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老实下来,看了眼碗里鸡汤,问四王爷:「四哥,你还喝吗?」
四王爷闭闭眼:「拿走吧。」
九皇子就走到我身边,小声跟我说:「也给我盛一碗,我闻着可香呢。」
我只好将剩余的鸡汤盛给九皇子,九皇子也没换新的碗,就着四王爷剩下那点一口喝光了。
「没想到你熬的鸡汤这么好喝,比御厨做的都美味。」
四王爷今天坚持清醒时间太长了,他有些乏,我看出他脸上的疲惫,对九皇子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宫吧。」
九皇子不走,他大咧咧在桌边坐下,胳膊撑着脑袋对四王爷道:「四哥,四嫂现在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中午总要庆祝一下吧。」
而后他又抬眼来看我,笑得灿烂无害,「你说呢,四嫂。」
好厚脸皮的人!
四王爷道:「胡闹。」
我用脚踢踢九皇子,九皇子不解,我悄悄跟他说:「现在王爷不能起身,吃饭需要人喂。到时候我们两个在这吃吃喝喝,王爷在床上躺着,太过分了。」
我补充道:「你要照顾他作为兄长,丈夫的自尊心。」
九皇子被我劝走,临走时他逼我发誓,下次他再来一定要喝我亲手熬的鸡汤。我点头答应,转头就叫人去问中京城哪家鸡汤最鲜美,凭我对九皇子的了解,他那么爱捉弄人,一准隔两天就要来一次。
终于又只剩下我跟四王爷。
我这时候才敢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何,要我留下?」
四王爷给了我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你在中京城还认识谁?」
我无话可说,中京城里我认识的人十只手指就能数过来。四王爷,太子妃,九皇子,皇帝皇后太子,差点忘了,还有长宁公主给我介绍的那几个大辽朋友。
他们对我很尽心尽力,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托人给我送来了几张地契,几间铺子,还有些蜀国自己的暗桩。
那时候我还跟彩云说,我连去书房送鸡汤都不行,给我这些暗桩又有什么用呢?时间久了,那几个人对我也不抱希望,与我联络越来越少,最后彻底失联了。
但我深信一个没有威胁的和亲公主是不可能这样轻松被留下的,我身上有四王爷想要的东西 。
果然,四王爷对我说:「小九不便经常去东宫,有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拿出来。」
我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骑虎难下。
我问四王爷:「你要当太子吗?」
四王爷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头皮发麻,怎么也没想到在蜀国没经历过的权力争夺厮杀,居然让我在大辽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这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我嘴唇发抖,问四王爷:「你不怕我去告诉太子吗?」
四王爷看向我,他眼睛里是冬日黑夜,他问我:「你会吗?」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四王爷抬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来自男性皮肤的干燥轻轻地缓解我手指的湿冷。
我看着四王爷,摇头说:「不会。」
四王爷捏着我手背上松软的皮肉,问我说:「在蜀国,你们为我编了一首歌。」
我知道那首歌。
中京有恶狼,狼名耶律远,孩童囫囵入,活人半口尝,只待勇士出,送他归西方。
四王爷说话永远都是平缓,声调没有起伏的。他再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晚晚,没有勇士。」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哥哥们在战场上对峙耶律远的恐惧。
没有勇士。
是勇士没出现,还是说勇士被杀光。
27
年前我最后一次进宫,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彩云陪我一起,她为我撑伞,感慨地说:「公主,我们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才一年啊。」我伸手接了片雪花,掌心温度高于雪花,刚落上去就化了。
太子妃早早就在等着我,她宫里火炉生的旺,我自外面雪天来,刚进去就热得脱掉了斗篷。
宫里飘来诱人的烤肉香,太子妃牵着我的手领我入内,笑道:「晚儿可来的巧,今日太子在母后那拿了块鹿肉来,我们正烤着呢。」
我随着太子妃进里面去,太子正坐在铁炉前,一手拿着几串鹿肉,一手摇着蒲扇,瞧见我来笑道:「四弟妹可有些时候没来了。」
我道:「九皇子刚教会我滑冰,我这些时候都去北湖了。」
提起九皇子,太子笑一声,又好笑又无奈似的,「小九都是要成亲的年纪了还这么爱玩,前些时候母后给他挑了几个世家小姐,但这小子说什么还没玩够,气得母后叫他跪了好几个时辰。」
太子妃道:「说起小九的婚事,晚儿倒是能帮上些忙的。」
「?」
我能帮上什么忙?
