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时的痛苦再次涌入脑海,好疼啊,好想有人能抱抱我。
可是没有啊,垂死之际,我只看到天边倒挂着一道彩虹。
奶奶把胖猫递给我,粗糙的手捏着我的腿,「哪里疼,奶奶给你揉揉,明天结婚,就是大孩子了。」
那日午时,太阳异常刺眼,我用小臂压着眼睛,终于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临走时,奶奶塞给我一个袋子,「奶奶年纪大,结婚我就不去了,这是昨天买的一包橙子,心想事橙,图个好彩头。」
小时候,她曾说过,「人生就是减法,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那天,我抱着橙子,久久回头注视着奶奶。
15
我监听了江辰的电话许久。
终于,结婚前一天,方强给江辰打了电话。
耳机中传来熟悉的男声,「江大少爷,新婚快乐啊,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江辰在克制,没有人喜欢被威胁,「我说过了,两清,对我们都好。」
「哈哈,我知道,但你也不想我闹到你婚礼上去吧,听说这次是真结婚,玫瑰花都是空运来的,你说你让我搞死一个,再娶人家双胞胎姐姐,也不怕遭报应……」
哪怕早已知道真相,方强这不痛不痒的语气还是深深刺痛了我。
我将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录音备份后,我直接去了警局。
「我要报案,我的未婚夫江辰被人勒索了。」
「他叫方强,柠西区本地人,这是他的身份证号,曾经在江氏集团工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给江辰打电话,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不希望婚礼上闹太难看。」
「麻烦了,尽快,有进展直接联系我就好了。」
「……」
回家时,我刚关上门,发现妈妈蹲坐在厨房的角落里,手里拎着一瓶酒。
我那短命的爹好酒,家里从没出现过这个东西。
我弯腰抢过她手中的酒瓶,「早点睡吧,明天婚礼还要早起。」
她的手指干枯遒劲,却强有力的拽着酒瓶,就是这双手,把我和林烟两个拖油瓶一手带大。
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的……
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小雨啊,明天就要结婚了,上次也没送你点礼物。」
上次那场婚礼……还不够丢人吗?
我慢慢蹲下身,在黑暗中死盯着她的双眸,「妈,你糊涂了,明天是林烟和江辰的婚礼,您要负责领我走红毯的。」
酒精作用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是,老糊涂了,不然也不会干出这种缺德事儿。」
我猛地扯过酒瓶,瓶底在大理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早点睡吧。」
我正要转身离开,她在我身后开口,「小雨,妈对不起你,烟烟身体不好,我只顾她,从没想过你,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都是小雨被抬进手术室的样子,那么多血……」
我闭上眼睛,小时候的桩桩件件闪现在脑海中,委屈和不甘几乎要将我淹没。
但迟来的悔恨,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抬脚准备回房,她继续开口,「桌上有个礼盒,就当补偿你上次的结婚礼物吧。」
我没应声,径直走进了屋。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她,从小到大,她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插在我的心窝里。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刀插在哪里最痛。
16
进屋后,我踢掉鞋子,瘫软的蹲坐在书桌前。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暗红色的礼盒,里边是一枚铂金戒指,内圈粗糙的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缩写。
那是父母结婚时,买的便宜货。
我从没想过,她还会留着。
他们相爱过吗?
又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呢?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指尖轻转着那枚微凉的戒指,「林烟,明天就是婚礼了,你开心吗?」
许久,她才微弱的开了口,「林雨,处理干净些,别毛毛躁躁的。」
她越来越虚弱了……
我翻出日记本,久久停留在江辰的字迹上。
一笔一画,像是淬了血,触目惊心,这些不足以当作林烟教唆的证据,但总是个隐患。
「林雨,从小到大,我都争不过你,好不容易抢来的心脏,现在也要物归原主了。」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却字字可笑。
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一个家庭,三个人的悲剧。
我拎过旁边的空花盆,黄蓝色的火苗在夜空中舔舐着泛黄的纸张,许久,我翻出林烟写满笔记的书本,一起扔到了火中。
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以前的日记,你都不拆开来看看?林雨,你心真狠。」
我出神的盯着火苗,闪烁明灭之间,过往的岁月烟消云散,「没必要,我们都回不去了。」
「林雨,这次轮到我死了,好冷啊。」
林烟的声音在暗夜中减弱,终于……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我将抽屉推回,正要起身,却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闷响。
抽屉深处的角落里,藏着几颗石头。
那是我小时候,替她在后山上捡来的,奇形怪状,但她全都好好的收着。
我指尖捻着石头,高高的垒成用来祈福的玛尼石堆。
林烟,我们一人死一次,勉强算公平了一回。
17
隔天,我换上鱼尾长裙,再次坐上了婚车。
婚礼现场,布满了白色玫瑰花,现场如梦似幻。
三个月前,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画面……
江辰站在红毯的另一头,西装笔挺,等待着他的新娘。
妈妈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疲惫的跟在我身侧,身上的酒味久久不散,我示意礼仪小姐带她下去休息,独自走过红毯。
我在红毯上一步一踱,和江辰的过往在眼前铺陈开来,浓情蜜意是假的,海誓山盟是假的,他从没爱过我,不过是需要一尊花瓶,当作他人生的镶嵌。
我是,林烟也是。
我终于走到了江辰的面前,他的衬衣扣子系到了最上边一颗,喉结下方的蝴蝶结板板正正。
他轻笑着捏我的手指,和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蓦然重合在了一起。
他那么开心,等待迎接他的新娘。
可是江辰啊,做错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司仪在台上谈笑风生,江辰轻轻俯在我的耳边,「鞋跟太高了,累吗?」
我转过头,轻声在他耳边回应,「江辰,你真的分得清我是谁吗?」
他身子一僵,攀在我小臂上的手僵硬在原处,透出丝丝凉意,久久才颤抖着说,「烟烟,不要开玩笑了。」
