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微一愣。
我冷冷地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两全的事,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你过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如今为了自己的爱情,还要将孩子丢给我。我若是帮你养了,小黄豆之后便不会再叫你娘。」
红微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了行囊,在夜里离开了我们的豆腐坊。
此时,小黄豆还在床上酣睡。
第二日,小黄豆问娘在哪里。
我还是不忍心说红微将她抛下的事实,「你娘出去玩一趟,之后会回来找你的。现在,你就和妈妈一起过日子好不好?」
小黄豆懵懵懂懂点头。
于是,就这样,我们三个女人的豆腐坊只剩下了我和小黄豆。
不过日子还算过得过去,不久之后,我听说红微被八抬大轿迎娶,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心中那块大石也放下了。
后来,红微时常给我写信,她不会写字,是让府里伺候她的小厮帮她写的。
我也没想到,当初在沈府伺候沈蕴的红微最后也有小厮来伺候她了。
她在信中说她在府里过得很好,相公丝毫不介意她的过去,长辈也没刁难她。
前不久,她写信和我说她又怀上了,若是生了个儿子,她便能把小黄豆接去府里了。
我第一次给她回信,我说:「你想得美呀!小黄豆是我的!」还在信上画了几个鬼脸,就是要故意气红微。
转眼,红微也要临盆。
我这三年也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来了。
说实话,离开京城后我很少再想起之前的生活,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寡妇一家,不知那三个小鬼过得怎么样了。
我几乎没想起过沈蕴。
但我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也听说了不少京城里的消息,比如——
在我刚来临城的时候,被屠家的沈家平反了,沈家剩下的独苗沈蕴在陛下面前也变成了大红人。传闻说这沈公子能文善武,能提出有用见解,也能上场杀敌……
我心想,若不是百姓睁眼说瞎话,就是沈蕴实在是深不可测。
他真这么优秀,那我之前见到的那个酒囊饭袋难不成是假的沈蕴?
后来事实证明,他是真的能装。
我还听说,他将陷害沈家的萧氏一族屠了。陛下也知血海深仇不可忘,最后也只是罚了点俸禄,没多说什么。
这么一下,百姓才知道,沈蕴当真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
杀了这么多人,居然只是轻飘飘地罚了点俸禄。
我听了这样的传闻,只觉得背后出冷汗。
妈的,这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想到之前我和这魔头共处一室那么久,他可能早就在心中将我的脑袋摘下过几百次了……
对了,那萧家就是之前被陛下给临安公主指定的婆家。
说起来也奇怪,萧家公子才是临安公主的驸马,可是当时我亲眼所见,去迎亲的是沈蕴。之后,从宫中传出传闻,说临安公主不嫁了,婚约不作数。再不久之后,就是萧家被屠,而沈蕴则是平步青云,变成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
之后,我便没再听说什么关于沈蕴的消息了。
本以为终于可以清净些了,却没想到沈蕴这魔头,竟然就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盯着眼前的人,拍了拍自己的嘴:「不对!瞧我这脑子,不是沈少爷,是沈大将军了。」
沈蕴着急朝我靠近一步,我却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他的神情僵住,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自己的表情,他左右环顾,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沉默许久,他看向我。
我这才发现他红了眼睛。
他哑声问我:「你这几年去哪里了?」
我一愣,发现局势有些不对……
……搞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过来杀我的头呢,或者是来找我报我当初虐待他的仇,当然我也想过他会怀念起我们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从而珍惜姐弟或者是母子情……
可眼前他这副红了眼睛的模样,和小说里那些好不容易找到逃跑了的娇妻的霸道总裁没什么两样。
他好像爱惨我了?
