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讨好皇后,为了赢得父皇的欢心,他刻苦研习,小到诗书绘画,大到治国韬略,功课、骑射样样皆是上乘。将自己藏在一张完美的面具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尽管他已这般努力,父皇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元复。
他的好弟弟。
母妃在得知圣旨的那一刻气血攻心,捂着胸口倒在冷宫的地上,死后仍未合眼。
他永远记得那一幕,从那时起,他便决定,此生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坐上那个位子。
我与弟弟都是被他收养长大的。
我们本是淮南一带因饥荒逃难至京城的孤儿,是他丢给了我一个馒头,将我本欲垂死的弟弟救了回来。之后我们便进了王府,他教会我识字、医理,后来元复身边的那个宫女死了,他便以我弟弟的性命威逼,让我进宫做了太监,做了他暗藏在元复身边的一把刀。
而弟弟什么都不知,在他心中,凌王是我们兄弟命中的贵人。在他染上重疾之后都未曾将他赶出府,还花费重金救治他,他是我们的恩人,我应当好生报答。
凌王说:「你的命是我给的,理应为我所用。侍君,你可知我为何要为你取名侍君?」
我再去到西凉公主房中,想要劝她认真考虑一下元复,他身高容貌家世财力皆是上等,可以说整个大元条件最好的男人了,入股不亏啊。
公主却跷着腿,笑笑地睨着我,「小侍君,你说本宫如何才能安心与杀了本宫父兄的仇人共寝一榻生儿育女呢?」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走了。
看来凌王已经成功拉她入伙了。
虽然和司命写的剧情有了极大出入,可我也不能按着她的头让她跟元复谈恋爱啊。
公主有她自己的想法。
凌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没办法,我只能在端给元复的茶中下了猛药,他喝之前,沉默地凝视了我三秒。
我惊出一身冷汗,差点以为他发现了。
幸好他最终还是照常喝了下去。
我一直在等他发作,其间他拿了一支玉簪给我,我苦口婆心,「皇上,奴才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他冷睨了我一眼,将簪子放在桌上,走了。
我觉得他生气了。
因为我说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多好啊。
可能是被打消了最后一点残念,元复命我换回太监的衣服,之后就不怎么搭理我了,见了我也不说话,视我如无物。
夜里我只能老老实实去门口站班,冻得鼻涕眼泪一抹糊。
然而白日元复见了我也只是蹙了蹙眉,将我调去了远一点的地方不要碍他的眼。
好现实的男人。
苦等三日,元复终于毒发了。
我怀疑他有了耐药性。
御医很快查到了病因,我被揪了出来。元复坐在床上,唇色雪白,面色亦是呈现出病态的青灰,视线落在我身上,涩然的,辨不出情绪。
「是你吗?」他问。
当然是我。
我点点头。
他眼神却清明得很,并无意外,分明早已知晓一切。
只是多少有些失望。
「押下去吧。」他道。
侍卫将我钳制住,粗鲁地拽起,我听见他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好生看管。」
九、
我被关在监牢中睡了几日,听两个狱卒议论说,皇上病重,然而膝下无子,他的几个弟弟皆不大中用,唯剩凌王庸中佼佼,应是会传位给凌王。
而凌王送了信给我,说我弟弟已经安然无恙,大概是劝我安心去死的意思。
又过了一阵,司命告诉我,元复立下传位诏书,死后将由四王爷之子元胥继承大统。
这是在逼凌王动手。
凌王果真按捺不住,今夜子时便会领着一队死士潜入皇宫,里外勾结刺杀元复,篡改遗诏。
他的帮手,正是西凉公主。
我让司命帮我逃出监牢,直奔皇宫而去。
我到的时候,这场逼宫大戏已进入尾声,大殿之上躺尸无数,元复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静默地望着持剑逼近的凌王和公主。
他面色如常,哪里还有半分病重的影子。
凌王此刻应当看出了些端倪,眼中闪过疑虑。