我抬头,嘴角噙着笑,死死的盯着他,「江辰,西街的樱花开了。」
江辰强撑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那时我们大学定情的地方,林烟不可能知道的。
台下依旧一片热闹,已经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江辰眉头紧锁,戒指久久没有戴上,台下已经有宾客开始窃窃私语,角落里的张叔拧着眉,投来担忧的目光。
我接过主持人的话筒,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心,「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来说两句吧。」
司仪长舒了一口气,江家重金请来的媒体将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
每个人都很好奇,江家怎么就看上了一个野丫头,黢黑的镜头像是深渊巨口,等待着故事的投喂。
「今天是江辰和我……的妹妹,三个月的结婚纪念日。」
话音落地,炸起一片惊呼声。
妈妈神情呆滞的坐在台下,脸上看不到一丝变化。
「什么?她说什么?」
「疯了吗?」
「双胞胎妹妹?被车撞死的那个?」
「……」
江妈神色严厉的看向台上,低声嘱咐着身旁的秘书。
时间不多了。
「三个月前,江辰买凶杀人,人为制造车祸,害死了我的双胞胎妹妹林雨,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她讨回公道!」
「林烟,你在说什么!」江辰长腿跨到我面前,就要抢我手中的话筒。
台上台下乱成了一锅粥,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警察一拥而上,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被压着,紧随其后。
不出意外,那人就是方强了。
「江辰,你涉嫌买凶杀人,现依法对你进行强制传唤。」
他脸上的神色十分精彩,震惊、不解和不甘,朝我大吼着扑来,「林烟,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警察将江辰死死摁住,江妈不顾形象的小跑上去,却被拉到了旁边。
江家权势再大,也架不住媒体铺天盖地的质疑。
妈妈面色苍白,最终直直的倒了下去。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我死亡的真相。
18
我以林烟的身份,配合了案件的调查。
从始至终,扮演者一个为妹妹报仇,隐忍的卧底形象。
对峙时,江辰拿出了几张照片,是林烟的那几页日记。
「是她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我只是替她办事而已。」
日记本已经被我销毁了。
「江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污蔑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
所有林烟写过字的书,都已经被我一并烧毁了。
字迹鉴定后,我完全洗清了嫌疑。
而江辰因为买凶杀人罪,被判了十年,方强则按共同犯罪处理。
入狱前,江辰说要见我一面。
江辰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狱服,干净利落的寸头显得他面目线条更加冷峻。
如果是几年前,有人和我说,在海市一手遮天的江大少爷会落魄入狱,我可能会笑出声来。
我开门见山,不带一丝情感,「听说你要见我。」
江辰隔着玻璃,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我,「小雨,你爱过我吗?」
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破事?
我起身要走,江辰连忙开口,「小雨,你等等,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呵,昏了头……
我故意模仿林烟的语气,上半身朝前贴近,「阿辰啊,我是烟烟,你怎么到现在还分不清,需要我替你请心理医生吗?」
他双拳紧握,手上的镣铐叮咣作响,「林雨,只要你愿意让步,我可以给你江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到现在了,他还在和我演戏。
我指尖轻握,吹了吹窦红的指甲,「江大少爷,我也没坐过牢,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财经频道,江氏集团上市失败,大面积裁员引起员工不满,已经濒临破产了,那点股份,你死后我烧给你。」
江辰听闻,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大喊着「不可能,你骗我!」
言辞激烈,他被身后的狱警一把按住,带了回去。
哦,对,还有。
参与器官配型以及器官移植的医生,已经被停职调查,江氏参股的那家医院也被叫停经营,等待调查。
三个月,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19
离开监狱后,我回了一趟家。
在林烟的书桌上,我拿走了那枚铂金戒指还有一块圆润透亮的石头。
走出屋时,妈妈蹲坐在餐厅里,头发凌乱,双目无神,酒瓶散落了一地。
婚礼那天后,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嘴里总是喃喃的喊着「小雨」,村里人都说她疯了。
临走前,我始终没有看她一眼,轻飘飘的扔给她一句话,「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她醉醺醺的,听到这话,突然清醒了过来,「小雨,你要去哪儿啊?」
她慌乱的缠着我,就像我小时候缠着她一样。
我盯着她浑浊的双瞳,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就像她小时侯对我那样,「我要出国读书了,这张卡留给你,我们两清。」
早就该这样了。
她双腿瘫软,跪坐在我的脚边,「小雨,妈对不起你。」
我双手插兜,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
外边雨势渐强,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慢慢隐在了一片烟雨中。
去瑞士留学时,张叔来机场送我。
配合警察调查期间,只有张叔默默的陪在我的身边。
登机前,他依旧沉默的看着我,眼眶微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临走,我转身抱他,像抱着我久违的父亲,「张叔,终于真相大白了。」
他克制的拍拍我的背,目送我去了远方。
两个月后,张叔告诉我,妈妈一个人在家喝酒时,家中不慎失火,消防员只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三个月后,奶奶在一个清晨安详去世。
毕业前,我最后回了一次家,带走了奶奶的小猫。
老家的屋子被烧得焦黑,只留下一个干枯的架子。
承载着多少恩怨的老房子,终究抵不过一场大火的侵蚀。
家族陵园里,多了两个崭新的墓碑。
我带了一袋橙子,还有一束红色玫瑰花。
奶奶慈祥平和的看着我,像从没离开过一样。
我摸了摸自己墓碑上的照片,林雨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花一样的年纪。
那天,小雨淋沥,我在墓碑前,沉默的坐了好久。
雨终于停了,天边架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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