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们一起大杀四方!」
低调的迈巴赫优雅丝滑地停在校门口停车场,小朵儿在电话里压低声音。
「三点钟方向,学生会那帮爱闲磕牙的结伴来了,另外我帮你拖着校园论坛管理员聊十五分钟了,速来。」
「得令!」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背起包,怒气冲冲地下了车,使出我最大的力气带上车门。
「砰——」
附近众人纷纷看来,带着明显的不满。
回头率百分之二十。
我蹬着小皮靴走得脚底生风。
眼看着快到校门口正中心视野开阔一览无余的位置,延风赶上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我顺势转了半圈,甩起我精心卷了半天的头发,露出优雅的脖颈线。
「你放手!」一声厉喝。周围人的目光刷地投射过来。
回头率百分之八十。
「那个,是不是宋佳文啊?」
「我去,什么情况?这么抓马?」
「看看看看。」
不错,效果很好,就是突然面对这么多目光有点不好意思,我感觉脸开始热起来。
「前天你爸爸告诉我终于找到你了,我高兴坏了,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看我。」延风拽着我,又把我往他的方向带了一步。
他眼眶微红,眼里隐隐有水光又倔强地克制回去,满是受伤心碎的意味。
影帝啊!我在心里不停地给他鼓掌。
「???这什么大帅哥甘做舔狗的悲情戏码?」
「真的好帅!我都心疼了。」
这段戏一出,经过的所有人都驻足看着我们。
嗯,回头率百分之百。
「强扭的瓜不甜,我会和我父亲说清楚,解除我们的婚约。」
我把「父亲」和「婚约」两个词咬得分外清晰。
「前天那真是她爸?那论坛黑她的人也太缺德了吧。」
「不确定,再看看。」
我竖着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满意地抿了抿嘴。
「你等着,我绝对不会放手。」延风捏了捏我的手腕,我赶紧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眼里隐隐有些疯狂的亮光,像碎冰里生出的火焰。
点到为止,再演戏就过了,我一跺脚扭头往学校里走,延风亦步亦趋跟着我进了校园。
第一场戏,过。
「管家大人,看不出来啊,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啊。」
走到没什么人的林荫道上,我立马给延风竖了个大拇指。
「彼此彼此。」他勾了勾唇角。
小朵儿赞叹不已地跟上来,「你俩真牛啊,这戏,琼瑶阿姨看了都要直呼内行。我打听一下,编剧是谁啊?」
我得意地摆摆手,「当然正是不才在下。」
「宋佳文,我认识你这么久才知道你这个人这么恶心,能写出这么酸的台词。」
我拍了她一下,催促道:「走了走了要迟到了,你帮我盯着点论坛,我俩得随时准备入戏呢。」
老话说得好,冤家路窄,还没等我们到教学楼下,老远我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方向,杜鸣宇鞍前马后跟个大内总管一样跟着祝萱萱。
我转过头看了眼同样帮我提着书包却显得从容绅士的延风,忍不住摇摇头。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对方显然也很快看见了我们,我本意不想与他过多扯皮,没想到擦肩而过时,这位大哥不知死活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么着急找个演员来澄清,着急忙慌的样子有些可笑,你心虚啊?」
我转过头冷冷瞥着他,「怎么说呢?还是用羞辱造谣女生的方式来获得存在感的自卑臭虫比较可笑吧?」
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沉默不语,我冷笑一声嗤道。
「怎么不说话,你心虚啊?」
杜鸣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几步之外祝萱萱已经回头投来质询的目光,没等他再开口,延风已经上前半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佳文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了点。」
他目光冷厉,没有一丝情绪地注视着杜鸣宇,然后转头看向我,一脸真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发顶。
「也是,你这么善良正直,最容易被这种温柔皮囊却满腹心机的男人骗了。」
我和小朵儿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09
一直到坐在经济法教室里,小朵儿还在拽着我咬耳朵。
「真的,明年金马奖没你俩我不看。」
我连忙示意她噤声,「大姐,这可是第一排,快别聊天了。」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坐第一排啊到底!」小朵儿摊手。
我神秘一笑,我的特别设计来了!