但我也担心自己自作多情。
我大脑飞转,决定试探一下。
我回头对着院子里大喊一声:「小黄豆!」
他疑惑地看向我身后。
几分钟后,小黄豆起床,摇摇晃晃朝我这里跑过来。
我将小黄豆推到身前,紧盯着沈蕴,「我这几年也没干什么,就是生了个娃娃。」
下一秒,沈蕴眼中的光顷刻灭了。
……
完了,他好像真的爱上我了。
11
丢了魂的沈蕴,死死盯着我,问:「你的孩子?」
「不然是谁的?」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摸了摸小黄豆的脸蛋。
小黄豆趴在我的怀里,却在偷偷观察着沈蕴。
沈蕴往我身后看了看。
「孩子的父亲呢?」
好,一下把我问住了,但我也没有轻易露馅,垂下眸子,「这个不方便和沈大将军透露。」
沈蕴的脸色稍微好看些了。
他盯着小黄豆,问:「你叫什么?」
小黄豆哼哼唧唧两声:「黄豆。」
我看向沈蕴:「你知道的,黄豆是豆腐坊的命根子。」
我给小黄豆取了这名字,含义便不言而喻了。
沈蕴扯了扯嘴角,又往院子里看。
我知道他是想留下来坐,可我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牵扯。
而且,小黄豆还在这里,他待得越久,我的谎言便越容易被拆穿。
我胡噜胡噜了小黄豆的额头,问:「要不然再去睡一会儿?」
却没想到这小黄豆却不听我的话,摇了摇头,然后直直盯着沈蕴看。
好家伙,小小年纪,就是个颜控。
但眼前的是阎王魔头啊。
沈蕴看着小黄豆,问:「我能去你家里坐坐吗?」
小黄豆清脆地应道:「可以。」
我满头大汗。
沈蕴在我的豆腐坊逛了几圈,才踱回院子里。
我坐在椅子上,哄小黄豆睡觉。
我知道之后大概要面对腥风血雨,小黄豆还是睡着安全些。
等我将小黄豆放到床上,才正眼看向站在院子中的沈蕴。
我笑着走近他:「是不是比之前的那个院子更好些?」
沈蕴点点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我倒是善解人意,将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之前是装的,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嘛。你如今能为沈家平反,我很为你高兴。」
说的都是假话。他沈蕴怎么样,跟我可没任何关系。
「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我当时对你的不敬和……侮辱了。」
想起过去自己欺负他的种种,让他端水给我洗脚,踹他,让他睡地板……
我的声音都弱了下来。
他没说话,似乎对我的坦白和示弱很失望,最后他说:「我不是留下信,让你等我吗?」
说起这件事,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晚我恍恍惚惚地出去找他,差点还被人侵犯。如今的他还能指责我没留下来等他?
「你也知道,你当时是个傻子,谁能信一个傻子的话。」
「而且当时官兵都在找你,你虽然留了信,但你也有可能是被官兵绑走了。我傻了不成,还在那个地方等你,要是我之后也被官兵盯上怎么办?」
我顿了顿,又说:「退一万步来说,你让我等,我就得等吗?」
沈蕴微微皱眉,脸色难看,想起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我一愣。十分眼熟,就是我和沈蕴渊源开始的源头。
他当初埋在花园里,之后又被我挖出来的那块。
可是如今怎么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问:「你那天是不是去沈府找我了?」
我立马反应过来,这玉佩应该是那晚我和醉汉扭打撕扯时落在沈府门口的。
当然。我很后悔那晚圣母欲大发特地跑去沈府找他。
如果重来,我是一定不会去沈府的。可我就是去了,甚至还留下了这么致命的证据。
如今,我也只得承认,但我不想让他误会,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而且,他现在似乎对我有意思,我更不能放任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回答:「是。」
他的眸子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激动地问:「为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你说是为什么?当然是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你当时是个傻子,腿还伤了。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整天给我按摩,洗豆子的,我怎么可能弃你不顾。」
他的表情更加开朗。