太子烤好一串递给太子妃,太子妃又转手递给我,我去看太子,太子妃笑道:「不用管他,今日你留在这用膳,让太子殿下为我们烤鹿肉吃。」
太子也跟着笑道:「你就吃吧。」
我咬下一口,鹿肉滚烫,我捂着嘴口齿不清:「好吃。」
太子又问:「小九的婚事怎么跟四弟妹有关系了?」
太子妃道:「母后为小九选皇子妃时我问过他,小九说他想要个蜀国姑娘当皇子妃,所以我才说这事晚儿能帮忙。」
太子了然,看向我道:「若是蜀国有适龄的公主,本宫就向父皇请道圣旨,全了小九心愿。」
我笑笑,口中鹿肉味同嚼蜡。
「回太子殿下,蜀国并无适龄公主。」
太子神色惋惜:「那还真是遗憾。」
太子妃引开话题:「这吃肉须得饮酒,没有酒,这肉也吃不爽快。」
奴才们便呈上好酒,我在府里是不喝酒的,四王爷也不许我学。只是没想到太子也是个跟我一样不善喝酒的,我还没醉倒,他倒先被扶去休息了。
酒喝多了头疼,我被彩云扶着去内室换衣裙,这满身酒气回去后被四王爷闻见又要臭着一张脸说我。
太子妃跟着进来,她支开彩云,亲自为我换衣。
「这是今年各地官员花钱买官的名单,我只能凭记忆默出大致,你带回去给他。」太子妃为我戴上一只手镯,轻声附耳说道。
我点头:「嗯。」
这几个月,太子党的几名官员落马,夜里我还曾见过太子秘密到访王府,四王爷演技令人叫绝,若不是我身处此局,恐怕也会像太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酒劲上头,我忍下一声酒嗝,轻声问太子妃:「事成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太子妃沉默了,我便明白,避而不答,就是回答。现在想想,可能四王爷夺权也有太子妃的原因在吧。
我相信太子妃知晓我也喜欢四王爷,但她不想让我难堪,我们两个就这样维持着薄冰一样的和谐。她其实没有必要顾忌我的感受,毕竟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她是赢家。
我没法去妒忌,憎恨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走在出宫的路上,彩云要为我撑伞,我没让。
28
过往种种,如今如走马灯一样重现在我眼前。
从我嫁过来的那个晚上,四王爷醉酒将我扑倒在床,嘴里说错了。那是一切的开端。
我那些日子总在想,为何四王爷会说错了这两个字,父皇已经告知大辽要嫁过来的不是长宁,是我。
后来入宫,太子提起我头上的铃兰发簪,我记忆角落里关于四王爷跟太子妃的对视被我回想起来。那支发簪是梳洗时丫鬟在四王爷赏赐的首饰里拿的,我看着漂亮,就选了它。
四王爷为何要将那支发簪放到我的首饰盒里?
我可怜自己,低笑出声。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太子妃看见那支发簪也可以戴到别人头上。太子妃要忘记的,他偏偏不让。
所以他才会说那句错了,不是嫁错了公主,但确确实实也是嫁错了人。
再想到那花环,我仿佛被这苍茫大雪洗干净了眼睛大脑,一切都豁然开朗。
那花环里一定有我看不懂的密语,那密语告诉了太子妃四王爷对他消不去的情意。那个花环或许只有四王爷才能编出来,或许他为太子妃编过很多个。
那太子妃送我的小弓里面又藏着什么话呢?
我越想后背越发凉,这些我尚且知晓,那我不知晓的呢?
我恐惧地看着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又去摸自己头上的珠翠,这些东西忽然变得让我害怕,仿佛它们都变成活物一样,它们在我身上说着话,但我却一无所知。
彩云被我表情吓到,她抓住我的手腕急切喊道:「公主!公主!」
我回过神,脸色灰白。
「公主,雪这样大,还是让我给您撑伞吧。」
「不用。」我飞快说道,我需要这场大雪来冲刷我的大脑来让我眼前那些迷雾散开。
快到宫门前,我看见了九皇子。
他穿一身云水蓝袄子,旁边太监不及他高,费力为他举伞挡雪。见我出现,他一把拿过奴才手里的伞向我走来。
「怎么不撑伞?」他的伞将我跟纷扬大雪隔开,他转头呵斥彩云,「怎么照顾主子的,万一惹了风寒你担当得起吗?」
「是我不想打伞,你别怪彩云。」
九皇子嘟囔道:「你对她都比对我好,等到真惹上风寒又该后悔了。」
我心情不佳,「找我有事?」
九皇子在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塞到我手里,笑嘻嘻道:「快到年底宫里忙,我怕抽不出时间去找你,便提前将生辰礼物送给你。」
「你,你如何得知我的生辰?」我并未告诉过九皇子。
「四哥跟我提起过一次。」九皇子叮嘱我道,「你要好好保管,我还特意拿着它去佛寺念了经文,请大师加持过呢。」
我逗他:「难不成你送我串佛珠,要我遁入空门从此不问红尘?」
九皇子呸呸两声,「说什么呢,我能给你求那个!」
我作势要打开盒子:「到底是什么啊?」
九皇子一把拦住我:「总之就是保平安那些,你回去再看。」
神神秘秘,我掂量着木盒的重量,估计他也放不了什么捉弄人的东西。
「那我走了。」我对他摆摆手。
深红色宫门壮阔奇高,走到一半我莫名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九皇子还在,他见我回头也是一愣,随后对我挥挥手。
彩云扑哧一声笑出来:「九皇子看起来傻傻的,半点也没有刚认识时的傲气 」
我却没回答她,只是问了句:「彩云,你还愿意回到皇宫里吗?」
彩云说:「对奴婢而言,有公主的地方才是我愿意留的地方。」
我调侃她:「今天嘴这么甜啊。」
彩云回答我说:「不怕公主笑话责罚,在这里奴婢只有公主,彩云将公主视为家人一般,故乡虽一生不得返,但有家人的地方,也能叫故乡。」
我对她笑笑,叹息道:「若是你我生在普通人家,做对平凡姐妹,该有多好。」
彩云也对我笑笑,「那奴婢仍然做姐姐,继续照顾公主。」
29
回府时雪停了,我去寻四王爷。管家说王爷在后院,我便去了后院。
但没想到四王爷在堆雪人。
后院空无一人,我到时四王爷正在滚第二个雪球。他见我呆呆站在院子口,对我招手:「过来。」
后院的雪没人扫,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将手腕上镯子取下来递给他:「名单。」
四王爷没接,「不急。」
我只好又把镯子戴回去,四王爷继续滚雪球。他力气大,推着那个大雪球走上几个来回也不见喘粗气。
我心想着四王爷怎么还有这样童趣的一面,堆雪人这一看就是我爱干的事情。
我要不要帮忙?
