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上面写的是「阿姨答应实现猜猜的愿望。」「愿望」俩字她不会写,写的是拼音。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觉得有点心疼。
孩子这么小,父亲就去世了,难为她从小心思就比较重。阳阳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每天想的都是吃喝拉撒玩。
猜猜写好后,用手指头在纸上按了一下:「我看电视上,要这样。阿姨你也要按一下。」
没等我说话,她便拉住我的手,在纸上象征性地按了按。
我看到自己被咬破的手指在纸上留下了血印。
奇怪,过了这么久了,伤口还没有愈合。看来一会儿真得好好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这样就好啦!」猜猜宝贝似地把纸折了起来,收进口袋。
小孩子还是简单,纸上连名字都没写,只写了「阿姨」,怎么会生效呢?我不忍心告诉她,只是又拍了拍她圆圆的小脑袋:「放心,阿姨会说到做到的。」
「猜猜也会的。」女孩的眼里满是认真,「阿姨我先走啦,妈妈发现我不在会着急的。」
目送猜猜离开后,我才去了医务室,简单处理下伤口。
晚上,陈栎带着阳阳回家了。我已经想好,先对陈栎按兵不动,如果他以后还有什么僭越的举动,不管爸妈、公婆怎么劝我,我都非离婚不可!
我和陈栎对阳阳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批评教育。陈栎跟我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确实会做出一些违反社会常理的事情,不能用对待心智成熟的人的方式来要求他,所以也没有过多指责孩子。孩子认了错以后,我就让他去睡觉了。
今晚,陈栎搬回了我们的卧室。
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便爬起身来,想去儿子房间看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我轻轻推开儿子房间的门。
黑暗中,我摸到了儿子的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
被子下面是空的。
孩子不在床上!
我不解地抬头,猛地看见儿子的脸倒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像蜘蛛一样趴在天花板上,脑袋向后,以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垂在我的面前,双眼放着黄澄澄的光!
我失声尖叫,儿子应声掉落在小床上,四肢像节肢动物那样着陆,头依然抬起,望着我!
「妈妈!妈妈!」儿子叫道,「你怎么啦?怎么不来抱我啊?」
我转身想跑,然而,卧室的门「砰」地一声在我面前关上了!
屋里彻底一片漆黑。
我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11
陈栎一脚把门踹开,闯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卧室灯开了。
我看见儿子好端端地躺在被窝里,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发生什么了?」陈栎追问道。
「他……」我指向儿子,吞吞吐吐地说。
「儿子又怎么了?」
我听出他声音中略带一丝怒意,小声道:「我看见儿子……」
「儿子怎么了?」陈栎没好气地说。
「我在睡觉,突然听见妈妈在旁边叫。」阳阳插话道。
陈栎向儿子看了一眼,冲我发作起来:「明丽,你大晚上的吼叫什么?孩子睡不睡了?邻居睡不睡了?」
「阳阳,你刚才在房间里做什么?」我没理会陈栎,转过身问儿子。
「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阳阳迷惑地问。
「我刚刚看见你趴在墙上……」
没等我说完,就听见陈栎带着气的笑声:「明丽,你在说什么啊,咱儿子又不是壁虎,这墙,」他伸手往墙上拍了拍,「你给我趴一个试试?但凡是个人,能上得去?」
「我确实看到了。」
陈栎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看出我没在开玩笑。
「明丽,你最近可能一直没休息好,所以……」
「我刚刚没有看错。」我一口咬定。
我最近确实思虑过重,没有休息好,经常眼花。但是,刚才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身边,儿子眼里的黄光甚至还停留在我的视线里。
这事虽然离谱,但我没有看错。
陈栎吩咐阳阳先睡觉,然后把我拉出了房间。
「明丽,」他关好孩子房间的门,让我坐在沙发上,「要不,你明天去你们医院的精神科挂一个号,咨询一下……」
「什么?」我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你觉得我有病?」
「不是,你小点声,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咨询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病!」我的声音不降反升。
「别嚷,我也是担心你。你最近疑神疑鬼,连自己的孩子都怀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我最近疑神疑鬼?」我冷冷地「哼」了好几声,「我最近为什么疑神疑鬼你不知道吗?那是因为我才发现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是前女友的舔狗!」
陈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这两码事啊,而且我不都跟你保证过了……」
「你打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吗?你正好想把我逼成一个疯子,好去跟你的白月光在一起!」我咄咄逼人。
我知道陈栎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人在气头上,话怎么狠怎么说。
「随便你吧!」陈栎撂挑子了,「你非要这么想,别人有什么办法!」
他转身进了我们卧室的门,也不顾现在夜深人静,「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我独自在沙发上啜泣起来。
12
第二天,我来到了医院的精神科诊室。
不知道陈栎昨晚是否又接着睡了,我是一晚上也没睡着。
我一开始边哭边在心里骂陈栎,后来自己心底也开始拿不准。
我是真的有病吗?
