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

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

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
就挺突然的,她从楼顶一跃而下,把我的官配砸了个稀碎,拼都拼不起来。
我白天伤心欲绝泪流满面,晚上却把脸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出了声来。
1
姜妙跳楼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备战雅思。
周遭一阵骚动,几个同学聚在走廊窗口处围观——这里正好能看清实验楼的情况,警车和救护车从楼下呼啸而过,水泥地面上留下一大摊血迹,但很快就被学校找人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点怎么也消不下去的暗沉。
童秋从走廊跑回来,推了推我的胳膊,我偏过去半边脸,眼睛却还盯着手里的书:「怎么了?」
她压抑着兴奋小声问我:「薇薇,你看群消息了吗?姜妙跳楼死了!听说还砸到了人,现在大家都讨论疯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笔,笔尖在书页上洇开一个深深的黑点:「是咱们系那个姜妙吗?」
「还能是哪个?就是她啊!」
我放下笔,不动声色地转头问:「她怎么突然跳楼了?」
「谁知道啊,整天神神道道的,大家都躲着她,就薇薇你心好,帮过她几次,我看她这次跳楼,八成也是因为……」
我打断她:「好了,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童秋很不服气:「我就说!真晦气,她死了还要拉个人垫背,实验楼可有八层,这跳下来砸到人不死也残,姜妙这不是坏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她砸到谁了?」
「你等我问问。」
童秋飞快地刷着手机页面,过了一会儿不知道看到什么,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她尴尬地捂住嘴,偷觑了一眼我的脸色,有点担忧的样子,讷讷道:「我听人说,好像是许学长。」
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我倏然脸色惨白,没听明白似的茫然看着她:「许学长?哪个许学长?是许司年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吓到了她,童秋也着急起来:「薇薇,你先别慌,我也是听人说的,可能是假消息,你先联系学长看看。」
我点了点头,手指却不听使唤,操作了好几下都拨错了电话,眼泪在无意识间滴落下来,我喃喃着:「接电话啊,司年哥哥,你怎么不接电话……」
因为一直打不通许司年的电话,我慌得不行,也来不及收拾东西,握着手机就跑出了图书馆直奔实验楼而去,童秋没有拦住我,她知道我和许司年关系不一般。
我一路小跑,途中死死握着的手机振动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周阿姨,许司年的妈妈。
我预感到了什么,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正在接受审判的罪人等待着最后的判词。
果不其然,周阿姨在电话里哭着说:「薇薇,你快去第一医院,司年出事了!」
手机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我脚一软,脱力一般跌坐在地,那一刻,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别的复杂情绪,我捂住脸,在来往同学好奇的注目中,放声大哭。
我自由了。
2
我家和许家在商业上来往频繁,两家父母关系好,住得也近。许司年比我早出生两年,据我妈说,我牙牙学语时期喊的第一个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是「哥哥」。
我在襁褓中时,他捏过我、抱过我,也亲过我,这些习惯直到我上小学也没有改掉。那会儿我妈还和周阿姨开过玩笑,说两个孩子这么亲近,不如结个娃娃亲。
这话也不算空穴来风,许司年肉眼可见地喜欢我,而我从小也爱黏着他,跟在他的身后像一条小尾巴,一口一个「司年哥哥」喊得欢。
这种青梅竹马的戏码一直维持到初三,我出门上了节钢琴课,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差点没熬过去。从那之后,我逐渐开始没那么黏着许司年,对他的称呼也从黏黏糊糊的「司年哥哥」变成了不含任何意味的「许司年」。
为此许司年特意来我家中拜访,他看起来很伤心,语气失落:「薇薇长大了,是不是不喜欢司年哥哥了?」
我摇了摇头。
他紧跟着问:「那怎么也不喊我哥哥了?」
我垂下眼,手指绞弄着衣角,声音很轻:「男女有别,继续喊哥哥不合适了,别人会误会的。」
许司年摸了摸我的头发,继而手滑下来放在我的耳后轻轻揉弄,是个有些暧昧的姿势:「别人误会了又怎么样呢?」
他的手很凉,我往后躲了一下却没躲掉。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难挨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这样的氛围让我觉得害怕,片刻后我妥协般地挤出一个笑,语气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亲近:「司年哥哥说得对。」
我高二时,许司年在外省读大学,学校里莫名其妙传出了我同他已经订婚了的消息。同桌拿这事来问我时,我的心情有些微妙。
许司年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这话是他传出来的,我也知道。我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怕我早恋,这话不仅是在警告对我有想法的人,也是在警告我。
我对这个谣言听之任之,任凭他人对此添油加醋,而我老老实实一心学习,从不敢多和别的男生接触。
高考结束后,许司年跟学校请假来了趟我家,目的很明确,让我报考他所在的大学,他很顺利地说服了我的父母,然后来问我。
「薇薇不是想读金融吗?A 大的金融是国内 top,不心动吗?」
我对上他的眼睛,许司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极夜的天空,清澈、神秘,看向我时,会露出不易察觉的沉迷和爱意。
我笑着点了点头:「都听司年哥哥的。」
在我大学期间,许司年比过去注意分寸些,他保持着令人舒适的社交距离,但又从未游离在我的生活之外。他会陪我上课,或者带我出去吃饭,他出差时我们能煲上两个小时的电话粥,只为了向他汇报我的日常行程。
我从不拒绝他,童秋不止一次打趣过我:「薇薇,你和许学长还没在一起啊?」
我想了想,笑着说:「也许时候未到吧。」
而现在,许司年被姜妙的身体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医院里,身上盖着一层白布,血色从里侧浸出来,大片大片层层浸染,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漂亮的鸢尾。
我伏在床边痛哭,眼睛通红,和鲜血一种颜色。
死亡让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在心里想,现在大概时候到了吧。
3
我回了趟家,一是为了参加许司年的葬礼,二是为了和父母商量出国留学的事。
短短几天之内,我瘦了不少,没有食欲,也吃不下东西,别人一提许司年的名字我就怔怔落泪。
爸妈心疼我,担心我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十五岁那年的大病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于是在我提出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出国读书的时候,他们没犹豫多久就同意了。
「另外,」我指着卧室里的相框,转头吩咐家中的用人,「待会儿收拾一下,像这种照片,还有和司年哥哥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都收起来,我看着伤心难过。」
许司年的葬礼结束后,我回到学校继续准备出国的事情,偶尔会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特意来安慰我:「薇薇,节哀顺变。」
我露出怅然的神色,对他们的关心表示了感谢:「不必担心我,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还要往前走。」
我没说出口的是,任何人,无论是许司年还是姜妙,都不可能成为我向前走的阻碍。
月底,出国材料出了些小问题,我拿着资料去实验楼找我的导师,出来时接到了周阿姨的电话。
我看着墙角处被人放的几束花,听周阿姨在电话里问我:「薇薇,小年死前是不是和你通过电话?」
这事也瞒不住,通话记录一看就知道。
我弯腰从吊唁的鲜花里抽出一朵白玫瑰,拿在手中把玩:「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小年在电话里有说什么吗?」
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眉尖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再开口时波动的情绪已经藏了起来,声音哽咽:「司年哥哥说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是,还没来得及……」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手里的花出了神。对于许司年,我好像是喜欢过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时间太久远,情感也趋于单薄,如今回忆起来只剩下无休止的恐惧与怨恨。
「岑薇。」
有人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循声偏过头,逆着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长而卷的头发披散在背后,整个身体都缩在那件价值不菲的绿色长裙里。此刻,她站在我身后,由于光线的原因,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另外半边脸苍白,那对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我瞪大眼睛,浑身发冷。
姜妙。
4
第一眼见到姜妙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我注意到那条漂亮的裙子。那是我亲自挑选送给姜妙的,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一刹那,我仿佛被命运禁锢在铡刀下的濒死之人,无法挣扎和反抗,死亡好像只是带走了部分的许司年,他所遗留的恐惧用另一种方式留存在我身边。
姜妙就像感受不到我的情绪一样,又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一些,我清晰地听到她饱含疑惑的声音:「你当时在给许司年打电话?」
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我嘴唇嗫嚅半晌也没吐出半个字,只软着腿踉跄跑开,任凭姜妙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头都不敢回。
