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梦

男朋友有个双胞胎哥哥。

第一次见面,他微笑着问我:「你能分得清我和他吗?」

那时我很笃定地点头。

后来,他们蒙上我的眼睛,让我猜现在是哥哥还是弟弟。

如果猜错……

1

和严慎恋爱的第四个月,他忽然提出要带我回家。

我有些愣怔:「现在就见家长,会不会太快了?」

「放心,我爸妈都在国外做科研,家里只有我和我哥。都是同龄人,你就当见朋友就好了。」

他搂过我肩膀,唇边的笑容一如既往天真又灿烂,甚至带着一点期待。

莫名让人想到摇着尾巴的大型犬。

于是我答应下来。

出发前夜,我专门问他:「你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严慎笑笑地凑过来,吻住我,嘴唇下移,嗓音渐渐低哑:「随便买就好了。」

「我们俩的爱好很统一。我喜欢的,他也喜欢。」

就因为这句话,第二天出发前,我专门去商场买了一套限量版乐高。

然而,在严慎开着我那辆几万块的二手车,驶入本市房价高到离谱的富人区时。

我突然意识到。

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这是你家?」

自动铁门打开,露出前方带着喷泉池的漂亮花园。

我亲爱的男朋友,转头看着我,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是啊。我是怕卿卿有压力才一直不敢说的,你不会怪我吧?」

「……」

他实在是太擅长运用那张好看的脸,最终我只能摇摇头,拎着巨大的乐高盒子和他进了家门。

刺眼的阳光骤然柔和下来,我下意识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沙发上的男人穿了件白衬衫,哪怕是在家也扣得一丝不苟,袖口处缀着亮晶晶的钻石袖扣。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视线穿过镜片落在我身上。

唇角微微勾起:「你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严慎的双胞胎哥哥,严恪。

2

「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严慎揽着我肩膀,笑着跟他哥介绍我,「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女朋友夏卿。」

「卿卿,这是我哥严恪,我们家的公司目前是他在管。」

严恪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一张和严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比起热烈又单纯的严慎,严恪身上那股温和却疏离的气质,隐隐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

手里的乐高礼盒忽然变得无比烫手。

我正要不动声色地把它藏到身后,严恪的目光就看了过来:「是给我的见面礼吗?」

「谢谢,我很喜欢。」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也许是出于礼貌,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镜片折射的锐利目光让我莫名不安,仿佛置身丛林,四周随时都有猛兽扑出。

更要命的是,保姆忽然来叫严慎,说在楼上发现了一些他的旧物。

很快,客厅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夏小姐似乎很紧张。」

严恪忽然开口,「怎么了,是觉得我太难相处吗?」

我如坐针毡,还要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不,只是有些惊讶,您和严慎长得好像。」

他轻笑一声:「我们是双胞胎,他只比我晚出生五分钟。」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撑着沙发靠背,一寸寸地靠近我。

「那么,你能分得清我和他吗?」

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是小蛇钻进耳朵里。

我往后躲了躲:「能。虽然您和他长得一样,但无论是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气质,都完全不同。」

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他就像是毫无察觉,仍然微笑着问:

「那如果换上一样的衣服,摘了眼镜——」

「哥。」严慎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严恪的问话。

也让我从这片莫名诡谲又暧昧的气氛里抽离出来。

严慎下了楼梯,走到我身边:「开饭吧。」

他家实在大得离谱,从客厅到餐厅,要路过一段长长的走廊。

我挽着严慎的手走在后面,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前方的严恪身上。

如果换上同样的衬衫,摘下金丝眼镜,再稍稍打理一下头发。

好像……真的不太能分得清他和严慎了。

3

吃完饭,严恪说要回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严慎带着我参观他家。

从地下一层巨大的影音室出来,我突然发现走廊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奇怪的是,门上挂着一把和整座别墅的风格都格格不入的大铁锁。

「这是什么地方?」

严慎目光微微一变:

「放一些当初装修留下的杂物的,里面太乱了,所以一直上着锁。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上楼休息吧。」

他的房间在二楼。

圆床右侧,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严慎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话,刷的一声,我耳根红透了。

伸手想打他,却被捉着手抵在床头。

「这面镜子……可是特地为我和卿卿准备的哦。」

我瞪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让我后背一瞬间冷汗涔涔。

我推开严慎,猛地坐起身,警惕地四下环视,最终目光定格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上。

「怎么了?」

我忍不住嗓音发紧:「镜子后面是什么地方?」

严慎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近乎审视,那种莫名的幽深,在某一刻和他原本迥异的哥哥,竟然出奇地一致。

「好像是个空房间吧……我忘了。」

他重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肩窝,「别这么敏感,卿卿。这是我家,很安全,不是上次那家酒店。」

「……」

他说的,是上个月我们去市郊泡温泉时,入住的一家温泉酒店。

我用从网上学到的方法,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一枚红外摄像头,当场报了警。

那次回家,我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每次大汗淋漓地醒来,都是严慎抱着我,柔声安慰。

