今身份已定,云哥哥与我两情相悦,生死互许,你还是尽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莫要执迷不悟,苦苦纠缠。」
「非也。」我轻轻弯唇,淡定开口:「男人多的是,你想要,我让给你。」
「让?」她冷笑一声,脸上几乎维持不住那副伪善的楚楚可怜情态,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咬牙切齿,「这个世界里,我才是天选之女,注定的赢家,你区区封建王朝的原文女主,见识浅薄,木讷无趣,拿什么跟我比?」
「我不必跟你比,你哪配。」我玩味的看着她,仿佛看着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你的父母宠爱你,可不及曾经对我的十分之一,」
「你的心上人说喜欢你,可受过七刀,为我拼过性命,为我鞍前马后,舍生忘死,」
「你现在得到的对待,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如今区区身份转变,便翻脸无情,天堂地狱,来日风水轮转,谁是皎皎天边月,谁是凡土脚下泥,自有定论。」
「你!」她本想激怒我,让我出丑,却不料最后,是自己失态,瞪圆了眼睛,目中恶毒的恨意几乎化成刀,「好一个伶牙俐齿!我今日便要让你看看,究竟谁是月,谁是泥!」
说罢,她猝然转向宁王夫妇和许云渊,「父王母亲,云哥哥,你们都亲眼瞧见了,姐姐如此妒恨于我,不惜多番陷害暗杀,如今在众人面前,都如此的容不下我,我实在是心生惶惶,不敢再待下去了,请父亲母亲允我回家去吧。」
她的话还未说完,母亲已急急心疼地抱住了她,泪如雨下:「傻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你还能去哪?」
说罢,又看向父王,哀泣道:「王爷,过去多年,我们已经对不起月儿了,如今还要纵容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吗?」
父王目光如炬,视线在我面上如刀刮过,又看了一眼许云渊。
许云渊微微颔首,再转向我时,便冷了神色,语气冰寒:
「南境宁王府,素以仁善闻名,你虽为无名弃婴,却也是父王母亲养育多年,倾注了无数心血。」
「念在过往情分,二老允你继续留在宁王府,你却不知感激,惹起诸多争端不说,还将歹毒心肠用到了月河身上,甚至出言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当真是负恩昧良,暗室欺心,再容你不得!」
说罢,他猛然转身,大步流星走上高台。
秋风猎猎,将他的暗色衣摆扬起,锋利如刀。
至高之处,他眸光凛冽,神色肃冷,自怀中掏出明黄退婚圣旨,逐字宣读。
语罢,顿了顿,又将漠然的目光看向我。
「今日南境所有世家贵族,皆在座上,俱为证人,自此刻起,被驱逐出府,宁王府和你断绝关系,我与你的婚约也彻底解除,无论以后荣耀落魄,都再无半分瓜葛。」
万籁俱静,片刻,又响起窃窃私语,众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我的身上,机锋暗藏,心思各异,但掩饰不住的,仍是一张又一张的看笑话嘴脸。
我心痛如绞,死死捏紧手心,不肯露出半分脆弱难堪,只将目光投向寿宴的主桌主位,冷静开口。
「父王母亲,也是如此想法吗?」
二老默不作声,半晌,宁王洪声开口:
「我们养育你多年,循循善诱,悉心教导,却依旧难改你恶毒本性,宁王府怕是再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自寻去路吧。」
我轻轻点头,我确实是尊大佛,你宁王府,也确实是容不下。
我可以走。
但绝不是担着污名走。
本打算在寿宴之后,再同父母坦承我一直隐藏的真实身份,但现在看来,要提前揭晓了。
4
然而我正要开口,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在宁王夫妇的不远处,手捧贺礼的林月河,摔倒在地,肩膀中了一支弩箭,血流如注。
而她中的那支箭,正是从我送的贺礼中射出的。
她倒在大惊失色的宁王妃怀里,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嘴里不断念叨:
「姐姐就真的这么容不下我吗?」
「幸好中箭的不是父王。」
而此刻,我忽然明白,她要的,并不是将我驱逐出府,而是置我于死地。
宁王妃慌乱地抱住她,大声哭喊着叫大夫!