我语锋一转:「就像那三个小鬼,如果他们失踪了,我也一定会去找他们的。」
他微微皱眉。
我继续说:「但是那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其实我不是很想说的,但看你一副想要问到底的样子,我还是亲自告诉沈大将军吧。」
「这玉佩是我和一个醉汉拉扯时落下的。那晚的天气很冷,我在沈府门口,撞见了那个醉汉……」我适时沉默,然后看向身后睡着的小黄豆,「你刚才问我小黄豆的父亲。」
「我也不知道她父亲叫什么,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我低下声音,装模作样哽咽啜泣了两声,「那醉汉就是小黄豆的父亲。」
我抬头看他。
他已经怒不可遏,可是愤怒之下,他的眼底也布满了遗憾和懊悔。
他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捏紧了那块玉佩。
「你之后不会再受苦了。」
……不需要,我这豆腐西施的生活过得挺好的,不需要你强行给我加 buff。
我看着沈蕴,突然觉得他变笨许多,若是按着他往日的心机和城府,估计一下就看出我的破绽。
可如今,他便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恋爱脑要不得。
「我知道我之后不会再受苦了。」言下之意是不需要他的帮助,我也能过得很好,「我现在和小黄豆很幸福,我这豆腐乡里乡邻都爱吃,这样的日子,我已经满意了。」
他听出我话中的意思,沉吟一会儿,问:「你不想回京城看看杨寡妇吗?」
他还是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
但我嘴硬:「不想。」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竟然被气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走。」
「嗯。」
「可是你这院子里没个男人,之后要是有人来找麻烦,你们娘俩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来这里这么久,除了你,没人来找我们娘俩麻烦。
他却像是听不懂,衣袖一拂,坐在我的椅子上。
「我最近正好闲来无事,就在你这豆腐坊里歇上几天。」
……滚啊!
「你不会不愿意吧?」
……不愿意!
「给我倒杯茶,凉水热水各一半,不要太浓。」
死东西,真以为我还是你婢女呢?
我看着他腰间别着的刀,咬牙说:「……好。」
12
这几日我都在思考着要如何将在我这里蹭吃蹭喝的沈蕴赶回京城。
但他实在安分,还肯帮我洗豆子,推磨具……
小黄豆甚至也和他玩得很好,一起床就喜欢黏着他,睡前也要他哄着才能睡。
可我当真是坐立不安,话里话外都暗示我这里不欢迎他。
他却权当听不懂,厚着脸皮在我这里待着。
我们这诡异的三口生活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这天一早,我就在窗口发现了熟悉的鸟屎。
估计是有人给沈大将军飞鸽传书了。
果然,这天沈蕴心不在焉的。
我倒是激动了,盼着他早日给我离开,也在饭桌上不动声色地给小黄豆灌输着沈蕴要离开的消息。
「你看,这是梨子。」我将梨子掰开,「离别了!」
小黄豆没听懂,坐在对面的沈蕴脸色难看。
当晚,小黄豆睡后,沈蕴和我摊牌了:「别装傻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能不能跟我走?」
我说:「不能。」
他问:「为什么?」
「我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
「什么样的生活?做豆腐,然后和小黄豆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我正色看他:「少爷,你真的不懂吗?我已经不清白了……没办法再跟你走了。」我乱说的,我清白得很,是他配不上我。
他看着我:「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不会介意这些。」
我也不知为什么沈蕴就这样对我情根深种了,但眼前局势的确不乐观。
而我还是得虚与委蛇,装作可怜的模样,「……可我无法释怀。而且我要照顾小黄豆一辈子的。」
他看着我,没再说什么。
在我以为他该走的时候,他却关上了院子的门。
我一愣,问:「你不走吗?」
「不走。我等你跟我一起走。」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13
他的确没走,但我窗口上的鸟屎真的是越来越多了。担心小黄豆去玩那些鸟屎,我还得整日清理。
我为小黄豆尽心尽力,她却和沈蕴越玩越好。
我承认,我就是嫉妒了。
这天,家里的黄豆没了。