想到这里,我不安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严慎慢慢蹭过来,抱住我:「睡吧卿卿,可能最近你工作压力太大,休息一下就好了。」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耳畔,带着淡淡的橙柚香,很快就让我觉得困倦了。

或许严慎说的没错,是我压力太大了。

他和我是一个部门的同事,见过我在工作上的拼命。

刚恋爱那会严慎就劝过我好几次,让我不要那么辛苦,他会养我。

那时我只笑着扑进他怀里:「我觉得这样很好,不需要你养我。」

是的。

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家境平平的普通人。

沉入梦乡前,我轻轻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你之前都没告诉我,你有个双胞胎哥哥,还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我就睡了过去。

后面听到的严慎的声音,大概是来自梦境。

他搂着我的腰,一寸寸啄吻我的耳郭:「因为……我想把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卿卿,藏得再久一点。」

……

午休起床后,阴云积压,天色将暗。

严慎很有兴致地带着我来到花园,说那里种着一棵名贵稀有的月季。

我走了几步,皱了皱眉。

那种强烈的被窥视感,又一次卷土重来。

这一次,我环顾四周,终于在转身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二楼书房,落地窗后站着的严恪。

他摘了眼镜,松开两颗衬衫扣子,把袖子也挽上去,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

与我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不闪不避,甚至冲我举起了手里的红酒杯,微微致意。

我的眼神慢慢往左移动。

书房的左边,就是严慎的卧室。

4

原本晚饭后,我和严慎就该离开了。

结果外面下起暴雨。

严恪看着我们:「今晚就在家里住一晚吧。」

我想拒绝:「我没带换洗的衣服,还有卸妆水……」

「妈出国前,应该有留下她的护肤品和睡衣,严慎你去楼上找一下。」

严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又在严慎上楼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夏小姐很讨厌我吗,这么不想和我共处一室?」

我抿了抿唇:「您多虑了。」

他慢慢地坐到我身边来。

「夏小姐,严慎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说这话时,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里带着几乎要将我生吞下去的压迫感。

「从小到大,我和他的喜好都是一致的,包括——」

外面忽然一声惊雷炸响,伴随着暴雨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以至于最后一个字,我没能听清。

我猛地站起身:「我去楼上找严慎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但,哪怕我没有回头。

也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目光,始终有如实质般追在我背后,如影随形。

睡前,我想起严恪白日里看向我的眼神,心烦意乱。

干脆推开了严慎:「我很累,想直接睡了。」

一向乖巧听话的严慎忽然沉下脸,反手扣住了我肩膀:

「卿卿见过了我哥,就看不上我了,是吗?」

「别胡说!」

我心头蓦地蹿上一股火气,

「和你哥有什么关系?严慎,我们俩只是在谈恋爱,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吗?」

「只是在谈恋爱……吗?」

幽暗暧昧的灯光下,他眼神中情绪翻滚,如同幽深漩涡。

到最后,却又尽数沉落下去。

严慎勾勾唇角,露出一个无辜而歉意的笑:「对不起,卿卿,是我的错,你睡吧。」

但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道是因为环境陌生,还是白日里莫名的暗流涌动。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就躺在这张圆床上,却有两条巨大冰冷的蛇从镜子后面游过来。

它们立起身子,冰冷又充斥着暗欲的蛇瞳紧盯着我,而后缓缓缠绕上来。

「放开——!」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窗外闪电亮起,在短促的半秒内,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可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严慎?」

我才刚迟疑地叫了一声,房间的门便被推开。

「你去哪儿了?」

「倒了杯水。」

严慎走进来,顺势坐在我身边,抱住我,「做噩梦了吗?」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红酒香气也跟着萦绕过来。

「卿卿别怕,我回来了。」

5

「你喝酒了?」

「嗯。」

他应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暗流涌动的哑,指尖浸入湖面,激得我一颤。

「乖一点,卿卿。」

他低低开口,「交给我就好……一切都交给我。」

大海中一叶小舟,疾风骤雨掠过,摇摇欲坠,却始终没能翻船。

酒气蔓延,我莫名也像喝醉了一样,很快变得昏昏沉沉。

其实一直以来,我的睡眠质量都不是特别好。

和严慎在一起后,他想了很多办法。

安神蜡烛,定期治疗。

却都收效甚微。

此刻,他在入侵的夜色里抱住我,手指挑起我一缕碎发,凑到耳边轻轻吹气。

「睡吧……」

后半夜的梦境里,我坠落深海,被巨大的章鱼触手缠裹,又有无数只眼睛藏在浪潮之间,静静地偷窥着这幕深海春色。

醒来后,暴雨停歇,天色大亮。

严慎已经不见踪影。

我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水,翻身下床,去浴室洗了个澡。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迎面撞上严慎。

