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爹是捉妖师,我娘是狐妖。
我娘被我爹斩尽九尾,锁住琵琶骨吊在镇妖崖上十二年。
听山里的人参说,我娘在新婚之夜惑我爹入魔,我爹血洗昆仑三十六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全家。
清醒过后,我爹咯血三升,剑锋直指我娘咽喉,我娘欣然赴死。
1
「然后呢?」
我很讨厌萝卜头,它总是不将故事讲完,看我紧张又着急的样子咯咯笑。
「然后就没啦,你娘就挂那边的崖上了,流了十二年的血,把崖下的水潭都染红了,愣是没死。」
萝卜头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摸自己脑壳上的绿叶子,它是一只人参精,今年已经八百岁了,但才到我小腿高。
我应该是十二岁了吧,大概有一柄长剑那么高。
我转身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镇妖崖,那里常年积雪,阴沉可怖,山腰以上寒风凛冽,日月无光,传闻上了崖的妖就没有能活着下来的。
我不敢过去,因为我是半妖,我害怕镇妖崖,它那么巍峨冷峻,总是让我想到我爹,我看一眼就会瑟瑟发抖。
我爹是昆仑派的宗主,执正道牛耳,掌管昆仑三十六峰,荡平天下妖魔。
如今有人的地界,已经很少能看见妖了,因为都被我爹杀光了。
「我不想跟你玩了,我看你就是瞎编的,每次都说不全。」我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将粗布麻衣掀起露出肚皮,林子里太闷热了。
「你不跟我玩,就没人跟你玩了,那些小孩都嘲笑你,只有我不嘲笑你。」
「因为你是萝卜,我嘲笑你才对。」
「不,我是人参!」萝卜头很生气,它白嫩嫩的胖脸涨成了紫红色,一双青翠的小手挥舞着空气,想打我。
我做个鬼脸就跑了。
走出林子,沿着山路,我朝着昆仑山下的村子走去。
说是村子,其实就是昆仑派底层弟子的住所,他们每天养猪放羊,种植蔬菜,供养昆仑派的修士,这样每个月便能领取一点丹药或者一些秘籍。
倘若有人天资过人,便会被昆仑领上山去,成为正式弟子。
我自记事起就在村子里晃荡,没有人养我,也没有人要我。
当然,也没有人杀我。
大家都说,青帝不肯杀狐妖,自然也不会让狐妖的女儿死。
青帝是我爹的名号,他常年一袭青衫,一柄长剑,御风而来踏风而去,青衫总是猎猎作响,宛如镇妖崖上翻飞的锁魂幡。
所以他是青帝,青色衣服的帝。
我常年穿着破洞的麻布灰衫,所以我自称灰帝。
今天的灰帝,又想去镇妖崖看看娘是不是真的在上面,可灰帝害怕,灰帝不敢。
2
回到村子,阳光发昏。
村头的小孩纷纷朝我跑来:「狐狸回来了,狐狸回来了,打她打她!」
他们都叫我狐狸,哪怕我像个人。
我连尾巴都没长呢。
我捡起石头就砸过去。
虽然我还是个小孩,但毕竟是半妖,我的力气已经比很多修士都大了,动作也灵敏,我甚至可以在丛林里抓住猴子。
我的石头一颗颗飞过去,砸得人类小孩叫苦连天。
他们纷纷反击,但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最后只能哭丧着脸跑了。
我的恶名又一次远扬了。
村里的修士远远看我,多数厌恶排斥。
我习惯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到了自己的树屋。
树屋在村子北边最偏僻的河边,这里湿气重,林子密,人类可不喜欢这里,但我喜欢。
我在树上搭了个棚子,用柳条来装饰,用藤蔓当梯子,对了,我还做了个秋千,没事的时候可以在枝头下荡来荡去。
跳进树屋,结实的枝干上挂着一条条晒干的鱼,屋子里的笸箩装满了萝卜干。
我坐下吃了晚饭,平平无奇的一天就过去了。
好无聊。
我其实想离开这里,但不敢。
因为我以前偷偷离开昆仑的时候,就有几道剑气从天上落下来,差点把我劈死。
昆仑的捉妖师不准我走。
他们恨我,不能杀我也不准我走。
所以,我真无聊啊。
无聊的时候我就爬上树梢,盯着北边的镇妖崖看。
镇妖崖其实是昆仑的一脉分支,它太高了,高得接近苍天。
因此常年被雷劈,久而久之形成了独特的气场,仿佛有了天然的阵法一般。
而妖是最怕雷的。
所以镇妖崖就成了杀妖灭魔的地方,每一只妖魔进去都活不过三天。
唯有我娘活了十二年。
3
娘在哪儿呢?
