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多次助大辽攻打蜀国,但也暗中拉扯,使蜀国不至灭亡,将晋国完全陷入大辽包围之中。
然新帝继位后与大辽多次起冲突,甚至公然反辽。
没了晋国,蜀国如同暴露在狼口下的肥美羊肉。
我颤抖着眼睛去看四王爷,他会放过我的国家吗?
他会顾忌府里还有位蜀国公主吗?
大军出发前,九皇子特意来见我。
35
他见我手腕上没有他送的红绳很失望,充满怨气道:「你果然看不上我送你的礼物。」
我不想看见他们的脸,九皇子见我心情不好,以为我不舍四王爷,劝慰说:「不用担心,几个月我们就回来了。」
说着他又想摸我的头发,被我偏头躲过了。
九皇子尴尬地收手,「你与我生分许多。」
我问他:「晋国下来是谁?」
九皇子语塞,他动动喉咙,半天才开口:「姜晚,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
是啊,这不是他一个皇子能干涉的事情。他是大辽人,他一生都将为大辽而战。
九皇子最后跟我说:「如果你的父皇肯向大辽称臣……」
我打了耶律霄一巴掌。
耶律霄受了,但他没有退让。
出征号角嘹亮,日光惨淡,我跟彩云坐在屋里,我们的手紧紧握着。
半晌,号角声终于听不见了。
我喃喃问彩云:「我送出去的军报,现在走到哪了?」
我偷了四王爷的行军路线图,这阵子任何人不准进书房,我有几次趁四王爷不在想用借找几本书为借口进去找行军路线图,结果都被侍卫拦下。
彩云自告奋勇,假装受伤骗走侍卫,我借此机会溜进书房。
书房我来过很多次,知道哪里能藏东西。
我逼自己强行记下来路线图,然后回去后快速默画出来,之后火速地将图交给长姐留给我的暗桩,让他们快快回蜀国,交给父皇。
这些事情做完我浑身冷汗,身上湿透,彩云被侍卫送回来,她脚踝被蛇咬伤,还好侍卫送医及时,否则脚可能就保不住了。
皇帝亲征,太子被解除禁闭,代为监国。
我每日每日都睡不好,睡着了也是噩梦。
梦见大辽铁骑打破了蜀国城门,父皇,长姐,还有我那些哥哥姐姐满面血污,狼狈出逃。
我还梦见儿时宫外的那些玩伴,他们躲在杂草废墟里不敢哭出声,他们看见我,疯了一样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大声尖叫为什么不救他们。
我在噩梦中惊醒,黑暗的屋子里我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前方捷报频传,我抓着彩云的手几近癫狂状态地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把路线图送出去了。」
我不知道,那份路线图是假的。
我送去的路线图让晋蜀联盟节节败退,后晋皇帝见大势已去,狼狈求降,掉头助辽攻打蜀。
我听着府里下人凑在一起夸赞四王爷的神勇,我跟彩云站在长廊尽头,听他们欢声笑语,心里寒凉。
我看着四王爷书房里挂着的疆域图,伸手抚摸着属于我的那片土地,不禁泪流满面。这一刻我无比痛恨自己对四王爷的感情,他是我的夫君,可他现在正在侵略我的国家。
不光是他,还有九皇子。如果太子没有娶太子妃,战场还会有太子妃。
他们是我在大辽最亲近的人,我是他的四王妃,我是她的好妹妹,我是他的小嫂嫂。他为我放烟花,她给我送珍宝,他逗我开心。
他,她,他,在屠杀我的子民。
我还天真地,傻乎乎地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两国既结姻亲,便可保一代安宁。
都是骗人的。
36
他们是草原上的狼,他们游荡在规矩礼法之外,他们崇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怎么会因为他们对我的好,就忘记了那些打家劫舍的骑兵呢?