我们延风可是法学硕士,经济法老师又是出了名的爱提问来蹭课的脸生的学生。
#宋佳文未婚夫学霸
#宋佳文有眼光有内涵
#这就是智性恋的世界吗
今晚校园论坛的热门话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
我低头躲在书本后面嘿嘿笑起来。
延风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
结果,我满心期待看着教授狐疑地扫了延风一眼,又扫了延风一眼,又看着延风的笔记写过去一页,又翻过去一页,一直到下课,都没等到教授提问延风。
我灰头土脸地往食堂去,小朵儿一本正经地摇着头。
「宋佳文的今日高光时刻减一。」
「哎,锦衣夜行,没意思啊。」
延风看着我的神色无奈地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执念太深,反而不容易事事顺意。」
我苦笑,「罢了,本来只是防备着被提问,是我太着急显摆了,走走走干饭去。」
下午是高数大课,和隔壁金融系拼着上,我和小朵儿刚进来就接受了目光的洗礼,大家叽叽喳喳的大声讨论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
这场面,活像村口大爷大妈茶话会。
我俩悄没声找到了角落后排的位置消停坐下,小朵儿才拉了拉我。
「你们家影帝呢?」
「他说有点事,一会儿来,估计上哪打电话去了。」
「姓杜的那奴才可在那前面陪着他女神呢,你整这么低调干啥?」小朵儿用眼神示意我往前看。
「高数付老头最佛系又最不爱提问,问题不大,主要杜鸣宇计算机系的,跟他比这个,咱吃亏,田忌赛马知道不?」我老神在在地分析。
教室越来越满,渐渐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只听见后门那边一阵骚动。
我回头,只见延风信步走进来,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明明是很日常的样子,却把一切纷乱吵闹变成了背景。
「烧仙草,多味葡萄干和花生。」
牛皮纸袋放到我面前,延风坐在我身边,慢条斯理地拆着吸管。
「你说的有事,就是给我买甜品啊?」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我低声问。
「这难道不是正事?」延风帮我插好吸管,又用纸巾包好才递给我,「据说你上大课不喝烧仙草会打瞌睡?」
「这种细枝末节你都记下来了?」
「你说的,要么不做,要么尽善尽美。」
我俩在一边絮絮叨叨磨磨唧唧,隐约感觉身边有强烈的怨念越燃越烈。
小朵儿的幽怨如有实质,「现在年轻小情侣都不背人了是吧?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延风连忙拿出了另一杯,「朵儿老师的。」
「还真是你的口味。」
我盯着杯子上的标签,下巴都掉桌上了,赶忙从包里找出计划,一通狂翻。
昨晚忙着写前面的资料都没顾上,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小朵儿在我的习惯后面都用小一号的字体打上括号写上备注。
宋佳文上大课必须要喝烧仙草,口味是 blablabla……(备注,此时宋佳文必须和她的闺蜜小朵儿分享不同的口味,小朵儿常喝的是 blablabla……)
我瞳孔地震,满头黑线,「这都行?」
小朵儿抬了抬下巴,得意一笑。
我又转过头,「你全都背下来了?」
延风握拳放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我做了些功课,据说这是新型婆媳关系,需得悉心经营。」
「搞不定闺蜜,就讨不到老婆。」小朵儿凑过来,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倒数第四排那位男同学,这题你来回答一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整个教室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正聊得火热的我们这才发觉不对,我伸出头看了一圈。
倒数第四排……
好像就一个男生。
哇靠,不就是延风???
完了完了!!!
我脸唰地红了。
这下社死了!!!
完全没在听!