我不敢留在学校,在酒店订了一周的房间。那一周里我躲在校外,精神紧绷,内心惴惴不安,我怕姜妙作为知晓剧情发展的炮灰扮演者找上门来,更怕她作为一个鬼报复我。
可是那一周无事发生。
我试探着回了学校,不回也不行,大三虽然课少,但仍安排了两门必修课,我已经找理由请了一周的假,再请就不合适了。
何况姜妙是个什么情况,我还是得想办法弄清楚。
在教室里乍一见我,童秋还有些意外:「这几天上课都没见着你,我还以为这节你也不来了。」
我敷衍地应付了一声,但眼睛却看向了教室后门,此时此刻,姜妙就站在那里,对我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轻声问童秋:「你看到了吗?」
她不解:「看到什么?」
我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了:「教室后门那里……」
童秋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薇薇,你可别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事了,是我看错了。」我勉强笑了笑,绕过她往后门走,「童秋,这节课可能得麻烦你帮我给老师请个假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童秋眼神担忧,还想再说什么,可我已经顾不上了,我快步走向后门,路过姜妙时,我压低声音对她说:「跟上来。」
姜妙跟着我回到了寝室,这个时间室友们都有课,寝室里只有我和她。
确认门反锁好后,我顺手打开灯,找了个离她最远的床坐着。
之前太慌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此刻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我才发现,姜妙神色惶惑,看起来比我还要不安。
我尚未开口说话,她便着急地落下泪来,不停地问我:「怎么办岑薇,我好像回不去了,许司年怎么会死?!他怎么会在实验楼?!怎么办怎么办,剧情全都乱套了,男主怎么会死了呢?!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她曾经告诉我的话:她现实世界只有十六岁,是家中出了变故才不得已卖给系统做任务,这是她第一次穿书,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剧情和书中的故事天差地别。
姜妙那时很苦恼地问我:「岑薇,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信任你,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你可以配合我走完剧情吗?」
她从来天真单纯,现在看来,死亡似乎也没能帮她提高半点智商,她还和生前一样好摆布,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以为靠哭就能得到喜欢的玩具。
可哪怕是这样愚蠢的人,竟然也能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多么可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我看过她哭太多次,如今已经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等她哭累了、消停了,我才冷静地开口问她:「姜妙,你害死了司年哥哥,怎么还敢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死,我不知道。」她眼神迷茫,睫毛被眼泪糊成一团,怔忪地看向我,「我现在出不去这个学校,只有你能看见我,我只能来找你……」
我点点头,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姜妙揪住裙子的布料,扭曲的褶皱从手掌边缘延伸出来,她动了动唇,小声说:「我任务失败,系统也不见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到现实世界。」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个书中角色,难道还能帮你回去不成吗?」
「你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你是女主,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吧。」她一下跪倒在我面前,膝行爬过来,想要碰我,双手却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垂眼看她伏在地上,整个人快要崩溃。
片刻后,我轻声说:「那你先等等吧,我去想办法。」
姜妙闻言抬起头,双手合拢,不住地同我道谢,泪珠缀在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至此,我终于确认,姜妙就算成了鬼,也是个没有能力伤害我的废物。
她以为我还是书中那个傻白甜的圣母女主,软弱胆小,善良可欺,所以没有丝毫隐瞒地向我展示了她全部的弱点,以期获得我的怜悯。
可我早在十五岁那年就知晓了所有的小说剧情,怎么可能任人宰割呢?就算这是小说世界,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是活生生、有思想的人。
我是岑薇。
5
十五岁那年,我误打误撞发现了许司年的秘密。
慌不择路跑回家后,我甚至来不及吐露一个字就昏了过去。医生来了一批又一批,却没人能找到我的病因。我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五天。
无人知晓,在病中,我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五天里阅尽从此往后所有被人操纵的人生。
在梦里我才发现,原来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而我和许司年分别是这本古早病娇文的女主和男主。
前十五年都和我所经历过的没有任何区别,许司年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对我生出了扭曲的独占欲和爱意,而我像朵无知无觉的小白花生长在他的目光下。
直到我打开了那扇门。
在书中,发现秘密的我惧怕、恐慌,回家后哭着求爸妈带我走,去别的城市或者出国都行。那时我年纪太轻,心中仍念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没有说出许司年的名字。
我哭得太可怜,表情太恐惧,吓坏了我的父母,他们没有问我原因,连夜处理了公司事务,准备带我出国。
但我在出国前夕被绑架了。
没人知道许司年是怎么躲过监控把我带走的,他面不改色地应对警察的盘问,冷静克制地安慰我几近崩溃的父母。
而我则被他秘密运送到郊外某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此后,五年不见天日。
我哭过、求过、反抗过,在他妄图强上我时打过、骂过、挣扎过,可没有用,许司年游刃有余地拿捏住我,他用五年的时间彻底改造了我。
我无法自控地爱上了他。
每个夜晚我都会把自己的身体小心地缩进他的怀抱,希望他能勒死我,或者更爱我。
昏暗的地下滋生了隐秘扭曲的爱欲,我变成一株不需要阳光也能存活的菟丝花。
我怀孕后,许司年意识到我需要专业的医护照料,他不能继续把我关在这里,在笃定我不会离开后,他把我放了出去。
我回到家,父母得知我这些年的遭遇后痛骂许司年,愤怒地想要报警,但我跪在地上恳求他们,眼泪流了满脸:「我爱司年哥哥,是我主动被他关起来的,和他没有关系。」
但父母坚持要将许司年关进监狱,我以死相逼,拿刀抵住脖子,状若疯魔:「你们想要逼死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吗?」
最后许司年上门道歉,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叔叔阿姨,求你们成全我和薇薇,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的父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们在我的眼泪中答应不再报警,但也把我赶出了家,说从此以后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哭求无用,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许司年回了他家。
生下孩子后,我想回学校读书,许司年帮我安排进了 A 大的金融系,我因此认识了男二叶知凭。
他对我一见钟情,向我展开了猛烈地追求,在得知我有男友后仍不死心,偷偷尾随我。
我很害怕,向许司年抱怨过一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再见过叶知凭,后来听说他和别的女生谈了恋爱,我以为他是转移了目标,没有多想。
直到某天我听人说,叶知凭染上毒瘾退了学。
我一下就猜到这事是许司年做的,因此和他大吵了一架,我认为,我和他的爱情不应该把其他人搅进来,但许司年说,他无法忍受别人对我的觊觎。
那时长久的囚禁与对正常生活的不适应已经让我的精神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再加上叶知凭这件事,最终许司年不顾我的意愿给我办了退学,我被他关在家里,不再接触外界,在二十四岁那年彻底疯了。
许司年无法接受我变得痴痴傻傻,把孩子交给父母后,他带着我去了最初关着我的地下室。
那里已经被他翻修得很漂亮,灯光明亮,温馨舒适,我们躺在床上紧紧相拥,大火把一切都焚烧殆尽,包括我和他。
6
从梦中醒来后,我的病自然也好了。父母一开始很开心,但慢慢地,他们发现我的心理出了些问题。
我不肯上学,也不肯见人,每天都躲在屋里抱着腿默默流泪。无论父母怎么询问,也紧闭着嘴不肯说话。梦里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毁灭的绝望太过真实,我仿佛还是那个被囚禁、被强暴、被焚烧的岑薇。
每当我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时,我就会想起小说里的许司年,他把我关在地下室,对我做尽了一切下流的事。我最初会愤怒地咬他、踹他,对他吼叫:「许司年!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等他们找到我,你就等着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吧!」
他挑眉,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薇薇,我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的。」
在他的布局里,但凡我的父母有一丝不对劲的苗头,他就会像悄无声息绑架我那样,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
他摸着我的头发,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语气随意:「你的父母太过正派,哪里会知道,这世上让人闭嘴的方式有多少呢?」
他在吓唬我,但未尝没有掺杂几分真话。
我的父母教我独立、教我自爱、教我尊重与理解,但唯独没有教过我,当独立、自爱、尊重和理解都不管用时,我应该怎么办。
小说里的岑薇,选择了自我沉沦。
我愤怒于她最终屈从了恶意,可换做是我,我能做得比她更好吗?