思虑再三,我决定还是象征性问一句。
「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吗?」
四王爷推着雪球在我面前停下,道:「去找几根树枝,再去厨房找些能做鼻子眼睛的东西。」
我去年堆雪人有经验,我挑挑拣拣,拿了根萝卜,两颗圆溜溜的煤炭,还去要了两张红纸剪成圆形图案。
待我再回到后院,四王爷已经滚好那个雪球。我将东西放在廊下,他对我招手,我走过去,结果没想到四王爷居然开口要我去堆雪人的头。
按照我堆雪人的大小,头自然很好弄,随便团几把雪拍打拍打让其不会松散,再大致修成个圆形便算完事。但如果比对四王爷的规模,我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
我是喜欢堆雪人的,但我不能糟蹋了雪人。
四王爷眼神无声催促我,我只好稍稍卷起袖子,蹲在地上团雪球。
「别动。」
四王爷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他身上热气腾腾,我冻僵的脚轻微地向前挪挪,好像这样就能暖和一点。
「戴上手套。」四王爷脱下手上的鹿皮手套直接戴到我手上。
手套对我来说很大,我攥了攥雪,发现难以使力,捏出来的雪球形状古怪,总之怎么看都不是球形。
我举给四王爷看:「丑点行吗?」
四王爷站起身,「比去年好就行。」
四王爷提起去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雪,兴奋得像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还去吃树枝上的雪想看看脖子会不会变粗,次日清晨还叫人搬来梯子好让我爬到屋檐的高度去折冰棱。
四王爷走回去,在我身后摆弄那些小物件。
我蹲在地上推着雪球绕圈跑,有的地方雪薄,滚了几下就露出底下的泥土枯叶,连带着雪球上也是。我只好带着雪球到其它雪高的地方去,结果我把雪球往被风吹成的雪坡里一扔,雪球顿时砸到了深处。
我下意识回头看四王爷,还好四王爷在专心研究我带来那些小玩意。
我赶紧去捞雪球,捞出来一看表面有条不明显裂缝。我连忙拿着它多去滚了几圈,之后小心翼翼按紧一些,端着它去跟四王爷交差。
四王爷看了一会我手里的雪球,我讪讪笑着,「其实挺圆的。」
四王爷勉为其难接受我堆的雪人脑袋,他拿着那堆小玩意,身后跟着我,大步走到雪人身体前。
四王爷对我抬抬下巴,我立刻把头了上去。观感可想而知,我默默地伸出手想把头拿下来,「王爷,我再给您滚一个吧。」
四王爷道:「不用。」
他拿出煤炭要给雪人安眼睛,我小心提醒道:「王爷,你轻一点,头裂了条缝。」
四王爷安眼珠的手停住,随后动作轻微地将煤炭按进雪球里。
30
最后,四王爷拿着我剪的那两张圆形红纸问道:「这是什么?」
我咽唾沫:「胭脂。」
四王爷看我,跟我说:「他是男子。」
我看了眼雪人,心想雪人还分男女吗?
「罢了,就当女子吧。」四王爷把纸片安到雪人脸上。
我美滋滋看着这个雪人,问四王爷:「王爷怎么想起堆雪人了?」
四王爷回道:「去年见你堆过,太矮太小,今年便想给你做个大的。」
我看着这个快跟我一样高的雪人,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王爷,这是我的生辰礼物吗?」
四王爷看向我,「不是。」
他随着又问:「谁给你送礼物了吗?」
我拿出九皇子给我的木盒给四王爷看:「耶律霄给我的,说年底宫里忙,他担心没时间出来就先给我了。」
自我被拖上四王爷这条贼船后九皇子跟我越发亲近,他对我没大没小,四王爷也说过他几次,但九皇子就是不改,说什么分明我比他年纪还小,我却占尽了辈分的优势。
一来二去,我对他也渐渐不客气。
四王爷对我的木盒起了兴趣,他叫我打开看看。
我想着也没什么,打开一看,是条歪歪斜斜的红绳手链。
四王爷沉默不语,盯着盒子里的手链看。
我开口道:「出宫前说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我关上木盒笑道:「我看他就是在给十公主的小玩意儿里挑了个差不多的给我,按他那种性子,怎么可能送我这样普通的东西。」
四王爷问我:「那按你所想,小九会送你什么?」
我想起耶律霄那张欠揍的脸,咬牙道:「他最轻也会送一张我在冰上摔得四脚朝天的画,这件事他嘲笑我很多天了。」
四王爷看着我,他很少用这样深沉,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
过了很久,天空又下起雪。四王爷为我戴上斗篷帽子,道:「回去吧。」
夜里四王爷住在我这,他仍是抱着我入睡。我脚下放了汤婆子,近了烫远了凉,一直把握不好距离。
「别动。」四王爷忽然出声,鼻息打在我的颈窝。
我乖乖不动,四王爷含糊问道:「你觉得小九怎么样?」
