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自己连忙捂住嘴,旋即又咯咯笑起来,「首辅大人,性子一向急。」
首辅大人,摔门而去。
长公主终于把首辅大人这个瘟神赶走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她要等安状元下朝,她要去见他。
十三
长公主没有见到安状元。
东吾国不知在打什么算盘,送来一位漂亮、活泼的公主来和亲。
安状元因为相貌端正,行止清雅,临时被派去接待这位东吾公主了。
听说东吾公主水土不服,安状元只得日夜候着,连家都没回。
很快,就有人传说,东吾公主看上安状元了,两人出双入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长公主再见到安状元,是十天后了。
这一日,皇室、朝臣齐聚西山郊外,比蹴鞠,饮春酒,狩猎。
朝臣们会携家眷来凑热闹,驻营过夜。
谁都是成双成对的。
季临渊和他的夫人坐在一起。
安状元和东吾公主一起来的。
长公主自己一个人坐在高台上独饮,看蹴鞠比赛解闷。
没过多久,安状元下场来踢了,踢得不错,球一个接着一个进,场上很多姑娘为他呐喊、欢呼、鼓掌,蹦跶得最欢的是那位东吾公主,仿佛安状元是她驸马。
安状元赢了,他往高台上长公主坐的方向眺望了一眼,可她低着头在喝酒。
他以为她喜欢看蹴鞠,才下场来踢的。
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是希望在心上人那里得到一个赞赏的眼神。
长公主闷头喝了一会儿,才又看向场下。
东吾公主似乎在替安状元揩汗,她脸上是雀跃兴奋的神情。
安状元背对着长公主,她没瞧见他的神色。
长公主捏紧了手上的酒爵,眸色一沉。
安状元真是个香饽饽,谁都想要他。
她以为他多洁身自好,把持得住,原来不是,他只不过是对女尼没兴趣,对公主很有兴趣,但凡是个公主,安状元都很感兴趣嘛。
他对谁感兴趣,跟她没关系,她只是要他的兵符。
长公主气得脸发白,随手砸了酒爵,捧着累赘的裙摆,从高台上,舍级而下。
她要破坏他和东吾公主。
矜贵的长公主,踉跄了一脚,正好撞在安状元身上,安状元手疾眼快扶住她。
长公主顺势往他身上一倚,整个人娇娇柔柔伏在他身上。
长公主娇滴滴道:「安状元,我好像中暑了,劳烦,扶我一把。」
安状元扶住了,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搀着她的胳膊,着急地问她还支撑得住吗。
他比谁都紧张。
长公主唉声叹气。
安状元心乱如麻,连话都顾不上交代,就要扶着长公主离开。
把东吾公主当透明的了。
东吾公主气得瞪大了眼,拽住安状元的袖子,「安状元,你还要负责我的安全呢,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安状元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长公主见状,立刻翘着兰花指,揉着额头,哎哟一声,一双媚眼在手掌下的阴影里瞟安状元,她装模作样,哀声道:「安状元,你还是陪着东吾公主,恪尽职守吧。我没事的,我自己一个人走,可以的。」
她一边说,一边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要往前走。
安状元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直接把长公主打横抱起来走了。
长公主得逞了,她故意当着东吾公主的面,伸手搂住安状元的脖子,亲昵地用脸蹭一蹭安状元的胸膛,再向东吾公主比了个鬼脸,抛过来一个得意的笑容。
东吾公主气哭了,跑开了。
安状元把长公主抱回她的营帐。
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把她放到榻上。
谁知,长公主胆大包天,忽然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把他的人也带到自己的榻上来。
她牵着他的手环抱住自己。
她柔软香甜的身子在他身下。
她眨着眼在诱惑他。
她的唇在说话:「安状元,你还喜欢我吗?」
安状元说不出话来,她又蹙起了眉,落寞地说:「安状元,喜新厌旧了吗?」
他吻住了她。
多说无益。
他的唇滚烫又热烈。
她同样热烈急切地回应他的吻。
她攀附着他的手臂,弓起身子,希望得到更多熨帖。
他隔着薄薄的衣裳,托住她的脊背,温柔地抚摸她。
在气喘吁吁中,长公主含糊不清,轻声道:「安状元,我们结盟吧。」
安状元吻她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望她,她粉面含春,水雾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再次说道:「安状元,我们结盟好不好?」
他沉声问:「结什么盟?」
他的唇还停留在她的唇上,他说话,她的唇也跟着颤动。
长公主舔了舔他的唇,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帮我做事,我跟你好。」
安状元忽然就生气了,他沉着脸不说话,把她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拢好她的领口,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就要走。
长公主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她脸色发青,喝止住他:「安状元,你,你不要后悔。」
他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长公主觉得那一刻很漫长。
几乎时间都停滞了。
终于听见他说:「长公主,我不愿意,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做买卖的。」
安状元走出她的营帐。
他走出了她的陷阱。
长公主一脚踢掉身上的被子。
安和煦,你以为你是谁。
没有你,我就不行吗?