我站在树梢上,身子随着晚风摇荡,凝视着北边的镇妖崖。
我只能看到山腰以下的山体,它雄壮冷冽,上面没有任何植物,只有冰冷的嶙峋怪石。
好吓人啊。
我不想看了,从树枝缝隙跳下去,落在树屋前。
猛地一道惊雷炸开,来自镇妖崖之巅。
我吓得一哆嗦,村子里的人类也阵脚大乱。
而神秘梦幻的昆仑山云雾之中,一道道流光冲向镇妖崖。
「宗主在镇妖崖雪山之巅度劫,他出关了!」
「青帝已闭关三年,可算出关了!」
很多浩大的声音在昆仑回荡,震得我耳膜发胀。
我眨眨眼,心里有点悸动。
我爹出关了呀。
说起来,我确实很久没见过他了,虽然他不常下山,可偶尔会御剑掠空,我一般几个月就能见他一次。
上次见他,确实是三年前了。
我又跃上树梢,注视着镇妖崖黑沉沉的山巅。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座山峰都在轰鸣。
「天劫过盛,镇妖崖护山大阵暂时关闭,三十六峰弟子列阵护卫宗主,提防妖魔入侵!」
又一道浩然之音传遍昆仑三十六峰。
我心思一动,想起萝卜头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你可别去找你娘,镇妖崖的护山大阵发一道光就能把你碾碎咯。」萝卜头是一脸畏惧地跟我说这话的。
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去镇妖崖的主要原因。
我真怕那劳什子护山大阵一道光把我碾碎了。
现在,人类要关闭护山大阵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偷偷上山了?
4
我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妖崖。
村里的人类也往那边跑,他们想仰望青帝风采,若能见到青帝踏雪而下,谈资便多了一筐。
没有人留意我,我穿山过林,专门走偏僻的小路,很快跑到了北边。
巍峨的镇妖崖就在前方了。
在其山脚下是一片空地,已经挤满了修士。
天空中有昆仑弟子维持秩序,严厉警告所有人不准上山。
我扭头朝着镇妖崖后山跑去。
镇妖崖实在太大了,它的山脚都比我居住的村庄还要宽。
我绕了半天,把自己绕晕了,压根找不到上山的路。
而雪山之巅,天雷阵阵,黑云压城,我的周围一片昏暗。
我的耳膜也被惊雷震得刺痛。
这太可怕了,难以想象那些被锁在崖上的妖魔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昆仑派太坏了,我爹也太坏了,为什么非要在镇妖崖的雪山之巅度劫?
万一有天雷落下,劈到我娘怎么办?
我撑着膝盖喘气,又急又乱,心想我肯定上不去了,肯定找不到我娘了。
「往前边走啊,跟着小溪去水潭,再从水潭边上的血藤一路向上爬,应该就能见到你娘了。」
脚下泥土中突然钻出一个小脑壳,七人人样三分萝卜样。
是萝卜头!