我喉咙哽住,回答道:「他是个好人。」
四王爷嗯了声,「那你就想想蜀国皇室宗亲里还有哪些待嫁公主郡主,若有合适的,就嫁到大辽来。」
我提起的心放下,应下这件事。
四王爷又沉沉睡去,睡着前小声嘀咕道:「小孩子还真是暖和。」
我不满地动弹下身子,「马上就十七了。」
四王爷睡着了,我小声问他:「等到你成了太子……」
我顿了一下,重新说道:「等到你登上那个位置,可以让我离开吗?」
你可以立太子妃为皇后,大辽皇后可以干政,这样太子妃既能在后宫陪你,也能在大辽需要她时披甲上阵。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不是吗?」
四王爷已经睡熟了,他只是又抱紧我些,在这样的雪夜我们相拥睡在一张床上,但我感觉不到幸福,我只感到悲伤。
31
我生辰在腊月二十七,大家这时候都忙着过年,并不记得我的生辰。
我也不在意,生辰于我而言并无多大意义,有人记着,那便是生辰,无人记着我便欢喜地等待除夕。
生辰当天四王爷说要带我出去,彩云在一旁暗戳戳地激动,我嘲笑她没出息,一点悬念就让你心焦地跟猫似的。
彩云埋怨我:「公主您最会口是心非,快来坐下,奴婢给您梳一个漂亮的发式。」
我乖乖坐在梳妆台前,视线扫过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彩云为我画眉,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彩云:「我生的如何?」
彩云对着铜镜比量我的发式,细细研究一番答道:「公主是第二眼美人,初见不至惊艳,但却是经得起细看的。」
我也从不认为自己是美人,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在蜀国有长宁公主,在大辽有太子妃,我在哪里都不是会一眼被人注意到的。
彩云继续跟我说:「不过奴婢认为公主最好看,公主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就像公主说的来生我们要做一对普通姐妹,公主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相处很舒服,如同妹妹一般。」
我顺着彩云的话玩笑道:「那我还要感谢父皇记不起来我这个女儿,如此才能跟你做朋友了。」
彩云正要再跟我说什么,门口传来四王爷到的声音。
我赶紧站起来,彩云站到一边恭敬地低头。四王爷在门外进来,胳膊上搭着一件灰蓝色的斗篷,他进来后将彩云叫去,吩咐说将斗篷挂起,出门时给我披上。
彩云拿到披风时低声惊呼,路过我小声飞速道:「貂皮,公主,貂皮。」
我瞳孔放大,不愧是四王爷,随便出手就是件貂皮斗篷。
四王爷又看我:「夜里风大,穿着暖和。」
我答谢说:「多谢王爷。」
四王爷送完披风后没走,反而坐下了。我跟彩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四王爷在卖什么关子。
彩云继续为我梳妆,镜子里能看到一小部分四王爷,他有时看我,有时看别处。
「公主,王爷他是在等你吗?」彩云为我试戴簪子,小声在我耳边问道。
我动动嘴唇:「可能吧。」
彩云取下簪子,又拿出一对流苏发簪跟发梳,问道:「公主想要哪个。」
我犯了难,女子于梳妆时总是纠结犹豫,我看着发簪也好,发梳也好。
「给王妃戴流苏簪子吧。」
四王爷突然开口,我回头有些错愕,想不到他还懂女儿家这些。
四王爷看着我,跟我解释说:「你年纪小戴流苏正好。」然后又补充道:「等你长几岁,发梳再戴不迟。」
我点头哦一声,回身忍不住偷偷抿嘴笑,彩云为我戴上流苏簪子。我左右晃晃,目光瞥向镜子一角里的四王爷,我们视线撞个正着 四王爷轻咳一声,别开脸去。
我偷偷扯彩云衣袖,彩云弯腰附耳,我忍着笑意说:「没想到王爷喜欢女子戴流苏。」
「梳洗好了就来前院,我们出城。」四王爷站起来说道,他走出房门,我立刻拉住彩云忍不住跟她说:「我的天,你看见王爷刚才的眼睛没有,一直盯着流苏晃。」
大概是四王爷平日里冷酷又严肃,被我发现这个小秘密后我无比兴奋,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彩云没兴趣听我说这些,她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我打扮得更加珠光宝气,说这样才能配得上四王爷送来的貂皮斗篷。
32
四王爷在府门口等着,我出去时他正在抚摸马背。下人们对我行礼,他这才知道我到了。回身见我愣了一下,我对他笑笑,心想还是打扮过头了一点。
「上车吧。」
下人为我搬来脚凳,我刚坐稳,四王爷也跟着进来。他身高腿长,一进来马车内空间顿时窄小不少。我向旁边坐坐先给他多腾出一点地方,没想到四王爷忽然来了句:「躲我?」