不然,这世间怎么会有灵异事件呢?
我自己虽是护士,但对看精神科也存有一点抵触心理。社会上对于精神病患者是有很多偏见的。
可是万一呢?
万一我真的出现幻觉,甚至伤害自己唯一的儿子,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我决定先去咨询一下,咨询一下又不丢人。
我和精神科的许慧琳打过几次照面。因为害怕留下记录,我没有挂号,直接去诊室找她。
「这种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有什么压力性的事件吗?」许慧琳问我。
「也没有什么大事……其实有点烦心事……」我故作轻松地说。
「哦,什么烦心事呢?」
「是家事,我发现我老公和他的前女友一直有联系,还……」
我看见许慧琳微笑了一下。
「可能有影响。我看你表达流利、思维活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你说的幻觉这一点,相对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你如果想测,我就给你开个量表和脑电波。」
「那就测吧。」
这两个都费不了多长时间,等结果出来了,我就把报告狠狠砸在陈栎脸上,让他诬陷我有病!
结果出来了,我傻眼了。
「抑郁的可能性比较高。」许慧琳拿着我的脑电波图,在单子上写了「抑郁状态」四个字。
「抑郁症?」我心底一惊。
「不能随意下判断的。目前只是推测你可能处于抑郁状态,这个状态可能只是暂时的,也可能形成了一种心境,光凭刚做的这些不好下定论,得观察一阵子。」许慧琳解释道。
她又安慰了我几句,前女友什么的都是小事,气坏了自己才是大事。
我呆呆地从精神科诊室里出来。
抑郁?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么一个从小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会抑郁?
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我站在科室门前,泪流满面。
「哟,明丽,这是怎么了?」护士长正巧路过,看我满脸泪水,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抹了一把泪,「我现在去查房……」
「不用了,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叫小张去。」
我越是揩,眼泪就越止不住。我把刚才的检查结果扔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扑过去,把结果塞进了柜子里。
不能让同事看见了,不然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我强打起精神,让自己投入工作中。
下午,我和小张交接的时候,发现她表情似乎不太自然。
「怎么了,没事吧?」我问。
「没事的明姐,你自己多保重啊!」小张撂下一句话,慌慌张张地走了。
我正想追过去,却被另一个护士叫住了:「明姐,护士长找。」
护士长是位雷厉风行的女性,在我们心中很有威信。
她开门见山:「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什么?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传话,让我给批评了一顿。不过,」护士长话锋一转,「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工作。你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下面这一批年轻人里,你最有可能接我的班。赶紧调整好状态,别让别人在背后嚼舌根,明白吗?」
和护士长聊完后,我失魂落魄。
没想到许慧琳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要不,她就是故意传我的闲话!
我真应该去别的医院咨询,可是谁又能想到……
对啊,我也没挂号,不算是人家的病患,人家没义务替我保密。
可是对同事更不应该这样……
更糟的是,我看见当时介绍我和陈栎相亲的那个同事直奔我而来。
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
「明丽,你跟陈栎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耐烦,又不得不应付。
「你就别瞒我了,都传开了。」
我一下子急了:「什么传开了?」
「你还不知道?中午在食堂,脑电波室的小李和精神科那个医生在那嚼舌,周围坐的一圈人都听见了,我看你们部门的那个小张也在,她没回去学话吗?」
我又急又气,一时间说不出话。
「陈栎要是不老实,我作为介绍人也有责任。你放心,我已经给他打电话,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什么?你给陈栎打电话了?」
同事洋洋得意,还以为她做了件好事:「是啊,你要相信,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过我听陈栎讲了一遍,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行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也不能老算旧账是不是?咱都这个岁数了,孩子也有了,还想怎么折腾呢?」
呵呵,口口声声说是站在我这一边,句句话却都是怪我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我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扭头走了。
13
我到家以后,婆婆已经烧好了饭,陈栎和儿子也都在家里等我了。
今天的晚餐格外沉默。我一言不发,等着看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今天去看精神科了?」终于,陈栎打破了僵局。
「如你所愿。」我答。
「哎呦,丽丽,这话说的,怎么能是如他所愿呢?」婆婆一贯地维护她儿子,「他肯定是希望你好啊,希望咱们家和睦。」
「结果怎么样?」陈栎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问。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装什么装?」我最看不惯他们家人明知故问的那种假惺惺的做派。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啊,想干什么直接提,非要在这里拐弯抹角,一家人有意思吗?