就忘记那些无家可归饿死路边的百姓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我的祷告,前方传来急报,大辽皇帝,暴毙了。
死讯传到中京第二天我就被带进了宫。
紧接着,四王爷称帝的消息也进了宫。
我的大脑处理不过来这样瞬息万变的局面,只听说大辽皇帝死前曾留下口谕,将皇位传给四王爷。皇后跟太子自然不认,太子仍在,怎可将帝位传给王爷。
大军即将回朝,边老将军及太子妃率禁军二十万守卫皇城。我被关在偏殿不见天日,每日只有一点不至我饿死的吃食。
我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害怕。
当我得知是太子妃率领禁军那一刻,我便知道,太子输了。
曾经他多么自豪自己娶了大辽的女将军,让叱咤沙场的红缨枪为他折腰化成了绕指柔,也借此解决了边家可能为四王爷效力这一隐患。
四王爷回城那天,我被带到城楼上,太子按着我的脖子几乎要我推下高楼。他对着城下的四王爷喊道:「耶律远,你若再向前一步,姜晚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你脚边。」
我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太子立刻狠狠盯住我,再温和的狼也是狼,太子改掐住我脖子,「你笑什么?」
我摇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体已经被推出大半。
我只是赞叹四王爷好演技,太子到现在都以为四王爷深爱我。不光是他,就连九皇子都以为我对四王爷而言是特殊的,重要的。
在场的,只有我,太子妃跟他知道真相。
我呼吸越来越难,视线里四王爷的脸越来越模糊,他怎么还那样镇定?九皇子在他身边焦急大喊什么,我意识逐渐空白,心想,怎么偏偏爱上他了呢?
「放手。」濒死之际,我听到了太子妃冰冷的声音。
脖颈上的手松开,我跌坐在地,仰头一看,太子妃手持利剑横于太子咽喉,太子满眼错愕不可置信看向太子妃。
城楼下随军朝臣大声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大概就是先帝曾言太子不配为储君,驾崩前曾有口谕传位给四王爷之类的话。
太子妃剑架在太子咽喉,她曾为禁军统领,后入东宫为妃,如今她脱去锦衣华服,换上凛冽战甲,于城墙上拜四王爷为帝。
宫门大开,九皇子冲在最前面,他神色慌乱,用力地抱住我,语气后怕:「还好你没事。」
我看见他身后的四王爷,耶律远略过耶律霄,将我在地上拉起来,眼神凝视我脖颈上的淤青,沉声跟我说:「晚上回府我给你涂些药膏。」
我呆愣地被士兵带下城楼,夕阳如血,昏黄的城楼上四王爷,九皇子,太子妃身影模糊拉长,太子落败地跪在地上,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一切又好像才刚开始。
37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迎来了自己的结局。朝臣上奏,大辽皇后不可为汉人女子。
我求之不得,我已经不再奢望凭大辽会因为有我这位蜀国和亲公主在而放弃攻打蜀国,晋已亡,我那只知奢靡享乐的父皇保不住蜀国的。
如此,耶律远也可以立太子妃为后。
但令我意外的是,耶律远驳回了所有上奏的奏本。而太子妃与他在殿内大吵一架,直到黄昏太子妃才脸色灰白地在殿内出来。我站在宫门外,彩云对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纠缠一无所知,以为是耶律远质疑边家忠心,二人才吵架。
我让她留在原地,走向太子妃。
太子妃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然哭了,她看着我,嘴巴是笑着的,眼泪却流出来。
我不敢上前,刚想喊她嫂嫂,又警觉称呼不对,最近斟酌地叫了声:「姐姐。」
太子妃开口:「他一直在骗我。」
我心口一紧,问:「什么?」
太子妃眼泪如雨,她哑着嗓子,声音悲戚,她看着我,可怜又无助。
「他一直在算计我。」
什么骗,什么算计,我弄不明白。
殿门口的侍卫冲过来按住太子妃,耶律远步履匆匆向我们走来,他没看我,直接吩咐侍卫:「太子妃身体不适,送回边府。」
太子妃一把挣脱侍卫,她死死盯着耶律远,出口道:「你也会害怕吗?」
耶律远眼瞳紧缩:「闭嘴。」
太子妃冷笑一声,她看向我,我后退一步,直觉我马上就要知道什么。
太子妃对侍卫吩咐道:「退下吧,不然你们小命不保。」
我就这样,亲耳听到了,我以为的耶律远跟太子妃的爱情故事。