他看着我,眸色幽深了一瞬,又很快笑起来:「卿卿醒了?下楼吃早饭吧。」

他走过来,替我拢起湿发,用热风吹干。

动作间,指腹不时擦过我敏感的后颈和耳垂,渐渐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

我忽然开口:「你不是说不喜欢帮我吹头发吗?」

严慎动作一顿,关了吹风机,垂眼看着我。

「我可没说过,卿卿睡迷糊了吧?」

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冰凉的洗手台上,手臂顺势环过来,眼睛里多了些危险的意味,

「还是……把我记成了你那个讨厌的初恋?」

……和严慎在一起之前,我确实还有过一个恋爱三年的初恋男友。

可他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就是和我。

严慎一直耿耿于怀,我也哄过他好几次。

压下心里翻涌的怀疑,我摇摇头,试图推开他:

「梦里记岔了……不是说要下楼吃早饭吗?走吧。」

他恶劣地勾勾唇角,反而欺身更近。

「忽然觉得有个地方更饿,需要卿卿帮忙才能吃饱。」

阳光穿透玻璃窗照进来,被巨大的镜面折射到每一个角落。

我与严慎整理好下楼时,已经临近中午。

严恪正坐在餐桌前翻着一份文件,面前还摆着一杯咖啡。

「严先生,昨晚多有打扰,我和严慎就先回去了。」

他放下文件,目光淡淡地看向我,极具压迫感。

我这才发现,他今天竟然没有戴眼镜。

和我身边的严慎……更像了。

「夏小姐不必这么客气,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时常和严慎过来玩。」

我礼貌地点点头。

心里却想,我可再也不会过来了。

「我送你们出去。」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把我和严慎一路送到车库。

因为我对路不熟悉,回去还是严慎开车。

我坐在副驾上,正要把车窗摇上去,严恪忽然撑着窗框俯下身来。

肩背遮挡阳光,让那张俊美的脸有大半都浸在阴影里,情绪也模糊不清。

他唇角微勾,看向我的目光竟然缠绵悱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夏小姐。」

「……」

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镇定,但后背的肌肉几乎紧绷到极点。

直到严慎的声音响起:

「好了,哥,那我们先回去了。」

车窗关上,把严恪状若温和无害的笑也拦在外面。

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

只要我不想过来,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6

回去后,我的睡眠质量变得更差了。

凡是入睡,总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最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

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这几天公司里传言四起,都说我们被一家大型集团收购了,新的大股东很快就会过来视察。

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严恪。

看到他西装革履地走进来,原本高高在上的老板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介绍员工时。

我大脑几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直到身边的女同事扯了扯我袖子:「夏卿,我是不是瞎了?为什么大股东和严慎长得那么像啊?」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

严恪就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严总,这是我们项目 A 组的小组长夏卿,别看她年纪轻轻,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业绩常年排名第一。」

「夏小姐似乎瘦了点,是最近睡不好吗?」

严恪看着我,轻轻笑了一下,「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又一次,我像是置身丛林,被猛兽极富侵略性的目光盯住。

我找到严慎:「你哥为什么会突然收购我们公司?」

「他的决策,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做过价值评估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抬起头看着我。

「卿卿。」

我被他莫名带着一丝哀怜的目光注视着,忽然心头一痛:「怎么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不爱我好不好?」

他说着,拿起我的手,轻轻贴在他脸颊一侧,「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死的。」

我不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个。

但还是安抚了他。

这天晚上的严慎有些凶狠。

最后我累得几乎晕厥过去,醒来后却发现,他的热情还是没有消退。

「天亮后我要回去一趟,上次有东西落在老宅那边了。」

严慎不在家,我干脆回了趟公司,想拿点资料回来。

却意外在园区撞上一个熟悉的人。

陈樊。

「卿卿!」

他一脸惊喜地冲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身后的大楼,「原来你现在在这里工作。」

我动作一顿,停在原地,终究还是和他打了招呼:「……是。」

陈樊是我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恋。

大学时在一起三年,毕业后却因为前程分道扬镳,是再常见不过的故事。

「毕业这么久了,我始终没有忘记你……」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结果现在又遇到了,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怔在原地,表情一瞬间黯淡下去。

天空又开始打雷,显然一场暴雨将至。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于是答应了他送我回家的请求。

然而刚进家门,就看到玄关站着一道黑影。

「严慎?你这么早就回来……」

话音未落,我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抓住手腕,强硬地抵在了墙边。

手里的钥匙落了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谁送你回家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沙哑,贴着我耳畔响起,

「我都看到了……卿卿,你对着他笑了,还允许他把手放在你肩上——」

湿润的酒气自耳郭一点蔓延开来,飞速笼罩了我全身。

一股麻意从脊椎窜上来,我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了他,反手按下顶灯开关。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我皱着眉看他,「外面下雨,我搭便车回来,有什么问题?」

惨白的灯光下,严慎站在一步之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我。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声:

「是不是我听话的样子装得太久了,卿卿忘了我不听话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这话把我拖进很多纷乱的回忆里。