「明丽,我知道你病了,所以不会跟你计较。」陈栎说话的语气让我感到极为不适,我宁愿他直接和我对吵,把他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想跟你谈的是我们应该怎么治疗,用些什么药。」
「我如果真得了抑郁症,那病根就是你。」我「哼」了一声,直接戳破他的假面,「要不是你一直跟吴芷藕断丝连,把我折磨得够呛,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可能有这样的问题!」
陈栎果然动怒了,正要开口和我对质,婆婆却把话接了过去:「什么抑郁症啊,丽丽你不要往自己头上安。我们年轻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都过得好好的,哪里听说过这个病那个症的!哪像现在的年轻人,生活有一点不如意就说自己生了病,哪有那么容易就病了!」
「医院的量表和机器测出来的,你当我诓你呢!」我的音调越来越高。
「明丽,怎么跟妈说话呢?」陈栎也提高了音量,儿子吓得从餐桌边起身,跑到卧室门后往外看。
「不碍事,不碍事。」婆婆还在装好人,「医院测的也没那么准,现在医院都是挣钱的……」
「你的意思就是我为了唬你儿子,自己给自己编个病呗!」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怒视着婆婆。
「什么啊,丽丽你别激动,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明丽,我妈来是想跟你讲道理,好言好语地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蛮横……」
我「哗啦」一下把桌布掀了,碗筷杯盏打翻一地。
「陈栎,你可真不愧是个语文老师,真懂语言的艺术啊!」我怒道,「错的明明是你,你一步步把我逼到这个份上,却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
「老娘受够你了,你不珍惜我们夫妻的缘分,这日子我也过够了!」
我拿起自己的包,牵上儿子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你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 婆婆在身后大喊,我充耳不闻。
我自然是先回我爸妈家。
婆婆和陈栎想必知道,也没有追上来。
爸妈看到我没打招呼就突然回来,吃了一惊。
「我要离婚。」我安排阳阳进屋写作业,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
我妈的反应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
我把最近的事情和他们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番,然后说:「你们的女儿,这么开朗的女儿,都被逼成抑郁了。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过陈栎机会,是他不知好歹。」
「你抑郁了?去医院看过了?有没有告诉别人?别传出去了!」我爸的反应好像我得了癌症,甚至好像还不如癌症呢。
我妈的关注点则集中在我岌岌可危的婚姻:「丽丽,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想一出是一出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到处说你是抑郁症,万一真离了,谁接你的盘?」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们。」多说无益,我转头钻进了房间,锁上门。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仿佛突然断了。
我抱紧自己,嚎啕大哭。
14
陈栎不同意离婚。
如果想走诉讼离婚渠道,我必须提供夫妻感情破裂的证据。
真考虑到离婚这一步,才发现情况对我如此不利。
我没有陈栎和吴芷的聊天记录,用他手机拉黑吴芷的时候已经删得干干净净。没有照片,也没有证人。
整个事件看起来仿佛就是我的臆想。
而陈栎却可以提供我具有抑郁症的证据,也有证人证明我存在幻想,甚至有殴打同事、掀翻饭桌的暴力行为。
身边没有人支持我离婚。我爸妈的表现甚至是「女儿都这样了人家还不嫌弃,就感恩戴德吧,离了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房子是陈栎单位分的教职工宿舍,跟我也没有关系。
我的工资主要供家庭日常花销,我平时花钱并不节省,没有攒下多少存款。
我还想要儿子的抚养权。
我把自己锁在医院厕所的单间里,心乱如麻。
我突然想到了吴芷。
我曾经以为,自己和她很不一样。
她没有父母,丈夫去世,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朋友,独自抚养女儿。
而我呢,父母、公婆都健在,有老公、有儿子,同事关系和睦,又得领导赏识。
但是一旦出了问题,我才发现身边连一个肯帮助我的人都找不到。
父母虽然爱我,但是总会按照他们的判断来行事。
儿子虽然需要我,但是并不让我省心,甚至因为吃饭这种小事狠狠咬了我一口。
我那些同事,平时约饭、旅游都很愉快,有些小事的时候也能互相照应,但遇到大事却只会八卦、背刺、瞎搅和。
领导呢,我一掉链子,就会失去她的信任。
我甚至连一方自己的空间也没有,想要独处,还得躲到医院的卫生间里。
这样的我,又和吴芷有什么区别呢?