我下在元复茶中的,不过是使他气色削减,瞧上去呈病颓之势的微毒罢了,休养一阵便可自行恢复。而凌王交代我让皇上每日饮下的一杯毒酒,我都自己喝了。
我与弟弟幸得凌王搭救才成活如今,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他教会我识文断字,通晓事理,如师如父。可陛下亦待我极好,两厢冲撞,无破解之法,只能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所幸我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怎么死不重要。
就是毒发时颇为煎熬,时不时就要吐一吐血,只能偷偷用帕子裹住,弄得我都没有胃口吃饭了。
银白的月光铺洒在殿前,大殿内静谧无声,夜风浮动,掀起一股无形肃杀之气,元复的声音徐徐响起,「公主是为父兄而来,可你以为你的仇人,当真只有朕吗?」
西凉公主神情一怔,脚下因而滞了一滞。
凌王目色微寒,暗藏于袖下的短刀掷出,直朝元复心口而去。
最终「哧」的一声,插在了我的胸口上。
司命浮在上方,一脸恨其不争地指着我,「你竟不惜突破禁止,动用仙法……」
元复目眦欲裂,「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他们……」
凌王亦是瞪大眼睛,僵立在了一旁。
我「哇」地吐出一口血,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房梁上跳下几个黑影,齐刷刷挡在我与元复身前,紧接着大批将士乌压压地涌入殿内,将凌王和他的死士围困起来。
元复的一双眼睛红透,发颤的手将我拥入怀中,「传太医!」
看到他眼尾那一点濡湿,我叹了口气。
君王之泪,岂能为太监而流。
「奴才愿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冲他笑笑,努力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圣上要知晓世间真情尚在,不要对旁人失望,更不要让自己失望……」
这样,才能早些重回神位啊。
哦。
我想起什么,「对了,奴才的弟弟还在凌王手中。希望奴才死后,您能将他救出来,将奴才这些年积攒下的财物转交给他,让他在京中置处宅子过安生日子……千万……」
我口中不断涌出血,说话愈发艰难,「千万别让他当太监……」
元复脸上哀痛愈浓。
我叹了口气,嘴角不禁浮现出了微笑。
我终于要死啦。
十、
本以为神君历劫定然难以成功,叫我白白辛苦一番,是以垂头丧气了许久。未承想一段时日后,司命前来告诉我,神君归位了,此番在人间走了一遭,获益良多。
他回到天上,头一个指名要见的,便是我。
我听完,立马就找了个由头溜了。
先前在蜘蛛洞结下的梁子还没解开,若他还对我怀恨在心,要杀我解气怎么办。
司命没有违诺,此事一了,当即去天帝面前为我美言,说我在人世历经两次生死,以己性命渡得元复通了情窍,将一场劫难消弭于无形,舍身忘我,劳苦功高。天帝闻之有理,大手一挥替我修补了仙根。
苦尽甘来的我去娘亲坟头烧纸,告诉她我终于成了一个体面风光的上仙。
一阵大风刮来,我仿佛看见娘亲欣慰的笑脸。
常言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两时。
去司命家中喝酒的时候,我一个不慎,和元复打了个照面。
我装作进错门,扭头就走。
未料想他竟追了上来,还十分不知避嫌地攥住了我的手,我使劲拽都拽不回来。
「你在躲本君?」他低沉着嗓音道。
我心中苦闷得很,哪怕我已经成了上仙,人家动一动手指我照样得灰飞烟灭。
是以我只能装傻,笑呵呵地转过脸道:「恭喜神君历劫归来,小仙如今已不在陆压道君门下,是以神君归位之时,才未能及时前去道贺。」
元复蹙了蹙眉,拿那双黑曜石般通透好看的眸子沉沉望着我,不自觉绷紧了下颌骨,似乎听了我的话心情不是很好。
「此次我下凡历劫,命势出了差错,幸而得你相助,才未以失败告终。」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往日之事……暂且不提。你可以回山,继续同我一起在师父座下修行。」
没想到元复这么大度。
他态度颇为诚恳,我心下一宽,默默盘算了一下,我本是为了接近他才拜在陆压道君门下,如今我已做了上仙,已不大需要他身上的玄清之气了,有何理由再继续赖在那里呢?