我需要出门采买,想让小黄豆跟着我一起出去,她却不肯跟我走,说什么都要和沈蕴一起留在家里。
我拗不过她,只能一人孤独地出去买黄豆了。
不过天公不作美,我回来的时候天降大雨。
回到家的时候,我几乎被淋成落汤鸡。我着急推开院子门,一眼就看清屋里的两人。
沈蕴手里拿着一个套子,小黄豆乐呵呵地把脑袋钻进那个袋子里,然后我亲眼看到了沈蕴捏紧了那个袋子口。
他分明是要憋死小黄豆。
小黄豆伸手去扒他的手掌,他没松手,只是冷冷看向站在门口的我。
他故意想要在我面前伤害小黄豆。
我脑袋发热。
再顾不得那些对他的阿谀奉承,跑上前,将他的手扯开,将那头套扯开,然后再动作流畅地扇了沈蕴一巴掌。
「啪」的一声。
比刚才打的雷还响。
我摸着小黄豆的脖子,颤着声音斥责沈蕴:「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沈蕴慢慢别过头。
他看着我,眼底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他说:「这才是真的你,对不对?」
他都知道,知道我在他面前的这副模样都是装的。
而我现在才意识到,他真是个杀人不眨眼、一夜之间屠了萧家全族的魔头。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他脸上的红印,低头拉过小黄豆。
然后让她和我一起跪在沈蕴面前。
我对小黄豆说:「磕头。」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乖地照做了。
我们母女俩在沈蕴面前磕头。
「求你放过我们吧。」
而沈蕴,一动不动,声音轻轻:
「你跟我走,不就行了。」
14
我自己没收拾什么东西,只带了个小黄豆,就和沈蕴登上了回京城的路。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的,竟然还给我和小黄豆安排了一顶华丽轿子。
他在轿子外骑马,时不时还要掀开帘子看看我和小黄豆的情况。
他一掀开帘子,我就挡在小黄豆跟前,睁大眼睛瞪他。
从临城去京城的路并不短,我一刻不敢睡,撑不住的时候也会小憩一会儿。
但也只是几分钟就立刻惊醒,脑海中都是沈蕴掐小黄豆的那副魔鬼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了沈蕴的宅子。
新的沈府。
比之前那个还要气派,只不过实在是太过冷清。
也是,如今沈府只剩沈蕴这棵独苗。
不对,还有我们这对被强掠来的苦命母女。
我牵着小黄豆跟着沈蕴走进宅子,发现除了门口的侍卫,府内只有两个安分站在一边的小厮。
听到我们的动静后,那两个小厮抬起头:「将军您回来了。」
我抓紧了小黄豆的手,看清那两个小厮的脸后,微微一怔。
这两个小厮分明就是寡妇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三年过去了,他们不再是我临走时那副瘦弱模样,拔高了,也健壮许多,收敛了性情,脸上都是谦虚。
辨出我是谁后,他们一脸惊喜,低声叫我:「姊姊!」
我扯扯嘴角,权当回应了。
沈蕴出声让他们安排我和小黄豆的住所,之后就转身去了大概是书房的地方。
两个小鬼见他离开后,赶紧凑上来,问我这几年去哪里了。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将小黄豆介绍给他们认识。
小黄豆腼腆,低声叫了两声哥哥。
两个小鬼看着小黄豆:「怎么瘦得跟豆芽似的,改名叫黄豆芽吧!」
我伸手敲了敲两人的脑袋:「你们三年前有多砢碜,要我来帮你们回忆回忆吗?」
我们不再打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我碰见了杨寡妇。
她看起来也比之前丰腴许多,之前瘦削的脸上甚至挂了些肉。
见到我那瞬间,她的眼眶噙满泪水。
15
即使面对着杨寡妇,我用的也是同样一套说辞。
知道小黄豆是我和某个醉汉的孩子后,杨寡妇抱起小黄豆,抚摸着她的脸,对我说辛苦了。
我摇摇头,其实我之前过得并不辛苦。
但如今碰见了沈蕴,一切都要另当别论了。
杨寡妇突然向我道歉。
我不明所以。
之后她花了点时间和我说了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蕴在迎亲的第二天,即在我将房子烧毁之后,他便回到了我郊外的那个房子去寻我。
但我那时已经消失,连那破房子都只剩下灰烬。
他去找了隔壁的寡妇,询问事情原委。
而寡妇记得我的嘱托,一口咬定在他离开的那晚,房子突然失火,我和那房子一起烧没了。
但沈蕴没有相信。
他将寡妇和三个小鬼都抓了回去,将寡妇拷打了一番后才从寡妇的口中得到真实的消息。
他知道我离开了,却也不知我去了哪里,只能周游全国寻找我。
听说他出征的时候,也会在边疆询问「豆腐西施」这样的名号。
他知道我对豆腐的执念,知道我到哪都不肯放下这个梦想。