我愣愣地看着严慎。

忽然发现他的手揣在卫衣口袋里,那布料外突的轮廓形状……

察觉到我在看他,严慎慢吞吞地笑了一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露出手指勾着的——

手铐。

「啧,被发现了。」

他挑挑眉,往前跨了一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拉起我的手,双腕并拢,按在头顶。

「咔哒」一声。

手铐顺势铐住我手腕,连同他灼热又湿润的亲吻,也一并落了下来。

「看来,只好正大光明地来了。」

7

这天晚上,他身上那种沉冷的木质香调始终笼罩着我,如影随行。

让人想到深山落雪时静静的松木。

但和从前那种生机蔓延的橙柚香,又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这股气味,还是别的原因。

我被推着跌坐在沙发上,渐渐觉得浑身无力。

模糊的视线里,唯有那张漂亮到出挑的脸,和情欲丛生的眼睛,格外清楚。

和严慎在一起之前,他对我其实一点也不友好。

刚被安排到这个部门时,他一直和我针锋相对。

小组会议上,他揪住我方案的一个小错处反复追问,最后发展成对我工作能力的质疑。

那时候,我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于是单独问过他一次。

犹记那天夕阳西下。

他听完我认真诚恳的询问,眯了眯眼睛,很夸张地笑了出来。

「夏小姐,你是不是太自恋了点?」

严慎挑着眉,用戏谑到近乎轻蔑的目光打量我,

「我只是在履行身为督察组成员的职责,对你的工作能力提出合理质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有意针对你?」

「哦,那是我误会了,抱歉。」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但从那之后,他针对我的举动反而越来越明显。

到最后,连上司都叫我过去询问:「你和严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沉默两秒:「我会和他谈谈。」

那天晚上,公司聚餐。

我喝了点酒,去天台吹风,才发现严慎就站在那里。

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扯了回去:「不是要和我谈谈吗?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啊,模范员工。」

「你希望我和你谈什么?」

他微微低头,看着我,眼睛弯起:「谈个恋爱,好不好?」

起初我觉得他有病。

但严慎似乎是认真的。

他对我的态度,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那种驯服一只野兽,让他逐渐变为家养犬的快感,让我贪恋着迷。

在严慎应酬时为我挡酒,并把那只搭上我肩膀的手拧到轻微脱臼之后。

我答应了他的表白。

从那天起,曾经与我针锋相对,看我各种不顺眼的严慎消失了。

他变成了在我面前十分温顺,只在某些时刻稍稍恶劣一点的十佳男友。

但这一刻。

过去那个严慎好像又一次回来了。

「乖,再喝一点。」

他把我铐在沙发边,酒杯贴着我唇边,一口一口往下灌。

我吞得没那么快,有一部分酒从唇边溢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很快就在揉皱的前襟染上一大片水渍。

我下意识往后仰,却被天花板的灯光刺得流下眼泪。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慎动作一顿,笑意温柔:「当着我的面,卿卿竟然允许别的男人碰你,当然应该受到惩罚。」

「别怕,不会太痛的。」

醉意渐渐上涌。

朦胧中,后颈传来轻微的刺痛,接着眼前一黑,像是有人关了灯。

骤然失去视觉,让我心底涌上巨大的惶恐。

下意识乱踢的腿,却被两只有力的手牢牢按住。

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剧烈,最后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没。

我试图蜷缩起身体,却又有一股力道按住了我肩膀。

有手扣住了我的脑袋。

……一个人怎么会有四只手呢。

不对。

不对。

可我张口欲出的呼救,被一个灼热又凶狠的亲吻堵回去。

紧接着,有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某种难以觉察的暗色漩涡,传进我耳朵里。

「卿卿……」

「想不想玩个游戏?」

8

第二天醒来,手铐不知所踪。

我两只手腕都被磨破了一圈皮。

顶着和严慎同一张脸的男人,就站在床边看着我,笑意清浅。

「醒了?」

我抬起眼,仔仔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歉疚,或者心虚。

可什么都没有。

一片温吞湖水般的静谧。

可湖面下一定蛰伏着巨大的猛兽。

安静片刻后,我坐起身,看着他:「我会报警。」

他平静地听着,神色一丝波动也无。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会报警,严恪。」

这一次,他终于给了我回应。

他垂下眼睫,望着我,轻轻笑起来:「卿卿是不是醉糊涂了?为什么对着我叫我哥的名字?」

「别装了。你知不知道,你和严慎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有很多地方能一眼看出不同。」

我趁他没反应过来,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

然后猛然怔在原地。

严慎的手心有一道疤,是和我在一起之后留下的。

那天晚上他给我削水果,我不小心撞过去,刀刃下移,在他掌心划出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口。

缝针之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

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我可以确定的是,那天受伤的人一定是严慎。

然而现在这个人的手上,有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我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他眼睛里加深的笑意:「怎么了,卿卿是忽然心疼起我的伤口了吗?」