它说完就赶紧遁地跑了,怕极了天雷。
我顾不得理它,继续往前跑,果然发现了一条挨着镇妖崖的小溪。
我跟着小溪一路前行,发现小溪渐渐泛红,等找到了水潭,血腥味扑鼻。
这哪里是水潭啊,分明是个血潭。
我抬头一看,陡峭的崖壁都是红色的,上面爬满了藤蔓,只是那些藤蔓也是红色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九尾妖狐的血流了十二年,染红了水潭,养育了血藤,听说血藤已经钻进了九尾妖狐的肉里,日夜吸食鲜血。」这也是萝卜头告诉我的。
它是听一只活了三千年的老人参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跳上崖壁,抓住了茂盛的血藤蔓。
血藤蔓或许也成妖了,跟萝卜头一样,植物中的妖。
不过血藤蔓没有化形,它只能攀附在悬崖上。
我速度飞快,抓着藤蔓往上爬去,比猴子还要敏捷。
5
越往上,天雷越响,空气中似乎有电流。
等我攀上山腰之后,我全身发麻,险些掉下去。
这里的气息太阴冷了,每一块石头都仿佛是阴曹地府里的冤魂。
我稳稳神,适应了阴冷后继续往上爬。
我已经看到一些妖魔了。
它们被黑森森的铁链锁住,就那样吊在山壁上,大多数已经死了,有的化作了尸骸,有的只剩下几根白骨。
我小心翼翼地越过一具巨大的白骨后,发现上面出现了落脚点。
我一跃而上,看见藤蔓爬地而行,钻进了一个山洞里。
原来我娘没有吊在悬崖上,她在洞里。
附近阴冷潮湿,天上的惊雷近在咫尺,道道流光在我头顶的乌云中掠过,没有人投下目光。
但我还是害怕,加上太累了,我匍匐在地隐蔽自己,跟着藤蔓的方向爬进了山洞。
山洞并不深,我一爬进去就一览无余。
巨大的山洞内部宛如一座拱形坟墓,四面墙壁上延伸出一条条粗大的铁链,那些铁链泛着冷光,加持了法术。
而在所有铁链汇聚的中心点,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一动不动,琵琶骨被铁链穿过,脊背皮肉被洞穿,仿佛我树屋里的鱼干一样吊着。
而每一条铁链上都依附着藤蔓,那些藤蔓甚至长得粗壮如树,仿佛地狱里伸出的鬼手。
藤蔓的尖端却又很细,直直地刺入了女人的全身肌肤中。
女人便全身流血,藤蔓来不及吸收的血液便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汇聚成小溪流向外面,再沿着悬崖流向水潭。
这是……我娘?
九尾妖狐有天神之姿,是集天地精华的强大妖兽。
所以我娘的血流不干。
可血流不干,便不会死去,便会一直遭受折磨。
我眼睛发红,有点颤抖地挪过去。
我想走到中下方,抬头看看我娘的脸。
这时天穹上却响起了兴奋的喝彩声。
「恭喜宗主度过天劫,踏入洞天境!」
「青帝天下第一,可斩世间一切妖魔!」
我爹度劫完毕了!
或许护山大阵又要开启了?
那我岂不是完了?
我连忙喊了一声「娘」。
我娘一动不动,我咬咬牙,只能先离开这里。
却闻天上传来苍老的呵斥:「宗主洞察天境,不先去祭拜三师祖宗,何故要去炼妖洞?」
「我有分寸。」清冷、低沉、寒意森然。
我爹的声音仿佛冰天雪地里凝结的雪花,不带一丝感情。
「青帝……哎……」许多叹息响起。
随后天上没了动静。
我听见了脚步声,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我吓得赶紧跳上铁链,爬到了粗大的藤蔓后躲了起来。
是我爹来了吗?
6
脚步声很轻,踏雪无声。
但我听出了其中的沉重,仿佛刀子凿击岩石。
他进来了。
我娘依旧一动不动。
脚步声停下了,我敢肯定,来人站在了山洞里,他在看我娘。
随后是久久的沉寂。
我都怀疑来人离开了,想着探头偷看一眼,不想来人忽地开口:「有趣,竟还活着。」
他说我娘还活着。
我娘一点动静都没有,山洞外的寒风席卷进来,吹动了冷冰冰的铁链,令山洞里有了些金戈之音。
「我知道你想死,但我不会让你死。」男人的语气比镇妖崖的积雪还要冰寒。
我皮肤发麻,能感受到男人的煞气,他太恐怖了。
可我娘始终没有反应。
「世人皆以为我不杀你是心中有你,简直可笑,我对你只有恨,你若死了,我的恨如何发泄?」男人踏前了两步,喉头里都冒着寒气。
「锁你十二年远远不够,我要锁你五十年、一百年,我要你流尽九尾妖狐的血!」
山洞内寒风大作,男人的煞气引发了空间的轰鸣,一条条铁链激烈地晃动,我差点被摔下去。
而我娘终于有动静了,她很低地痛哼了一声。
许是琵琶骨内铁勾晃动带来的痛苦太甚了。
「原来你还知道痛啊?我还以为你的身体跟你的心一样绝情呢。」男人很压抑地笑着,他的煞气却无法压抑。
铁链晃动得更加激烈了,我听见了我娘琵琶骨内发出的咔嚓声,以及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声音。
「杀了……我……」我娘散乱的头发披在脸上,嘴里终于说了一句话。
「哈哈哈哈!」男人听闻此言状若癫狂,笑声轰得我头晕目眩。
我捂住耳朵,双脚勾住血藤免得掉下去。
「我不会杀你的,红芊,我不会让你死的,唯有看你饱受折磨,我方能觉得自己活着。」男人继续笑。
我娘不说话了,只是全身涌起了一道红光,那红光灿烂夺目,其中竟有九尾幻影。
我还没看清楚,那九尾猛然抽向我娘的脑袋。
我大惊失色,我娘这是要自尽!