我难道要一直躲着,一直哭,直到许司年忍耐不住将我绑走吗?
我还在思索未来的出路时,母亲敲了敲门,告诉我:「薇薇,小年来看你了。」
自我病好后,许司年来家中找过我几次,都被我父母找理由挡了回去,现在实在躲不掉了,我用被子蒙住脑袋,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实则竖起耳朵悄悄听着身后的动静。
许司年进了我的房间。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地板上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薇薇,你睡了吗?」
我没有说话。
于是他在我的床边坐下,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再开口,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紧盯着猎物的捕食者一样冰冷与危险。
片刻后,许司年说:「我知道你还醒着。」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指甲死死地掐着皮肉,妄图用疼痛镇压恐惧。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等了一会儿。
在确认我还要继续装睡后,许司年也没戳破我,他小声叹了口气,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问我:「我给你读诗好不好?你小时候睡不着,都是我念诗哄你睡的。」
我无法阻止他开口,只能听着他低沉、优雅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他在背塞尔努达的诗:「我的身体灵魂漂在他的身体灵魂里,好像无主的木头被大海自由吞没或托起,全凭爱的自由,唯一令我兴奋的自由,唯一我为之而死的自由。」
这一刻,我无比确信他察觉到什么,所以过来试探我了。
也是这个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去他妈的小说,去他妈的许司年,去他妈暗无天日的囚禁与爱情,我要以牙还牙以恶制恶!我要父母平安人生自由!我要他许司年付出代价!
7
我开始在暗中筹谋扳倒许司年。
我在梦中与他相处近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要降低他的戒备,让他以为我如前十五年来一样容易掌控,哪怕没有真正在一起,但我的生命和灵魂已经打上了他的烙印,我永远不会反抗他。
他想要我乖顺柔弱,那我就乖顺柔弱;他想要我的生活里除了我爸和他没有别的男性,那我就不谈恋爱一心向学;他想要我能事事听他安排操控,那我就老老实实做他的提线木偶。
何况,我不相信,谨慎如许司年,未尝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但在发现之后,我仍然没有选择逃避与离开,反而比从前更讨他喜欢。
在他眼里,这意味着默许与接受。
我要让他相信,他不必把我关起来,我早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果然,许司年这些年来一直纵容着我,在他可控的范围内给予了我为数不多的自由。我与他就像老鼠和猫,他按住我的尾巴,看我挣动、吱叫,为了活命而讨好他;而他漫不经心地磨着尖利的指甲,猫掌堪堪悬在我的头顶之上。
其实上大学后,不只是许司年开始接手家族企业,我也在父母的授意下获得了一些核心权力,不多,但足以慢慢地通过别人的手将岑氏与许氏切割开来。
小说里,许司年在掌权后进行了商业版图扩张,他做的决定从未出错,拍过的地、投资的项目都在短短几年之内收益暴涨,许氏也因此一跃成为国家领头的企业之一。
可现在,这些尚未发生。
我暗中叮嘱父母抢占先机,他们一开始稍显吃惊,但在实地考察和项目评估后,都觉得我的提议可以一试。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对外装作所有的决定都与我无关。
我的父母开明乐观,从来不多问我原因,他们只高兴于我有不错的商业天赋,在电话里夸我是「奇才」。
可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许司年才是真正的奇才。作为古早小说男主,他有标配的高颜值和高智商,运筹帷幄、翻云覆雨;而我作为女主,只有漂亮的脸蛋和没什么用的善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想到一个具体可行的计划可以确保推翻许司年,我远算不上聪明,也没有可以求助的倚仗,哪怕这些年来暗中收集到了一些许氏违法经营的证据,也只会让许司年伤筋动骨,仍需要担心他的反扑。
既定的命运太可恨,我只有亲眼看到许司年死,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姜妙的出现是个意外。
我注意到姜妙,得益于童秋的一句无心之言。
我和她都是系里组织部的成员,某天在一起整理学生递交上来的活动申请表时,童秋突然指着其中一张表上的证件照惊呼:「天呐薇薇,这人和你长得好像,我乍一看还以为是你呢。」
我低头一看,发现照片中的人确实和我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小鹿一样圆润,眼尾颇为可怜似的微微下垂,平添三分清纯无辜。
我瞥了一眼照片旁边的名字。
姜妙。
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倒是童秋在旁说:「她就是姜妙啊。」
我好奇地问:「你认识她?」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揶揄:「就那个,大一疯狂追你那个叶知凭,还记得吧?姜妙是他女朋友。」
童秋这么一提醒,我就想了起来。
叶知凭,小说里的炮灰男二。尽管我改变了剧情,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被许司年囚禁起来,而是正常上了大学,但叶知凭仍然按照既定的命运轨道在大一某堂公选课上对我一见钟情,开始热烈地追求我。
他毕竟是小说后期我和许司年产生矛盾的起因,我自然不想让他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因而激怒许司年。
于是我主动在童秋的陪同下,先许司年一步找到叶知凭,非常强硬且不容拒绝地告诉他:「叶同学频繁的追求已经对我构成了骚扰,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会报警让警方来处理这件事,你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说完这话的当天晚上,许司年就给我打了电话,他语气温柔,隐含笑意:「薇薇是个乖孩子,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许司年没有特意去为难和关注叶知凭,我也没有再见过他,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现在看来,叶知凭胆子实在是大,简直称得上一句不知死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说里许司年教训了叶知凭一次不够,还要让叶知凭身败名裂吸毒退学,原来导火索在这。
他竟然找了个和我长相相似的替身?