一股寒意从脊柱末端升起。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玩不过这两个人。

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哪怕我极力掩饰,还是难以隐藏自己眼中弥漫起的恐惧。

见我这样,他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

「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吧。」

我把自己锁在洗手间,对着镜子仔细检查。

我酒量不差,昨晚他喂我的青柠酒度数不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醉成那样。

颈后刺痛的那一下,让我疑心他是不是给我注射了什么液体。

然而皮肤表层一片光洁,找不到任何针孔。

我甚至偷偷去医院抽血做了检查,没查出任何异样。

出门的时候,我把报告仔仔细细地撕碎,丢进垃圾桶。

一转头,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停在路边。

严恪一手搭着车窗,神色慵懒地望着我,姿态放松,像是看着掌心里猎物徒劳挣扎的猛兽。

他笑了笑:「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搭便车?」

9

我想过报警。

可生活、工作,一切都是正常的,他们甚至完全不限制我的行动自由,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曾经互换身份,甚至……共享过我。

很快,公司下达通知,把我的岗位从市场部调动到管理部门。

升了职,却也不再接触市场业务。

大部分时候,我的工作就是协同严恪做最后的决策。

他和严慎的兄弟关系也在公司里流传开来。

以至于大部分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就好像我给严慎灌了什么迷魂汤。

某个中午,我听到他们在茶水间议论,说我野心很大,想要兄弟通吃。

不能再拖了。

我得逃。

当天晚上,严恪乘飞机去外地谈生意。

回家的路上,我又一次碰到了陈樊。

他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吃晚饭,我满心想着明天出逃的计划,胡乱敷衍了几句。

最后,他表情黯淡下来:「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卿卿?」

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我转头看着他。

给陈樊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回家之后,严慎正在厨房里做菜。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光芒,又很快扬起我熟悉的笑容:「卿卿回来了?」

我抬手甩了他一耳光,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沉冷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一个严氏集团的继承人,莫名其妙跑到小公司来当普通员工,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了?」

「我查过了,严恪有那家温泉酒店的股份,那个摄像头就和你们有关吧?」

我一连说了很多,严慎却只是看着我,挑挑眉,忽然把手伸进我口袋里。

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录音键被他关掉。

连同刚录下来的音频文件,一并删除。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爱怜:「卿卿,你怎么还是学不乖?」

「难道你以为,凭着你那点可怜的猜测,就能把我和我哥送进去吗?」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我,下巴抵着我发顶,轻柔地蹭了蹭。

「像之前那样就好……除了多出一个人之外,一切都不会变。」

「卿卿,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这个拥抱如此温暖又熟悉。

把我拖拽回从前恋爱时甜蜜又温馨的回忆中。

以至于我回抱住他,眼睫颤了颤,掉下眼泪来。

「我……」

我张了张嘴,才吐出一个字,急促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你是谁?」

严慎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眉头渐渐皱起,「知道了,我现在过去一趟。」

他挂断电话,穿好外套出门。

原本已经走到玄关,却又折返回来,在我脸颊落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

我看着他离开,房门关上,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擦干眼泪,去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

我不能寄希望于,陈樊那个电话能拖住严慎太久。

只在心里祈祷,在他和严恪发现之前,我已经逃离了这座城市。

我拖着行李箱,在电梯面前焦躁地等待着。

红灯闪烁,在某一层楼停住,并发出故障的滴滴声。

我咬了咬牙,干脆把箱子拎起来,从逃生楼梯往下走。

楼层不算太高,但曲折回绕着一直下行,再加上黑暗的环境,让我很快觉得轻微头晕。

沉闷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并着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但渐渐地,似乎多了点别的声响。

眼看一楼的灯光就在前面,我往下跑了几步,忽然僵在原地。

灯光斜斜照进来。

前方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紧接着,黑暗中一只手伸出来,揽住我的腰,用力往后一拽。

将要出口的尖叫声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后颈传来的刺痛和冰凉,让我浑身无力地软倒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严恪含着轻笑的声音。

「我说了,她一点都不乖。」

10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过去的无数片段一一闪回播放。

那时我身处迷雾,没能看清,但在知道真相后反推回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一开始和我做对的人是严慎。

饭局上微笑着把客户的手拧成脱臼的人是严恪。

一起去泡温泉的是严慎。

在空中花园按着我亲到我满眼是泪的是严恪。

还有每次去医院做催眠治疗——

我猛地睁开眼睛。

灯光晃眼。

严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卿卿醒了。」

我强忍着身体的酸软无力,转头看向他。

头顶一盏灯光摇摇晃晃,严慎笑得漂亮又恶劣。

他凑过来,亲昵地蹭着我的颈侧:

