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上手套,把地上的储物箱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日常衣物,还有一双洗得有些褪色的鞋。
问老板娘,「你说他一个月都没回来,你确定?」
老板娘点头。
我问,「那除了那个狗蛋,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人进过阁楼?」
「真的没有。」
我没再说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老陈。
老陈一愣,之后转头盯住老板娘,「你说谎。」
「警,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娘一愣,说话磕磕巴巴。
老陈把手里的东西举到她面前。
是个空的牛奶盒,我从垃圾桶里发现的,上面印刷的生产日期是九月十号,一周之前,也就是说,这一周之内,肯定有人进入过阁楼,并且留下了垃圾。
可之后,不管我和老陈怎么问,老板娘都咬死什么都不清楚。
「他手里拿着钥匙,我又不是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他就算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嘛。」
「这是你家。」
「那我也要下楼扔垃圾出门买菜的啊,那人就不是好东西,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回来,想把杀人的事推到我们头上。」
我上前一步,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人了?」
老板娘往后退去,眼神躲闪,「我,我猜的啊,你们大半夜找上门,肯定是杀人案啊,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的……你们要查案就查案,吓唬我干什么。」
说完就下了楼梯,不一会下面响起电视的声音。
我跟老陈对视一眼,深感难办。
老陈「嘶」了一声,「不过我确实想不通,那小子还回来干什么,他一没被监控拍到,二没留下身份信息,而这一对夫妻是唯一见过他的人,只要他干净利落地逃走,马上就能切断我们的线索链,之后不管去哪都没人能认出他来……难道是故意挑衅?」
我摇头。
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
「他是来喂猫的。」
「猫?」
老陈不敢苟同,「他敢杀人碎尸,把内脏剖出来送到刑警队,还会为了一只猫冒险?」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老陈撇嘴,一转身又被收纳箱差点绊倒,抬脚就想踹。
但中途又怕破坏上面指纹,压着怒气把脚放下了。
「艹,这地也太小了,连个箱子都没地放。」
我却觉得不对劲,又把这房间环顾了一圈。
洗漱用品装在盆里,放在木板桌底下,塑料凳子也被推到桌底,凳面宽度跟木板宽度完美契合。
床卡在墙角,床脚和墙壁空出的位置摆着一个塑料水桶,被褥折成了长方形,放在床头。
屋里的一切都很整齐,物品摆放皆有规律可循。
唯独那个收纳箱。
哪怕贴墙放着,也跟周围格格不入。
我脑子里浮出一个猜测,弯腰跪在地上,打开手电筒往床下照去。
床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因为长时间不打扫积了一层薄灰。
只有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块地方,特别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里原本是有东西的。
灰尘的痕迹四四方方,本来放着什么不用多说。
老陈见我这样,也凑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有发现?」
「你看。」我举着手电筒指给他。
老陈看完直起身,问我,「这应该,不是凶手自己拿出来的吧?」
我点头。