我连口否认:「没有。」
气氛有些尴尬,我问道:「王爷,我们要去城外干什么?」
四王爷闭目养神:「给你过生辰。」
我哦了声,心想把人带到城外过生辰的,四王爷还真是独一份。
我手里抱着暖手炉,身上穿的也厚,感觉不到冷。但见四王爷穿普通冬装,围脖斗篷都没有,我去看他的手,看着修长有力,只是骨节指腹泛红,看着就冷。
我开口叫他:「王爷,你抱会暖手炉吧。」
我把汤婆子递给四王爷,四王爷睁眼,他其实长相并不凌厉,相反在他放松的时候可以说是温润郎君。只是他平日里总要皱眉,一脸拒人千里之外,油盐不进的木头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好惹。
他看了眼我手里的暖手炉,眼皮轻微抬起,漆黑的眼珠里我的倒影清晰可见。
「你不冷?」他声音压的低,细听下还有丝困倦中醒来的慵懒。
我摇头:「不冷。」
四王爷便对我说:「过来。」
我坐回去一些,又将暖手炉递给他。哪想他竟然抬手包裹住我的手背,平静地说道:「这样我们两个都可以暖手了。」
四王爷的手心冰凉,他的手掌比我大很多,轻松地包裹住我的手。
「晚晚。」四王爷又猝不及防喊我名字。
我心都快跳到喉咙,不知道声音是不是颤抖的,「王爷?」
「明年生辰想怎么过?」四王爷看着暖手炉,手指微微换个位置,我手背上的温热移动,连带着我大脑思考也跟着波动。
「没想过。」我如实回答。
四王爷嗯了声,「那我来想。」
我心一跳,觉得马车里温度有点高,回道「好。」
「好了,暖的差不多,你继续捧着吧。」四王爷松开手,重新倚回去闭眼休息。
马车内重归寂静,我看着手里的暖手炉发了会呆,没来由地笑了笑自己,也闭眼休息了。
车内暖和,我本只打算歇歇,但不想真的睡着了。马车外管家的声音将我叫醒,「王爷,王妃,到了。」
我睁开眼,见四王爷醒着,他跟我对视一眼后下车,叮嘱我说:「穿上斗篷,拿好手炉。」
我拿着手炉,掀开马车帘子,被入目景象惊讶到。
这是一片十分宽阔的草地,草地周围架起高栏,上面挂满了灯笼,将黑夜笼罩上朦胧摇晃的光芒。
我小声惊叹着边看边走向四王爷,不知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四王爷问我:「喜欢吗?」
我点头,感叹说:「从来没有人为我这样庆祝过生辰。」
四王爷将我带到他身边,对我说:「看天空。」
我跟着他的话抬头,冬季夜晚天幕高远,银河清晰辽阔,我赞叹道:「可真好看啊。」
我听见四王爷轻轻地笑了声,然后抬了抬手,说道:「开始了。」
33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见远处天空里忽然炸开烟花,一朵接一朵,绚烂璀璨,最后连成一片,整个天空里都是流星一般开放的烟花。
烟花炸开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看着天空里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烟花,心脏丝毫也跟着这样的声响一起震动,下一瞬马上就要冲出喉咙。
干冷的冬季,我拥有了一场属于自己的烟火。这场烟花不是为了庆祝新年,而是为了庆祝我的生辰。
「喜欢吗?」四王爷的声音传来。
我偏头看他,提高声调问:「什么?」
四王爷对我笑了一下,也跟着大声问道:「喜欢吗?」
我用力点头,烟花爆炸的声音响彻旷野,大声回道:「很喜欢!非常喜欢!」
说完后我继续去看未完的烟花,就在这一刻,我头脑无比地清醒,身体里的浊气似乎也随着冷冽的呼吸而排出体外。
我知道他即便喜欢我,也仅仅到这样的地步了。
我没有跟他一起长大的情谊,我也没有跟他交托后背的信任,我亦没有助他登上顶端的能力胆魄。
我能给他什么呢?
给他每日守在府门前的等候还是夜里相拥入睡的温暖,这一切都并非不是非我不可。
他叫耶律远,山高水远的远。
我叫姜晚,晚来一步的晚。
在我离开家乡,远赴千里之外的大辽时,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无论是他有意的,无意的,那些话那些举动都给了当时的我莫大的温暖。我想靠近他,想更多地依赖他,我想跟他成为书中写的恩爱夫妻。
可我渐渐明白了,我看不懂亦看不清四王爷的全貌。最初我以为他是冷血凶狠的大辽战神,后来我发现他虽然冷漠,还在新婚夜扯掉了我的耳环,但他也会在面见皇帝皇后时为我解围。
我可怜他同我一样的身世,秘密欢喜着终于我们也有了共同点,仿佛这样我就能多走到他身边一点。
可他告诉我,他喜欢太子妃。
我心心念念想共度一生的夫君,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我宁愿他不爱我,我们一辈子做表面夫妻,但我要怎么面对有心上人的四王爷呢?