对了,吴芷。
或许……我能不能从她那里,找到一些我们夫妻感情破裂的证据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铃响了。
「喂?」我接了起来。
对面是一个稚嫩的声音:「阿姨。」
15
是猜猜。
我想起来,这个女孩之前说过,如果陈栎再去她家,就会联系我。
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难道陈栎还有心和吴芷纠缠?
我又心痛又生气,接通了电话。
「阿姨,你可以来我家一趟吗?我妈妈现在不在家,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眼下,吴芷和猜猜已经搬进了陈栎为她们安排的教职工宿舍,是其他老师让出来的老房源,和我们在同一个小区。
到访之前,我多留了一个心眼。
我提前买了一束花,藏在手提的帆布袋里。万一吴芷中途回来,我便可以借口说自己是来恭贺乔迁之喜的。
如果刚好躲过她,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花带走,不留痕迹。
我站在吴芷家门前,心里盘算着进门后该说些什么话。
「阿姨,你怎么还不进来啊?」女孩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冷不丁把我吓了一跳。
隔着厚厚的防盗门,女孩的声音却尖细而清晰,仿佛直接传到了我的心底。
她怎么知道我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难道……她一直从猫眼里向外窥探?
我看向猫眼。
那里黑洞洞的,仿佛真有一只眼睛透过那里,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阿姨正要敲门呢。」我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诡异的感觉。
明明是个几岁的孩子,为什么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阿姨快进来,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门慢慢地向外打开,一股寒气顺着门缝向我袭来。我看见屋里幽暗得仿佛灵堂——
门敞开一条缝,却如同有意识一般,自己停住了。
「阿姨,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女孩隐蔽在门后,我看不到她,却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森森冷意。
我吃了一惊,检查了一下周身。
难不成……她指的是我买的花?
这孩子这么快就注意到我的帆布包了?
我把花取出来,举到胸前:「是阿姨给你买的花,好不好看……」
屋内的女孩却咆哮起来:「把它拿开!臭!」
她的声音不再尖细,而是逐渐变得粗重。
「花怎么会臭呢?」我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很好闻啊,有玫瑰、乒乓菊、迷迭香……啊,」我反应过来,「你不喜欢迷迭香,对吗?」
可能有的孩子对气味比较敏感吧。大人感觉不到什么,孩子却能察觉。
「嗯。」女孩平静下来,小声应道。
「好,那阿姨就把花放在门口,不带进来。」
我蹲下身来,把花放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心里犯嘀咕。
阳阳也是从她这个年龄段长起来的,但从没有像她一样,带给我如此不适的感受。
不对。有一次,阳阳给我的感觉和我现在的感觉极为相似!
就是那天夜里,他趴在墙上盯着我的时候!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我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我蹲在地上,将手机掏出来一滑,放在耳边:「您好,我现在……」
「是陈太太吗?不好意思,贸然给您打电话……」
竟然是吴芷!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忙……」我慌忙想要挂断电话。
我可没有傻到让她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她家门口!
「陈太太,是我女儿的事。陈栎把我拉黑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说……」
「女儿?」我的拇指不由自主地从「挂断」键上移开。
你女儿能有什么事?她现在不就在我面前吗?
「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但是我所说的绝对是真的!有半点虚假,让我立刻横死!」吴芷发觉我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接着说道,「我刚刚从家里逃出来!现在正在我家里的那东西,并不是我女儿!」
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我的全身。
我的通话正在外放。
我缓缓地抬头,终于看到了门后的它。
16
它从门后伸出头来,俯视着我。
它依然是猜猜的模样,但黑色的斑纹从小女孩稚嫩的面容之下渗出皮肤表面,黄澄澄的眼睛泛着兽性的光。
「阿姨,你在和谁打电话?」它脸上浮现出僵硬而阴森的笑容。
这是什么?这真的是我肉眼所见到的东西吗?还是又一次幻觉?