那个凶手习惯整洁,甚至轻微强迫症,被褥规整,家具摆放井井有条,甚至连送到刑警队的内脏,都是切块之后,排放整齐地装进餐盒。
按照他的本意,打开过收纳箱之后,肯定会放归原位。
我俩从阁楼走下来。
老板娘看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视线却不停地偷瞄这边。
我给老陈使了个眼色。
我俩一左一右走过去,挡住了沙发和茶几的空隙。
「你把从楼上拿的东西,藏到哪了?」
「什,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沙发上的人神色变换。
虽然嘴上在否认,但语气磕巴,左脚也不自觉往远离我的方向撤去。
极其明显地想要逃离。
我往前一步,增加压迫感,「我问你,从楼上的箱子里拿走的是什么?」
「你丈夫已经被带到刑警队了。」
老板娘表情一变,佯装发怒,却掩不住慌张,「你们凭什么抓我老公,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没说话,朝老陈使了个眼色。
老陈了然,很快配合道,「从你老公进入刑警队开始,就会连续接受八个小时的审问,你当然可以一直不说,但也要知道,我们刑警队负责审讯的同事是很厉害的,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我,我……」
老板娘死死瞪着我跟老陈,神色复杂。
「你实在不想说也没问题,那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集中精力审讯你丈夫,大概能更快得到结果。」
说完这话,我后退一步,作势要离开。
「等等!我告诉你们还不行。」老板娘说完这话,猛地站了起来,「但那件事真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害怕,害怕而已。」
成了。
我看了老陈一眼,示意他沉住气。
「我们要看过被你藏起来的东西,才能判断那件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刻意加重了「那件事」三个字,但老板娘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到。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攥了攥拳才表情纠结地说了句,「你们跟我来。」
我跟老陈跟上。
她推开门下楼,连电梯都没坐。
出了楼门,才发现路灯已经熄了,远处的天变裹着一层朦胧的微光。
天快亮了。
老板娘径直往小区花园方向走。
她走得很急,我跟老陈都得提速才能跟上。
她在花园的绿化林里穿行,一直走到角落,一个花坛旁边,才停下脚步。
椭圆形的花坛,因为在最角落甚少有人打理,已经接近荒废。
站定之后,她先是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才从树旁抽出一把铁锹,躬身挖花坛边缘的土。
老陈轻轻「啧」了一声,「藏得够深的。」
我也跟着庆幸,将藏匿地点从她口中套了出来,不然全靠我们自己,恐怕很难发现。
约莫五分钟,花坛边缘的泥地被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之后铁锹再探过去,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板娘把铁锹放到一边,伸手从里面扯出了一个塑料袋。
抖掉上面的土块之后,把塑料袋放在了我跟老陈面前。
「都在这了?」老陈问。
「都在这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套,蹲下去解塑料袋。
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才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一件红色的衣服,拿出来抖开,才发现是件连衣裙。
而袋子底部,还有几样东西,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把刀,在蒙蒙亮的夜色里闪着寒光,格外扎眼。
我心里一沉。
「老陈,手电。」
老陈应声,打开了手机电筒。