他连机会都不给我。
我这样愚蠢,愚蠢到现在的我都有些可怜那时的自己。
我痴心妄想,以为可以凭着替四王爷传递消息来让自己在他心里位置更大一些。
我明明知道他喜欢太子妃,却还想在他面前博一些关注,我活得像个跳梁小丑。
我无处诉说这些疯狂杂乱的情绪,我偷偷地在夜里流眼泪,我一遍遍劝自己放弃。
但这就像戏文里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无法辨别对四王爷的感情是不是爱情,可我想他爱我,想他时时刻刻念着我,想他能为我付出对太子妃那样的真心。
大婚当夜,他拦住九皇子等人来闹洞房,醉醺醺地,一把推倒我,掀开了我的盖头。
那一刻我见到了他。
我千里来嫁的人。
烟花终会落幕,我仰头看归于原样的夜空,眼眶酸涩,心想到此为止吧。
我看向耶律远,他也看我,视线被泪水模糊,我努力对他笑了笑,道谢说:「谢谢。」
他不是我的星星,他为了某个人降落,恰巧路过了我的天空。
34
年后大家仿佛一下子忙碌起来,就连最游手好闲的九皇子也减少了来找我的次数。他被四王爷批准入军营,从最低阶的士兵做起。
我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最近彩云跟看守书房的侍卫熟络起来,那个愣头小子什么都不会,连采花都不会挑好看的,我真怀疑他随了自己主子的审美。
而他的主子四王爷最近忙着查一宗命案,若按照惯例这样小事是不用四王爷出面的。
只是没想到结案后,那户人家继闹市击鼓鸣冤后又拦住了四王爷的马,事情也被某个清廉古板的言官捅到了御前,如此四王爷不得不接下命案,重新审查。
不查还好,查了半月后,四王爷秘密进宫了一趟,回来后将准备好的证据一一归拢,半月后送入宫中。
见此皇帝大怒,当时就命人包围了东宫,将睡梦中的太子揪下床,大发雷霆,言不配为储君。
听当晚侍卫讲,太子回神后看见站在皇帝身后的四王爷大梦初醒般指着四王爷鼻子大骂畜牲,并跪着痛哭流涕,直言冤枉。
我知道那并不算冤枉,太子本人虽然没有足够的胆子做这些事情,但在皇后跟她母家那位因贪污受贿降职处理的皇亲推动教唆下,不会拿剑的人也可以学会杀人。
都说天家无情,没真实见过,怎能说无情呢。
先君臣后父子,再兄弟。
这一点四王爷跟皇帝如出一辙,他们总是能将妨碍自己判断的任何因素,包括感情,理智地摘出去。我仍然相信皇帝是爱太子的,四王爷或许也珍惜过幼年跟太子上学打闹的时光,可这些不足以动摇他们。
他们真可怕。
我为四王爷跟皇帝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感到寒意恐惧。
太子禁闭,太子妃也深受牵连,我再也进不去东宫大门,而四王爷也接到了他另一个大任务。
南下伐晋。
圣旨传到王府时我们跪了一院子,天气已经转暖,传旨太监甚至还专门挑了靠近上午温暖的时辰来。
我手掌下压了颗小石子,硌得我心神不宁,彩云跪在我身边,她也跟我一样,手指在抖。圣旨上说,月后皇帝将御驾亲征讨伐后晋,四王爷随军出战。
太监高声念完,谄媚奉承道:「王爷,接旨吧。」
我跟彩云心有灵犀一样看向对方,彩云话不成句,哆嗦着嗓子说:「公主……」
我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我颤抖地抓住彩云的手,终于开口说:「别怕,我还在这呢。」
晋国位于大辽跟蜀国之间,晋国先皇帝软弱无能惧大辽铁骑,认大辽皇帝为父。
虽多次助大辽攻打蜀国,但也暗中拉扯,使蜀国不至灭亡,将晋国完全陷入大辽包围之中。
然新帝继位后与大辽多次起冲突,甚至公然反辽。
没了晋国,蜀国如同暴露在狼口下的肥美羊肉。
我颤抖着眼睛去看四王爷,他会放过我的国家吗?
他会顾忌府里还有位蜀国公主吗?
大军出发前,九皇子特意来见我。
35
他见我手腕上没有他送的红绳很失望,充满怨气道:「你果然看不上我送你的礼物。」
我不想看见他们的脸,九皇子见我心情不好,以为我不舍四王爷,劝慰说:「不用担心,几个月我们就回来了。」
说着他又想摸我的头发,被我偏头躲过了。
九皇子尴尬地收手,「你与我生分许多。」
我问他:「晋国下来是谁?」
九皇子语塞,他动动喉咙,半天才开口:「姜晚,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
是啊,这不是他一个皇子能干涉的事情。他是大辽人,他一生都将为大辽而战。
九皇子最后跟我说:「如果你的父皇肯向大辽称臣……」
我打了耶律霄一巴掌。
耶律霄受了,但他没有退让。
出征号角嘹亮,日光惨淡,我跟彩云坐在屋里,我们的手紧紧握着。
半晌,号角声终于听不见了。
我喃喃问彩云:「我送出去的军报,现在走到哪了?」
我偷了四王爷的行军路线图,这阵子任何人不准进书房,我有几次趁四王爷不在想用借找几本书为借口进去找行军路线图,结果都被侍卫拦下。
彩云自告奋勇,假装受伤骗走侍卫,我借此机会溜进书房。
书房我来过很多次,知道哪里能藏东西。
我逼自己强行记下来路线图,然后回去后快速默画出来,之后火速地将图交给长姐留给我的暗桩,让他们快快回蜀国,交给父皇。
这些事情做完我浑身冷汗,身上湿透,彩云被侍卫送回来,她脚踝被蛇咬伤,还好侍卫送医及时,否则脚可能就保不住了。
皇帝亲征,太子被解除禁闭,代为监国。
我每日每日都睡不好,睡着了也是噩梦。
梦见大辽铁骑打破了蜀国城门,父皇,长姐,还有我那些哥哥姐姐满面血污,狼狈出逃。
我还梦见儿时宫外的那些玩伴,他们躲在杂草废墟里不敢哭出声,他们看见我,疯了一样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大声尖叫为什么不救他们。
我在噩梦中惊醒,黑暗的屋子里我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前方捷报频传,我抓着彩云的手几近癫狂状态地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把路线图送出去了。」
我不知道,那份路线图是假的。
我送去的路线图让晋蜀联盟节节败退,后晋皇帝见大势已去,狼狈求降,掉头助辽攻打蜀。
我听着府里下人凑在一起夸赞四王爷的神勇,我跟彩云站在长廊尽头,听他们欢声笑语,心里寒凉。
我看着四王爷书房里挂着的疆域图,伸手抚摸着属于我的那片土地,不禁泪流满面。这一刻我无比痛恨自己对四王爷的感情,他是我的夫君,可他现在正在侵略我的国家。
不光是他,还有九皇子。如果太子没有娶太子妃,战场还会有太子妃。
他们是我在大辽最亲近的人,我是他的四王妃,我是她的好妹妹,我是他的小嫂嫂。他为我放烟花,她给我送珍宝,他逗我开心。
他,她,他,在屠杀我的子民。
我还天真地,傻乎乎地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两国既结姻亲,便可保一代安宁。
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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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草原上的狼,他们游荡在规矩礼法之外,他们崇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怎么会因为他们对我的好,就忘记了那些打家劫舍的骑兵呢?