「年少时,我们一起学武,一起打仗,你为我编花环,创造只有我们两个才懂的暗语。」
「那次我们被包围,马上就要死了,你说你有遗憾,你还没有给未来的王妃亲手打造一支簪子。我问你什么样的簪子,你说有流苏的那种。」
「偏偏,我及笄礼你送我的,就是一支流苏发簪。」
「那次赏花宴,为何太子也会在,为何那次,你要骗我你喜欢我穿紫色,那明明是太子喜欢的颜色!」
太子妃情绪激动:「从我年少时你便开始设计了,你让我以为你喜欢我,你让我遇到太子,你让我嫁入东宫,你所有的路为我设计好了。」
太子妃落泪,她声音颤抖不稳:「耶律远,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后位是给晚儿的,但你也在利用她不是吗?!」
我瞬间看向耶律远。
「我嫁入东宫已经打算放弃梦想放弃自由,放弃你。是你让晚儿戴上那支铃兰发簪,让晚儿送来花环。你一步步算计我,用我被迫放弃的自由诱惑我。我承认,我动摇了,我一直都放不下你,可我不能为了你让家族涉险。」
「可你呢?耶律远,你好狠啊。你用自己的命来救我,秋猎的熊是你设计的,扑倒我也是你故意的,你贴在我耳边说,你活着最重要也是故意的。真是可笑,我终于信你,你如此爱我。我信你,你会保住边家。」
我站不稳脚跟,怎么会?
耶律远有多爱太子妃我是知道的,他在新婚夜想的是她,与我相处也是为了她,不带我去打鹿也是为了她,差点没命也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太子妃缓缓放出最后一支冷箭。
「你没有告诉晚儿行军路线图的事情吧?」
我如遭雷劈。
38
太子妃看向我,她眼神里有报复,但更多的是同情。
「他也在算计你。」
「那份路线图是假的。」
「因为那份假的路线图,晋蜀联盟分裂,晋转头就助大军攻打蜀国。」
我摇头,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
太子妃看向耶律远,道:「我现在觉得,或许先帝的离去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我慢慢回神,过往种种一一浮现眼前。
忽地什么一闪而过,「秋猎?!」
皇帝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儿子命危口吐鲜血,身体一蹶不振。
太子妃声音轻远:「或许更早吧,早在那个农家女进宫时。」
太阳落山了。
夜色里我看不清耶律远的脸。
他终于开口:「父皇途中暴毙,不在我计划内。」
「所以灭掉蜀国,在计划内对吗?」我问耶律远。
耶律远没有回答我,我便懂了。
太子妃擦去眼泪,她背对耶律远,声音强撑冷静:「我愿意相信你曾对我也动过心,也佩服你为了让我下定决心谋反而差点没命,我并没有吃亏,起码你还会给我自由。」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少年时喜欢上你,你这么冷血,理智,你环环相扣,你机关算尽,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棋子,什么都是你的棋子。耶律远,还有什么是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利用的吗?」
一轮孤月自东方升起,皎洁月辉洒在地面。
太子妃,现在我应该正式称呼她的名字,边关月。
「臣边关月自请赴边境,无召,永不回。」
边关月最后看了我一眼,她动动嘴唇,轻微快速地说了句什么,我看清了,也听到了。
她说:「跟我走吧。」
晚风四起,耶律远终于再次开口,「外面冷,我们回去说。」
我没动,反问他:「说什么?」
耶律远又不说话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吧。
我替他说。
「说你利用我,但也爱我吗?」
耶律远跟我解释:「晚晚,你不一样。」
耶律远告诉我,整个中京城里,不是算计他的,就是他要算计的。
只有我,我完全脱离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蜀国对于大辽而言是势在必得,不值得费心思考的肥肉,所以远嫁和亲的我也没有任何他们算计的意义。
我只是白白当了几天他们的笑话而已。
我于中京城而言是新鲜的,干净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由耶律远决定。
耶律远他对我说:「晚晚,我会让你永远在最安全的地方。」
「晚晚,你会是大辽第一个汉人皇后。」
我摇头,我不信了,他这样的深情像假的,假到我心生怀疑,他又要利用我什么?