借着光线,我这才看清了塑料袋里的东西。
老板娘缩了缩肩膀,「你说正常人,哪个会在家里放这些,又是刀子,又是钳子,又是锯子和凿子的,看着就吓人……」
「我其实一开始是想报警的,但我老公说,人都搬走了,报警也没用,不如把东西先藏起来,我们也没想到警察会找上门,谁知道他真的敢杀……」
老板娘急急刹车,不敢再说。
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倒是清楚了。
怪不得猪脚店老板大半夜出现在小吃街,看来关店是假,想连夜逃走是真。
真相应该是他们夫妇在狗蛋搬离之后,马上就去阁楼查看了。
没想到在阁楼发现了刀具和裙子,恐惧之后担心狗蛋杀人会牵连他们,索性掩藏了罪证,打定主意无论谁问都否认狗蛋存在,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我跟老陈找上门,还知道了狗蛋的存在,情急之下,才谎称什么也不知道。
「但我们真的啥子也没干,只是觉得害怕,才把这些玩意都埋掉了……」
老板娘还在反复解释,生怕我们不信。
但我没应声。
她不懂,只当袋子里这些是普通器具。
虽然看上去也很可怕,但她如果知道这些东西原本的用途,恐怕会后悔用手摸过它们。
我默数着里面的东西。
手术刀、止血钳、开颅锯、剪刀、脏器刀……这分明是一套解剖工具。
甚至,种类还很齐全。
残忍碎尸,被送到刑警队的外卖,排列整齐的内脏切块,齐全的解剖工具。
看似杂乱的线索,似乎正在一一串联。
「都带回去吧。」
我把那条红裙子塞了回去,连带塑料袋系好提在手里。
老陈点头,转向老板娘,「劳驾您跟我们走一趟。」
老板娘猛地后缩,「不是,你们咋不讲理呢,我都把东西藏哪告诉你们了,怎么还要抓我!」
她神色彪悍地怒视着我俩。
老陈见状,只能掏出手铐在她面前晃了晃。「请您配合。」
老板娘熄了火,嘟嘟囔囔,「我门还没锁呢,就不能等会再走吗。」
我刚想说,可以给她时间锁门。
可视线扫到她家那栋楼的时候,却顿了一下。
我拧着眉看了几秒,打断还在对峙的两人,「我们刚刚从阁楼下来,关灯了没有。」
「什么关没关灯?」
老陈被我问得一愣。
我朝远处的住宅楼扬了扬下巴。
我记得清楚,之前搜查完毕下楼的时候,老陈是关了灯的。
现在是凌晨,亮灯的住户不多,而老板娘家里属于顶楼,还算显眼。
而现在看过去,最顶层的阁楼,赫然亮着灯。
「艹!」老陈收起手铐,径直往住宅楼的方向跑去,「真会挑时间。」
我眉头紧拧,想到刚才挖坑耗费的时间,对能抓到人并不抱希望,但还是跟了上去。
老板娘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也跟着跑。
老陈一路飞奔上了楼,我慢一点,索性守在了楼下另一个出口。
等了会,老板娘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指责我。
「都怪你不叫人锁门,你瞅瞅,这不就遭了贼!」
正说着话,老陈从楼上走下来,扬声说了句,「贼什么贼,不是贼。」
老板娘还要反驳,但见老陈黑着脸,欲言又止。
我问,「什么情况。」
老陈摇头,「没看到人,目测什么都没少,我跟照片对比过了,阁楼东西摆设没动过,跟之前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说到这,老陈停下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可能是动过东西又复原了。」
老陈带着怒气,踹了一脚台阶,「故意挑这个时间来,这肯定是跟咱们挑衅!」
我没应声,隐隐觉得不对。
如果说是挑衅,那把内脏送到刑警队带来的效果,远比偷溜进阁楼要大得多。
况且只是开灯,太小儿科了,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算了,先回队里。」
老陈闷声应了,「行吧。」
而老板娘亲自去检查了贵重物品,确定什么也没丢之后,才察觉阁楼亮灯诡异,这次也不敢再吵,配合地锁了门,跟我俩一起回队里。
打车回去。
我打开那个塑料袋,戴上口罩,把里面的东西又看了一遍。
每一样工具都清理得很干净,在手机电筒的光下,泛着冷光。
开颅锯有损耗,且程度不轻,止血钳手柄处有品牌标示,但因磨损严重,无法分辨字迹……
法医工具,一般人很难拿到,凶手到底是谁?