8
我开始思考利用叶知凭的可能性。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许司年,他一定会做出和上一世同样的决定,逼迫叶知凭染上毒瘾继而退学。
但是,如果我装作逐渐对叶知凭产生好感,以许司年的占有欲,他说不定会亲手宰了叶知凭。
前一种方法不会牵连到我,但许司年也未必会亲自动手,我最多只能查到许氏涉毒,这件事还可能被推给替罪羊背锅;而第二种方法危险性更大,许司年也许会动手杀了叶知凭,许氏就算有意要保继承人,我背靠岑氏也不会让他们如愿,但前提是每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否则许司年很可能提前把我关起来。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我做准备的当口,意外从童秋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叶知凭和姜妙分手了。
童秋和我八卦:「据说姜妙不同意,扬言要自杀,当天晚上就在寝室里吞了安眠药,不过被舍友及时发现送去医院了,前不久刚出院。」
我有些吃惊:「怎么突然分手了?」
童秋摸了摸鼻子:「姜妙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自己是你的替身,去找叶知凭闹,叶知凭也是个脾气大的,当场就提了分手。」
话音一转,童秋又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听人说,姜妙出院后性情大变,神神道道的,有人看见她对着空气说话。薇薇,你要小心些,我怕她报复你。」
我笑了笑,并没有当回事,结果第二天我就在上课时发现姜妙偷偷看我,她自以为做得很隐蔽,把脸藏在书后,小心地露出一双眼睛。
她好像对我很好奇,又有一些惊异。
下课后,我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本,童秋招手喊我去吃饭,我摇摇头:「今天就不和你吃了,待会还有点事。」
等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姜妙磨磨蹭蹭地从外面走进来,看起来颇为拘束:「岑同学,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拎着手提袋往外走:「边走边说吧。」
我带着姜妙去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馆,等服务员把餐品放下后,我看向姜妙:「你是为了叶知凭来找我的?」
姜妙有些局促,她双手搭在桌上交叠起来,是个有些乖巧的坐姿:「算是吧。」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示意她继续说。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岑同学,我和叶知凭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置可否。
姜妙有点紧张,视线飞快从我面上扫过,又很快挪到别处:「是这样的,我想问问,许学长知道这事吗?」
我忍不住蹙眉,心情一下糟糕到极点:「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姜妙说:「我听别人说,你和许学长是恋人关系……」
我打断她:「不是。」
她看起来有些茫然:「不是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和司年哥哥不是恋爱关系。」
姜妙这下是真吓着了,眼睛瞪得很大,脸也白了:「你们两个居然还没在一起吗?」
我察觉到一丝怪异:「很奇怪吗?」
姜妙看起来比我还要担心和许司年的恋爱进展,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这难道不奇怪吗?你们俩都已经……!」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惊慌地捂住嘴。
我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气氛凝滞间,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姜妙,每个字都说得无比缓慢:「姜妙,你都知道些什么?」
姜妙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眼眶边沿渐渐洇出一圈浅红,她努力挤了个笑:「我的意思是,你们成天出双入对的,怎么还没在一起啊?」
说完后她可能也觉得这解释过于苍白,找补道:「大家都这么说,觉得你们在谈恋爱。」
我确信姜妙知道什么,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不好步步紧逼。
在她忐忑的视线中,我突然弯了弯唇角:「是吗?大家都这么认为?」
姜妙拼命点头。
我说:「但我们确实还没有在一起哦。」
「为什么?」姜妙两只手攥在一起,着急地问,「我看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
我歪头冲她眨眨眼:「大概是……我们都很享受这种暧昧期的小情趣?」
姜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继而又委婉问我:「既然你和许学长心意相通,那他如果知道了叶知凭找我做你替身的事,应该会很生气吧。」
我装作惊讶的样子:「司年哥哥可不是这种人。」
姜妙顺口接话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该最清楚吗?」
这话就有意思了,我笑道:「姜妙同学好像很了解司年哥哥和我的样子。」
姜妙闻言懊恼地摆手,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我怎样套话她都不肯再多说,看来是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了。
我心下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最多只能到这儿了,也不耐再和她多说,起身道:「我下午还有课,先加个微信好友,有什么事手机联系吧。」
姜妙如蒙大赦,慌忙低头在包里翻找手机,我走近她,在她看手机翻二维码的间隙里,悄悄将一粒绿豆大小的黑色窃听器丢进了她的包内。
而姜妙对此无知无觉。
9
我开始监听姜妙。
最初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上课、聊天、购物,姜妙的生活乏善可陈。
奇怪的是,按照童秋的说法,姜妙此时应该在和叶知凭纠缠不清,但我却一次都没有听到过叶知凭的声音,甚至双方连电话都没打过。
一周过去后我仍然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在焦躁的同时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姜妙真的没有问题?
但我既然能在许司年眼皮底下耐心蛰伏六年,没道理这短短几周的时间都等不得。
转机发生在第二周周末,那天我照例戴上耳机监听姜妙的生活,却意外听到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情绪激动:「再这么拖下去还要拖多久?「你到底查到原因没有?!」
什么原因?
我狐疑地听了下去。
一个人工合成的电子音响起:「抱歉,系统正在努力排查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等等等!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你还让我等!当时签约的时候你们和我说,炮灰任务最简单最好做,结果呢?!现在剧情全都乱套了!」
「抱歉,系统正在努力排查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姜妙崩溃不已,大声吼道:「你就只会这一句是吗?」
「抱歉,系统正在努力排查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耳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姜妙似乎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砰」的一声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呆愣地放下耳机,心绪跌宕起伏,接收到的信息量太过庞大,竟让我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觉得大脑刺痛难忍。
系统、宿主、炮灰任务。
我并非无知之人,早在十五岁时,我就明白这世上诸多怪力乱神的事,我遇得上一件,未必不会遇上第二件。
姜妙她,竟是一个穿书任务者!
算算时间,她或许是在真正的姜妙吞药自杀后穿过来,但由于我无意间梦到小说剧情,极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如今的剧情和原小说大相径庭,她的炮灰任务也因此受到阻碍,迟迟无法完成。
不过姜妙似乎并不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系统也暂时没有排查出我这个 bug。
姜妙可能认为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我正按照角色剧情重返校园读书,即将因为叶知凭和许司年发生争吵。
所以,之前她来找我是为了任务吗?
她一直问我许司年对替身一事的看法,是因为许司年对此事做出的反应会影响她的任务吗?
如果姜妙能穿过来,那这个世界还会有别的穿书者吗?
穿书者可以干预书中角色的命运轨迹吗?