我想到什么眼瞳紧缩。
他想利用封我为后欺骗父皇,一举灭掉蜀国。
那天后,耶律远将我关在了中宫。
他要忙的事情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件。
九皇子曾经偷着翻窗来见我,他不知道边关月为什么忽然被调去边境,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被关在中宫。
我看着他变粗糙的脸庞,以及仍旧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是没忍心让他知道我跟他的月姐姐是如何被他的好皇兄一步步算计到这步的。
边关月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个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弟弟呢?
耶律霄给我带了牛肉干,他打开油纸包,笑着跟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我看了眼,胃里恶心,闭眼道:「你走吧。」
你这双手上跟耶律远,边关月一样,沾满了蜀国人的血。
耶律霄沉默一会,道:「你我还是生分了。」
我笑笑,随口说道:「我大婚那天,言语不逊要看我脸的,不就是你吗?」
耶律霄苍白无力地解释:「我很后悔。」
39
他拉住我的手:「小晚,蜀国将亡,大辽以后就是你的家。」
我抽回手,闭上眼道:「你走。」
大辽不是我的家,蜀国才是。
我默默磨尖发簪,想着,在某个深夜,耶律远抱着我深眠时,我要刺穿他的喉咙。
可命运就是要跟我开玩笑。
蜀国真的亡了,却不是大辽灭的。
耶律远来见我,跟我说宋出兵亡了蜀国。
我被他抱进怀里,我的泪水浸湿他的肩膀。耶律远抱着我,跟我承诺:「晚晚,我会把它夺回来。」
我袖里的簪子迟迟没有出手。
彩云被调回来服侍我,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公主,我们的家没了。」
耶律远仍然执意立我为后,他不知犯什么疯魔,哪个大臣反对,就斩首哪个大臣。
我只觉得可笑,他这个样子又做给谁看。
后来,中宫发生了一场大火。
我醒来时,在边关月离开的军队里。
彩云不在。
边关月跟我说:「这是她自愿的,耶律远没有那么好骗,总要有个他认识的尸体才行。」
我于边境跟她道别,边关月对我说:「翻过这座山,就是你家乡了。」
我勒紧缰绳,「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
我转头对她说:「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边关月一身盔甲,道:「只是不想看你继续留在皇宫罢了。」
我调转马头欲走,她又喊住我:「晚儿!」
我回头,她踌躇开口:「你知道小九他……」
我点头。
只是少年的心动易失,情爱也总不能长久,如今蜀国已亡,他便再不可能有蜀国皇子妃了。
至于耶律远,他不爱吃绿豆糕的秘密,从此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番外①边关月
冬,军营。
「吁——」
大营前,边关月勒紧缰绳,不远处练武场声音贯耳,她利落翻身下马,问道:「四皇子没来吧?」
牵马士兵回道:「四皇子今日没来。」
边关月在军营里的时间比在将府时间还要长,母亲觉得好不容易家里有个女孩,就该娇娇地养着,学些插花女红,闲暇时与其她高官贵女赏花赋诗,做个娴静温婉的女孩子。可不想父亲却觉得边家人不管男女都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所以隔三差五就把边关月拎到军营里去。
边关月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身上有军功的少年将领。她心气高,誓要比兄长更厉害。
练武场上众将士精神抖擞,刺喊声震耳,边关月见大哥边雁山正在阅兵台上,一身黑衣显得他气质沉稳。她三步并两步跑上阅兵台,士兵对她行礼,边关月摆摆手算是见过,对边雁城道:「大哥。」
边雁山人高马大,他点头道:「嗯。」