我摩挲着手术刀的刀柄,却忽然摸到底端有凹凸感。
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发现是个刻上去的英文字母——一个大写的「H」。
想是人为刻上去的。
我推了推老陈,「你看这个。」
老陈就着我的手观察,忽然开口。
「我表妹在东大读临床医学,她们同学一起上课,怕手术刀弄混,会在刀柄上刻自己的姓名首字母。」
我把每一样工具翻了个遍,果然发现上面都有一个相同的「H」,位置不同,但雕刻方式却一般无二。
老陈精神一凛,问我,「你说凶手是不是学过医?」
我沉吟,「不排除这种可能。」
到刑警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刚进门就有人迎上来。
「庄哥,他什么都不说。」
是孙飞,先前跟我一起,去小吃街蹲守的二人之一,负责审讯带回来的餐馆老板。
他看到我身后的老板娘,敛了焦急的神色,压低声音跟我说,「除了咱们看见的,其他的怎么问都说不知道。」
我倒不意外。
这夫妻二人口径出奇的统一,又做好了逃走的准备,必定提前商量了说辞。
老板娘从进门开始一就直没出声,表情谨慎地四处乱瞟。
想了想,我叫孙飞先把人带去审讯室。
而我则拿了他们的审讯记录本过来看。
老板真实姓名冯松,除了个人资料,其他案件相关情况,一律回答不清楚,不知道。
我「啧」了一声。
果然不好应付。
之前被我找上门都态度自然,应对得游刃有余,早就说明这人心理素质强悍,看来,得找别的突破口。
老陈甩了提瓶水过来,往桌上一放。
问我,「那个带回来的,审不审?」
我喝了口水,看他一眼。
「不着急,你先把脖子包扎一下。」
之前在小吃街,被那个老板抵着脖子威胁,伤口都快结痂了。
老陈摇头,「没事,先审吧,那小子碎尸挑衅,心理肯定有问题,早抓到早放心。」
听见这话,我忍不住想到那个危险的猜测,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行,现在审。」
审讯室里,我主审,老陈帮我做记录。
「狗蛋的长相特征,都有哪些?」
「特征……能有什么特征,不就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我皱眉,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
「那我怎么知道。」老板娘视线闪了闪,转移话题,「你们的灯晃眼睛,能不能关了啊。」
「他有没有口音,或者随身携带车票之类的。」
「什么口音,我听着都一样。」
「车票呢。」
「人家的车票,哪能叫我看见嘛。」
「那在他在你家吃住的过程中,有没有提起过家里的情况。」
老板娘瞥我一眼,开口,「哎哟,那我怎么清楚,我们又不是警察,问那么多是会挨打的。」
见她阴阳怪气,老陈气得直咬牙,「女士,请您配合。」
我摆手,叫老陈少安毋躁。
收了审讯本,看向对面的女人,「女士,你丈夫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你什么都不说,这样等到八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必须得放了你,然后这事就彻底跟你们没关系了?」
对面的人没说话,但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我故意板起脸,「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之前藏起来的东西,其实是解剖工具,那个叫狗蛋的杀了人,杀人碎尸,手段残忍,而你和你丈夫是唯一见过他的人,虽然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线索,但你们不说,我们确实也不能逼迫。」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
我话锋一转,「但你也要清楚,你们跟凶手朝夕相处,还见过他的长相,这对他而言可是个很大的威胁。」
「他杀了第一个人,如果不被抓住,也就能杀第二个……当然,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不说,我们抓不到凶手,他以为自己安全了,不找你们麻烦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真假参半,凶手虽然忌惮这对夫妻,但有刑警队插手,肯定会保证证人的安全。
可老板娘信了。
脸色大变,瞪着眼睛不说话。
老陈见状,也配合,「女士,要不现在就放了你,回那个被凶手拿着钥匙的家?」
「别,别啊。」
她纠结半晌,才咬牙开口。
「其实,我见过一次他的家人。」
「大概是半年前,有个女的找上门来,穿得像个暴发户似的,扬着下巴傲得很,说是来找她侄子的,又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在骗人,但她又叫出了狗蛋的名字。」
「当时问她,她说是从宁风村来的,听着口音像唐山那边,我,我不晓得那村子,又赶着去给我儿子送饭,就没多问。」
我把她说的记下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给狗蛋打电话了,他马上就回来了,带着她上阁楼,我赶着出门,就听见两句说要钱什么的。」