就忘记那些无家可归饿死路边的百姓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我的祷告,前方传来急报,大辽皇帝,暴毙了。
死讯传到中京第二天我就被带进了宫。
紧接着,四王爷称帝的消息也进了宫。
我的大脑处理不过来这样瞬息万变的局面,只听说大辽皇帝死前曾留下口谕,将皇位传给四王爷。皇后跟太子自然不认,太子仍在,怎可将帝位传给王爷。
大军即将回朝,边老将军及太子妃率禁军二十万守卫皇城。我被关在偏殿不见天日,每日只有一点不至我饿死的吃食。
我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害怕。
当我得知是太子妃率领禁军那一刻,我便知道,太子输了。
曾经他多么自豪自己娶了大辽的女将军,让叱咤沙场的红缨枪为他折腰化成了绕指柔,也借此解决了边家可能为四王爷效力这一隐患。
四王爷回城那天,我被带到城楼上,太子按着我的脖子几乎要我推下高楼。他对着城下的四王爷喊道:「耶律远,你若再向前一步,姜晚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你脚边。」
我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太子立刻狠狠盯住我,再温和的狼也是狼,太子改掐住我脖子,「你笑什么?」
我摇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体已经被推出大半。
我只是赞叹四王爷好演技,太子到现在都以为四王爷深爱我。不光是他,就连九皇子都以为我对四王爷而言是特殊的,重要的。
在场的,只有我,太子妃跟他知道真相。
我呼吸越来越难,视线里四王爷的脸越来越模糊,他怎么还那样镇定?九皇子在他身边焦急大喊什么,我意识逐渐空白,心想,怎么偏偏爱上他了呢?
「放手。」濒死之际,我听到了太子妃冰冷的声音。
脖颈上的手松开,我跌坐在地,仰头一看,太子妃手持利剑横于太子咽喉,太子满眼错愕不可置信看向太子妃。
城楼下随军朝臣大声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大概就是先帝曾言太子不配为储君,驾崩前曾有口谕传位给四王爷之类的话。
太子妃剑架在太子咽喉,她曾为禁军统领,后入东宫为妃,如今她脱去锦衣华服,换上凛冽战甲,于城墙上拜四王爷为帝。
宫门大开,九皇子冲在最前面,他神色慌乱,用力地抱住我,语气后怕:「还好你没事。」
我看见他身后的四王爷,耶律远略过耶律霄,将我在地上拉起来,眼神凝视我脖颈上的淤青,沉声跟我说:「晚上回府我给你涂些药膏。」
我呆愣地被士兵带下城楼,夕阳如血,昏黄的城楼上四王爷,九皇子,太子妃身影模糊拉长,太子落败地跪在地上,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一切又好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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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迎来了自己的结局。朝臣上奏,大辽皇后不可为汉人女子。
我求之不得,我已经不再奢望凭大辽会因为有我这位蜀国和亲公主在而放弃攻打蜀国,晋已亡,我那只知奢靡享乐的父皇保不住蜀国的。
如此,耶律远也可以立太子妃为后。
但令我意外的是,耶律远驳回了所有上奏的奏本。而太子妃与他在殿内大吵一架,直到黄昏太子妃才脸色灰白地在殿内出来。我站在宫门外,彩云对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纠缠一无所知,以为是耶律远质疑边家忠心,二人才吵架。
我让她留在原地,走向太子妃。
太子妃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然哭了,她看着我,嘴巴是笑着的,眼泪却流出来。
我不敢上前,刚想喊她嫂嫂,又警觉称呼不对,最近斟酌地叫了声:「姐姐。」
太子妃开口:「他一直在骗我。」
我心口一紧,问:「什么?」
太子妃眼泪如雨,她哑着嗓子,声音悲戚,她看着我,可怜又无助。
「他一直在算计我。」
什么骗,什么算计,我弄不明白。
殿门口的侍卫冲过来按住太子妃,耶律远步履匆匆向我们走来,他没看我,直接吩咐侍卫:「太子妃身体不适,送回边府。」
太子妃一把挣脱侍卫,她死死盯着耶律远,出口道:「你也会害怕吗?」
耶律远眼瞳紧缩:「闭嘴。」
太子妃冷笑一声,她看向我,我后退一步,直觉我马上就要知道什么。
太子妃对侍卫吩咐道:「退下吧,不然你们小命不保。」
我就这样,亲耳听到了,我以为的耶律远跟太子妃的爱情故事。
「年少时,我们一起学武,一起打仗,你为我编花环,创造只有我们两个才懂的暗语。」
「那次我们被包围,马上就要死了,你说你有遗憾,你还没有给未来的王妃亲手打造一支簪子。我问你什么样的簪子,你说有流苏的那种。」
「偏偏,我及笄礼你送我的,就是一支流苏发簪。」
「那次赏花宴,为何太子也会在,为何那次,你要骗我你喜欢我穿紫色,那明明是太子喜欢的颜色!」
太子妃情绪激动:「从我年少时你便开始设计了,你让我以为你喜欢我,你让我遇到太子,你让我嫁入东宫,你所有的路为我设计好了。」
太子妃落泪,她声音颤抖不稳:「耶律远,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后位是给晚儿的,但你也在利用她不是吗?!」
我瞬间看向耶律远。
「我嫁入东宫已经打算放弃梦想放弃自由,放弃你。是你让晚儿戴上那支铃兰发簪,让晚儿送来花环。你一步步算计我,用我被迫放弃的自由诱惑我。我承认,我动摇了,我一直都放不下你,可我不能为了你让家族涉险。」
「可你呢?耶律远,你好狠啊。你用自己的命来救我,秋猎的熊是你设计的,扑倒我也是你故意的,你贴在我耳边说,你活着最重要也是故意的。真是可笑,我终于信你,你如此爱我。我信你,你会保住边家。」
我站不稳脚跟,怎么会?