天气寒冷,说话还会哈白气。边关月心里惦记着跟边雁城一较高下,装模作样看了会士兵操练,按捺不住对边雁山道:「大哥,剿匪前你说我如果赢了回来就跟我比试,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边雁山还没有回答,另一边阅兵台楼梯下传来调侃的男声:「妹妹又要自讨苦吃吗?」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与边关月模样七八分相像的男子自楼梯口出现。
正是边家二子,边凤城。
边关月自小跟边凤城不对付,二人见面就吵,她哼道:「你打不过,不要以为我也打不过。」
边凤城不甘示弱:「你那小胳膊小腿,大哥一个打你俩。」
边关月看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腕,道:「若是比刀,我自然不如大哥。但要说比射箭,我当真有这个胆量。」
整个大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边家小女的箭法若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边凤城不跟她论长处,避开话题往阅兵台下看,结果发现了什么,呵得一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边关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什么?」
边凤城抱臂撞了下边雁山肩膀,笑道:「大哥,我们小妹看来是皇子妃的命啊。」
话一出边关月立刻变了脸色,她扒着栏杆向下一看,果然看见了耶律远。
边雁山教训道:「不可胡说。」
边凤城转又跟边关月道:「最近四皇子来军营很频繁啊。」满意地看到边关月吃瘪的表情,他接着道:「去家里也很频繁。」
边关月踢了他一脚,耶律远根本不是对她感兴趣,而是对她手里的弓感兴趣。
耶律远已经走上阅兵台,边家三人齐行礼,「拜见四皇子。」
耶律远应该是疾马而来,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他对边家兄弟微微点头,而后直接走到边关月面前:「你曾答应教我边家箭法,可食言了?」
边关月自然不能说食言,她行礼道:「四皇子想学,臣自然倾囊相授。」
边关月跟着耶律远走下阅兵台,下去时她回头看了眼两位兄长,边凤城仍旧是一副看热闹的欠揍表情,边雁山看着边关月,眸色深不可测,几不可微地对她摇了摇头。
边关月看着前面耶律远的背影,论强壮体魄他远不及边雁山,但胜在比例好,宽肩窄腰,一把窄刀挎于腰间,步下生风。
她打量一番,心想道陛下这么多儿子,只有四皇子像点样子。
她几步快走跟上去,稍稍落后一点耶律远。
弓箭场不远,两个人走得快,一会儿就到了。边关月吩咐士兵:「将我跟二哥的弓拿来。」说完她看了眼耶律远,耶律远正在一旁背手站着,见她看过来,面无表情地点下头。紧接着好像又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于是轻轻动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来。
边关月莫名地别过视线,深呼吸后自言自语道:「不要紧张,你现在是他师傅。」
士兵取来弓箭,边关月拉弓示范,给耶律远讲解要领。耶律远也拉开弓,然后试了几下,问道:「还有更重一些的吗?」
边关月暗自惊讶,边凤城的臂力在军营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四皇子竟然觉得轻吗?
她吩咐道:「取大哥的弓来。」
一番讲解示范后,耶律远跟边关月一同拉弓搭箭,弦松箭出,破空而去。
她十发十中红心,耶律远十发九中。但这不是关键,她的箭射进靶子,而耶律远的,射穿了靶子。
边关月必须要承认耶律远在军事上的天赋,她自认是天才,然而耶律远是比她,甚至比大哥还要厉害的存在。
她跟二位兄长是千万将士心中翻越不过的高山,而耶律远是她翻越不过的高山。
边关月道:「四皇子您天赋异禀,很快臣就没什么可以教您的了。」
耶律远收起弓箭,他身上并没有皇室人的高高在上,衣物配饰也看不出高贵,他仿佛不像个皇子。
耶律远道:「你还有很多可以教我。」
边关月道:「四皇子说笑了。」
射箭场空旷,天空高远澄澈如洗,耶律远对边关月道:「当你以女子之身杀敌时,你在想什么?」
耶律远看向边关月。
当我以女子之身杀敌时,我在想什么?
