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铁蛋急匆匆地跑回来,和我说唐鹤清丢了。
我之前一直不肯点头应下婚事,加上唐鹤清前几次跟踪魏献君引起了魏家警觉,我担心得紧,想到离春闱也不久了,就派人送他去了京城。
他当然不愿意,我只能叫铁蛋强行将他塞上去京城的马车,只想着这事了了,他春闱结束,我们便能在京城团聚。
却没想到出了这件事。
「公子一路愁眉不展,惦念姑娘,别说是春闱了,几次都想逃跑,只是都被小人抓了回来。」
「结果离京城不远处,公子不知听谁说了姑娘要和魏家公子定亲的事,骗小的去更衣,小的一时不察,还是叫公子溜了。」
「公子偷跑,身上一分盘缠都没有,小的四处打探也没有半点消息,这才回来禀报姑娘,求姑娘责罚。」
我深吸了一口气,担心得不行,发起脾气:「你要我责罚你?责罚你有何用?」
「你还不带人去找!」
「要是公子回来伤了半分,我才真要十倍责罚你!」
唐鹤清虽然没有旁人说的那般羸弱,却是个死脑筋,除了对我,万事都是不懂变通的,要是在外面惹了谁,起了争执,受了苦,那该如何是好?
若是再碰上魏家人,别说皮肉之苦,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而且他还真是糊涂,既然要逃跑,居然是一点盘缠都不带,京城到江南的路那么远,他在外面吃什么喝什么。
我忧心忡忡,再没有闲情逸致搭理魏献君。
甚至怨怪起自己的决定。
可棺材灵堂都摆好了,外面闹得风风雨雨,我总不能临时变卦。
(十三)
魏家给我下聘不久,就一直急着想把婚期提前。
原因自不必说,太子大获全胜,三皇子没了命,魏太后被幽禁,不趁着太子忙于新政腾不出手治他们之前找到靠山,就得全家遭殃。
我答应后,魏家自以为放心,不想就在婚期的前几天,孟家就挂起了白布。
孟家人都言:魏家贪图孟家家产,想要诓骗自家大小姐,那魏献君也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和自己表妹暗通款曲,自以为天衣无缝后,便暗害了自家大小姐。
加上孟家都是些常年运镖的汉子,相熟的人多,不过两天,魏献君的名声就烂透了。
到处都有人说瞧见他和女子私会的。
偏偏如今魏家再当不得出头鸟,即使这事是假的,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反驳,只能不停催促,要魏献君把聘礼要回来。
魏献君对自己十分自信,坚信我是喜欢他的,并不觉得自己是中计,当真以为我死了,还厚着脸皮,和我爹娘讨要我孟家家产。
他装得十分深情,说自己以后绝不再另娶,愿意替我爹娘养老。
我娘看着他那自己一只手都能提起来的身板,嘴角抽搐。
倒是我爹,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与他说:「既然魏公子这样说,我们也不便推辞,就请公子去小女灵前上一炷香吧。」
我先前和他讲过,若是魏家不死心,魏献君恬不知耻还上门讨要家产,就让他来我灵堂前祭拜,看我怎么吓得死他。
他觉得我爹说这话便是让步,目的达到,到我的灵堂也只是在心里可惜,丢了当驸马的机会,但富贵可保。
魏献君接过一旁小厮手中的香,正欲跪拜。
忽然,灵前刚刚还烧得正旺的白烛瞬间熄灭,四周阴风骤起,将堂里挂着的白绸吹得飘起。
我趴在棺材里,透过留着的小孔观察外面,手还有节奏地敲击着棺材板。
魏献君手里的香都没握住就吓得跪了下去。
嘴里一直念叨:「砚书,我真没害你,只是形势所迫才来你灵前的,你莫生气,我给你上完香就走。」
说着连滚带爬地拜了几拜。
看他这副鳖孙样,我在棺材里笑得直打颤。
「你这突然去了我也不想,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和表妹那是一时糊涂,并非想……」
我还笑着,却没再听见魏献君的求饶声。
透过小孔,我看见了我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唐鹤清,他的衣摆上染了许多淤泥,向来白净的脸沾上了几点猩红,如画般的眉目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显得清雅细致。
他瘦弱的身躯急剧喘息,狭长的眼眸中,不是慌乱,而是空洞无神,即使手里的剑似有千斤重,他也拖着剑,一步一步朝已经吓得失语的魏献君走去。
我吓得立刻推开了棺材板。
(十四)
他看见我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是手里的剑重重地落在地上,唐鹤清如梦初醒,只盯着我,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孟姑娘没事。」半晌,他才吐出这么一句,仿佛和我不熟一般,「在下伤了您的未婚夫君,孟姑娘打算如何?」
还在生气呢。