……
太多的疑惑萦绕在我心头,我忍不住心烦意乱,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我心知姜妙和她的系统就是个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不能再拖下去了,每分每秒都可能会出现变数,我得尽快想办法弄清姜妙的任务早做打算,毕竟以姜妙的智商,未必不会一头撞死在许司年身上,到时一切就全完了。
我无法接受在我奔向自由的路上,因为这么一个外来者毁了我多年的筹谋。许司年不可以阻挡我,姜妙亦不可以。
10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微信上约了姜妙见面,她一开始借口推托,直到我发消息告诉她:「我想和你谈谈司年哥哥的事。」
她果然上钩。
见面后,姜妙迫不及待地问我:「你想和我谈什么?是许学长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认真道:「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把叶知凭的事告诉司年哥哥了。」
姜妙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拔高声音:「为什么?!」
「为了你们好呀,」我惊讶地看向她,似是不能理解,「以司年哥哥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特别生气,到时候恐怕会对你们做一些不好的事。」
姜妙高声道:「我就怕他不做!」
我心下对姜妙的任务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还是装作被她吓了一跳的样子,身体颤了颤,迷茫地问:「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叶知凭吗?你都为他自杀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司年哥哥伤害他吗?」
姜妙扶额,嘴唇动了两下,才又坐下来脸色难看地说:「我这是对叶知凭因爱生恨,懂吗?」
「那你为什么不恨我呢?」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毕竟,叶知凭是喜欢我才会把你当替身的。」
姜妙又急又气,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怒道:「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今天约我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倏然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姜妙,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仰头看着姜妙纤长的睫毛闪了闪,非常突然地,眼泪从那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里滚落,滑过她渐渐涨红的脸颊,滴在我用力到泛白的手背上。
我的询问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抑或是,她本就等着我的询问。
姜妙好像一下就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站不住似的蹲在地上,小声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想回家。」
我松开她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担忧地问:「怎么突然哭了?」
姜妙双手捂住脸,眼泪从侧面溢出,没有回话。
我摸摸她的头发,继续轻声安慰她:「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姜妙声音闷闷的:「岑薇,你不懂。」
我怎么会不懂呢?没人比我更懂了。
我说:「姜妙,你告诉我,我来帮你。」
姜妙抬起脸看向我,眼泪纵横交错在那张与我相似的面孔上,我竟也一时晃了神,蓦然想起了十五岁时躲在房里无助哭泣的自己。区别在于,那时我孤立无援,没有人告诉我:「我来帮你。」
姜妙泪眼蒙眬地问我:「岑薇,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我露出了一个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遍的纯良微笑,柔声道:「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没有说谎的习惯。」
姜妙好似想到了什么,抬手抹了把眼泪,她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靠近我,握住我搭在膝盖上的手,低声道:「那好,岑薇,我相信你,你肯定不会骗我的。」
「你要一直这么蹲着和我说话吗?」
「就这么说吧。」姜妙更凑近了一些,她仰头看我,露出很信赖的神色,「岑薇,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什么?」
姜妙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11
姜妙告诉我,她是带着任务穿越过来的外来者:「其实这个世界不是真的,它是由一本小说衍生而成的。」
哪怕我早就知道这个真相,但从别人口中确认这件事,仍带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面前的少女向我哭诉,泪如雨下地讲述家庭一朝破产、为还债不得不与系统签订卖身契的悲惨故事,她那么悲伤、无助又恳切,将命运给予的打击视为无法跨越的苦难。
我听在耳中,面含同情,心内却无动于衷,思绪随着记忆飘得很远。
在十五岁那年,在我决心和命运抗争之前,就已经反复质问过自己,我作为一个纸片人,是否应该顺从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走向我一眼就能望尽的人生?
更何况,我不知道,梦到剧情是否就是小说情节的一部分,我努力反抗,又怎知不是一步一步走入既定的轨迹?
但我不甘心。
如果书中岑薇的结局就是我的命运,那我做梦是否有一丝可能是命运指给我的另一条出路?
我偏要试试另一条路。
姜妙的眼泪流不尽似的,我的视线在她红通通的鼻尖和脸颊上绕过一圈后,对上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此刻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姜妙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怯怯地看着我。
我当然不能直接问她小说里岑薇十五岁时是否觉醒了女主意识,只能委婉说:「姜妙,我想知道小说里关于我的角色剧情。」
姜妙停止了啜泣,眼神闪躲,犹豫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说:「就那样啊,和你经历过的也差不多,你想跑但被男主抓起来关了好几年,生完孩子才放出来,然后读大学,最后、最后你和许司年就美美 he 啦。」
我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是吗?」
姜妙心虚地垂下脑袋:「是啊,小说嘛,大家都喜欢 happy ending。」
我于是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真心实意地咧着嘴笑,我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泪光,低声道:「那太好了。」
姜妙松了口气。
她以为我是因为得知和许司年修成正果而开心,殊不知,她的回答为我多年的努力赋予了意义。
不是徒劳无功,也不是垂死挣扎。
是有用的,是值得的。
我吸了吸鼻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妙,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姜妙说起正事难得正色了一些:「不知道你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剧情迟迟不行进到下一步,我没法完成任务,就不能离开这里。」
「原本的剧情应该是什么?」我担忧道,「你的任务很难吗?」
姜妙皱了皱眉:「原本应该是叶知凭追不到你,退而求其次找了我做替身,结果这事被男主知道了,然后让人抓了叶知凭,强迫他去吸毒,并把这件事匿名举报给学校,导致叶知凭退学。」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惧怕什么:「现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男主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迟迟没有动作。」
「司年哥哥确实会干这种事情,」我脸色煞白,仓皇道,「那你的任务是什么?拯救叶知凭吗?」
姜妙摇摇头,小声道:「炮灰任务没那么难,我只需要扮演原主姜妙,在叶知凭退学后跳楼自杀,间接推动你和许司年的感情进展就行了。」
我微微睁大眼,倒抽一口冷气:「跳楼自杀?这任务……未免也太痛了。」
「其实也没有啦,系统会在我跳楼时帮我屏蔽痛觉。」姜妙得意地晃了晃手指,「炮灰任务很简单,就是代替书里的炮灰走一下过场,不过报酬也很少就是了。」
我为难道:「可这任务,看起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啊。」
姜妙笑了笑:「你可以帮我把这件事透露给许司年啊。」
我呆呆地看向姜妙:「可是、可是这样的话,那叶知凭怎么办呢?他是无辜的,难道真要让他染上毒瘾吗?」
姜妙看出我心生退意,话没过脑就脱口而出:「他叶知凭就是个虚构出来的角色,难道还能比我的任务更重要吗?再说,染上毒瘾我也没办法啊,书里就是这样写的,这不就是他的命吗?」
话里话外都是高人一等的傲慢。
我心中一冷,目光也沉下来,没忍住嘲了一句:「我也是个虚构出来的角色,哪里能帮你完成任务呢?」
姜妙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找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不会说话,只是,就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和叶知凭二保一,我肯定选自己啊。」
姜妙的解释很牵强,尽管对她这个人的观感已经非常糟糕,但我并不想过多为难,我有自己的计划,只能继续兢兢业业演一个傻白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一转,我又道:「可是,司年哥哥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很生气,万一再把我关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姜妙咬咬牙,挤出了一个安抚的笑,「许司年没对你做什么,他就是很生气,你哄哄他就好了。」