她气得手在发抖。
十四
安状元生气地走到半路,停了脚步。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折返回去。
回去找长公主的路上,野草丛里烧着燎燎的春花。
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浅淡的,浓烈的,姹紫嫣红。
安状元才看到这一路的花,他知道,长公主喜欢戴花。
那天他背着她,她就戴了满满当当一头花,毫无章法,乱堆一头,可是很漂亮。
他半蹲下去,弯着腰认真地采花。
因为拿不准她喜欢什么颜色的,所以每一样颜色都摘了一朵。
安状元捧着一束烂漫春花,向长公主的营帐愉悦地走回去。
他想哄一哄长公主,并且告诉她,他生气的是,她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不是因为他帮她做事,所以她跟他好。
正确地说,应该是,她跟他好,他愿意帮她做事。
至于怎么做事,他们再商量,要达到某个目的,有很多条路走的。
他站在营帐前抚平了衣襟处的褶皱,刚想说话。
营帐里传来声音。
长公主的声音。
「首辅大人,晚上,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安状元捧着的花都摔落了,碎了一地。
下午的时候。
东吾公主语出惊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要同西陵和亲,她指明要安状元做她的驸马。
众人哗然。
太后和小皇帝、首辅大人都说好。
所有人都赞成这一门婚事。
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笑,抿了一口夜光杯中的葡萄酒,有些酸。
她静静地看着并肩站立着的安状元和东吾公主。
太后问安状元的意思,安状元在走神,盯着地面,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一天,太平静了,平静得乏味,总得有些热闹,才有点乐趣。
长公主忽然就摔了杯,红色潋滟的琼浆玉液溅在她朱红的裙摆上,都是红的,扎眼的红,红得叫人眼睛发疼。
「东吾公主,你换个人吧。安状元,和我有私情。他是我看上的驸马。」
全场哗然,没有谁不变脸。
长公主,连高洁清雅的安状元也染指了,令人发指。
长公主谁的脸色也没看,包括安状元的。
她只不过负责在炮仗上点一把火,窜咄咄地烧开,把太后、东吾公主都炸得跳脚了,都来对付她,才不枉此行。
首辅大人也会生气吧,气她没有照他的意思,乖顺地过个两年再打算盘。那正好,他生气了,无论如何,晚上就一定会来,他来了,夜才精彩。
至于安状元,安状元拒绝了她,那就别怪她毁他清誉了,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长公主捧着长长的裙摆,矜傲地离开了吵闹的现场。
她约了首辅大人泡温泉,没工夫想其他的事情。
日暮了,天暗了。
长公主在一处悬崖边泡温泉。
悬崖上的月牙,淡淡一痕,几乎没有,夜色是惨淡的。
蒸腾的水雾气把她笼罩住。
长公主裹着薄薄的一层白纱,腰窝以下的身子浸在水里,上身伏在泉沿边,双手交叠着,搁着那张纤脆的脸蛋,她在看月,看那惨淡、憔悴的月。
她像是一抹白色亡灵。
温泉邻近,是绵延不绝的黑洞洞的森林。
终于,她听见了动静。
是谁来了?