小朵儿低头侧过脸焦急地小声问:「国外法律系学高数吗?」
我假装聚精会神看着书本,满脸崩溃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知道啊。」
教室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探究的,吃瓜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延风站起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地按在桌上。
「当 x 的绝对值小于 1 时,所给幂级数收敛……」
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我悄悄抬头看着他,他扶了扶眼镜,侧脸轮廓分明,目光专注。
「故所给幂级数的收敛域为……」
随着延风的话音落下,教室里比刚才更安静了。
「很好。」回答结束,台上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高数付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这位同学的学号是多少?」
付教授拿起点名册准备加平时分。
我弱弱举手站起来,「抱歉付教授,这是我的未婚夫,他陪我来上课。」
「原来是宋同学的家属。」付教授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我怎么记得之前你和杜同学是一对来着?」
教室里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兴奋的怪叫,我偷偷看了一圈,每个人都满面红光,仿佛吃瓜吃多了,个个都憋得下一秒就要喷出来。
「您说笑了老师。」
我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瞥了一眼坐在前排缩着脖子僵住了的杜鸣宇,用平静的语气叙述。
「杜同学胸怀大志,誓做一飞冲天的凌霄花,我只是一个想脚踏实地搞学习的普通学生,怎么可能和杜同学有什么交集呢?」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声戏谑的口哨,教室里居然稀稀拉拉响起掌声。
「哈哈哈!」付教授倒是颇为开明,乐呵呵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看着我,「脚踏实地是好事,你和你家属强强联合都很优秀,好好坚持吧。请坐。」
我一拂裙摆,如同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坐下来。
「高数,就是一门脚踏实地又神秘莫测的学科,相信大家学进去了,就能发现高数变幻无穷的万千世界。」付教授继续讲课。
接下来就是安安静静的一节课过去,虽然整个教室的气氛有些躁动,好歹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下课铃响,小朵儿凑过来,「文姐,下一场怎么安排?」
「我要去校工委打工。」我背起书包。
「哈???」小朵儿一脸蒙。
「哈什么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该打的工就得打。」我推着她往外走,「朵老师赶紧回家吧。」
「不是,宋佳文,你什么时候思想觉悟这么高了?这个逻辑我还是想不通。」
「加分还没到手。」
「哦,通了。」小朵儿跟我们挥挥手,转身往校门口去了。
我拽了拽延风。
「走吧,打了一天的舆论基础,现在该去解决问题了。」
校工委的工作说起来也不难,主要是琐碎繁杂,很多人不愿意做。我和延风配合着整理和装订完一本工作台账,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赶到。
不出所料,杜鸣宇的好哥们兼室友张途一看见我就没忍住,「哟?千金大小姐还打工呢?可真会作秀。」
我头都没抬,手上整理的动作行云流水。
「哟,几天不见张同学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
我整理好一沓资料递给延风装订,拍拍手走到张途面前,「我先是宋佳文,所以做宋佳文该做的事,有问题吗?」
张途抬头看着我,满脸写着不服。
「不像张同学,除了杜鸣宇的室友,校论坛的小管理员,张同学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良知何在啊???」
我愤怒地一把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居高临下俯视他。
「你是指昨晚的帖子?发帖自由,更何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途梗着脖子瞪着我,满脸鄙夷。
「发帖自不自由且不论,我的澄清帖秒删是你做的吧?为我说话的评论通通删掉也是你做的吧?」
我站直身体,冷冰冰地用下目线瞥着他。
「你说发帖自由,又凭主观想法审判是非去左右言论。你也配做管理员吗?」