最后,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听了杨寡妇的话,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回去找我了。
可我依旧觉得沈蕴可怕。
被偏执疯子盯上,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我问寡妇:「他伤害你了?」
「没有,我这人胆子小,他吓唬吓唬我,我就都招了。」
「他当时也没想过真要伤害我,之后,还把我们母子四个人接来府里照顾。」
知道他们这几年过得不错,我便放心下来。
杨寡妇似乎还有话要说,踌躇半天。
我笑着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觉得沈将军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她知道我们当初吃了多少苦,如何相依为命。
可她似乎是知道自己不应该插手,语气也很迟疑。
我没说话,点点头就当是知道了。
等杨寡妇走后,我才开始认真思考沈蕴对我的态度。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爱上我?为什么会对我情根深种?
但我还没想起答案,小黄豆就闹着要睡觉。
睡前,她迷迷糊糊同我说:「嘛嘛。」
「那日哥哥说要跟我玩一个游戏,他假装掐我的脖子,我就抓着他的手让他放开。」
我一愣,「他没弄疼你吗?」
小黄豆眨眨眼睛,「一点都不疼。」
「他说要吓嘛嘛。」
她盯着我,轻声问:「嘛嘛被吓到了吗?」
我笑着摇头:「没有。」
哄着她睡着之后,我自己也去洗漱。
已经是深夜,我躺在温暖柔软的榻子上,却无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和我出去寻沈蕴的那晚一样凉。
就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窗上出现了一道剪影——
有人就站在我的窗外。
我一看就知道是沈蕴。
可他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外面,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我也懒得装睡,睁着眼睛看他惊讶的神情。
他问:「怎么还没歇下?」
我反问:「你不也是?」
我问他来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对我说:「我给你定好了磨具,明日就会送来府里。」
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思忖许久,我说了:「多谢。」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二日,沈大将军给我订好的磨具送到了沈府。
比我自己买的那个结实许多,磨得也更细一些,我兴致勃勃地又开始做豆腐。
大功告成的时候,我捧着那盆豆腐,兴高采烈地想要分享给寡妇。
回头却看见了沈蕴。
他站得笔直,不知在我身后待了多久。
我敛起笑意,讪讪地放下豆腐。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做这么多豆腐,又没人吃。」
不夸张的,他这沈府虽然面积大,但活人不超过十个。
除了我认识的寡妇那一家四口,以及小黄豆和沈蕴,只剩下几个不说话的,连走路都没什么声音的小厮。
甚至连个婢女都没有。
我记得之前沈蕴的院子里的婢女可真是数不胜数。
也不知之前是伪装,还是现在的模样是假的。
沈蕴看着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问:「你想出去摆摊?」
我着急点头。
其实「出去摆摊」这四个字,重点在「出去」,而不是「摆摊」。
我是想出去,然后再逃跑。
「可以吗?我出去摆摊。」我满怀期待。
他在我希冀的目光下摇摇头:「不行。」
我垮下脸,端起豆腐去寡妇屋里了,不想再理身后的沈蕴。
跟寡妇说起他不让我出门的事,寡妇解释道:「他现在在外面树敌太多,可能是担心你抛头露面,有什么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
如今,我眼前最大的危险就是沈蕴。
这一晚,他又在我房间门口徘徊。
不过更过分的是,他直接睡到了我的床边,不容拒绝。
但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和衣躺在我身边。
这床大,位置还算宽敞。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便也没浪费力气了。
知道他定不会强迫我,我便安心睡了。
所以我不知道他根本没睡,听了一夜我的呼噜声。