「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卿卿……你以为你那个废物前男友,真的敢出手帮你吗?」

「他能为了前程跟你分手一次,也能为了工作出卖你第二次。」

温热柔软的嘴唇就蹭着我耳垂。

我忽然冷静下来:「你是什么时候联系到他的?」

这一次,不等严慎回答,另一侧的房门忽然被推开。

严恪端着水和药走进来,外面的灯光和墙纸一闪而过,却足够让我看清楚。

这就是上次我来他家别墅拜访时,那间地下一层被锁起来的房间。

目光四下游移,我看到一面硕大的镜子,天花板的悬钩,角落的铁链,还有……

「卿卿在看什么?」

严恪走过来,挨着我在床边坐下来,指尖轻轻勾过我下巴,「喜欢吗?这些都是给你用的。」

我冷笑一声:「不装了?不继续叫我夏小姐了?」

严恪笑了:「如果卿卿喜欢这样的话,今晚我们可以试试。」

心头涌上一阵恶寒,我目光越过严恪,落在旁边的严慎身上。

「真恶心。」

我冷冷地说,「你们真恶心。」

听我这么说,严慎的眼睛微微黯了一下,又很快浮出笑意:

「恶心就恶心吧,反正卿卿再也别想摆脱我们了。」

严恪比他更能沉得住气,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只强硬地扣住我下巴,逼迫我张开嘴,把药片咽了下去。

苦味在口腔弥漫,我想要干呕,他却摘了眼镜,凑过来吻住我。

柠檬糖的酸甜渐渐取代了苦涩,但这个吻却持续到糖快要完全融化,才算结束。

我推开他,低头急促地喘气,听到严慎有些不快的声音:「你别弄伤她。」

严恪毫无愧意:「现在知道心疼了?如果不是我一早去和那个姓陈的谈过,她昨天就跑掉了。」

我听明白了。

「上次陈樊送我回家之后,你就去找过他了?」

我仰头看着严恪,他眼尾上挑,很痛快地承认了:

「是啊,只不过稍微提了下他正在谈的那个客户,他就立刻答应全力配合我……」

严慎贴过来,又一次蹭着我的脸颊,呢喃道:「他很没用,是不是?」

「别担心,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主犯告诉受害者,会帮她教训从犯。

因为太可笑,我忍不住讥讽地笑起来。

严恪就钳住我下巴,长指伸进我嘴里搅弄,慢条斯理道:「别这么笑。」

「我不喜欢。」

「珍惜你的休息时间吧……晚点,会很累的。」

11

这天晚上,我被严恪带进了他的书房。

也因此,得以见到他房间一侧,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玻璃。

……能清晰地看到隔壁,严慎的卧室。

这是一面单向镜。

所以上次我来的时候,严恪在书房里,把隔壁的我和严慎看得清清楚楚。

我咬着嘴唇,转身想跑,却被严恪一把揪回来,用力抵在镜子上。

「看着他。」

他在我耳边命令道。

我被迫掰着脑袋,脸颊贴着玻璃,清清楚楚地看到隔壁。

严慎推门走进去,一步步走到镜子面前,抬手,轻轻贴住镜面,脸色泛着暧昧的潮红。

「你放开我!!」

「变态!严恪,你这个变态!」

我拼命挣扎,然而严恪的手臂实在有力,我竟不能挣脱半分。

「……卿卿。」

「卿卿……」

像是亵渎神女的信徒。

严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在耳侧,情况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所以曾经令我情动不已的声音,如今成了催命的魔咒。

严恪满意地欣赏着我的痛苦,直到一切风停雨歇,而我顺着玻璃软倒在地面上。

他打横抱起我,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接下来,位置该换过来了。」

「——夏小姐。」

乌云遮住月亮。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来,把这个夜晚拖得越发绵长。

严恪没能收住力。

我受伤了,并在第二天发起高烧。

醒来时,严慎守在床边,嘴边还泛着一点淤青。

除了严恪,没人能伤得了他。

哪怕神思因为发烧变得迟滞,但我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打架了。

或许,是因为我受伤的事情。

这两个把我囚禁在豪华别墅的主谋,虽然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却也并不是怀着完全相同的心思。

见我醒了,严慎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米粥喂我。

我吞下几勺,忽然开口:「是谁的主意?」

搅动小米粥的勺子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卿卿,再吃几口。」

「医生说你有胃病,不能空腹吃药。」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这样?」

「严慎,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你不爱我,说分手就好,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来羞辱我?」

我一边说,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在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严慎的手轻轻颤了下,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这不是羞辱,卿卿,我哥和我一样爱你——只要你接受这一点,其他的都不会改变。」

我冷笑一声,恶狠狠地推开他,掀开被子,把未愈的伤口展示给他看:「这就是你哥的爱,是吗?」

严慎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和痛楚。

「我会跟他说,以后——」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意图向门外走去。

显然比起严恪居高临下的欲望,严慎对我,至少要多出那么几分真心。

我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跟他强调这一点,直到……

严慎的脚步忽然停住。

严恪推门走进来,他脸上的伤口比严慎严重很多,一片深深浅浅的青紫从下颌蔓延到脸侧。

他恍若未觉,只走进来,伸手在我额头上探了探。

「我和严慎不一样。」

他笑着说,「他会心软,我不会。如果你再耍什么花招,我不介意把你的腿打断,让你连走出这间房的机会都没有。」

「哥!」

严慎压低了嗓音,语气有些冷凝,「你别吓她。」

严恪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向他:「你认为我在吓她?」

显然,他是认真的。

12

在严慎和严恪的折磨下,我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严慎想了很多办法,吃饭时他几乎是哀求着让我多吃两口。