「在吵什么?」校工委的老师皱着眉一脸不悦地走进来,我眼尖地看见老师身后,校论坛的吧主一起走了进来。
「老师,我合理质疑有人诽谤污蔑我,而张途同学协助删帖控评左右舆论,请老师帮我调查。」
「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张途霍地站起来。
我转头看向吧主,不卑不亢地请求,「学长,我知道管理后台都可以看到处理记录,拜托学长帮我查阅一下记录,便可以知道是不是有人公器私用。」
「张途,你有没有?删掉记录也可以从工作日志还原的事情,你自己说,不要说谎。」一旁站着的老师严厉地瞪着他。
张途翻了个白眼撇过头,没有说话。
我冷哼一声,不欲在这个一根筋这里多做纠缠,转头看向老师和吧主。
「老师、学长,我认为论坛不该是泄私愤、污名化其他同学的工具,每一个人的名誉都很重要。」
老师点点头,吧主有些尴尬,脸上一阵阵发白。
一直站在我身后半步的延风走上前来,扶住我虽然气得起伏但是依然绷得笔直的肩膀。
「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
他抬手递出一张名片,从我的角度看,在夕阳下有些反光,只隐隐约约看见好像是三个字。
我满腹狐疑,此刻也只能先按下不提。
「删除诽谤帖,置顶道歉信,以及,开除这个人的管理职务,这是我们的诉求。」
延风一向温润的脸上满是肃杀,眸光如剑。
「否则,我们只能采取法律手段解决问题了。」
众人噤若寒蝉,老师若有所思。
「当然,」延风扫了一圈众人,「只要大家能秉公处理此事,还我未婚妻清白,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我也乐于帮忙。」
「那今日叨扰了,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质疑和抗辩的地方的话,随时联系我。我们就先回去等待你们的调查处理结果了。」
延风拍拍我的肩,我转身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老师,这两周的工作台账我已经整理好放在办公桌上了,那我先走了。」
校园里已经没有大批涌动的人潮,我和延风慢悠悠往外走,我伸了个懒腰,浑身说不上来的舒畅。
「你真是律师啊?已经实习过执业了吗?」
延风点点头,「一回国就实习挂证了。」
「哎?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名片,我怎么看着好像是三个字。」
延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却很快消失,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哦,没准备,正好有张之前实习的律所前辈的名片,我就拿来顶了下,回头跟他打个招呼就行。」
「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索性不想了。
10.
我趴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刷着校论坛,诽谤我的高楼已经删除了,明晃晃的大红字飘在置顶上。
「致宋佳文同学的道歉信。」
我满意地品读了一番,又往下刷了刷,零零星星几个帖子都在讨论我和延风今天的事,有两三个帖子发的抓拍图居然颇有水平,看起来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看来我的颜值确实抗打。
正美着,电话突然响起来,我拿起一看。
是我老妈。
我接起来甜腻腻地应声:「歪?妈咪?」
「滚。」
「哦。」
我妈还是一如既往如此冷酷。
「听说你恋爱了?」
「哈?」我大跌眼镜,「听谁说的,您在我身边还有线人呢?」
「看了眼你们学校论坛。」
「哦,麻麻你听我解释。」
「不听,明天周末,带回来。」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我捂脸,这都叫什么事啊。
车行驶在高速上,我和延风都异常地沉默。
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不好意思啊,大周末还让你出差。」
「我对小姐,本就是随叫随到。」他眼里噙着浅浅的笑意。
「主要不想让我妈知道因为杜鸣宇而起的这场风波,怕她听着来气,不然我昨天就跟她解释清楚了。」
我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下颌线紧绷着,有些异于平常的不自然,「你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不,」延风手指轻点着方向盘,「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我从后座扯了袋零食,「咳!紧张个啥,我妈这人很热情随和很好相处的。」
然后,我们刚进门,就见我妈一身空手道服装站在客厅中央,铁骨铮铮,对着延风啪地抱拳。
「冒犯了,请赐教!」
延风:???
我:!!!
妈您认真的吗?