我走过魏献君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表明立场,又对唐鹤清说道:「能如何?你赔我一个?」
他语气酸溜溜的:「孟姑娘健忘,前些天还赶在下走,说是不喜欢在下。」
「对啊,我健忘,就是忘了怎么样?」我掏出绣帕,伸手擦了擦他脸上漆黑的痕迹,「而且我从头到尾,可都没承认我不喜欢你。」
「瞧你这样,在外面一定是受苦了。」我轻声哄他,带着央求晃着他的袖子,「我是怕你危险,才想的这样的计策,哪里是真要你走。」
唐鹤清还脏着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连带着眼神都有些晕晕然:「我没有受苦。」
「想着救你,没觉得苦。」
他嘴上却吐出这样的情话,脸上却真诚又正经,丝毫不像哄我的。
我不禁咬了唇角,烧红了脸。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想的这些,不然也不会叫人护送我进京赶考。」他正了正神色,说道,「我也从没把你赶我的话当真。」
「伯父伯母月余不回,你明明厌恶魏献君却故意与他接触,我如何能没有一点头绪。」
「我只是生气,气你明知危险,却把我当娇花似的护着,留下自己一人面对。」
「砚书,我知你和平常女子不同,不想只把你拘在我身后,但我也想以后,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夫君。」
我的脸颊越发滚烫起来:「可是鹤清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合格的夫君。」
我和唐鹤清相处这几年,之所以会越来越喜欢他,完全是因为他的性格。
他虽然说话温吞,满口仁义道德,别别扭扭爱说教,还老不承认喜欢我。
但他做事却从不拖沓,言出必行,做人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也从来不会用要求自己的标准要求我。
性格虽软,但一旦碰见什么事,一定是最先护着我的。
和我闹脾气,最多也就是自己在一边委委屈屈生闷气,从来不说让我伤心的话。
但凡看见好东西,都会先想着我紧着我。
所以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合格到不能再合格的夫君。
他被我这句话弄得一下就正经不起来,只能泄气说道:「总之,以后有什么事,直接与我讲便是,你有计划我会配合,不要什么都瞒着我,叫我心急。」
「等过了春闱,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当状元夫人。」
我扑哧一笑,拉着他的手往后院走,跨过还晕着的魏献君,边走边问:「那万一到时候,陛下要你当驸马怎么办?」
他眼神坚定,握着我的手对天立誓:「你放心,公主在我心里也比不上砚书你半点重要,陛下总不能强人所难。」
「万一非要你当驸马呢?」
「那我就不当官了,回江南陪你一辈子。」
「可是,可以兼得啊,傻子。」我笑着说。
他却误会了:「什么兼得,我只娶你一个,如何兼得?」
我歪着头,逗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十五)
没等两日,宫中就来人接我了,我皇兄和母后都很担心我,毕竟孟家镖局大小姐死了的事现在传得人尽皆知。
可新政繁忙,他们都脱不开身,来接我的是姜乔。
原来书中,女主姜乔一直都是高冷美人的人设,和我皇兄走的是男强女强的路子。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骑装,黛眉不柔偏厉,一双丹凤眼中神情淡淡,如玉白净的面庞不施一点粉黛,看着冷然极了。
但我却憋得想笑。
这般清冷的人,脑子里居然想的是:「妹妹和皇兄长得也太像太可爱了吧!这笑起来的样子,我就从来没在皇兄那里见到过,好激动!」
我拉着唐鹤清,和她介绍道:「皇姐,这是我的未婚夫君,唐鹤清。」
唐鹤清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姜乔点点头,言语不多:「上马车吧。」
内心已经开始疯狂起来:「啊!她叫我皇姐欸,我还担心她会讨厌我,太可爱了,就像皇兄叫我皇姐一样!欸嘿嘿嘿。」
「还有这个搭配,霸道公主和羸弱书生,也带感了吧!」
我乖巧地点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她我会读心这事,不然她一定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皇宫时,已经过去十天了。
我那宫斗强人的母后一见了我就舍不得撒手,眼泪哗哗,一直说我受苦了。
「儿臣真的没有受苦。」我实话实说。
但母后和皇兄都不信。
特别是我皇兄:「这次魏家能败,多亏了妹妹,皇兄没用,非但没能第一时间护着你,还要你以身犯险。」