宁王凌厉的目光则转向我,恨声道:「我们对你仁至义尽,你竟要暗害于我,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便高声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他们人多势众,将我团团围住,但我自幼习武,招法上乘,也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不过片刻,面前便倒了一大片。
许云渊也持剑加入,招招直击我的要害,不到一炷香,我便已显力疲,却依旧咬着牙,死死撑着不肯认输。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她在拖延时间等救兵!」
宁王闻言,登时怒火更胜,竟叫了弓弩队来,齐齐对准了我,只要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将我射成筛子。
但他犹嫌不解恨,在我对战正火热时,一把夺过身旁弩箭,拉弓瞄准,
一箭射来。
他曾是三军箭神,从无虚发,弩箭破空而来,我甚至毫无察觉。
但许云渊比他更快一步,猛然刺进了我的心口,与此同时,浸过毒的弩箭擦着我的肩膀射了过去。
下一刻,鲜血汩汩而出,顷刻便染透了我的大半衣衫。
坠入黑暗之时,宁王的疾言怒斥,依旧萦绕在耳:
「我们善待你多年,你却恩将仇报,意图戕害月儿性命,死有余辜!」
而我脑海中最后的念头,是你最好祈祷我活着,否则陪葬的,只会是你整个宁王府。
5
「醒醒……」
乱葬岗内,黑沉之中,似乎有人在叫我。
拼了命地睁开眼,细细的缝隙中,一双瘦削修长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他将玄色的狐皮大氅,极轻,极慢地包裹住我,小心翼翼,犹如对待爱惜的珍宝。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
但是好暖。
冷透了的四肢百骸,像雪山积蕴千万年的冰湖,一寸一寸地微微解冻。
他横抱起我时,我强撑着抬了抬眼皮,终于模糊地看见了他的脸。
白衣,墨发,乌沉瞳眸,眉目间藏霜覆雪,即便在这尸山血海的乱葬岗中,依旧风华姿仪,出尘清涟。
「睡吧。」他说。
「有我在。」
6
再醒来,已是天亮,日色升起,晨光微熹,透过窗棂照进来,一室明亮。
我看着推门而入的男子,淡声开口:
「小农官,救驾来得这么晚,你说该怎么罚你?」
「哟!终于舍得醒了?」
陆惊洲弯唇轻笑,缓缓在床榻边坐下,一边耐心喂我汤药,一边肃声解释道:
「真是抱歉,信中写了三天到,我却延迟到了五天,实在是灾情严重,拖延不得。」
「怎会如此?」我还没听完就皱了眉,「朝廷不是已经拨了赈灾款项吗?」
「全在半路被抢了。」他长叹一声,痛心疾首「这帮官员怕担责任,隐秘不发,还是有人将此密报于圣上,才传到天听。」
「圣上大怒,已经派了四皇子带着粮银过来彻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灾民的数量急剧增加,南境八省,除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主省,其它地方遍地都是饿殍。」
我默了默,心下潸然,将他手中的药碗夺过,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穿衣。
他怔了怔,急急道:「干嘛去?你伤还没好。」
我看了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救人。」
他愣了愣,一边帮我更衣,一边问道:「你不怕你的身份暴露了?」
我的指尖微顿,心头猝不及防地对一刺,但很快就被我掩饰过去。
「无妨,装了这么久的端庄守礼,也该让所有人看看我的真实模样了。」
7
到了省内最大的粮庄,门口已经聚满了人,其中不少的人衣衫褴褛,几不蔽体,一看就是外省过来的灾民,正在被粮庄的伙计驱赶。
他们大力蛮横,并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受伤,一个瘦弱的孩子被他们狠狠一推,连连后退,直直冲着我的方向栽了过来。
我急忙伸手去扶,却有一双手在我之前将他抱住。
这双手,瘦削修长,指节分明,顺着锦衣华袍的广袖望上去,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白衣,墨发,乌沉瞳眸,眉目藏霜覆雪,顾盼神飞间,自有一番风流意气。
见我望的出神,他便弯唇一笑:
「姑娘如此看着我,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古怪不成?」
我急忙回神,切切开口:「没,只是看你有些眼熟。」