这是新线索。
我着重把宁风村三个字标了出来。
老板娘表情纠结,「警官,我都说了,你们不会还要把我一个人送回家吧。」
我抬头,说,「感谢您配合我们查案,近期会有人保护你们一家安全的,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走出审讯室。
有了新的进展,警力也得重新分配。
「程伟还没回来么吗?」我问。
他带队保护彭强家属,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线索。
「回来了。」有人扬声说话。
我一回头,才见程伟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迈进来,二队的队员一左一右架着个人跟在身后。
那被架着的人神色萎靡,隐约有点眼熟。
「我们在彭强同志家楼下蹲守了一夜,发现这小子行踪鬼祟,想叫过来问问话,结果他一看见我们穿警服就跑,我就叫人给抓住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被架着的人不满叫嚣。
老陈过来一看,也冷了脸,「又是你小子,你侠肝义胆,也想进去陪你老大?」
「没,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胡胖的手下,怪不得眼熟。
胡胖被抓进去之后,这些小喽啰就成了一盘散沙,一直没闹出什么事来,也就没人重视了。程伟汇报,「彭强同志的妻子说,这几天总觉得有人跟踪,倒是叫我们误打误撞,把人抓住了。」
「不是我,我今天喝多了才过去的,就想吓吓他老婆,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放屁,等你干了什么就晚了!」
老陈把人薅过去,要送到派出所拘留
证物科。
东西已经被分别收进证物袋,留了档。
我看见里面忙活的人,一愣,「辉哥,徐汇呢?」
辉哥是队里的老人了,细致认真。
辉哥解释,「小徐有三十六小时没睡了,身体扛不住,操作失误也越来越多,我就叫他先回去休息了。」
我点了点头,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辉哥摇头,「证物上的痕迹都被清理了,除了那对夫妻之外,上面没有其他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
「不过你看这个。」
辉哥指着证物袋里的止血钳,「这上面的印记,我对比了一下,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止血钳标示磨损严重,但依旧能看出中丘大学特征明显的塔尖。
对比下来,位置果然一样。
我不由想起了老陈之前说的。
凶手或许学过医……
看来,得去一趟中丘大学了。
等到特案小组的人到齐。
案情汇总之后,再次安排下去。
「一队二队继续注意彭强一家,进行保护。三队四队送证人夫妻回家,并轮流蹲点,二十四小时看守,警惕一切可疑人员,程伟带五队去宁风村调查。」
我把根据老板娘的话,侧写的狗蛋,以及那个找上门的女人的肖像拿出来。
「凶手沉默寡言,性格自卑,身形干瘦,寸头,或有口音,其姑姑身形偏胖,中长发,厚嘴唇,下唇有痣。」
我单独叮嘱程伟,「最好从比较富裕的住户开始调查。」
程伟记下细节,带队离开。
会议室空下来,老陈皱着眉问我,「那我呢,放假?」
「你想得倒好。」
「你跟我收拾东西,等会开车去中丘大学,现在太早,学校档案室还没开门。」
「中丘大学……」老陈默念之后说,「这是徐汇的母校啊。」
我收拾资料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徐汇不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吗?」
「那是研究生,他本科在中丘大学读的。」
「可我看他的资料,年龄只有二十四。」
老陈「啧」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看人家话不多,其实是个小天才,上小学的时候连跳两级,成绩还特别好,人爸妈都在国外,最骄傲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父母在国外?」
「对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同事啊。」
老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我没空理他,眉头紧拧。
学医,擅长解剖,住在餐馆老板家里,能轻松潜入刑警队,有一门农村亲戚,可父母出国,又是名校毕业……不对,全都对不上。
可到底是哪出了错。
周一,学生要上课。
我跟老陈直奔医学院的档案室。
跟负责老师打过招呼后,她帮忙调出了相关资料。
从那套解剖工具来看,标示被磨损到难以分辨的程度,少说也用了三五年。
所以寻找凶手,至少要从三年前开始。
「这个文件夹里就是您需要的资料,不过因为学生人数太多,可能找起来……」负责老师表情为难。
「没关系,我们自己来。」