「红芊!」一声急促暴喝,一抹流光瞬息而至,竟徒手接下了九尾。
我定睛一看,不是我爹是谁?
他一袭青衫,腰佩长剑,就这么凌空而立,单手接住了九尾,整个人屹立在我娘的上空。
我娘一击不成,再无力气,九尾消散于无形。
「九尾妖狐果然名不虚传,此般模样还能动用秘术,看来你真的想死。」我爹背负双手,冷峻的面孔上满是厌恶。
可方才,我娘要自尽时,他分明急得不行。
7
我娘自尽失败了。
我爹凝视我娘,厌恶更甚:「你们青丘狐族真是个个如你一般不怕死,三年前我覆灭青丘之时,也是无一狐妖肯求饶。」
「青丘……覆灭了?」我娘原本死寂的身子开始颤抖,她艰难抬头,额前黑发中渗出了一片红,那是流出了血泪。
「天下妖魔当诛,我早该覆灭青丘了,如今只剩下你一只狐妖了,你女儿只能算半个。」我爹毫感情波动。
「陆长青……陆长青,你说过……人和妖都是……一样的,你答应我的……」我娘字字泣血。
我爹讥讽嘲笑:「你也答应过我,嫁我为妻,永世不离。」
我娘沉默了,随即再归死寂,一动不动地吊着。
我爹转身就走。
走到洞口手袖朝后一飞,一抹青光卷来,竟将我拽了出去。
我只觉天旋地转,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朝着悬崖下栽去。
咚的一声,我落在了血潭中,摔得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但好歹是没死。
恰逢镇妖崖上流光闪耀,不可匹敌的浩然正气贯穿了天地。
护山大阵要开启了!
我赶紧爬上岸朝着丛林里钻去,跑出老远才缓过劲儿来。
要是晚一点,我恐怕要被镇妖崖碾死了。
「见到你娘了?」泥土中,萝卜头钻了出来。
我一边甩身上的血水一边黯然神伤。
我见到娘了,可她生不如死。
而且,天下狐妖死绝了,青丘都覆灭了。
青丘是我们狐族的故土。
「萝卜,全天下只有我和我娘两只狐妖了吗?」我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
萝卜头歪了一下头:「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
「我爹,他说杀光狐妖了,青丘都覆灭了。」我满心怨气。
萝卜头摇头:「当年你娘惑你爹入魔,举世震惊,人们对于妖的仇恨也抵达了巅峰,你爹确实率领天下修士讨伐青丘,但失败了。」
「失败了?」
「对啊,打不过嘛。」萝卜头有点嘚瑟,「我们妖也是很强的。」
「比青帝都强?」我欢喜起来。
萝卜头立刻虚了,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你娘是最强大的妖,她都不是你爹的对手,只能用计绞杀昆仑三十六峰,所以你爹如果真的要去覆灭青丘,青丘恐怕难逃一劫。」
「我爹留情了?」
「我可不知道,不应该留情吧,或许是杀累了就撤了。总之,我们赢了!」萝卜头又开始嘚瑟了。
我思索了一会儿,不去想了,我现在只想救出我娘。
「萝卜头,我们一起去救我娘吧!」我热诚地看着萝卜头。
它老脸一黑,立刻遁地而去:「不好意思啊,家里晒的人参干忘记收了,我怕下雨。」
8
我闷闷不乐地回了村子。
一路上全是修士的目光。
他们今天对我格外仇视。
「该死的狐狸,当年就是她娘害得青帝入魔!」
「青帝一出关就去找九尾妖狐了,气煞我也!」
「九尾妖狐迟早再生祸害,依我看就该立刻处死,还有,青丘也必须覆灭了,一个不留!」
他们咬牙彻齿,个个都想杀了我和我娘。
我埋头走去我的树屋。
一个上了年纪的修士忽地暴喝:「我忍不了了,每日里看她逍遥自在,我恨啊!」
这老修士竟一跃而至,剑尖直刺我喉咙。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压根躲闪不及。
眼见要被刺破喉咙,一道青光从长空落下,击碎了长剑。
老修士重心不稳,狼狈地栽倒在地。
所有人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天空。
我也看上去,只见云层之上,屹立两人。
一个是我爹青帝,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女子,她白衣飘飘,仙肌玉骨,当真如那天上的仙子。
「青帝!」众人连忙行礼。
「小竹峰主!」还有人认出了那个女子,赶忙多看几眼。
我听说过小竹峰主,她是昆仑最美的女人,掌管三十六峰中最大的小竹峰,地位极高。
传闻她还是我爹的小师妹,早年订下过婚约,只是后来被我娘截胡了。
「小狐狸毕竟有人的血脉,还是莫要杀了。」小竹峰主莞尔一笑,我爹面无表情。
众人连忙认错,老修士瑟瑟发抖地磕头。
天上云层多了起来,我爹和小竹峰主都消失了。
我擦了擦冷汗,小跑回了自己的树屋,抓起鱼干就啃了起来。
我太累了,也太饿了。
一边啃鱼干我就一边想,到底该如何去救我娘呢?