耶律远有多爱太子妃我是知道的,他在新婚夜想的是她,与我相处也是为了她,不带我去打鹿也是为了她,差点没命也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太子妃缓缓放出最后一支冷箭。
「你没有告诉晚儿行军路线图的事情吧?」
我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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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看向我,她眼神里有报复,但更多的是同情。
「他也在算计你。」
「那份路线图是假的。」
「因为那份假的路线图,晋蜀联盟分裂,晋转头就助大军攻打蜀国。」
我摇头,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
太子妃看向耶律远,道:「我现在觉得,或许先帝的离去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我慢慢回神,过往种种一一浮现眼前。
忽地什么一闪而过,「秋猎?!」
皇帝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儿子命危口吐鲜血,身体一蹶不振。
太子妃声音轻远:「或许更早吧,早在那个农家女进宫时。」
太阳落山了。
夜色里我看不清耶律远的脸。
他终于开口:「父皇途中暴毙,不在我计划内。」
「所以灭掉蜀国,在计划内对吗?」我问耶律远。
耶律远没有回答我,我便懂了。
太子妃擦去眼泪,她背对耶律远,声音强撑冷静:「我愿意相信你曾对我也动过心,也佩服你为了让我下定决心谋反而差点没命,我并没有吃亏,起码你还会给我自由。」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少年时喜欢上你,你这么冷血,理智,你环环相扣,你机关算尽,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棋子,什么都是你的棋子。耶律远,还有什么是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利用的吗?」
一轮孤月自东方升起,皎洁月辉洒在地面。
太子妃,现在我应该正式称呼她的名字,边关月。
「臣边关月自请赴边境,无召,永不回。」
边关月最后看了我一眼,她动动嘴唇,轻微快速地说了句什么,我看清了,也听到了。
她说:「跟我走吧。」
晚风四起,耶律远终于再次开口,「外面冷,我们回去说。」
我没动,反问他:「说什么?」
耶律远又不说话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吧。
我替他说。
「说你利用我,但也爱我吗?」
耶律远跟我解释:「晚晚,你不一样。」
耶律远告诉我,整个中京城里,不是算计他的,就是他要算计的。
只有我,我完全脱离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蜀国对于大辽而言是势在必得,不值得费心思考的肥肉,所以远嫁和亲的我也没有任何他们算计的意义。
我只是白白当了几天他们的笑话而已。
我于中京城而言是新鲜的,干净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由耶律远决定。
耶律远他对我说:「晚晚,我会让你永远在最安全的地方。」
「晚晚,你会是大辽第一个汉人皇后。」
我摇头,我不信了,他这样的深情像假的,假到我心生怀疑,他又要利用我什么?
我想到什么眼瞳紧缩。
他想利用封我为后欺骗父皇,一举灭掉蜀国。
那天后,耶律远将我关在了中宫。
他要忙的事情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件。
九皇子曾经偷着翻窗来见我,他不知道边关月为什么忽然被调去边境,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被关在中宫。
我看着他变粗糙的脸庞,以及仍旧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是没忍心让他知道我跟他的月姐姐是如何被他的好皇兄一步步算计到这步的。
边关月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个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弟弟呢?
耶律霄给我带了牛肉干,他打开油纸包,笑着跟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我看了眼,胃里恶心,闭眼道:「你走吧。」
你这双手上跟耶律远,边关月一样,沾满了蜀国人的血。
耶律霄沉默一会,道:「你我还是生分了。」
我笑笑,随口说道:「我大婚那天,言语不逊要看我脸的,不就是你吗?」
耶律霄苍白无力地解释:「我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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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我的手:「小晚,蜀国将亡,大辽以后就是你的家。」
我抽回手,闭上眼道:「你走。」
大辽不是我的家,蜀国才是。
我默默磨尖发簪,想着,在某个深夜,耶律远抱着我深眠时,我要刺穿他的喉咙。
可命运就是要跟我开玩笑。
蜀国真的亡了,却不是大辽灭的。
耶律远来见我,跟我说宋出兵亡了蜀国。
我被他抱进怀里,我的泪水浸湿他的肩膀。耶律远抱着我,跟我承诺:「晚晚,我会把它夺回来。」
我袖里的簪子迟迟没有出手。
彩云被调回来服侍我,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公主,我们的家没了。」
耶律远仍然执意立我为后,他不知犯什么疯魔,哪个大臣反对,就斩首哪个大臣。
我只觉得可笑,他这个样子又做给谁看。
后来,中宫发生了一场大火。
我醒来时,在边关月离开的军队里。
彩云不在。
边关月跟我说:「这是她自愿的,耶律远没有那么好骗,总要有个他认识的尸体才行。」
我于边境跟她道别,边关月对我说:「翻过这座山,就是你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