我接手鼠标,一行一行的浏览名单,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能不能麻烦老师您,把同年间申请了贫困助学金的学生,资料也调出来。」
老板娘曾说过,凶手刚住进她家里时,身无分文,连房租都交不起,而他的姑姑却十分富裕。
当他陷入窘境时,亲人都不愿伸出援手,凶手的求学时期,恐怕过得也不容易。
负责老师应声,很快拿来了助学金申请表。
我跟老陈分别比对,对照凶手的侧写肖像,进行可疑人士筛选。
筛查重点有以下几个:法医学专业,籍贯宁风村,毕业后留在了本市,且申请过助学金。
信息还是太少,况且人口存在流动性。
筛查结果不甚令人满意。
老陈掏出支烟来,却又想到是在学校,只在桌上戳了几下,又收回了口袋。
「庄哥,这相当于大海捞针啊,而且按你说的,凶手确实有可能在这学校上过学,但这都过了三五年了,变化肯定翻天覆地。」
我没出声,却被他说服了。
咬牙想再试一下。
「要不你查一下,有没有徐汇的资料。」
「好,我看看。」老陈转向屏幕,却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看向我,「等会,查他干什么?」
「让你查你就查。」
老陈眉毛拧得弯弯扭扭,「你怀疑他?」
我抱胸站在原地,默认了。
「不是,人家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杀人碎尸还往刑警队送,他疯了不成。」
「有些心理问题无法从外表观察到,性格越是内敛,心理问题越易于隐蔽。」
老陈拗不过我,低头查资料。
「找到了。」一边翻看,一边忍不住抱怨,「你看,这跟犯罪侧写一点也对不上,人家家庭美满,生活富裕,母亲是书法协会会长,父亲还是水利局副局,虽然已经退下来,带着妻子出国了,但好歹书香门第,教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性格敏感,心理扭曲。」
我也想认同老陈的话。
但却忍不住想起徐汇之前的异常,技术很少旁听审讯,可徐汇却提出这个要求,而且那份外卖,也是他发现的,而且是在监控死角,所以无法查看配送员的影像。
所以我自顾自往下问,「他是哪一年毕业。」
老陈默数年份,「两年前,看来是读研两年,之后就来咱们队里了。」
「哪一年入学。」
「你算一下,大学要读四年,他肯定是七年前入学的,也就是 14 年……欸,不对。」
老陈一顿,「他怎么是 15 年入学的。」
「我看看。」
我把徐汇的资料从头至尾看下来,赫然发现他的档案里包括这样一句话,「学生本人申请,因提前修完学分故而得以提前毕业。」
老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天才啊,别人上大学就是混日子,他认真学习不说,还提前毕业。」
我把鼠标顿在提前毕业那一栏里。
「你之前不是说,他在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吗?」
「是啊,他亲口说的。」
「可他为什么是 24 岁。」
小学连跳两级,大学提前一年毕业,那应该比同批毕业生小三岁,也就是 22 岁才对,怎么可能是 24。
老陈被我问懵了,「那就,入学晚了呗。」
「晚了两年?」
书香门第,父母均接受过高等教育,到底因为什么,要让孩子整整晚两年入学呢。
不对劲。
「我回队里调他的入职档案,你带去守着他,一旦有异常举动马上抓起来。」
涉及内部人员,情况特殊,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这事只能叫老陈来办。
老陈满脸肃容,应声。
因为涉及调用权限,所以我把这事跟肖队汇报了一下。
肖队虽然意外,但还是给我放了权。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徐汇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
实习经历,体检报告,心理侧写,甚至连跳级原因都在个人报告里给出了解释。
「因身体情况不好延迟入学,后来努力学习跟上进度,故而跳级。」
而老陈那头也返回消息,徐汇每日正常上下班,作息规律,工作认真,但凡空余时间都会去图书馆,专门借法医类专业书籍进行学习。
老陈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徐汇没有嫌疑。」
之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汇报。
连续五天,徐汇没有一点异常举动。
哪怕我不想承认,可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也不得不动摇。
我合眼靠在椅背上,单手按着太阳穴。
查了许久都没进展。
学校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我只能打电话给程伟,询问他在宁风村的调查进展。
「庄哥,你说的那户人家,有人认识,不过她们在五个月前搬走了,不过咱们要找的人,他们见过。」
我一惊,坐直身子,「你们继续查,我尽快过去。」
宁风村在邻市,农村交通状况差,要过去需要不少时间。
我权衡路途,还是打算叫上老陈一起,轮流开车。