他还没说话,陆惊洲已经抢先开口:「你当然眼熟了,三天前我没有及时赶过来,就是这位宁伯儒宁兄救了的你小命!」
我怔了怔,立刻抱拳:「多谢宁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他微微一笑,又道,「但确实有一件小事要劳烦姑娘。」
「但讲无妨。」
他指了指身后的几袋子粮食,道:「人手有限,但灾民安置却刻不容缓,劳烦姑娘让你的人搭把手。」
陆惊洲看了一眼:「灾民那么多,这些哪儿够啊?」
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不用担心。有她在,马上就能解决。」
8
我进了粮庄的内堂,伙计一见是我,脸色便浮上了嘲讽之色:
「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尊贵的舒禾郡主,哦不,是前、舒禾郡主。」
他不怀好意的三角眼几乎笑得看不见:「怎么,被逐出了宁王府,无处可去,跟灾民一块来我们这讨饭来了?」
我不与他计较,只肃声道:「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呦呵!还叫掌柜的!还当自己是郡主派头呢?」他撇了撇嘴,「掌柜的没空,郡、主,有何吩咐,跟我说就行!」
我冷声道:「开仓放粮。」
他噗嗤笑出了声:「开仓放粮?你算老几?也配指使我?你指使得动吗?你知不知道现在粮食比金子贵,有钱都买不到,捧着金银珠宝还要给爷爷跪着才能讨到一口半口,听明白了吗?得跪着……」
话没说完,他便看见了我手指松开,猝然下落的羽箭吊坠,立时怔住,眼睛都直了。
我再次开口,语色凛然:「我说,开仓、放粮。」
他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瞧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吓得扑通跪下,拼命磕头,将地板都撞得哐哐响,口中声声叫着饶命。
与此同时,掌柜的正掀帘而出,正看见闪烁着光色的羽箭信物,立刻急急上前,恭敬行礼道:
「东家有何吩咐?」
我看着掌柜的,掷地有声:
「开仓放粮,赈灾救民。」
9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宁伯儒的书童见我能驱使全程大半粮庄,撒钱如流水,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轻轻一笑:「不才,南境暗主。」
他闻言,点了点头,轻摇折扇,却并无惊异之色。
我心头疑窦丛生:「你似乎并不意外?」
「那是因为他是外地人,」陆行洲接过话头,「不懂南境暗主这四个字的重量。」
他说着,便为宁伯儒主仆二人科普起来。
南境是三国汇交之地,地势险要,势力复杂。
多年来,宁王虽为明面上的封主,也有私兵军队,荣耀无两。
但实际上是虚有其明主之称,内里已为败絮,早被被暗主架空,扼住咽喉,掌握命脉。
甚至坊间一直口口流传,南境没了宁王,影响的只是一家,但暗主若有个好歹,必会战乱四起,南境百姓全然覆没。
最开始的蚕食,是始于十年前,那个时候我还小,只有六岁,端的是君主身份,守的是庄重有礼,丝毫不知各个势力之间的盘根错节。
父王也一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应该以夫为天,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可我内心的最深处,并不想仅仅只当一个空有名头的郡主,一个南境的吉祥物。
我想袭爵封王,成为南境的真正掌权之人,福泽八省百姓,救济苍生。
所以骑马射箭,文治武功,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处处比男子优胜,唯恐辱没宁王府的名声。
就连圣上看过我的文章,都说我若为男子,承官袭爵,必不会输于父王。
但父王却并未因圣上的称赞而欣喜,反而撕了我所有的书册笔墨,勒令我再不准去见先生,还逼我学女训女则,女红刺绣,学做一个贤妻良母。
我不服气,为了证明我可以,夜以继日地学文习武,读经明史,不敢有半分松懈。
我还在天赋之上,研磨兽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终于能够以兽言配合卦图,精准地预测天象。
我还以小博大,用了仅仅千两的代价,就夺回了三省最赚钱的生意。
但父王却狠狠地教训了我,让我别再做这些无用功,甚至再不允准我出门。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成功翻墙出去的时候,巧合之下,救了一个人。
他就是当时的南境暗主,他叫雷霆。
他教会了我很多,可以说是毫不留私,倾囊相授。