「是吗?」我笑了笑,「那我就帮你这个忙吧,举手之劳罢了。」
12
当天晚上,许司年带我去市里的一家法国餐厅吃饭。
最近岑氏在我的授意下,暗中给他找了点小麻烦,虽说不难处理,但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今天一看,发现他眼下青黑,面色倦怠,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好。
席上,我关心地叮嘱了他几句,又叉了一块鹅肝喂给他,闲聊道:「司年哥哥,我今天从童秋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许司年微微笑着看向我,眼神宠溺:「什么事?」
我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叶知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偏头思索了一下:「大一追你那个?」
许司年想起什么,面色沉了下来。
他向来很不喜欢我在他面前提起别的男人,尤其在我们独处时,他认为这是我分心的表现。小说里,他曾因为这个狠狠折磨过我。
如今,他温文尔雅的表象下隐藏着深深的不悦,我不敢多犹豫,立马将前因后果和他说了:「童秋告诉我,叶知凭找了个和我长相相似的替身谈恋爱,不过两人前不久分手了。」
许司年表面上看没什么变化,动作自然地拿起腿上的餐巾,探身过来用手捏住我的下巴。
温热的呼吸柔柔地拂过我的脸庞,与之相反的是,柔顺的布料狠狠碾过我的嘴角,许司年的眼神在我的嘴唇上来回扫视,语气依然温和亲昵:「薇薇嘴角沾了点酱料,别动。」
许司年在生气。
我垂下眼,任由他的手指蹭过我的唇瓣,最终停在我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像在逗一只猫:「薇薇真乖。」
我心中知晓许司年已经存了教训叶知凭的心思,之后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原本,我还担心之前的计划不够严谨,但姜妙的出现和坦白给了我另一个选择。我非常有自知之明,论智慧和手段,我玩不过许司年,他纵容着我是因为他掌控着我,他掌控着我是因为他爱我。
但现在,我要利用他扭曲的爱,变成我攻向他的武器。
过了几天后,姜妙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叶知凭不见了。」
我知道许司年动手了。
按照剧情,叶知凭这个前途光明的高才生即将被送到鱼龙混杂的酒吧,在头脑昏沉中被许司年安排的人注入毒品,他会在那间群魔乱舞的包厢中度过几天飘飘欲仙却又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彻底离不开毒品。
我心怀微弱的愧疚,但并不多。
我很少会去思考,为了一己私欲而被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叶知凭会是什么下场,我只是偶尔非常怅然地想,许司年终归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了些什么。
我与姜妙的联系日渐亲密。
姜妙这人,说真诚也真诚,说虚假也虚假。
我们时常会在手机上聊天,她像所有正值青春的学生一样,话多又活泼,在不触及个人利益的情况下拿我当朋友。
她除了在小说结局上对我多有隐瞒,其余时候皆是真心相待,她在这里没有家人朋友,只有我最熟悉她,也只有我能帮她,所以她亲近我、依赖我、信任我。
在等待叶知凭被学校给予退学处分的这段时间里,姜妙时常约我出去逛街:「任务做完后我就得立马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我还没有好好逛过这里,不知道这里和现实有什么区别。」
我试探着问:「那如果任务没完成呢?」
姜妙有些不高兴:「怎么会完不成?」
我打了个哈哈:「我比较好奇嘛,你们这个穿越系统,总会有人完不成任务吧。」
姜妙想了想,浑身打了个哆嗦:「要是完不成任务,就得永远留在任务世界,回不去现实,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这样啊,」我心有余悸地应和,「那我一定会帮你完成这次任务的。」
姜妙闻言开心地咧了咧嘴,那双圆圆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她一把抱住我的腰,音色甜美:「薇薇我好爱你!谢谢你!」
13
我让岑氏给许司年找了点棘手的事做,趁他没空管我,我拿着家里给的卡带姜妙去逛街,她像个好奇宝宝,走到哪都停下脚步看几眼。
「你们这里的明星都长得好好看!」姜妙兴奋地指着商业广场大屏幕上的广告,「黑长直好有气质哦!」
我含笑问她:「你要试试这个发型吗?」
姜妙惊讶:「可我是短发诶。」
「没事,我可以带你去接头发,」我冲她晃了晃手中的银行卡,「我很有钱的。」
姜妙有些惊喜,但又很不好意思:「可以吗?用你的钱会不会不太好?」
我假装不高兴:「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再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
姜妙欢呼一声,被我拉着去了常去的会员店。
造型师很久没见我,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薇薇,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
我指指姜妙,笑着说:「带朋友来做个发型,她想接个黑长直。」
造型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妙,摸着下巴说:「可我感觉发尾烫一点点卷会更可爱一些哦。」
说着,造型师指了下我的头发,对姜妙道:「像薇薇这样就很漂亮。」
姜妙害羞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帮我弄得像薇薇一样好看吗?」
「当然!」造型师把姜妙按到椅子上坐下,趁着她好奇地看东看西的时候,回头与坐在沙发上的我对了个眼神,向姜妙确认道:「小朋友是要做一个和薇薇一样的发型吗?」
姜妙双手捧脸,眼睛亮晶晶地「嗯」了一声。
做发型的时间有点长,我和姜妙打了个招呼,去附近一家我常去的奢侈品店挑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湖绿色,肩颈部位绣着精致的图案。
店员问我:「岑小姐,两条都是 s 码吗?」
我想了想,笑着说:「一条换成 m 码吧,以后长胖了也能换着穿。」
付款的时候我用了许司年给的卡,没过一会儿他就发消息问我:「薇薇又去逛街了?」
我试穿裙子对着镜子拍了一张,把照片给许司年发了过去,问他:「好看吗?」
许司年直接给我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温柔缱绻:「薇薇怎么样都好看。」
之后我又去附近的店买了几件衣服,等再回头去找姜妙时,她已经做好了发型,正微微紧张地坐在椅子上,通过镜子羞涩地朝我笑。
她长而卷的漆黑发丝瀑布一样垂落,我有些晃神,竟好似看到了另一个我,比我天真、比我干净,她才应该是小说里的岑薇。
姜妙不知我心里所想,笑容娇俏地问:「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刚刚我去旁边的商场逛了逛,看见有条裙子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姜妙有些受宠若惊,稍稍后仰着身子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本来今天已经让你破费了……」
我打断她:「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我也经常给童秋她们送礼物的。」
察觉到姜妙有些动摇,我直接把袋子塞她怀里,催促道:「你赶快收下吧,你来这里无亲无故,我照顾着你点也是应该的。」
姜妙抿了抿唇,眼圈红红地看着我:「岑薇,其实……」
我歪头:「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让我轻而易举看透了她眼中的歉疚和不安。
我耐心等着她的下文,却见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哽咽道:「没什么,是我太感动了。」
我笑笑:「朋友之间谈什么感不感动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学校吧。」
放寒假的前一天,姜妙和我发微信:「叶知凭回学校了,神色很不好看,估计等开学就能听到他被退学的消息了。」
我垂眸看了一眼手机,没回她的消息。
童秋拎着行李箱站在寝室门口,探头问我:「薇薇,你今年也不回家吗?」
我皱着眉笑了笑:「嗯,今年在这边过年,司年哥哥陪着我。」
她夸张地「哇」了一声,调侃道:「小情侣偷偷过二人世界是吧?」
我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童秋露出个「我懂我懂」的表情,临走前塞了个苹果给我:「上大学后就没见你回过家,怎么?你老家那边有洪水猛兽啊?」
我心道,岂止是洪水猛兽?那是许司年的秘密,是我一踏足那片土地就会忍不住发抖的噩梦。
14
我十五岁那年,许司年高二,因为性格独立,他早早地从家中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买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我那时同他要好,一直想去参观,但许司年不肯,只道:「没什么好看的,你去看了肯定后悔。」
他越这样说我越好奇,于是偷偷拓印了他的钥匙,在他学校补课时,我向父母借口出门上钢琴课,实则溜进了他的家。
许司年的家很整洁,东西井井有条地归置着,我先去他的卧室逛了一圈,很普通的高中男生的房间,深蓝色的床单,同色系的被套,书和习题册都堆在桌上,墙角放着一个篮球。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走到另一扇门前,伸手轻轻推了推,门咔嗒一声,我垂眸一看,发现门竟没完全合上。
这间房很黑,厚重的窗帘紧紧拉着,在我进来的一瞬间,感应灯应声亮起,我看到了此生最令我恐慌恶心的画面。
满墙壁的照片,密密麻麻地拼贴在一起,像某种干枯的树皮附着在墙面上,一层堆一层,一张叠一张。右手边是两个展览柜,里面井然有序地放着各种展示品,我一眼就能看到其中最突出的属于人类的头骨。
房间中央的沙发前,杂乱地堆放着几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杯中浅浅铺着一层近似干涸的酒液,仿佛就在半刻钟前,有人坐在这里,一边欣赏着满屋的作品,一边漫不经心地品酒。
我软着腿上前,不用凑近看,我就知道这些照片上全是我,它们按照拍摄时间顺序贴在墙上,仿佛在展示我一生的轨迹。更令我窒息的是,这里面还有很多非常私密的照片,我完全不知道许司年是在什么时候躲在哪里拍的这些东西,它们令我感到恐惧,我仿佛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他的监视下,没有自由,也毫无隐私可言。