「你想救你娘。」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树屋门无风自开,小竹峰主站在门外,长发在风中飞舞。
我吓了一跳,浑身紧绷。
她温柔一笑:「小狐狸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你娘太苦了,该解脱了。」
9
小竹峰主温柔似水,让人如沐春风。
我疑惑地看她,心想她怎么会对我这么友好?
「你很疑惑是吗?我作为昆仑的峰主,怎么会救你娘呢?是不是?」小竹峰主落落大方地坐下,示意我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小竹峰主善意伸手:「你可以叫我青竹,我该叫你什么?」
「我没有名字。」
「那我叫你小狸吧。」青竹莞尔,「小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娘吗?」
「不知道。」
「因为你娘留在昆仑就如同雪里插着一根刺,我们昆仑三十六峰心里都插着一根刺,我们都想杀了你娘,可青帝不允。」
青竹轻叹:「既然杀不了你娘,只能让她离开昆仑,她回青丘去吧,回苍茫大山去吧,那样,昆仑山上才没有刺了。」
我似懂非懂,不过对于她的想法非常动心。
她想放我娘走!
「你真愿意救我娘?」我再次确认。
青竹挽发轻笑,手腕一转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一枚散发着竹香的丹药,不过拇指大小,却灵气十足。
「这是我小竹峰的神丹,九髓蕴血丹,你拿去给你娘吃了,她足以恢复三成功力,便能挣脱天山寒铁链,一遁千里。」
青竹平静又柔和。
「可是我不能上镇妖崖去了。」我试探着。
青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只要你想,你是有办法上去的,你只是不相信我罢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青竹久久不语,半晌幽幽道:「陆长青负我啊……陆长青负我,若九尾妖狐不走,他一辈子都不会看我一眼。」
我愣了一下,想起修士们茶余饭后的传言:小竹峰主是被我娘截胡的,青帝本该娶她的。
10
我觉得青竹挺可怜的。
但我还是不能轻易信她。
我先将九髓蕴血丹收好,接着打探当年的事:「青竹,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娘为什么要惑我爹入魔?」
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团。
青竹目光幽远,看向了北边的镇妖崖。
「当年正邪不两立,天下捉妖师除魔卫道,我们昆仑是正派之首,斩妖力度最大,你娘一家就是被我们所杀,准确来说,是陆长青杀了你娘一家。
「你们一家十三只妖,都死于陆长青之手,唯有你娘侥幸活了下来。」
青竹顿了一下,声音有了变化:「你娘有九尾,千年难得一遇,并且在洛水一带早已扬名,甚至有凡人供奉她,她跟寻常的妖不一样,她有一颗善心。
「陆长青没有杀她,而是带回了昆仑,以浩然正气教化。
「他成功了,你娘不再像妖了,她跟我们人类融为了一体,她活泼灵动,似春风似晓露,迷住了陆长青。」
我听得入迷,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
我娘是装的。
她假装接受了教化,迷惑我爹,等我爹迎娶她之日,惑其入魔,报仇雪恨。
这样的仇恨,双方都不可能放下。
我猜得没错,青竹的话语一一说来,就如我所想那般。
「所以你明白了吧?只要你娘还留在昆仑,昆仑就不可能安生。我希望她死,可陆长青不允许她死,那么,只能让你娘逃走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竹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波动,她脸色有点发白,嘴唇抖动了两下。