我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十五岁那年,便横扫主省外的七省,甚至将他早些年不得不放弃的一些生意和地盘也都拿了回来。
他一生没有子女,就将衣钵传给了我。
当然,这些都是暗中操作,以羽箭信物为依托,所以从未有人见过我的真实模样。
而那羽箭,正是当年元宵节,外族意欲挑起战乱,刺杀于我,许云渊为我挡下的一箭。
后来我将它一式两份,做成代表暗主的信物,送给了许云渊,当做定情信物。
原本想着成亲后,便告诉他我的暗主身份,与他从父王那里承袭的明主身份相合,便可琴瑟和鸣,比肩而立,共治南境,使百姓不再频受扰乱,夜能安枕,生活富足。
却没料到,还未及坦承,便已恩断义绝,成生死仇敌。
10
宁伯儒听完,微微一笑:「原来姑娘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是在下孤陋寡闻,失敬了。」
我轻轻弯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倒觉得是我怠慢了宁兄。」
他淡定从容,眉目灼灼:「此话怎讲?」
「宁兄周身气派,行止做派,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我微微颔首,笑色盎然,「看想来会有合作之日。」
本是一句戏言,却不料一语成谶。
话音未落,我从前的侍女彩露突然急急跑了进来。
她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如同姐妹手足,即便林月河回来后,也从未对我有过二心,寿宴那日,更是唯一一个替我担忧,为我挺身而出的人。
我扶住她,问道:「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她连喘了几大口气,才嘶哑着声音说道:「月河小姐,月河小姐听说你在这里,亲自带着上百官兵和府里自小养的打手过来了。」
陆行洲本在一旁指挥着搬粮运粮,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怒气冲冲道:
「我还正愁找不到她,现在自己送上门来,真是找死!」
说着,便抄起屋角的扫把往外冲,要去集合外面的兄弟。
我拦住他,摇了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赈灾和安置灾民,不可节外生枝,否则伤的只会是百姓。」
「可是……」
我打断他,「现在表露身份,他们固然不敢得罪,但若此时知道我是南境暗主,怕又是要惹出诸多口舌,一句多年养育之恩压下来,我反而束手束脚,不好施加严刑。」
他甚不赞同:「那你受的委屈……」
「不急在这一时。」
毕竟人前打狗要看主人,日后关门打狗才最凶狠。
11
我虽然刻意避开,林月河却紧追不舍,一路将我追到了云香街。
那是省内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
平时大家都没注意,其实万芳楼就在粮庄后面,只是因为背靠着背,前门各自开,才给人所属不同街区的错觉。
于是我从粮庄的后门一翻过来,就进了万芳楼的后院。
最关键的是,我逃跑的时候,还顺手把宁伯儒给拉上了。
若只我一人,大可直接回去,大不了动手打一架。
可带着他,伤着碰着,都不合适。
迫于无奈,我只好拉着他进了万芳楼,而被林月河追的满楼乱窜,最后终于脱身时,人已经在满春楼了。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人带着府兵闯进了满春楼。
我也是万万没料到,这次铁了心要将我找出来的人,是许云渊。
看来为了讨好新夫人,他倒是做足了功夫。
不过万幸的是,之前为了不连累宁伯儒,我跟他兵分两路走的,他现在应该很安全。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近,而我无处可藏。
双拳难敌四手,我可不想出去挨揍,于是情急之下,只能迅速拉开窗户,外面河水湍急,冰寒刺骨。
我咬了咬牙,刚要纵身跳下,却被人一把拦腰抱了回去。
「你找死吗?」
音色严厉至极,可将我放到床上的手却小心翼翼。
我抬眼看向面色阴翳的宁伯儒,低声开口:「事急从权。」
「权你个头!」他冷声呵斥,「不怕伤口感染啊!」
我疑惑:「感染?」
他未及回应,门外的喧哗已至跟前,鸨母急切而又无奈的阻拦声清晰地传进耳脉,我胸口一滞,心跳骤然加快。
下一秒,门猛地被踹开,许云渊嘶哑的吼声如火药一般炸起。
「月儿,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12
我藏在宁伯儒的身下,不发一言,脸却在瞬间红得彻底。
刚刚许云渊破门而入时,他迅速拉下床侧勾帐,落下薄纱,整个人伏在了我的身上,佯装嫖客,躲避搜查。
这本是个绝妙的主意,可他怀中炙热,口中又不断发出声响,甚至还用眼神示意我配合。
我,我一个黄花大胖丫头,哪懂得这些啊!