第二日清晨,我发现床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独自一人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我发现了放在枕头下的信。
墨水还未干透。
他写的是他要离家几日,以及——
「这次一定要等我。」
我想起大门口那几个身材强壮的侍卫,这几日,我只要一靠近大门,他们便会绷紧身体,如临大敌一样。
我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心想:
妈的,我想跑也跑不掉呀。
16
沈蕴这一趟出去,整整去了半月。
沈府里气氛低郁,只有我像是没事人一样。
小黄豆不止一次说她想哥哥了,寡妇一家都很担心,那几个不说话的小厮面色也很阴沉。
我问了寡妇才知道,他这趟是出去打仗了。
听此,我也吓了一跳。
虽然他成了什么大将军,可我记忆中的沈蕴是文武都不行的——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拿兵器的时候甚至都站不稳。
寡妇说:「那是将军装的。」
我点头,觉得有道理,于是也没再担心他。
他心思城府这么深,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半月之后的一个夜里,我的门前出现了同样的影子。不过这影子比之前的都大一些,有棱有角的,看起来很可怖。
那人推开我的门。
我一下爬起来,点燃油灯,屋里一片大亮。我一下看清来者的模样,是沈蕴,穿着盔甲的沈蕴,盔甲上甚至还带着尘土和血。
我下意识皱了眉,心脏也猛地一缩。
……我知道你着急见我,但能不能把盔甲脱了呀?能差多久?
而且这味道实在是难闻。
他眼底紧绷的那根弦在看见我的那刻一下松开。
他走进来,关了门,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里衣之后,他出去洗澡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了难闻的味道。
他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我沉默了许久,问:「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主动去了解沈蕴。
因为我实在是看不懂他。
他知道我问的不只是现在,还有那段我刻意去逃避的和他相依为命的时光。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用冷淡的语气说着沈家和他的过去。
他说沈家早在很早便失去了君心,之后便变得岌岌可危,再华丽气派也不过是在强撑。他爹知道之后沈家的路会不好走,担心年纪尚小的沈蕴也被卷入战争,便让他装纨绔无能。
沈蕴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他在暗地里盘算着站稳脚跟,但还没等他准备好一切,沈家就出了意外。
他还是没来得及。
沈家全家皆惨死,只有他一人凑巧被我救出。
担心我无法接受,他只能先装傻,然后在私底下联系着自己的亲信。好在他之前铺的路还够稳,在皇子间也站对了阵列,有不少人想要帮助他。
准备好一切后,他离开了……
他淡漠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听得倒是心痒痒的,没想到沈蕴拿的真是美强惨的剧本。
可只是过了一会儿,我便又冷静下来。
我问他:「所以你伤害杨寡妇了?」
他说:「我想找到你。」
我又问:「你真掐小黄豆了?」
他说:「我想让你跟我走。」
我听着他的回答,这才意识到对他来说,只有我是重要的。
他知道我看重杨寡妇和小黄豆,所以不会真去伤害她们,却也能够毫不留情地在他们身上留下伤疤。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而已。
我想了想,问:「你爱我啊?」
我并不觉得羞耻,也不带任何情愫,只是在问问题而已。
他借着微亮的月光盯着我看,「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虽有柔情,但他眼底更多的是执拗。像是不管我给他什么答案,他也不会改变他的行为。
我打算动之以情:「我跟你说过了,我的梦想。」
他不吃这套,甚至给我了一个两全的办法:「你可以继续当你的豆腐西施,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问:「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绑着?」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我,然后伸手将我抱住。