但我认识那双黄色的眼睛!
因为阳阳,也用那样的目光看过我!
「陈太太!」吴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您还在听吗?」
我回过神来,猛地把电话摁掉了。
它刚刚那样问我,说明它还没听清通话内容!
如果现在向吴芷暴露位置,就完了!
或许还可以假装一无所知,从而拖延时间!
「没事,骚扰电话!」我强装镇定,但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可是阿姨,你的声音为什么在抖?」
它的脸向我凑近。
「阿姨……阿姨感冒了!声音有点不对劲!」我胡乱应道。
「阿姨真可怜。」它假惺惺地说,「快点进来,我给阿姨倒杯茶。」
我的双腿都是软的,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一时间难以站起。
「阿姨,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它催问道。
「因为……因为阿姨腿麻了!阿姨得…得慢慢起……」我缓缓起身的同时,尽量不易察觉地向后退。
「那猜猜扶阿姨起来。」
话音未落,那东西伸出一只钳子一般的手,紧紧地箍在了我的胳膊上!
那手指节粗大,长着黑色的毛,长长的指甲里嵌着黑泥。我感受到一股蛮力,从它的手指传向我的身体!
「谢谢你!」我骤然变色,却还想假装一切如常。
「可是阿姨,你的身体为什么在发抖?」
「因为阿姨……」我还没说完,它猛地向前一探,直勾勾地瞪着我,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感冒了,所以觉得有点冷,对吗?」
在那双黄色眼睛的逼视下,我说不出话,惊恐地点了点头。
「哦,」它露出了玩味的笑,「阿姨究竟是怕冷——」
「还是在怕我呢?」
17
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这下完了!
手掌撑地的时候,我的手触到了地上的一件东西。
刚才我放在地上的花!
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将那束花紧紧搂在胸前!
与此同时,它钳在我肩头的手也如同触电般缩回!
仿佛川剧变脸一般,它邪恶的笑容急遽消失,转变成了愤怒和惊惧!
果然,它害怕迷迭香!
「阿姨,把它拿开。」它说,声音依然冷静。
我当然不会听它的话。
我把花死死护在胸前,坐在地上慢慢向后挪动。
「我叫你,把它拿开!」它的语气变得强硬,面容开始变化,一张男人的脸不时在小女孩的身体上闪现!那脸一部分是黑色,却长着许多红色的条纹,如同蜿蜒的血痕一般鲜艳可怖!
我终于支撑着站起了身,双腿还在发抖。
我顾不得回话,立刻抱着花向楼下逃去!
那东西的速度飞快,一下子便跃下楼梯,眼看就要追上我了!
我急中生智,拽下一把迷迭香,洒在我们之间的地上。
那东西果然停住了,在原地打着转,寻找突破口。
而我趁机逃出了楼。
我听见它在我身后大叫:「你跑不掉的!你已经是我的了!」
我哪敢回头看,两腿像上了发条一样一路狂奔。
跑了十几分钟,我才敢停下来歇息一下,确认它没有追来。
我这时才发现,情急之下,我把手机和帆布包都扔在了吴芷家门口,现在没办法打电话联系任何人。
所幸,我家也在这个小区,再走一段就能到。
现在的我,已经把和陈栎闹离婚的事情跑到了九霄云外。我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他,我们两个人一起商量,一定能找到逃过一劫的方法!
实在不行,我们就全家搬走,搬得越远越好!
我疯狂地拍打家门。
此刻已经是下班时间,陈栎打开了门。
他看到是我,而且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手中抱着一束被揪得七零八落的鲜花,吃了一惊。
「明丽,你这是……」
没等他说完,我便冲上去,抱住他大哭起来。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陈栎和婆婆把刚才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番。这沙发是我和陈栎结婚之后我买的,还专门订做了沙发套,当时非常满意,我离家之后,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坐过了。我走后,婆婆便一直住在陈栎这,估计是帮忙出谋划策吧。
我讲完后,眼泪依然流个不停。
陈栎和婆婆对视一眼。
「你的意思是,吴芷的女儿是鬼?」陈栎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
「明丽,你最近有按时按量服药吗?」他的下一句话,击碎了我所有的期望。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是编的?」
陈栎也站了起来,伸手握住了我的胳膊:「走,明丽,我带你去医院。」
他和刚才的怪物握在了同一位置。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掉。
我明白了,从我刚刚进门起,他们母子俩就觉得我不正常,觉得我彻底疯了。我现在说什么话都不可信,都会让他们更加相信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不相信我,好,那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吴芷家?」我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亲眼瞧瞧,我到底有没有说谎!正好,我刚才把手机落在那里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们所有人一起死!