我的视线慢慢移向了那两个高大的玻璃展览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几十件物品,每件下方都用标签写了一行小字。
红色带有樱桃装饰的发圈,标注「07.5.24,被藏起来的发圈」。
这是刚上小学那会儿一个同我交好的男生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上面的小樱桃,不舍得用,就小心地把它放在收纳盒里。
某天发圈很突然地就找不到了,我翻遍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没看到它的踪迹,只能归结于自己粗心大意弄丢了。
我伤心得吃不下饭,许司年来找我,蹲在我面前问:「司年哥哥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
我哭着摇头:「我就要这个!别的都不要!」
许司年那时将将八岁,沉下脸时却很能唬人:「薇薇也不要司年哥哥吗?」
小孩子的直觉让我预感到危险,我渐渐止住了泣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要司年哥哥的。」
许司年于是又问:「那司年哥哥给你买个新的发圈好不好?」
我犹豫了片刻,察觉到许司年的手指穿插进我的发丝里轻轻扯了扯,细密的疼痛让我妥协:「好吧。」
……
一根看起来像从动物身上取下的骨头,标注「10.3.17,小狗 Lucas」。
九岁那年父母送了一只边牧给我,我很喜欢,总是和它黏在一起,许司年曾经玩笑般地问我:「你这么喜欢它,万一哪天它死了怎么办?」
他说完这话的半个月后,边牧就走丢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把它拴在院子里,但它就是跑掉了。
我大哭一场,许司年把我搂在怀里安慰,声音轻得近乎耳语:「薇薇只需要喜欢司年哥哥就够了。」
……
一颗表面光滑的头骨,标注「14.9.12,死不足惜的变态」。
十三岁我刚上初中,为了锻炼自己的独立,决定要一个人上学放学,那时我贪图近道,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结果就在 9 月 11 日这天,我被一个跟踪狂堵在了巷子里,他油腻肮脏的手指伸向我,我吓得瑟瑟发抖、闭着眼睛大喊救命时,许司年出现了。
他拿着一块砖狠狠砸向了跟踪狂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后也不肯停手。
血液四溅,沾染到他冷白阴沉的面孔上,像一个丧失心智的疯子。
我害怕地抱住他的手臂:「别打了!司年哥哥难道想为了这种垃圾坐牢吗?」
「他该死!」许司年将砖块丢在一旁,转身紧紧搂住我,身体比我抖得还厉害,「幸好,幸好我在这里。」
他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没等车来,就先把我送回了家,我站在玄关处担忧地问:「司年哥哥,他会死吗?」
许司年摸了摸我的头发:「放心,我刚刚有留手。」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问:「那我们会被警察抓走吗?」
许司年笑了笑,手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有司年哥哥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后来这起打人事件果然没溅起一丁点水花,不过从此以后我上下学都得和许司年一起走,他告诉我:「薇薇只有在司年哥哥身边才最安全。」
……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站在展柜前看着这些东西,却桩桩件件记得清楚明白,犹如这些回忆是什么即拿即用易于保存的罐头,只需要撬开一丝缝隙,我就能完整地拿到内里鲜活跳动的记忆。
许司年杀人时才多大?十五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一个人,甚至把他的头骨当成战利品放在这里。
他当真没有一点害怕吗?
他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他的所有物,抑或也是他的战利品?
我仿佛是一具赤裸的身体供他观赏,在这段不平等的扭曲关系里,许司年让我变成了无法言说自身的沉默的客体。
他令我感到惧怕与恶心。
从前的亲密与暧昧此刻都变成了不着痕迹挟裹向我的枝蔓,密不透风地封锁了我所有的退路。
那一瞬间,我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许司年发现我来过这里。
我抖着手退出房间,将门关到将锁未锁的状态,在仔细检查过其余地方确定没有纰漏后,我跑出了许司年的房子,甚至没有坐车,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到家关门的那一刻,我一下没站稳滑坐在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后怕、恐慌,刚刚试图压制的情绪纷纷上涌,我竟好似吞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住地趴在地上干呕咳嗽。
心绪动荡之下,一股无法抵御的倦意袭来。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许司年远远的!
15
再次回想起那间房内的场景,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上许司年发来的信息,久久没有动弹。
片刻后,许司年发了个问号过来。
我心知无法拒绝,只好回:「我在寝室,你来接我吧。」
许司年带我回了他在这边买的房子,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眼观鼻鼻观心从来不到处走,生怕一不小心又撞见了什么。
许司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除夕那天,他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伸手不轻不重地揉弄着我后颈那片柔软白皙的皮肤,嗓音低哑地唤我名字:「薇薇。」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们紧密地贴在一起,我清楚地感觉到他饱含欲色的眼神从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寸寸流连而过,最后停留在我的侧脸上。
「你在害怕?」许司年掐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来,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看向我,「你抖什么?」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我只是觉得这个姿势太近了。」
他轻笑一声:「是吗?」
话音未落,他低下头,狠狠咬住了我的唇瓣。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像兔子一样红着眼乖乖任他为所欲为,任由他尖锐的犬齿扎破我的嘴唇,鲜血浸出,在唇齿间辗转而过,最后被他一一舔尽。
许司年沙哑的声音在模糊间响起:「薇薇,我的耐心并不多。」
这个窒息又狠戾的吻结束于零点钟声敲响,室外大片大片的烟火骤然升空,灿烂明亮的火光透过落地窗映射在客厅昏暗的地面上,照亮了许司年眼中浓郁的爱意和沉迷。
我轻声说:「司年哥哥,新年快乐。」
寒假过后,我回学校的第一天,就听到不少人在谈论叶知凭吸毒退学的事。
我面色如常地穿梭在实验楼、图书馆和寝室之间,在某天收到了姜妙的告别:「薇薇,我马上就要完成任务离开了,好舍不得你哦。」
我敲字问她:「什么时候走?需要我过去送送你吗?」
姜妙消息回得很快:「不用送我啦!我明天上午就跳楼,场面很血腥的,你就别来了!」
「你会穿我送你的裙子吗?」
姜妙发了语音过来,语气欢快:「当然!这是我最贵的裙子了!本姑娘死也要死得美美的!」
我笑了一声:「那祝你一切顺利。」
姜妙登上实验楼楼顶时还在和我发消息:「哇,我好紧张,这里好高。」
我靠在图书馆走廊的僻静处,安静地盯着对面顶楼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她长而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此刻正双手扒住栏杆探头探脑往下看。
实验楼的门口,许司年抱着一束鸢尾站在阴影处,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安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一边拨通了他的电话,一边用备用机给姜妙发消息。
姜妙问我:「你在附近吗?」
我回道:「对,我还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她又问:「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就在你对面图书馆的六层走廊那里,穿白衣服那个,你低下头就能看到。」
姜妙果然探出小半身子往我这里瞅,看到我后,我对她比了个再见的手势,她看起来很开心,动作幅度很大地挥了挥手。
姜妙最后给我发了很长一段文字:「岑薇,谢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你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温柔又善良,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祝你和男主 happy ending!(为了不给你找麻烦,跳楼前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不用担心哦^_^)。」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她真的很省心:「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以后任务顺利,可以尽快脱离系统,回到现实世界。」
姜妙将手机捏在手里向我看来,最后再冲我挥了一次手,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从楼顶跳了下去。
我挂断电话,垂眸删掉所有的聊天记录,在确认姜妙和许司年死在一块后,我收起手机回到座位上继续复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没有给那片血腥的场景投去半分眼光。
16
拿到国外心仪大学的 offer 后,我破天荒地又回了一趟学校,特意去见姜妙最后一面。
毕竟,她当初跳楼时我去送了她,现在我要出国离开这片腐朽沉痛的土地,她没道理不来送送我。
姜妙的灵体接近透明,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似乎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一边在寝室里整理东西,一边听她着急地问:「岑薇,你找到办法没有,你去了这么多天,找到办法没有?!」