「但妹妹放心,魏家重罪,全家都跑不了。」
眼看再多的解释都没用了,我只能接话说:「既然这样,就请皇兄赐个恩典如何?」
唐鹤清和我一道来京城,却不愿意跟着我一道进宫,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后再光明正大求娶我。
我知道他自卑,因为自从我将一切都与他挑明后,他便总是愁眉不展,心里害怕,怕我母后皇兄瞧不上他,不会轻易点头,更怕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所以我也体谅他的想法,并没有言明我要求的是什么恩典。
直到三两月过去,殿试结束。
我正在母后宫里和她聊天,皇兄兴冲冲地跑来,语气激动。
「儿臣原本就想着,趁着这次春闱,正好可以挑选一些能为我所用的人才。」
「不想这殿试倒当真给了儿臣一个惊喜。」
母后乐呵呵地,问他:「这般开心,看来是遇到满意的了,给母后仔细说说?」
「适才儿臣出了十题,皆是问的民生之事,本来儿臣想着读书人多不知窗外事,能答上一二就算不错,没想到这个叫唐鹤清的啊,居然能对答如流,实在叫儿臣惊喜。」
我听见这名字,立马就转过头去。
皇兄乐呵极了,以为我也有了兴趣,眉飞色舞道:「此人应变能力强,还都答到了点上,实属难得。」
母后也笑:「母后记得这个唐鹤清,也是今年春闱第一吧?」
皇兄点头:「连中三元,还出身寒门,倒是大齐头一个。」
我皇兄接连高兴了好几日,一心以为自己得了能臣。
直到我说我上次求的恩典就是要和他给我和唐鹤清赐婚,我和唐鹤清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尾声)
母后知道此事后,起先也并不开心,说是不舍得我。
但召了唐鹤清入宫谈话后,居然转变了态度,对他十分满意,甚至还挺喜欢他。
后来我和唐鹤清成亲后,我问起母后这事。
她笑着和我说:「那小子是个轴的,母后那时只想试探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再观察一下他人品如何。」
「于是母后就说,若是他要当状元,就得要舍弃你,没想到他直接就说不当了,可给你皇兄气了好一段时间。」
「这小子像极了你外祖,为官为人都最是刚正不阿,不知变通,对家里谁都不见得有好脸色,是个严苛的主。」
我听说过这位外祖的威名,他曾是两朝重臣,担任过帝师,最是直言不讳,传言我父皇年轻时甚至被他骂哭过。
即使治家,也少有慈色,家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怕他的。
但这样的人物,却有一段被百姓都津津乐道的趣事,便是惧内。
「可你外祖啊,最怕的就是你外祖母,给谁甩脸子也不敢朝她生气,从前母后在家时,最不敢惹的就是你外祖母。」
「所以他能这样珍惜你,母后很高兴。」
我点头,心里却实在怀疑,温润如玉的唐鹤清,当真会变成外祖父这般人物?
但事实证明,他应该成不了。
至少我外祖父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但自打我和唐鹤清成亲后,他就本性暴露了。
从前他总说顾念我的名声,不敢称呼我过于亲密,也不能与我动作亲昵,但我没想到名正言顺后他居然能打脸到如此地步。
在外还好些,只会偷偷捏捏我的手。
但一到家里,就开始不老实,恨不得黏在我身上似的。
而且他不知是不是偷看了我的画本子,每次勾我,不是叫公主就是叫孟姑娘,好好的正经夫妻,在他语气里,就变了味。
我要是不依他,他便开始装得一副可怜模样。
偏偏他都这般无耻了,行为举止之间却依然如同翩翩君子,每次都逗得我脸红心跳。
就比如那日大雪,我正在屋中煮茶,看着手里的新出的画本子。
门外却起了响动。
「公主殿下,在下办完公务了。」唐鹤清站在房门前,手里还提溜着我爱吃的一品香的糕点,「怕您饿着,给您带了吃食。」
我听这称呼,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过身。
但他关上门,走到我跟前放下糕点,说道:「殿下装听不到可是要伤在下的心。」
「这里面有一品香的新品,可受欢迎得很,在下排了半个时辰才买到的。」
如此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敷衍道:「你叫下人去买便是,为何要亲自去?」
他抓住我的手,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道:「在下亲自去了公主才会亲自奖励啊。」
我摇头,不敢看他:「没有啊,没有奖励。」
他拦上我的腰,吐气道:「没有可不行。」
外面虽然大雪纷飞,却是青天白日,我欲哭无泪,只能由着他。
我的文弱书生去哪了?唐鹤清哪里文弱了?为什么以前我会那样觉得?
备案号:YXX1mEAovnRHXr1OAe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