空气都凝滞了,我妈一个垫步上前一发突击,延风连忙抬手,用手掌格挡住,拎着的礼盒噼里啪啦掉了一半。
我瞠目结舌站在旁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裁判还是该拉架。
我妈眼睛一亮,转身一个回踢。
好家伙,另一半的礼盒也哗啦啦掉了一地。
我一边心疼地捡着礼盒,一边缩着脖子看着场上乱飞的拳风腿风。
延风步步格挡,却一不敢还手二不敢用力,应对起来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啪——
又一记踢腿,我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眼看着延风连连败退,都快被逼出门外了,我咬着牙硬着头皮探出半个身子。
「宋女士……您这待客之道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啊?」
宋女士一记眼刀扫过来,「这就护上了?」
我秒怂,「不是……妈……您别踢坏门口的鱼缸,刚养出点名堂来。」
宋女士一下子顿住了,下一秒脸色突变。
「啊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的苏珊娜和洛菲宝贝!」
边说边跳着小碎步一溜烟蹦到门口看她的鱼去了。
我捂脸。
有点丢人,但不多。
延风头发有一丝凌乱,愣愣看着宋女士的背影,有点错愕,也不多。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林董一直对宋阿姨念念不忘了。」
他失笑出声。
「有宋阿姨这么可爱的妈妈,难怪小姐也这么可爱。」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大哥,你这是夸我们还是阴阳我们呢?
我抬眼看他,一下子怔住。
我居然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宠……宠溺?
夭寿了,这位大哥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吃饭时气氛就和谐多了,宋女士把一盘香喷喷的香菜猪肝和一盘香椿拌豆丝放到我面前,热情洋溢地招呼我。
「好几周没回来了,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尝尝。」
闻着一阵阵飘来的猪肝味,我一阵阵犯恶心。
我一脸黑人问号。
我最讨厌吃猪肝了,宋女士这什么路数?
延风笑得像那春风春水,温暖和煦,接过我妈手上的菜摆好,又帮我妈拉开椅背,请我妈入座。
然后才不动声色地把我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和我面前的香菜猪肝掉了个个儿。
我恍然大悟,敢情在这无声的时刻里,宋女士的面试已经开始了,这两个八百个心眼子的人已经在我面前进行了一轮交锋。
还好之前闹那一出的时候有给他突击培训过。
还没等我舒口气,便眼见着宋女士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心里警铃大作!不好,这是宋女士专用推理问询形态。
「身高?」
「186。」
「哪里毕业?」
「耶鲁法学院。」
果不其然,面试官开始了连珠炮式的攻击,应试者对答如流从容应对,电光石火间已经对战了好几回。
……
「蜜月旅行打算去哪里?」
「请简述你的婚恋观。」
「停!」我拍案而起,两人都被我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扫射过来。
「可以了可以了,先吃饭先吃饭。」我讪讪坐下,堆着以和为贵的笑容,赶紧申请休战。
吃完饭天色已晚,宋女士把我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满脸慈祥地欢迎延风入住。
看来这第一关是过了。
延风自告奋勇去洗碗,我赶紧跟去帮忙。再出来时,只见宋女士站在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出神。
我走过去,关上阳台的门。
宋女士回头看我,夜风撩起她的发梢,有一种颓唐的美感。
「是不是你爸找到你了?」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您怎么知道?」
「就说呢,这么优秀的男生突然看上你,这不是骗子就是杀猪盘。」
「哈?」我瞬间炸毛,「您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是你最优秀的小宝贝了吗?」