我装作惋惜地摇摇头:「没有欸,我毕竟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穿书者,想不到什么办法。」
「那我要怎么办!?」姜妙崩溃地捂住眼睛,一滴一滴的血泪从指缝间溢出,「我好像要死了,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我感觉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消失……你救救我岑薇,你救救我。」
她从前哭了那么多次,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血泪,颇有兴致地观察半晌,察觉到姜妙目光中的哀求之意后,我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姜妙看向我:「是什么?」
我把东西打包装好,戴好口罩后,拎着行李箱走出了寝室:「姜妙,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告诉你办法。」
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咬咬牙颇为可怜地看着我:「你问吧。」
我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第一,你任务失败后还会有别人来代替你完成任务吗?第二,现在故事已经发展到尾声,男主却死了,小说走向会怎么变化,你清楚吗?」
「我只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姜妙飘在我身侧,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一个小世界只能容纳一个任务者,任务失败后小世界会关闭与现实世界的连接通道。」
我点点头:「只回答这个也行。」
眼见我即将走出学校,姜妙着急起来,她想拉住我,却无法碰到我的身体,只能飘到我前方,挡住我的去路:「岑薇,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向眼前这个在阳光下渐渐透明的躯体,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没有办法,刚刚都是骗你的。」
「岑薇!」姜妙又惊又怒,脸色急转直下,希望被戳破后她满目惶恐,「你是在耍我玩吗?!」
我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是啊,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骗你哦。」
我话中的嘲讽意味太明显,姜妙并不算笨得太厉害,反应过来后,脸色半是恍然半是愤怒:「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当时在和许司年打电话,是你让他站在那里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在生气什么?」我半分没有被戳破的惊慌,甚至低头抽空回了妈妈一条消息,「就算是我做的又怎样呢?你可以骗我,我便不能骗你吗?」
「岑薇你要不要脸!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你说我骗你什么了?!」姜妙涨红着脸,手指恨不得戳上我的鼻梁,她那么愤怒、那么痛恨,全然忘了当初哄骗我帮她时,曾经撒过的,一个小小的谎。
「可是,司年哥哥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很生气,万一再把我关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许司年没对你做什么,他就是很生气,你哄哄他就好了。」
我并不想提醒姜妙她当初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而说过的话,这中间又要牵扯出诸多事端,而我无意与她多说。
我和她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拉过行李箱,对姜妙的恨意无动于衷,只客气地笑着说:「姜妙,我马上就要出国读书了,今天是特意来见你一面,和你告别的,以后如果不出意外,我都不会回来了。」
「你别走!你不许走!岑薇!」姜妙徒劳地试图拦住我,可我脚步不停,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那张与我相似的面孔上渐渐浮出绝望来,她好像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血泪汹涌而下,滴落在那件漂亮的绿裙子上,她的声音同她的表情一样凄厉:「岑薇!你说你会帮我的!你说你会帮我的!你说过的!」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我已经看到了来接我的出租车,心情颇好地回头看了姜妙一眼,给出最后的忠告,「姜妙,我免费给你上一课,你记住了,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姜妙无法踏出校园半步,她在原地恨得团团转,也只能看着我渐渐远去的身影,发出毫无意义的咒骂和悲痛欲绝的哭音。
可惜这些声音都被淹没在空气里,最终一丁点也听不见了。
17
出国之前,我特意去给许司年扫了一次墓。
墓碑上的青年神清骨秀、眉目温和,是看一眼就会令人心动的美好模样,谁能知道,这种人骨子里就烂透了呢?
我痛恨他摆布我的人生,甚至连一束花都没带过来,但如今站在这里,我终于得到了自十五岁起就不再有过的安宁与平静,往事都好像随着即将到来的光明未来而烟消云散,死亡彻底带走了许司年。
这么多天里,我头一次回想起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
姜妙出现在楼顶的那一瞬间,我拨通了许司年的电话:「司年哥哥,我看到你了。」
他站在树下,闻言左右找了找,无奈道:「薇薇躲在哪里?」
我轻笑一声:「你抬头看看。」
图书馆的走廊视野开阔,我清晰地看到许司年抬起头四处寻找,最后往后退了好几步,仰起脸一动不动。他应该发现了什么,呼吸停顿一瞬,声音紧绷着说:「岑薇,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我一边给姜妙发消息,一边问他:「喜欢吗?」
姜妙探身对我挥手时,从许司年的角度看就像我在和他打招呼一样,电话里,他的呼吸渐渐沉重,声音像寒冬时节的风一样凛冽又刺骨:「你想了六年就想出这种拙劣的办法吗?用自杀威胁我?」
这话一出,就算是彻底把我们中间那一层岌岌可危的遮羞布掀开了。
对于我十五岁那年误打误撞发现许司年秘密的这件事,我和他其实都心知肚明。
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我在事后反复琢磨,也总能回过味——以许司年这种谨慎恶劣的性格,他当时一定发现我去过他家。
他也许是故意引诱我去看见那一屋的照片与藏品,也许在房间某个角落装了摄像头。
总而言之,他知道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他知道了。
许司年原以为我无法忍受他的占有欲,但我在发现他的感情后竟然没有逃避,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误以为我对他不是没有感情,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没有真的狠下心来囚禁我,而是给我们的爱情留了一些余地。
可如今在他眼中,我站在楼顶俯视他,妄图用死亡威胁他放弃这段扭曲的爱情。
但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轻声说:「许司年,我是爱你的,但同时我又畏惧你。」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只能听见许司年渐渐平复的呼吸。
「你明白这种感受吗?」我苦笑了一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还是无法抑制话尾的颤音,「我的爱意和我的惧意一样多,我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两个我,我快要被你折磨疯了。」
许司年很平静地问:「所以你在怪我吗?」
「不。」我轻声说,「许司年,我已经不想活了,但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就好像站在高楼之上的不是他的爱人,而是随便哪个陌生人:「说来听听。」
「你看着我死,或者接住我,和我一起死。」
我太了解许司年,他一定会选第二种,这种毁灭意味的殉情完美地符合了他的爱情美学。
这世上还有比坠楼更壮烈浪漫的爱情吗?你伸手接住我的那一瞬间,我们会一同破碎,我的血肉融入你的血肉,我的骨头嵌入你的身体。
我哪里是在跳楼呢?我分明是在坠入你的怀抱啊。
「许司年,你愿意和我一同赴死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半晌传来一声轻笑,那一刻我们仿佛面对面置身于婚礼教堂,神父郑重地问他:「许司年先生,你愿意接受岑薇女士作为你的妻子吗?从今日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一直爱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可现在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许司年先生,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爱情与破碎的我呢?
许司年,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站在窗边,看着许司年扔下手机,他仰起头,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接住了坠落的姜妙,从容地迎接死亡。
他以为他在拥抱我。
他以为这是在讴歌我们已经死去、没有余地的爱情。
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必定会发觉这个穿着绿色长裙、同我面容相似的女人,并非他心心念念的薇薇。
但这时他想躲也来不及了。
这才是我送你的惊喜啊,许司年,你喜欢吗?
「砰」的一声,两具身体砸在一起,血花迸溅而出。我低下头,睫毛轻颤,一颗眼泪就这么砸在了窗台上。
我在泪水中轻声诵念,是那个人再也听不见的悼词:「我的身体灵魂漂在他的身体灵魂里,好像无主的木头被大海自由吞没或托起,全凭爱的自由,唯一令我兴奋的自由,唯一我为之而死的自由。」
从此以后,山高水远,我自有我的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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