边关月看着耶律远的眼睛,她好像就在一瞬间明白了大哥跟父亲告诫她的话。
离四皇子远些,只做个臣子。
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眼睛线条流畅,是好看的桃花眼形状,盯着人看时很容易会产生被认真看待的错觉。
她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她仿佛被那双眼蛊惑了,她说:「我要做女子从军的第一人,我要超越两位兄长,我想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大辽更加强大,疆域更加辽阔。」
边关月还有一句话没说,当她以女子之身站在千军万马前,她不是一个人,千千万万的女子正通过她的眼睛看见黄沙漫漫,浴血战场。
耶律远接话道:「这就是你教我的。」
他看着边关月,一字一句道:「道阻且长。」
边关月情不自禁张口跟着耶律远念道:「行则将至。」
耶律远忽地弯唇笑了下,这次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许多,他问边关月:「第一场雪后,去不去打兔子?」
冬日长空万里,空气干冷,边关月呼吸里胸腔感到无比的干净。
她扬起下巴,神采飞扬,「我可是百发百中。」
番外②姜晚
我离开辽后,到了宋。
听百姓说,蜀国的皇帝皇后城破时被大军统领当场斩首,皇子们四散逃命,公主们被烙上奴印送到军营充妓。
我颤抖着声音问:「那长宁公主呢?」
那农妇听我口音,小心将我拉到角落里道:「这话别再问了,这天下如今姓赵了。」
我恍神,谢过农妇。
我打听到长宁公主失踪了,也有人说她死在了那把烧毁皇宫的大火里,也有人说她因为貌美被掳去了大宋皇帝后宫里。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安慰自己,长姐那样尊贵美丽的人,不能去军营当妓。
我如今住在一个叫邓县的小地方,镇上南北两条大道在中心交汇成十字。南面有座庙,供的是哪位菩萨我不认识,但每月都要过去一趟,奉几炷香,认真叩拜,求菩萨庇佑长姐安康。北面有个私塾,我书读得多,先生看我可怜,留我在那帮忙。在四王府时我练了一手好字,私塾不忙时我便替不识字的百姓代写书信,也能赚些钱。
当初离开辽时,边关月给了我些钱,我身上也有些跟彩云计划逃走准备的金银珠宝。不过我没把那些珠宝拿出来变卖,可能是我太胆战心惊,觉得耶律远无所不能,所以一点马脚也不敢露出来。
其实我并不害怕他,甚至有些盲目可悲的自信他会给我世间所有人都羡慕的无上尊贵。我跟边关月一样,一边笑自己愚蠢,一边又可怜地自欺欺人,骗自己他也曾对我动过真心。
可是我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了。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很无聊,很普通,一眼就望到了头。
而彩云,我后悔没有问过她家在何处,父母姓名。我空有许多金银,却不知道该送到何处。
宋与辽又开战了。
听说这次带兵的仍旧是耶律霄,边关月也一起。他越来越像当初战无不胜的耶律远,甚至有隐隐胜过之势。
我想起那时候耶律远抱着我,对我承诺一定会把蜀国的领土夺回来,我自然不信。辽跟宋一定要争的蜀国,原因有很多,地势,粮食,资源,唯独不会有我。
我只是他美化雄心壮志的一朵花罢了。
此次战争辽势如破竹,大军直入,很快就能打到我现在的这个小县城。我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想了想还是在后院大树下挖出了在辽皇宫里带出来的金银珠宝。
我拿出彩云放进去那些,细致地擦拭干净后装进包裹,剩余的那些又埋回去。
我跟着镇子上的人一起向南逃,路上走丢的,突发恶疾死去的,被辽军追上杀了的,等到了安顿之处,几百人已经寥寥无几。
我没有地方住,只好在破庙里睡觉,过了几天,破庙里又涌来一批逃亡的百姓。
我学过一点医术,便每天去采点草药煎熬喂伤病之人服下。他们对我感激涕零,甚至有点把我当成最后救命稻草的感觉。可我其实很无能为力,我只会那么多,我只会简单地包扎,我只会制作简单的弓箭射杀野兔,我什么都能不为他们做。
偶尔我会望着天空想起那段我还在蜀国皇宫当不起眼小公主的时光,想着想着又会想到在大辽做四王妃的时候。抛开与耶律远,边关月,耶律霄的纠缠,那段时光是我最值得珍惜,最快乐的时光。
白日太疲惫,夜里我很快睡去。
模糊里我感觉到有人在解我的腰带,我心中一惊,立刻睁眼,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与我对视。
还没等我开口质问,他立刻跑开了。
我腰间的荷包被解开掉落在杂草上,夜里大家都在熟睡,我连忙捡起来背过身偷偷打开,荷包内一枚玉镯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这是长姐送我的礼物,这些日子我一直小心保护,不敢让别人看见。
我看着那枚玉镯,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我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我的家没了,我的亲人,朋友都没了。
甚至于我也死了。
世上已经没有姜晚了。