但我都吐了出来。

最后是严恪走过来,扯了扯我腕上挂的链子:「别玩这套,卿卿。」

「就算你最后死了,骨灰也得留在这里,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扯了扯唇角:「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用以掩饰自己心里的愤怒吗,严恪?」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我。

「你们敢堂而皇之地把我囚禁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关系亲近的朋友,就算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但相对的,你们也不能拿什么东西胁迫我,逼我妥协。」

我白着脸,却笑得畅快。

直到严恪盯着我,挽起衬衫袖子,又解下腕表。

语气慢条斯理:「是吗?」

「那卿卿知道,这片别墅区有条人烟稀少的路,是专门用来带宠物散步的吗?」

他俯下身,声音近乎耳语,「卿卿想不想……去那里逛逛?」

我想我的脸一定一瞬间就失去血色,因为严恪的眼神变得很满意。

「你乖一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因为还要处理公司事务,严恪并不能天天待在别墅。

大多数时候,都由严慎在家陪着我。

接连很多天被关在地下室,连太阳都晒不到的环境,让我脸色发白。

他给我的手腕和脚踝都系上铁链之后,就把我带到了院子里。

「上次带你去看的那株月季,这两天又开花了。」

腕上沉甸甸的触感实在令人无法忽略,我忍不住嘲弄道:「你以为你是在遛狗吗?」

严慎抬手,在我发顶揉了揉:「只是怕你跑掉。」

「那样我会活不下去的。」

月季开花后果然异常漂亮,但我实在无心欣赏。

甚至带着几分暴躁的恶意,把它从枝头掐下来,一片片扯下花瓣,撕碎。

自始至终,严慎都在旁边看着我。

温柔又专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爱怜的稀世珍宝。

我问他:「你觉得我像不像这朵花?」

严慎不回答。

渐渐沉落的夕阳下,他伸手拉过我的手,一寸寸展平,然后轻轻地,和我十指相扣。

「卿卿,我爱你。」

他轻轻地说,「我爱你,你不能不爱我。」

太可笑了,太荒谬了。

令我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跟我说,他爱我。

哪怕内心的反胃和厌憎已经快要满溢出来,我依旧强行压下去。

只是哀哀地注视着他:「可是,我只想爱你,不想再把我的感情分给另一个人。」

严慎的眼底有一丝挣扎掠过。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只要严恪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开始一遍又一遍跟严慎提及我们的过去。

每一次触动人心的相处。

从最细腻浪漫的角度。

用最温柔哀婉的口吻。

那时候,我不知道严慎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和我一样,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我是真的想过和他共度一生。

我拼了命地工作,想多出一点首付,尽快和他在这个城市安家。

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通通化为泡影。

我呆呆地看了窗外很久,忽地转头看着严慎。

「我以前想过……」

「如果以后结了婚,要生一个女儿。」

「就在楼下,给她种一片花园。」

「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爱你了。」

严慎好像被这句话击溃了。

他眼底一寸寸涌上暴虐和痛楚混合的情绪。

那大概让他无法承受,于是几乎是以匆匆逃离的姿态,一把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门在不远处砰地一声关上。

我低头看着被磨出血的脚踝,勾了勾唇角。

严慎,这是你应得的。

13

这天晚上,严恪回来时,眼底的怒火怎么也盖不住。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我眼前失态。

他大步走进门,径直冲我而来,掐住我的脖子。

眼神冰冷,说话的语气却格外轻柔:「卿卿,原来我小看你了。」

「可是你忘了……严慎是我的弟弟。」

「他的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严慎走过来,和严恪并肩而立。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并不相同。

严恪蹲下身去,替我解开了脚踝的锁链,抱着我往厨房走去。

「卿卿饿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来烤个泡芙吧。」

他覆着我的手背,让我看着雪白松软的面团在掌心一点点发酵,膨胀。

「饿了吗?」

他笑着亲了亲我,嗓音低哑,「做烘焙要有耐心,接下来,该打发奶油了。」

淡奶油在高速搅打下变得蓬松柔软,面团被擀开又收拢,奶油填入裱花袋,一点点挤进去。

我咬了咬嘴唇:「奶油太多了……」

严恪笑了:「别担心,面团的延展性很好,包得下。」

这天晚上,我没有再被关进地下室。

而是,又回到了严慎的卧室,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溶溶月色穿过玻璃照进来,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眼前一片黑暗。

有柔软的布料蒙住我的眼睛。

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低哑的声音响起:「卿卿猜一猜,现在是谁在陪你?」

熟悉的橙柚香已经淡得若有似无了。

但至少分辨得出来。

我张了张嘴,哀求道:「严恪,你放我休息吧。」

身边的人忽然动作一顿,僵在那里。

接着从另一侧传来一道愉悦的声音,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看来,卿卿还是对我更念念不忘一点。」