「再优秀的两个人也要遇见了才能相爱,你才刚上大二,他硕士毕业已经工作,要不是有些特别的机缘,你俩怎么认识?」
有……有道理哦。
我摸着下巴点点头,深以为然。
「你爸,过得还好吗?」宋女士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我看他挺好的。」
看着她的神情我心念一动,想了想,干脆打直球。
「他拜托我,帮他把您追回来。」
宋女士噎住,眉梢一扬,说不出什么表情,半晌才瞪着我。
「所以,你答应了?」
「……嗯。」我弱弱地回答。
「你这就把你妈出卖了?!」宋女士的音调高了八个度不止。
「怎么叫出卖?我当然是以老妈的幸福为第一要义。」
我连忙澄清,凑到宋女士旁边,伏在栏杆上,看向远方。
「昨天我去见我爹,告诉他我今天要回家。」
「我说,我会向您问清楚,您当年到底为什么离开他,如果他做了任何伤害您的事,我都绝不会帮他。」
老妈看着我的眼睛,转身点了一支薄荷烟。
我凑过去,「所以到底是因为啥?出轨?联姻?我奶奶甩了 500 万给你?」
宋女士无语地白了我一眼,「一天到晚在看什么?」
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里,沉默蔓延开来,楼上楼下有锅碗碰撞的烟火气,暖暖的让人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宋女士终于开口。
「他还在襁褓里,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另娶了夫人。」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往事,我心里一沉。
「他是他们家最不重视的一个孩子,永远懂事,永远让着弟弟妹妹。他辛辛苦苦一步一步经营着,想获得家族实权,想让所有人记住自己早逝的母亲,想成为母亲的骄傲。」
指间一点火光映在宋女士的眸底,忽明忽暗。
「他憋着那股劲,憋了很多年。然后就遇见了当时正摇滚中二文青的我。我们……曾经也很幸福。」
「他的继母很厉害,很早就发现我俩在一起,为了让自己儿子继承集团,确实没少从中作梗。就在你爸终于要熬出头时,她给你爸求来了高门家族联姻。」
我握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要么选我,把父亲和家业拱手让给后来者,要么联姻,和我分开。」
「其实也未尝没有缓兵之计,但戏剧的是,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宋女士看向我,神色晦暗不明,眼里却隐隐有水光。
「其实我知道他一定会选我。」她声线有些抖,「所以我走了。」
「这个决定,我替他做。」
我喉口发紧,情绪翻涌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往前一步,揽住老妈的肩膀,安抚地为她挡住萧瑟的夜风。
「我懂了。」我情绪低落,手掌捧心,「原是我的错,竟是妹妹来得不巧了。」
「噗——」我妈一个没忍住,凝滞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滑稽起来。她狠狠白了我一眼,挪开一步懒得理我。
「可是老妈,」我连忙跟过去一步,「据我所知,他没有和任何人结婚欸。」
老妈怔了一下,微微张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抬了抬眉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你回去告诉他,要追老娘,自己想办法。别拿女儿当工具人。」
「好的好的!」我点头如捣蒜。
「你也是!」宋女士一个纤纤玉指点在我额头上,「别给人当冲头还帮人数钱,那小子言谈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你给我多长点心。」
「哦……」我懵懵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心里不自觉又想起那张名片。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若早知今日,可能会有让彼此过得很好的办法。」宋女士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熄灭,「当时却都是自顾自地以为是为了对方好。」
「谁能用 40 岁时的认知做 20 岁时的决定呀。」我凑过去,把脑袋蹭在宋女士的肩膀上。
「不然还哪里算得上是青春呢。」
11.