我要一个人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颠沛流离,我要一个人警惕所有人,不管她是老弱还是妇孺的欺骗偷窃。
我想长姐,我想彩云,我甚至想耶律远。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耀在我眼皮上,我眯着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去看破庙情况。大家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脸色灰白,表情茫然无措,他们里可能有蜀人,也可能有宋人,但在此刻我们都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我站起来开始依次询问大家感觉如何,到了一位妇人时,她的儿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瘦弱地皮包骨,小声胆怯地问我:「孟姐姐,我娘怎么样?」
我看着妇人蜡黄无血色的脸,喉咙哽住,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别担心,你娘亲……很好。」
男孩被妇人支开,她微笑的望着我,干枯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努力想安慰她:「大姐,你没事,你没事。」
妇人叹口气,反过来擦去我的眼泪,「孟姑娘,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有几天了。」她在袖里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我手心里,「孟姑娘,我想求你个事。」
妇人说话有气无力:「我只有这个小儿子了,我一走,他就没家了。孟姑娘,我看出你心地善良,所以才厚脸皮求你,我死后拜托你照应些他,别饿死就行。」
妇人眼眶湿润,她哽咽道:「孟姑娘,我只求你带他一路,日后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造化。」
路上带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我犹豫了。
或许是内疚,中午我端了一碗鱼汤给她。妇人喝了几口就给了她儿子,她已经快死了。
「孟姑娘,我想问你件事。」妇人轻声道。
我点头。
她道:「你姓孟,又是蓉城口音,或许你是前朝宫里的人吗?」
我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反问道:「怎么这样问?」
妇人笑笑:「大概快死了吧,就想有人能骗骗自己。」
她告诉我,她女儿是前朝的宫女,本来快到出宫年龄了,家里亲事都准备好了,但不想被选作公主的陪嫁,去大辽了。
我手指颤抖,心里有一个声音无声嘶喊着什么。
「我就想问问,去了辽,我女儿应该生活的很好吧。」
我几次张口,看着妇人的脸流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问:「你女儿她叫彩云吗?」
您是彩云的母亲吗?
您是,彩云的母亲吗?
最终我没问,我不再是前朝公主,我只是一个逃亡的孟姓蜀人。我抱住妇人,眼泪越哭越凶,点头道:「会的,您女儿一定生活的很好。」
我当掉了自己的玉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直到妇人喂不进药,身体变僵。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木,体面地将妇人下葬。
我领着男孩继续向南走,从今以后我是他姐姐,他是我弟弟。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彩云的母亲,但只要我不问,她就是。
几个月后,在冬季到来之际,耶律霄再一次以失败告终。
男孩改了姓,跟我一起姓孟。我叫孟江南,他叫孟江北。
南方的冬天没有纷飞大雪,滴水成冰。我重新将那些金银珠宝埋入地下,准备等江北成亲那天给他当聘礼。
我本以为,自己终于又有了家,如果……耶律远没有找到我。
我仍旧是替人写信,黄昏收摊回家时我还特意买了一块肉,准备给江北做顿好的。
我推开院子的小木门,兴奋说道:「江北,今晚吃肉啊。」
我话音在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戛然而止。
我愣在原地,迈不开腿,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黄昏夜色里,他回过身,露出我永远都不会忘的那张脸。
「耶律远……」我喃喃出声,「……你怎么在这?」
耶律远看着更冷漠了,他走到我面前,叫我的名字:「晚晚。」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嗓子问他:「江北呢?」
耶律远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化,他喉结上下滑动,一字一句道:「我找了你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