「好,我会带我娘逃跑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11
我答应了青竹,会带我娘逃走的。
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至于我娘,生不如死,更应该离开这里。
翌日我跑去找萝卜头,我需要它帮我。
我在森林中转悠了半天,萝卜头可算冒出来了。
它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一脸紧张。
我说你怕啥。
「怕你爹啊,他出关了,我们这些妖就不好过了,虽然我们不是兽妖,昆仑一般不会搭理我们,可你爹疾妖如仇,指不定给我一剑呢。」萝卜头怕被我爹发现了。
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萝卜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接着机灵地问:「你难得说句好话,肯定有事求我。」
它真聪明,不愧是八百年人参妖。
我如实说了,我要救出我娘,然后从森林北方逃跑,希望萝卜头帮我制定一个安全的路线,接应一下。
它吓得脸都白了:「你要救你娘?找死啊。」
「我不救我娘,她就要死。」我很坚定,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计划。
萝卜头打死不肯答应,我就抱着它啃:「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野狼嘴里救下来的,你欠我一条命呢。」
萝卜头是我从森林深处救下来了,当时一头野狼差点把它吃了,是我龇牙吓跑了狼。
「别啃了别啃了,痛痛痛……我答应你了,我会在森林里留下一个个萝卜……不对,人参坑,你跟着一个个坑跑,肯定能跑出北方森林的!」
12
萝卜头还是把我当朋友的。
我亲了它一口,喜滋滋地回村。
萝卜头在后面问我:「你怎么救你娘啊,你都上不了镇妖崖。」
这是个大问题。
我上不去。
不过我已经有了主意,我自己上不去,就让人把我绑上去呗。
回到村子,一群小孩远远地骂我,拿石头砸我。
我早就习惯了,但这次龇牙咧嘴发出吼声,四肢并用地冲了过去,吓得他们哇哇大哭,跑得跑、摔得摔。
一群修士被惊动,迅速围了过来。
「那个畜生又吓人了,真该死!」
「让我一剑杀了她!」
修士们义愤填膺,他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若是以往,我会识趣地跑开,免得被他们围攻,但现在嘛,我继续龇牙,还挑衅一个拿着木剑的中年修士。
「大鼻子,你叫骂什么?我在河里洗澡的时候,你可偷看得最欢!」我嘲笑他。
他鼻子大眼睛小,经常色眯眯地看我,但人多的时候便一副正义模样。
其实他这样的修士不少,哪怕是昆仑山的内家弟子乃至一些小有名气的捉妖师,看我的眼神都会时常不对。
因为我是世间最美艳的狐妖之女。
大鼻子修士是其中最恶劣的,很多次深更半夜来偷看我,欲干苟且之事。
「你个畜生,你说什么!」大鼻子满脸涨红,抓着木剑的手都气得发抖。
「你才是畜生,我落在树下的脏裤子香不香啊?」我大肆嘲笑。
周围的修士面面相觑。
大鼻子气得冲了过来,一剑刺来:「我杀了你!」
他的修为在村子里算高的了,这一剑又快又猛,我堪堪避开,反身一扑,跟野兽一样咬住了他脖子。
嘶的一声,鲜血长流,大鼻子捂住脖子滚到在地。
我吐掉嘴里的血肉,一脸狠厉。
「畜生咬人了!」
「妖孽!」
众多修士震怒袭来。
不过天上一道青光降下,轰的一声将众人逼退。
青竹在白云间若隐若现,皱眉冷语:「修道先修心,如此德行,岂能上昆仑?」
那喷血的大鼻子不敢惨叫了,脸色蜡黄。
其余人心虚,但也有人义正词严:「小竹峰主,狐妖咬人了,不可留!」
「我会将它丢入镇妖崖的。」青竹简单一席话,令众人欢呼雀跃。
因为我终于要死了。
但凡是妖,入了镇妖崖,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我暗喜,可以救我娘了,只要不被陆长青发现,我们娘俩就能逃出生天了!