陈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我知道他同意了。
18
站在吴芷家门前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又打起了哆嗦。
楼道里的迷迭香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也就是说,一旦屋子里的那东西冲出来,我和陈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还是走吧!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扯住陈栎的袖子,想将他向后扯。
陈栎没理会我,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是吴芷的声音!
「小芷,是我。」我看到陈栎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谄媚的微笑。即使她看不到他,他对她说话的声音里也是带着笑的。我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恶心。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歌里唱的果真没错。
如果吴芷一会就在你眼前被鬼吃掉,你会是什么反应?
我的心里突然涌动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我恨他们,也恨自己。
恨吴芷缠夹不清,恨陈栎把我当作将就。
也恨自己瞎了眼。
要是我们今天全部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苦了孩子。
吴芷打开了门。
她家里的灯全部开着,十分亮堂,完全不似之前的模样。
「陈栎,陈太太,你们怎么来了?」她居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仿佛刚刚那个给我打电话、急得要死要活的人并不是她。
「你别在这装,你忘了刚才的事了?」
这个吴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又不害怕了?把我当猴耍吗?
「刚才什么事?」看着吴芷无辜的脸,我真想扇她一耳光。
「妈妈……」听到这个声音,我两腿又是一软。
猜猜从屋里走出来。
她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小脸蛋上挂着小绵羊受到了惊吓的表情,哪里还看得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她是装的?还是……这是真正的猜猜?
「明丽,别把孩子吓到了!」陈栎压低声音冲我说,然后笑容满面地跟吴芷和猜猜打招呼。
「没有什么事,打扰你们了,我们就是晚上散步,顺便路过,看看你们在新家过得习惯不习惯……」
「这里特别好,太感谢你们了……」吴芷也浅笑道。
我冷笑几声。感情我是在这给你们俩创造见面机会呢?
「吴芷,我今天必须跟你说清楚,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打的什么主意……」我话还没说完,陈栎就慌忙将我向外拉,还紧张兮兮地跟吴芷道歉:「你别介意,她最近脑子不好!」
我拼命挣扎,却完全拧不过他。陈栎一路把我拽到楼下,才恶狠狠地嚷道:「你在自己家丢人还不够,非要把我的脸全部丢光吗!你在这样闹下去,我们周围一个朋友都不会再有了!」
我刚想回骂,却听陈栎继续说道:「你不就是想离婚吗?好啊!我同意!」
我呆呆地看着他。
「让你早点清醒清醒,我们离婚,究竟是谁的损失!实话跟你说,这些年有不少女性向我示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可是,又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离过婚的疯子呢?」
说罢,他扭头就走,把我扔在原地。
我又哭又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19
我孤零零地回到父母家。
爸妈看我神色不对,忙问我怎么了。
我不答,反问阳阳在干什么。
「亏你还想得起你儿子!你最近光顾着闹,都没管过阳阳!」我妈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怕阳阳孤单,去市场上给他买了两只小鸡,他现在正在阳台玩呢。」
「行,我去看看他。」
爸妈的房子是跃层,外边带个小院,阳台在二楼。我轻轻走上去,推开了阳台门——
儿子蹲在地上,背对着我。
「阳阳?」我叫了一声。
他的头像发条玩具一样扭转过来!
一只小鸡被他叼在嘴里,鲜血淋漓!
另一只则已经支离破碎,攥在他的手里!
他一下子跃到我面前,保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头却是转过来面向我的!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黄光!
「妈妈,好吃的!你要来点吗?」说着,他就把那血肉模糊的死鸡往我面前送!
我吓得哇哇乱叫,一边伸手抵挡,可那死去的肉还是沾到了我的嘴上!
爸妈听到声音,冲上了楼,看见我和儿子扭打在一起。我妈当场就差点晕过去。
「明丽!你在干什么啊!」我爸把我们俩拉开。
我的脸上、手上、身上全是死鸡留下的血迹和内脏汁液。阳阳大哭起来。
「姥爷,姥姥,妈妈捏死了我的小鸡,还逼我吃下去……」
「丽丽,」我妈哭了起来,「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咱们去医院再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