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不及,我遥遥对上她的视线。
可她却先我一步收回目光,迅速低下头,以手掩面,拉着自己的丫鬟逃似的离开。
就好像我是什么凶神恶煞一般。
第二次见她,是在林府一处宅院之中。
西燕攻打渝州一事始终留有存疑。西燕对渝州布防了如指掌,渝州内显然有西燕的内应。
追查之下,种种迹象均指向林鸿轩。
那晚夜访林府,我却被林鸿轩在书房内布下的暗器所伤。
府中人发现了我的踪迹,追着我寻来,我便只好躲进林府中一处荒院。
院落内寂静无声,我就近躲在一间屋子之中。
可刚推开窗我便后悔了。
里头有人。
但身后的追兵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只能收敛气息,潜入屋内。
我并没有给她呼救的机会。可是当我在黑暗之中看清她的脸时,还是忍不住轻眯起双眼。
宋声晚?
是了,几月前林府似是办了喜宴,或许便是为了她和林鸿轩的婚事。
那时我身在延京,对渝州之事不太了解。
她挣扎不断。下一刻,腹部的伤口被利器刺入,我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瞬。
旋即便想伸手解决身下的麻烦。
窗外的火光短暂照亮屋内,她看清我时像是有几分惊诧,只是泪眼蒙眬,双眼湿漉漉的一片。
眼角的泪珠滚落下来,紧接着随着光亮散去,融入黑暗。
我猝然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放弃了灭口的打算。
敢于说出那般话的女子,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于此。
我渐渐卸下力度,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叫喊暴露出我的行踪,反而配合我驱走追兵。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她在夜里看不清我,轻声开口问道:「你还在吗?」
伤口因她方才那一刺而更加疼痛,我悄声移至木桌前,点燃了未燃尽的蜡烛。
烛火亮起,看着屋内狼藉一片,我下意识开口:「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话落,我却倏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便轻抿起唇不再言语。
可我忍不住在心中反问,林府的夫人,在林家便是这般待遇?
她亦没有回答我,浑身因害怕而微微颤抖。她的手上满是鲜血,有我的,亦有她的。
看着一地破碎的瓷片,以及她手中不断滴落的血液,我隐约明白些什么。
她不可能知道我会进到这间屋子,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准备好锋利的瓷片藏于袖中。
她要防的人会是谁?
她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但手中的瓷片却愈抓愈紧。
我撇开眼,沉默着将蜡烛吹熄。
我在黑暗中靠近,将她抓着瓷片的手轻轻掰开。
湿黏沾了一手,她微微瑟缩一下,没有反抗。
我把瓷片扔开,将一把匕首塞进她手心,随后趁着夜色离开了林府。
仅仅一方瓷片,单凭她的力气,只会激怒她想防的那人。
我救不了她,只能留给她一把锋利的匕首。
虽受了重伤,可我拿到了林鸿轩同西燕来往的书信。
而后几日,我自然也打听到那晚之事。林鸿轩忙于打探我的消息,不再前往她的院子。
后来某一日,我再次想起她来。林府如今守卫森严,我虽拿到了证据不必再前往林府,可我还是去了。
她发现我后,为了遮盖我的行踪去取伤药,竟称自己捡到了只雀儿。
我哑然失笑。
我可不是什么雀儿。
可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屡次三番冒险前往林府,究竟是因为那晚的一时心软,抑或是其他。
时间一晃而过,林修齐同长宁回到渝州。
长宁此番前来并非只为渝州的兵权,更是为了自己的封地覃州。
宋声晚有孕了,三月有余。
林鸿轩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就像是刻意而为之。
而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空落落的,看着洒落的茶水愣了一会儿神。
长宁来到渝州的第二日,我再次去了林府。
听闻女子有孕时时常害喜得厉害,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
我想,或许我该走了。
延京风流暗涌,长宁已多次催促我前往延京。
她既已有身孕,想必林鸿轩也会护着她吧。
可她求我帮忙时,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一壶酒,如何?」
但我却自嘲地笑了笑。
我究竟在奢求什么呢?
待我前往延京后,我同她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就这样吧,就当我是徒留了一个念想。
可后来我却得知她同林鸿轩的婚约处处充满算计,夫君是假,有孕是假。
我找到长宁时,长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
「原来你是为了她才不肯离开渝州。」
就好像浑身的伪装都被人看破,我别开眼,慌乱之中将已经放凉的茶一饮而尽。
可是长宁说的并没有错。
我一直不愿看清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承认自己迟迟不肯离开渝州的原因,是为了她。
那日林修齐亦来了。只言片语中我便大致了解林修齐与她的曾经。
我害怕她会答应林修齐,害怕她会不顾一切地回头同他走。
长宁在一旁揶揄:「不去挽留一下吗?」
我遥遥看着树影下的她,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但凭心定,便好。
她在拒绝林修齐后发现了我,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可我却倏然忆起方才她同林修齐说,她不喜鸳鸯。
我不免打趣道:「方才听你提及鸳鸯,我倒是觉得有些相似。我既不是雀儿,也不是鸳鸯。」
后来我离开了渝州,她回到宋府。
我答应她会在中秋那日回来。
我开始陆陆续续给她写信。有一次她在信中问到,我既不是雀儿也不是鸳鸯,那我是什么?
我只在信中夹了一支雁羽。
我是一只孤雁。从前形单影只,如今不再孤身一人。
可惜那封信没能送到她手中,她也没能活着等到我回来。
回渝州的路上我遭遇埋伏。林鸿轩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决定先一步动手。
我甚至没能见到她的尸骨。
林鸿轩自然没能逃出渝州。
看着他被抽筋剥骨,我非但没觉得畅快,只觉得无力。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从我心上一点一点溜走了。
又过了几年,周程两家被抄,新帝继位,我成为新帝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新帝需要一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之人来替他背负骂名,完成他不能做的事。
无数骂名声讨袭来,可我却冷眼瞧着,丝毫不在意。
那年中秋,新帝前往月坛祭祀祈福,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国师。
见我的第一面,他便摇头叹道:「执念太深。」
新帝问道:「何解?」
国师只淡淡瞥了我一眼,旋即移开视线:「来年春去秋来之时,便可解忧端。」
回府时街道两旁依旧热闹非凡,可我看着那轮明月,一不留神却晃了眼。
只道是,无人与我共团圆。
来年春,宋家打算离开渝州了。
宋夫人因她的死忧思过度,宋沽决定带着宋夫人离开渝州。
我也便买下了宋府的宅院。
这些时日我的身体愈发虚弱,时不时眼前一黑,醒来时已是几日后天明。
新帝允我告假一段时日,我便回了渝州。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渝州入了秋,桂花的香气扑鼻袭来。
我在宋府的桂花树下,挖出了几坛酒。
但我并不准备还给宋沽。
开坛取酒,酒香混着桂花香一起钻入喉间,辛辣过后留下一片甘甜。
视线有些模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留空中一轮圆月。
我的眼前再次一黑,酒坛砸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皮沉甸甸合上,可恍惚间,我却看见她向我走来。
她道:「冷性冷情,薄情寡义。」
宛若初见。
可眼前画面一转,我却见她含着泪嗔道:「谢祉,我等了你好久。」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