嘴唇上传来刺痛。

是严慎用力咬了我一口。

他的声音响起,冷冰冰的,带着一点怒气,和莫名的委屈。

「猜错了,要受到惩罚。」

14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在讲到狮子族群那一节时提到过。

新的年轻雄狮在赶走老狮王后,会占有所有母狮,杀死小狮子。

雄性动物的独占欲,是刻在骨子里的。

哪怕经过数百万年的进化,人类已经变成了高级动物,也同样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

那个刚跟着严慎来到这里的晚上,他会因为我拒绝了他的求欢而问我。

是不是见过了严恪,就看不上他了。

一切早有征兆。

配合严恪玩这种游戏,并不是百分百出自他的意愿。

偌大的严氏集团,上一代创始人常年留在国外,而今的掌权人,竟然只有严恪一个。

我不信严慎一点异议都没有。

何况之前为了出逃,我也在网上查过很多资料。

严氏集团的势力范围,比我想象的更大。

即便逃出这座城市,只要严恪还活着,总能把我抓回来。

所以……

「卿卿。」

严慎的声音蓦然响起,「你在想什么?」

我迟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迟疑地看着他:「严慎。」

他从窗边走过来:「怎么了?」

我抱着膝盖,仿佛神游天外:「我的工作,他肯定已经安排好了吧?」

严慎低声说:「嗯。会通知公司里的员工,就说你准备和我结婚了,以后会留在家做全职太太,不会再来上班。」

安排得真好。

我在心里暗暗冷笑。

「那严恪呢?」

「什么?」

「我和严恪这样,算什么?」

我有些怔怔地说,眼睛里好像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而且我之前还听说,他似乎有个要订婚的对象……」

严慎唇边的笑容僵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严恪回来,我都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很顺从。

从严恪的角度看上去,这像是我妥协了,认命了,被他们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囚禁驯化了。

而在严慎看来。

在严慎看来……

就像是我在情不自禁、无法克制地,一点一点被严恪吸引。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天晚上,严恪回来时,身上沾了些酒气。

大概是刚从什么饭局上下来。

他掐了把我的脸颊,打量我片刻:「没好好吃饭吗?又瘦了点。」

「这样抱起来,手感会不好的。」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又问了一遍:「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他挑了挑眉:「什么?」

「我之前听说,你有一个未来会订婚的对象,是吗?」

听我这么问,严恪很愉悦地笑了。

他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卿卿不高兴了吗?」

「只要你不喜欢,我就不会有任何订婚对象。」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嗯,我不喜欢。」

夜凉如水。

我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严慎。

他的眼尾红红的,缀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

就算你们同一时刻降临在这世间。

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真的能完全心无芥蒂地,共享同一个爱人吗?

我不信,严慎。

我不相信。

第二天醒来时,手铐重新挂上了我的手腕。

严慎凑过来吻我,可动作里带着呼之欲出的烦躁不安。

「卿卿,你答应过我,会永远爱我。」

我看着他,笑了下:「又不是不爱你了。」

「如你所愿,多一个人,不好吗?」

严慎眼睫颤了颤:「真的只是多一个人吗?」

「……」

「卿卿,你跟我说实话。」

我沉默片刻,淡淡开口:「这不能怪我。」

「慕强是人的本能,何况是你亲手把我送到他身边的。」

「你应该知道……严恪就是比你更吸引人一点。」

那个晚上,他红着眼睛告诉我:「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死的。」

严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最终,他把我手腕上的手铐摘下来,亲了亲破皮的伤口。

「是不是,只要恢复到最初的样子,没有了严恪……卿卿的心,就还是属于我的呢?」

「或许吧。」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严慎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

然而像是平静海面下潜藏的暗流。

晚上严恪回家后,说明天要开车去隔壁市,谈一笔合同。

严慎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开哪辆车?」

「和以前一样。」

严恪抬眼看着他,勾勾唇角,「怎么忽然关心起我要开哪辆车了?」

「这几天卿卿总是睡不好,她现在已经很乖了,我想带她去之前做催眠治疗的那家医院,再去一次。」

严慎的表情一丝破绽也无,「那你把另一辆的钥匙给我吧。」

严恪二话没说,抓起车钥匙扔过去,被严慎牢牢接住。

一切如常。

只是窗外隐隐传来雷鸣声,分明一场大雨将至。

15

第二天一整天,大雨没有停过。

雨水反复冲刷,仿佛要将天幕到地面之间的空间都清洗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从清早起床开始,严慎就有些心神不定。

直到……傍晚时分,医院打来电话。

通知他,因为刹车突然失灵,严恪的车在暴雨的高速上出了意外,如今正在抢救。

因为父母都在国外,严慎作为唯一的亲属,必须过去签字。

他带上了我。

大概是害怕我逃跑吧,坐进车里的时候,他依旧给我戴上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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