13
青竹要名正言顺地将我丢入镇妖崖。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我撒丫子就跑。
「别让她跑了,抓住她!」一众修士生怕我跑了,赶紧来拦我。
我左冲右突,但抵不过围追堵截,被两个修士摁倒在地。
「将她交给我们吧,青竹峰主让我们将她带上镇妖崖。」三个女修士掠空而来,冷冷酷酷的。
青竹早已不见了。
我吐了一嘴泥,在众修士的欢声中,被押去镇妖崖。
途中我还尝试反抗,三个女修士一抬手就将我禁锢了。
「想逃?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跟你娘一起受死了,我们昆仑终于能安生了!」
女修士也很讨厌我,她们恨屋及乌。
我一路骂骂咧咧,被粗暴地押到了镇妖崖。
看着巍峨黑沉的大山,我皮肤发寒,压力倍增,冷汗都出来了。
如果没人领着我,我绝对不敢来这里。
很快,山中有弟子出来接应,他们走的路径弯弯绕绕的,有时候在平地中还要转身绕行数十步。
显然,护山大阵神秘莫测,必须以独特的步法穿行,否则万劫不复。
我被山中弟子接应,更加粗暴地拽上山去。
入了镇妖崖,我呼吸困难,感觉身周的空气都会轰死我。
好在一路平安抵达了山腰。
「青竹峰主说了,让她去跟她娘重逢,死在一起得了。」一个弟子恶狠狠地盯着我。
「小心点,她娘可不好惹,十二年了还不死。」
议论中,我被拖到了那处熟悉的空地,这里就是血藤爬行之所,它们爬进了炼妖洞,吸食我娘的血液。
「小畜生,自己滚进去吧,你娘在洞里呢,我看你只能活两日,好好珍惜吧。」
山中弟子将我朝洞口一抛,转身就走了。
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呼吸越发困难。
护山大阵太可怕了,要不是我有九尾妖狐的血脉,恐怕已经被无形的威压震死了。
14
眼见山中弟子下山去了,我缓了好几口气,奋起余力朝着山洞里爬去。
一路都是血藤,将我浑身肌肤都刮破了。
终于,我爬进了炼妖洞。
这里的威压更大了,或许是那些天山寒铁链带来的威压。
一条条天山寒铁链挂在山洞的岩壁上,横竖交叉,中央挂着我娘。
我抬头呼喊:「娘,我来了!」
我娘毫无动静,她太虚弱了。
之前动用秘法自尽可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八成是昏迷了。
我又喊了几声,我娘还是没有动静。
我不浪费时间了,抓住血藤往上面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爬到了我娘身边。
此时我竟七窍流血,皮肤皲裂,骨头嘎吱作响。
这就是镇妖崖带来的可怕威压。
「娘,吃这个!」我趴在血藤上,一只手抓住藤蔓,一只手将怀里的九髓蕴血丹塞向我娘的嘴唇。
可我娘昏睡不醒,嘴唇难以张开。
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加上我自己也挂在血藤上,无法发力。
「娘,你醒醒!」我急得不行,生怕我娘还没醒,我自己就先撑不住死了。
「谁让你进来的?」忽地,洞外传来冷冽的男声,惊得我全身一抖。
陆长青!
我迅速收好九髓蕴血丹,近乎脱力地挂在藤蔓上,身上的血一点一滴地往下落。
陆长青进来了。
他背负双手,面无表情地看我。
虽然我见过我爹好几次了,可我还是害怕。
我就哭:「他们欺负我……他们把我丢进来……」
「妖孽伤人,当诛。」陆长青冷漠似冰,他说我该死。
因为我伤人了。
我又气又怕,扬起脸反驳:「那你杀了我吧,我跟娘一道死!」
陆长青怔了一下,默默地跟我对视,半晌自语道:「真像啊。」
「当然像,我是我娘的女儿!」我固执地扬着脸,哪怕脸皮已经开裂了。
陆长青又哼了一声,随手一甩,一道青光就将我击飞。
我翻滚落地,吐血不止。
15
我滚了下来,张嘴吐血,但身上的痛苦反而缓解了。
不知道是不是陆长青打出的青光保护了我。
我有了力气,恨恨地盯着陆长青。
他却不理我了,似寒冷的石头,就那样戳着,那样望着我娘。
「你女儿来看你了。」陆长青言语中夹杂着几分冷讽。
我娘自是一动不动。
我说娘昏迷了。
「是吗?昏了吗?」陆长青迈前了一步,一身煞气爆发,引发了山洪一般的轰鸣。
霎时间,天山寒铁链条条晃动,赤黑色的寒芒交织着,可怖至极。
我娘身处寒芒中心,瞬间被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