何况陆压道君所修的道法过于霸道,与我相冲,不过是念及我娘当年对他的一药之恩才勉强收下的我。
于是我回绝了元复的好意,「不必了,我觉得做个逍遥仙人就很好。」
他蹙眉,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在我的强烈暗示下放开我的手。
我还是怀疑他想打我,只是在司命家门口不好意思。
从司命家中出来,我偶遇了上神泽歏,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下界的凌王便是他。
我还记得此人倨傲得很,除了天帝谁都不放在眼里,与元复更是死对头,事事与他针锋相对,明里暗里斗了万把年都分不出高下,就连一同在凡间历个劫也是命中宿敌的身份。
过去我身为元复的小跟班,连带着被他嘲讽了数回。
我原打算默默离开,没想到他竟停下步子主动与我打招呼,「小芦荟精?」
精什么精,没看到我身上这饱满的仙灵之气吗。
我清咳一声,道明了自己不俗的身份。
他唇角笑意愈深,「本君回到天界后,对你可是挂念得很。」
「挂念?」我疑惑地问完,旋即意识到他在下界夺位失败,我可能要负七分责任,他本就不愿在元复面前落下风,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讪讪苦笑,「人间之事,上神切莫放在心上。」
他嗯了一声,指尖挑起我的鬓发,「既已不在陆压道君门下,你此去何处呢?」
我当然是回生养之地让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小妖小怪们看看,我如今的身份有多么让他们高攀不起!
泽歏噙笑目睹我在合涧山耍了一番威风,逼着那些小妖精把过去抢劫我的财物法宝通通还了回来,还一脚踹裂了据说无人可破、其实日久老化的山主留下的守洞结界,引得那些小妖目露崇拜,一口一个上仙无上威能的,给我倒酒锤肩扇扇子。
怕山主回来找我麻烦,我装完逼急急忙忙领着泽歏溜之大吉了。
路上看见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兔子精在哭,哭得眼睛通红通红的,我刹住脚绕了回来,把他们上缴来的东西统统倒进她怀里,让她以后遇着欺负她的妖怪就报我的名号。
芦!荟!上!仙!
飞到一半,踹结界的那只脚疼飞不动了,还是泽歏将我带回的天界。
他降落的地方,却是在他自家寝殿后的一处温泉边。
水雾蒸腾,我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把我松开,我好施个法回自己家,还没等手诀掐完就被他捉住了手。
他目色蒙眬地望了我一会儿,竟然低头吻了上来。
我浑身一颤,推了推他肩膀,无济于事,反倒让他在我舌尖轻咬了一下。
和元复不一样,这家伙是真的有龙阳之癖啊,怪不得在皇宫里就摸我屁股。
那他也找错人了啊!!
我一口咬住他的下唇,他吃痛地「嘶」了声,反倒掐着我的腰将我搂得更紧了,唇舌相抵,僵持了好片刻才闷笑着将我松开。
「你还要将自己的女儿身份隐藏到何时?」他略带喘息道。
我瞪大眼睛。
「若是天界知晓你刻意欺瞒,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他一双桃花眼含笑将我望着,「不若嫁与本君,届时你的罪责会由本君替你解释。而且当上神夫人,莫不比做个寻常仙人威风吗?」
我被他说服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深深打动了我。
「好。」
泽歏眸中泛起愉悦的笑,亮亮的,连眼尾都微微弯了下来,他撑住我的腰身,在我唇上轻柔地贴了贴。
我记起那夜的元复,在我经受不住顶弄哀求着唤他的名字时,也曾露出这般的表情。
莫名的,我心口一悸,体内勾起一阵潮热,身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泽歏趁机喂了我一颗药。
他将我拉开些许,仔仔细细分毫不漏地将我浑身上下瞧了一遍。
「这是阴阳转还丹的还阴丹,既然变了回来,以后就不要再做什么男子了。」
十一、
成亲那日,泽歏宴请了四海八荒,我过去的师兄弟们也来了,俱十分惊异我竟然是个女子。
「连师父都骗过去了,小五可以啊!」他们大笑着,熟稔地想要推搡我,可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讪讪地放下手,一脸古怪地打量我道:「瞧着你如今这副娇滴滴的模样,我们都不习惯了。」
我拍拍大师兄的肩,预备拿酒敬他们,却被泽歏劈手夺过了酒杯。
他横身插进我与大师兄中间,笑吟吟地望着我道:「新娘子今夜可不能醉着进洞房。」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我身着繁复艳丽的嫁裳,当着九重天一众仙卿的面,缓缓走向仙台上长身玉立的泽歏,欲要将手交到他伸出的手中。
「等等。」
一个冷质的声音在空渺偌大的琉清殿中响起。
是元复。
他自背后握住我的腕,微微往后一带,我退后几步,动弹不得。
我转头问他,「你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抢亲。」
我第一反应是他要抢谁的亲?泽歏?这么刺激吗?
