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过桥

「你怎么了啊……周峤。」我使劲抱着他,终于哭出声来,抱着此时此刻面前清俊的青年,「我不……我害怕,周峤,我害怕……」

我感觉自己被灭顶的恐惧和黑暗笼罩住,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然后我迅速地坠入深渊,且无力抵抗。

「周峤,你别吓我……好不好,好不好啊,我害怕……我以后、我以后都不再找你茬,你别吓我,我不要……」

他只轻轻缓缓拍着我的背,声音里是柔和。「不哭,是人都有这么一次。不闹,我告诉你。」

8

周峤得的病,是癌中之王--胰腺癌。

此种癌症早中期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还是他今年第一季度的体检报告单下来才知道,但已近晚期。

此时的各种治疗手段也只是徒劳地延长寿命。

周峤拿到各种检查结果确诊那天晚上,在医院的过道里坐了大半夜。

然后他那时便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进入飞快的倒计时,但他要完完整整地瞒着我。

他说他那时想的是,反正总要死的,他还有几个月可以瞒着我。

他要让我对他心生厌倦,感情都是禁不起磋磨冷落的,甚至…至少让我不要再对他有那么深的感情。

所以他一边生着重病,还一边要在我面前扮演那个冷漠的周峤。

因为我总是太依赖他,他实在放心不下,不能干净地与我断了。

然而,重病的他,只要对我稍稍冷落一些,就可以演绎出我面前那个人。

他在家里,一睡就沉是治疗吃过药之后的后遗症,他想醒,但醒不过来。

很多时候,他在床上睡觉,都会短暂地昏迷过去,自然也包括我抱着猫咪去看病那晚。

我出门前,他便已经昏迷失去意识,而直到第二天,才缓慢苏醒。

我去医院看病的那次,他在隔着我五层的病房里,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根本没力气起来,最后找得熟悉的护士来照看我的情况。

他没食欲,所以不止是我的饭,他看见什么都吃不下,最后那几个月暴瘦,所以很少见我,怕我看出端倪。

他后期症状明显,整个人面黄肌瘦,回来偶尔还会让科室的护士帮忙擦点粉。

他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清楚得很。

周峤说他有时候会很羡慕我那个朋友,那个我找他帮忙挂号、顺路送我回来的高中同学。

他说他那个时候吃药吃得烦,甚至有些暴躁烦闷,也会嫉妒我那个朋友。

羡慕嫉妒那个朋友还有漫长的人生。

但这会,天边已经隐约露出一隙光线。

他却让我可以给那个朋友一次机会。

周峤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看得出来,那个人很喜欢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对你好的人,找一个能陪你到处去玩、去看电影、做什么都能陪着你的人,你还太年轻,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呢。」

我一直哭着摇头,眼泪扑簌的模糊我的视线,我使劲抹开,我怕我一眨眼就看不见他了,话语被我说得断断续续,几近哽咽。

「不要……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就只要你……我要和你结婚,我要跟你在一起。」

「陈玥,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别害怕,不哭。」

我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周峤……不行的,我不可以的……」

「你就当做了一场梦。我有时候很自私,我不想你忘记我。但我又想,我的存在,是你的一个疙瘩,我不想耽误你今后的大好人生。」

「所以,你乖些,忘了我。」

太阳终于爬过那道山峦轮廓,初升的日光放出漂亮的灿金色霞光,又是新的一天。

周峤低头,亲了我,这个吻很涩,混合着我的泪水。

日光从我模糊的视线中穿过。

周峤摸了摸我的脸,黑色的眼瞳跟我初见时一样,清亮温柔,然后他说,「陈玥,我们分手吧。」

我嚎啕大哭,怎么也留不住,我似乎永远地失去了他。

9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的光大亮,是种懒洋洋的温暖环境。

但耳边的枕头湿漉漉的,我的头发被打湿,脸上也全是未干的眼泪。

我的心里只有深深的慌乱与害怕。

我找遍了整间屋子,吓得猫跳到冰箱最高处,但都没有周峤的存在。

我顾不得换件衣服,开走了周峤停在停车场里的那辆久未开过的车,一路上压着最高限速到了周峤父母的家。

但到了家门前,我又开始害怕。

呼出口气,才用钥匙哆哆嗦嗦打开门。

推开门,从阳光和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斜斜地撒在屋中央,屋内很干净,干净得恍若样板房。

家居都用干净的白布罩着,地面不染纤尘。

我弄出很大的动静推开每间屋门。

然而,还是没有一个人。

我走了几圈,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周峤的卧室里桌面上看到了我们那盒装着所有纪念照片的相册和一张银行卡。

我打开相册,里面都是我和周峤一起拍摄的照片。但每一张……周峤的部分都被人沿着轮廓细细裁去,厚厚的一本相册,里面来来回回只有我一个人。

像是大梦一场,黄粱梦醒,却根本没有梦中人。

他一点念想都没给我留。

决绝得彻底。

我想起和他在山顶上,梦境即将消失时,我死死抓住他,抱着他,他笑着在我耳边对我说。

「我在你面前偶像包袱很重的,所以没有忍受徒劳的化疗,也不想让你看到我丑丑的静静地躺在那里。陈玥,你就当我和你分手了,就当我去了别的地方。」

所以他连死都不会死在我面前。

我找了周峤很久,他父母的电话打不通,医院他早已辞职,亲朋好友甚至他的祖籍老家,我都去找过。

我去了我们的本科大学。

那天夕阳西下,周峤柱着把雨伞在大路尽头朝我懒洋洋地笑着的样子,光从他背后四散开来,那副场景似乎就在眼前。少年如斯,却是告别的起点。

周峤带我从雨中穿行整座校园,奔跑过程我们都没有雨伞,即使我已经戴了衣服的连帽,他仍旧一手挡在我的前额。最后在小超市门口,他额发湿漉漉的,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是那时我未察觉的浓厚眷恋。

小超市仍旧人来人往,玉米的香味仍旧飘过千里,但没人再问我吃不吃。

图书馆好多情侣,甜蜜恩爱又搭对,也有很多在角落里看同一部电影或是玩手机,但我和周峤在哪里啊?

拉着我、拽着我、嘲笑我、保护我的那个人,在哪里去了啊……

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他。

我的周峤,他就那样地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连带着那个总是朝他傻笑的陈玥,让我永久地失去那一块。

剧烈的疼痛持续经久,且日益增长。

我缓缓的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孤独。

我在电影院等了很久,却没有人会再在繁忙工作中再抽出时间来陪我去看那些无脑爆笑的电影。

我走完整所医院,也没有那个穿着白大褂一身清俊的年轻医生,他看见我就忙里偷闲地露出个搞怪的笑容来。

家里,每晚睡前也没有人会再听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笑话,困得不行还要拍着我的背给出合适的回应。

我的梦没有醒,我永远都会困在其中。

我想起那晚在家楼下,周峤抽着烟掩盖身上浓厚的病气。我忍着没有在他面前流泪,他低头深深凝视我许久。

原来那就是我们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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