我僵住身体,挣扎了两下,换来了他更具侵犯味道的压制。
于是我不敢再动了,我被禁锢在他怀里,被迫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
滚烫,热烈。
我的大脑也被熏得发热,用尽所有力气抬起点头,对着他说:「在我们那里,你这种强制爱的行为是会被网友骂的。」
「你们那里?临城吗?」
「互联网城。」
17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后的沈蕴每夜都会大大方方地来我的屋内,硬挤上我的床,然后再把我抱住。
兴起的时候还会同我说些暧昧的话,甚至还会在我的脸上落下浅浅的吻。
我心无波澜。
甚至觉得这天越来越冷了,沈蕴这人体火炉倒也好用,至少能够让我整夜睡得舒坦。
这样被禁锢圈养的日子虽然过得滋润,却十分无聊。我的精神很健康,也依旧在计划着出逃的方法。
我问过小黄豆无数次,问她想不想离开这里,她的答案都是不想。
「为什么?」
「哥哥给我带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我喜欢哥哥,我喜欢这里。」
沈蕴很会蛊惑人心,如今连小黄豆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我看着蹲在地上玩小玩意儿的小黄豆,决定将她留在沈府,不带她一起走了。
我知道,沈蕴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这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沈蕴竟然还没走。
他站在床边穿衣,动作不紧不慢,见我醒来后,只是瞥了我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从床上爬起来,将手掌撑在床边,问他:「我今天能出去买点东西吗?」
「想买什么,我让人去买就行了。」
我反驳:「你上次买回来的那些黄豆质量太差,干巴瘦瘪,豆腐的质量都被拖累了。」
他转头定定看我,没有说话。
我率先开口:「小黄豆在你这里,我怎么可能会跑啊?」
他继续看着我,似乎是想要从我的眼神读出我的真实想法。
我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我和小黄豆一起出街了。
身旁站着沈蕴。
他答应让我出来了,却也决定亲自跟着我。
被他这么时时刻刻监视着,我还不如在沈府里待着呢。
为了把谎圆好,我牵着小黄豆去买了些黄豆。
我故意买了很多,本想借此折磨沈蕴,可他一手就将那一整袋黄豆抬起,轻轻松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于是我皱起了眉头,牵着小黄豆往前走。
本在身后的沈蕴突然靠近我,在我耳边说:「可以回去了吗?」
我摇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条江,低头问小黄豆:「你想去玩水吗?」
小黄豆兴奋点头。
小黄豆一看见江就变得激动起来,赤着脚去踩水,不过她还记得我的叮嘱,不敢往深的地方走。
我跟在小黄豆身后看着她玩。
望着这一条辽阔浩荡的江,我灵光一闪,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我跟着小黄豆,沈蕴提着一袋黄豆跟着我。
期间小黄豆几次想和我一起玩水,推着我往江里走,我大喊大叫,害怕地说:「妈妈不会泅水,你别撞妈妈!」
小黄豆以为我是开玩笑,继续和我打闹着。
我大口喘着气,脸都吓白了。
不远处的沈蕴见状,将那一袋黄豆丢在地上,疾步走上来,一手将小黄豆抱起,一手揽过我的肩膀。
他皱着眉看我,之后转向小黄豆,声音低沉地说:「我们该回去了。」
小黄豆很会看脸色,瘪着嘴什么话都没说。
之后,沈蕴没再限制我的行动。
我可以出门,只是身后不远处总跟着几个表情严肃的侍卫。
那日,我一人出门采买布匹。
趁着侍卫不注意的时候,我从街道飞奔向那条大江,然后毫不犹豫地向江心走了过去。
速度快到身后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
前几日下了雨,江流湍急,没一会儿我就被卷到了江中心。
我大口喘气着,却也不自救,只是放任着自己的四肢被水流撞开,意识模糊间,我看到了面色惊慌的侍卫正朝我这里游过来……
恢复清醒的时候,我听到了身边人的对话。
「这姑娘应该是一点都不通水性,不过好在捞救及时,应该只是受了点惊,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了。」是个老翁的声音,应该是沈蕴请来的医师。
沈蕴闷闷地应了一声。
老翁又说:「明明不通水性,怎么还敢这样入水,莫不是要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