他深深瞧我一眼,抬眸望向我身后,淡漠道:「我知你事事皆要与我相争,旁的我都不在意,可小五,你不能碰。」
泽歏沉默半晌,唇角挑起一抹轻慢的笑,「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
元复的视线转向我,「你当真想嫁给他吗?」
他问这话时,眼底掩着些什么,语气略有几分艰涩。
我垂头看见他手中的,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翡翠玉簪。
在凡间时,他也曾想把这个交给我,那时我告诉他,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此刻我望着那玉簪,倏尔记起,这是我还是他贴身宫女的时候,他十四岁诞辰那日赠给我的。
我忽然生出些迷茫。
司命星君出来打圆场,「泽歏上神身为龙族,族中历来便有个规矩,成婚当日需得以测心石相验,若彼此之间皆为真心,方可成就大好姻缘。既神君与仙子有了疑问,不若就将测心石请出来吧。」
「是啊,就将测心石请出来吧。」
一众仙卿皆在台下附和。
龙族长老捧着测心石走到我二人中央,我与泽歏相对而立,割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
泽歏紧紧盯着石头。
元复的指骨捏得泛白,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许是瞧出了我贪慕虚荣的本性,此番成婚为的不过是一个上神夫人的头衔,随着鲜血沁入石面,测心石一动不动,还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司命叹了口气,「看来上神与仙子并非彼此命定之人。」
元复眼中这才有了神采,他牢牢握住我的手,唇边的笑容藏也藏不住,欲带我离开。
泽歏攥着我的袖子不放,复杂沉暗的目光凝结在我脸上,半晌才磨了磨牙,握紧拳头将我的袖子甩开。
我心想,他大抵是不甘心输给元复吧。
十二、
有一说一,知道我是女子后,元复温和了很多,飞身前往下界时不再强迫我给他背剑了,甚至在我做作地说风太大吹得脸疼的时候,侧身替我挡住风,将我的头按进了他怀里。
我幸福得想流泪。
早知如此,我早就告诉他我是女儿身了。
也不会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做了几百年小弟。
元复竟然将我带去了蜘蛛仙子的洞穴。
我磨磨蹭蹭不敢进去,他带我来这么不堪回首的地方做什么?
元复问我:「还记得在那榻上发生过什么吗?」
我不上当,立马装傻充愣地摇摇头。
眼前一花,未料想元复直接动用仙法,将我二人挪到了洞穴内的床榻上,且我还跨坐在他腿上,两个人面面相觑。
嗯,这个姿势……
就在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际,元复扣着我的腰,眸光幽深,「为何没有早些告诉我?你可知……那日之后我……」
「嗯?」我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用手比画着那日他追杀我、我逃命不及的情形,「我是想说来着,但是我一停你就……」
元复抿唇,「是我错怪你了。」
「没关系。」我宽宏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做不成师弟,还可以做师妹嘛。」
他一顿,掀眸望了我半晌,「是吗。」
然后我就被亲了。
他他他……
元复不仅亲了,还亲得十分认真,毫不嫌弃。他的吻挟着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大掌按在我的后腰上,几乎将我揉进他怀里,恍惚间,我有种会被他吃掉的错觉。
在我窒息之前,他缓缓松开了我,我竟从那双禁欲清冷的眼眸里看出了几分欲求不满的味道。
他拆下我沉重的凤冠,将那支玉簪插进我发间,低低道:「你什么都不在意,只当作在人间演了场戏,可你知晓那宫女死后,我每日都是怎么过的……」
他面上携着淡淡的悲戚,叫我莫名胸闷。
我不知他会这般难过,我想着他日在天界总会相见的,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宫女,便是难过又能难过到几时呢。
可是那时的他,并不知啊……
我心里难受得很,禁不住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元复一僵,喉头滚了滚。
我有些害羞,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元复拦住我,视线自我丰腴的上身一扫而过。
「真的是女子吗?」他的指尖勾住我的腰带,轻轻一扯,衣裳便散开了,「我要检查一下。」
我有些吃惊,「你不是断袖吗……」
「我是不是断袖,你最清楚不过。」
想起那颠鸾倒凤的一夜,我老脸一红。
「那你还喜欢小太监,喜欢他喜欢到虚设后宫,早早禅位……」
他脸色青了青,「还不是你惹的祸。」
唉,我到底是从上神挚友成了上神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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