可他偏偏一根筋,见我不肯,索性低下身,压在我的耳边催促:「叫啊。」
我:「……」
耳畔呢喃,气息轻吐,我的心跳乱如鼓锤,活活红成了煮熟的大虾。
却隔着月旖纱,眼见许云渊越走越近,也不得不咬着牙,低低哼出细碎的微吟。
许云渊的脚步蓦然顿住。
顷刻,又抬手抱拳致歉:「打扰了。」
接着便立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吊着的一口气还未松懈,却忽的听见他跨出门槛的瞬间,轻而短促地说了一句「不对!」
13
我心头一跳,抬手便勾住正要起身宁伯儒脖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四目相视,近在咫尺,我急急道:「快让你的系统给我换张脸!」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神色巨震,完全没有料到我竟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却也明白事态紧急,不应在此刻多做纠缠,便迅速地默了默,似是问过了系统,又为难开口:
「她说臣妾做不到。」
话音未落,许云渊的脚步声已行至玄关,与我只余几步之遥,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五步。
四步。
三步。
……
大脑急速运转,万千思绪中,我突然灵光一闪,迅速凑宁伯儒的耳畔,低语几句。
他怔了怔,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思,接着微微一默,在他赞许的目光中,我的心口极快地滑过一丝凉意。
14
下一秒,许云渊的剑已经探来,迅速挑起了薄纱。
我迅速地将宁伯儒的脸按向一边,避开许云渊的视线,毕竟宁伯儒出身不俗,若是有流连烟花之地的流言传出去,我罪过就大了。
接着抬头望去,与许云渊四目相不视,轻盈一笑,媚态便浮上了脸颊:
「这位客官就如此猴急吗?如此这般,可是会少了许多情趣。」
他微微一怔,眼底瞬间浮上了喜色:「月儿,你果然在这儿!」
我轻轻勾唇:「奴家风拂柳,不是什么月儿。」
「月儿,」他急急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知怪我怨我,但你现在必须尽快离开。」
我扬手甩开:「少动手动脚的,这是另外的价钱!」
「月儿。」他压低了声线叫我的名字,带了几分无奈。
以往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都会因为心疼他而妥协,但现在,我只是微微一笑,开口便是诛心之言。
「月儿不见了吗?我怎么听说是死了?」
他的脸色突地苍白,我只觉得痛快,继续道: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状元郎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义灭妻,手刃谋害林家堡千金的恶毒养女,大快人心。」
「那现在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在装什么深情大尾巴狼?」
「月儿,不要闹了。」他受伤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愧悔。
我懒得再与他纠缠,直接伸手拉下了衣领,露出刚刚被宁伯儒系统遮掩过的心口,肌肤无暇。
「状元郎要找的人,应该是心脏被刺穿之人,而我半分伤痕也无,你还觉得我是她吗?」
他猛然愣住,完全不可置信。
我嗤笑一声,淡声开口:
「听说以前的舒禾郡主,最是端庄守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然大家闺秀,世家小姐的作派,是吗?」
他苍白着脸色看着我,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我微勾唇角,意有所指:「状元郎既然能及第,想必不是那眼瞎心盲之人,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与舒禾郡主截然不同,她绝不会如我们欢场中人这般,言行无状,鲁莽豪放,更别说长剑穿心而过,神仙难活,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看着他眼角发红,目底漫上绝望之色,一字一顿,恶意满满:
「人死如灯灭。」
「状元郎大人,节哀。」
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死了,满面悲痛,泪如雨下,似乎顷刻间已被无尽的绝望吞噬。
可是还不够。
跟我受到的伤害比,远远不够。
你们的报应,还在后头。
15
我原以为许云渊是洁身自好之人,没想到,他自从在万芳楼见过我之后,日日都来。
还一来就对着我恶心巴拉地叫「月儿,月儿」,俨然是把我当做了我的替身,每日不被我阴阳怪气几句,怒骂嘲讽一顿就不舒服。
我与他虚以伪蛇了两三日,终于等来了我的人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