虽然累些,但却是最快的途径了。
可我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
跟踪目标需要隐匿身形,静音也是有可能的。
可我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老陈的电话还是没打回来。
我只能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通了。
但还是没人接。
不会出事了吧。
等待提示音响了很久,在我几乎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背景嘈杂。
我急急地问,「老陈,怎么回事。」
可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女声,「您好,很抱歉,我是中心医院的护士,机主出车祸了,现在昏迷不醒,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老陈出车祸了。
我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赶。
一路闯了三个红灯。
「我是他同事,先别联系他家属,我马上就到。」
这要求莫名其妙,但我再三请求之下,护士还是同意了。
毕竟老陈他妈当初就不愿意叫他当刑警。
现在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还是先瞒着。
到了医院。
停车,进门,在门口问清病房在哪。
我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刚在病房前站定,还没见到护士,刚要抬手敲门,一个男人就朝我走了过来。
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表情颓废。
问我,「您是家属吧。」
我警惕地打量他,「我是他朋友。」
男人一顿,没头没脑地开始开始道歉。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是诚心的,主要那条路常年没人走,我也没留意,您朋友忽然冲出来,我来不及刹车才……」
我忍不住皱眉,「你是肇事司机。」
他表情羞愧地点头。
「您放心,我愿意承担全部费用,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反正都,都是我的错。」
病房门被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见我是生面孔,所以问,「您是电话里的那位?」
「对。」
「不用担心哈,患者送来得很及时,加上运气好,所以伤得不重,只是撞到了脑袋,暂时处于昏迷中。」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我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一脸歉疚的肇事司机,问,「您能说说,车祸事件地点,以及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司机连连点头。
「就五点钟那会儿,我往郊区送货,经过垃圾场那十字路口的时候,您朋友忽然跑出来,我刹车不及时就,就撞到了。」
「真的对不起,是我大意,总以为那块没人经过……」
司机又开始道歉。
可我听完案件经过,却觉得更加不对劲。
垃圾场附近的十字路口我知道,之前查一起绑架案跑过几次。
可那边已经到了郊区,荒凉得很,老陈跟踪徐汇,路线顶多在城区内打转,去那干什么?
我心情沉重地盯着病房里的人。
车祸,真的是意外?
我回神,看到面前局促的司机,出声道谢。
郊区附近没有监控,肇事逃逸难度很低。
虽然后续也能想办法抓人,但老陈如果没被及时送到医院,恐怕凶多吉少。
那司机连连摆手,「别,您别谢我,本来就是我的错。」
电话响了。
我看到来电显示,才想起之前答应程伟,要去宁风村找他。
但现在恐怕走不开。
电话接起来,我还没说话,那头就急急开口,「庄哥,我们被骗了,村里老乡都说王慧红一家搬到了镇上,还给了个地址,但我们到镇上找人,根本找不到。」
我听得云里雾里,「你慢慢说,王慧红是谁?」
程伟一顿,之后冷静了不少。
「王慧红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宁风村的不少人都认识她,出了名的爱跟人骂架,老乡都说王慧红五个月前就搬走了,去镇上过好日子,还提供了新的住址,但我带兄弟们来找了,那地址是假的,房东说那几间空房子一直就没租出去。」
我拧着眉头,捋着程伟的话。
「我们找了一圈,还寻求了本地派出所的帮助,但怎么也没找到王慧红一家……对不住啊庄哥,我也没想到那些老乡能一起骗人,说得跟真的似的。」
老陈出车祸,宁风村找不到人。
两条线索,几乎在同一时间全被切断。
这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有人在刻意诱导,我们目前能查到的,都在对方的预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