因为揣着心事,回去的一路上我都沉默着,一直到了家门口,却发现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帅爹已经在门口蹲我了。
还没等我下车,帅爹两三步冲过来,盯着我,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类似于忐忑的表情。
「如何?」他手把住车门框,指尖都捏得发白。
看他这副样子,我有些心酸,对他笑了笑,「我妈说,要追她,自己去,别拿女儿当工具。」
哎哟,单押。
帅爹僵了一下,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松弛下来。
我看着他眉目间努力克制住的雀跃神情,心里一软,真心地为他高兴。
还没高兴一会儿,只见他放开车门,大步流星往外走,步伐格外洒脱,我一愣,赶紧下车追上去。
「哎!帅爹!暖男!你等一下!」
我气喘吁吁追上去,帅爹的步伐顿了一下。
「还有事?」
「相亲啊!说好的相亲呢!帅哥呢!明星呢!体育生呢!」我蹦着小步子跟着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信誉在哪里?人性在哪里?帅哥的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帅爹无语地瞥了我一眼,「这两天就给你安排。」
说罢他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延风。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十几米外的延风,身形隐在夜色里,神情看不清楚。
和传说中彬彬有礼帅气逼人的击剑运动员的相亲约在了周二,我愉快地打扮了一番,到了校门口,正准备先去上课,延风递了一本厚厚的文件夹给我。
「这是?」
「小姐今天相亲可能会需要的资料。」延风平静地看着我,下颌线紧绷着,笑意不达眼底。
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上课铃响了第一遍,我一下子回过神来。
「啊,好周到!谢谢你。」顾不上多想,抱着资料火急火燎地往学校冲。
课上,我翻开延风整理给我的资料,小朵儿凑过来,和我一起头抵头研究着。
「好家伙这个人我知道,我爸可喜欢看他比赛了。」
「真的假的?」
「你可真发达了我的文!我要给你当伴娘!」
我一页一页仔细阅读着。
嚯!这标准迷人的微笑!
嚯!这英姿飒爽的赛场抓拍!
嚯!这金光闪闪的成就和履历!
嚯!这丰富的……海王史???
翻到最后一部分,看了几行,我的嘴张得已经能吞下一颗鸡蛋了。
这位帅哥的情史,有图有真相,实在是有些太过海了,他若是个当红巨星,必定能养活至少十家娱乐小报。
我一连翻过去十几页,看完和小朵儿都是一副看破红尘如梦初醒的神情。
嗝——瓜吃撑了。
这种精神状态一直延续到晚上的相亲,当帅哥扬着自己迷人的微笑邀请我坐到他对面时,我还是一脸的恍惚。
「你好,林小姐,我是韩正,你叫我阿韩或者阿正都行。」
我迷迷糊糊点头,「你好,海哥。」
韩正愣了愣,看我神游天外的样子,又十分体贴地询问:「honey,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上课累了?」
我看着他关切又自带深情的桃花眼,止不住地觉得有扑面而来的海蛎子味。
「韩先生,第一次见面就叫 honey 不大好吧。」我勉强挂着礼貌的微笑,心里使劲骂着,ho 你个头。
「可是你很甜很可爱啊,」韩正咧开大马哈鱼一样上扬又勾人的薄唇,「我一看你就觉得很亲切,很熟悉,一时唐突了美丽的女士,抱歉。」
要命,东海龙王怎么不来收了他。
相亲结束,韩正送我回到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为美丽的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晚安,林小姐。」
「我不姓……」话在嘴边秃噜了好几遍,想了想还是憋回去。
算了,照顾一下帅爹的面子,不强调我姓宋这件事了。
回到家里,我才好像刚回到岸上,长长吐了口气。
今天光研究海产了,菜都没吃几口。
真的是。
我嘟嘟囔囔踢了鞋子进门,发现屋里都没开灯。
「嗯?延风没在?」
我摸索着去开灯,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我吓得尖叫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扣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延……延风?」我试探着问。
「嗯。」
他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沉沉的,胳膊紧紧箍着我,挣脱不动,逃脱不开。
「你干吗?」我有些莫名的紧张。
「你还要相亲吗?」
我心跳怦怦地作乱,他的呼吸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格外聒噪。
「那个……我……作为当红娘的条件,我爸答应介绍三次高质量相亲给我来着。」我弱弱地回答,越说越没有底气。
「好,那我等着。」他又收紧手臂,紧紧抱了我一下,然后迅速放开了我。
「小姐饿了吗?我给你做夜宵。」
他打开了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有一瞬间的不适,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他已经走到厨房开始摆弄工具。
我迈开脚步,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索性蹲下来,躲在沙发后面,两只手攀着沙发背,只露出一双眼睛。
「延风。」
「嗯?」他抬眼看我,我才发现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没睡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