长公主笑吟吟地转过身,在水下用一双寒湛湛的眼盯着来人。
是那群来赌场的外地人。
他们有着禽兽一样淫秽的眼神,盯着长公主水里玲珑窈窕的身躯。
水波里的女人,她的身子比豆腐还要滑嫩、雪白。
让人想尝一口。每个男人都想尝一口。
他们是罗刹城的人,从长公主的刀下逃出来的亡魂,太后把他们养在暗处,等着有一天,让历史重演。
那时候,他们的兄弟,用银针把毒扎进长公主的肘弯,扎出一个个滋血的小洞,渗透进她青色的血管里,让长公主产生无穷的欲念。
他们剥落她的衣裳,在像今夜一样的月色里,女人那雪滑的胴体一览无遗。
有人压住她挣扎的两条细细长腿,有人咬上她纤长的脖颈,扎了针的女人,会变成一个荡妇,主动攀附男人。
可这个长公主,只剩一点残余的理智,发狠抽过不知谁腰间的匕首,狠狠地扎上自己的大腿。
血汩汩地流,破碎的衣裳,红色生腥的血,他们更疯狂了。
就差一点,他们就得逞了。
大胡子率先踏进温泉,一步步走向水里的长公主。
来自地狱的声音。
「长公主,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还记得你,你左边的胸,有一颗红痣。」
长公主没有跑,只是站在原地,阴森森笑起来:「我只记得死人,哪里记得住活着的牲畜。」
大胡子已经走到长公主的面前了,他的眼中闪着疯狂的欲望。
他手里捏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银针,「长公主,还记得那种滋味吗?」
长公主没有反抗,任由他施针,眼看着那细细的针尖一点、一点地钻入她的皮肉里。
长公主眼也不眨,翘着唇,笑道:「几位大哥,不如给我透个准话,谁是你们的主子?」
「长公主,这都不知道吗?除了太后,还能是谁?」
「哦,我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可是季临渊不知道啊,她得让季临渊觉得她是无辜的啊。
大胡子忽然一把掐住长公主的脸,臭烘烘的嘴凑上前去,就要啃她。
然后他就死了,长公主从泉隙里,抽出了准备好的刀,一刀扎进他的心肺。
不止她的刀,还有穿空而来的剑,也刺穿了他。
季临渊来了,其余人也死了。
血把温泉的水都泡红了,季临渊伸手把湿漉漉的长公主捞起来。
白色的、透明的薄纱,都浸红了。
他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水和血,低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手在发抖,他太怕了,那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顾不上深思熟虑。
他顾不上不让她发现自己还爱他。
他的姑姑,一次又一次,逼他。
那不能怪他了。
这种时候,首辅大人失去了理智,他的心中,是疯涨的杀意。
长公主别过脸去,轻幽幽说,「季临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季临渊沉痛地摇头。
长公主垂下去脸,声音缥缥缈缈:「临渊,我们以前那么好,现在,起码还是情人,一点用都没有。你的姑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呢,一次次地纵容。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惺惺作态吗?」
季临渊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恳求的姿态,向她承诺,会给她一个交代。
长公主轻轻抱住他,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
他换了宫里的香,她顺藤摸瓜,发现他把避孕的药也换了,他竟然想叫她怀上他的孩子。
季临渊,对她存有旧情。
这个发现,让她很意外,很惊喜。
这微弱的,一丁点儿的旧情,足够她生事。
刺骨的山顶风,夹着凛冽的冷箭,直逼他们而来。
又来了一波,想刺杀他们的人,严格来说,是刺杀长公主的。
季临渊把长公主护在身后,孤身一人,提剑与飕飕的冷箭搏斗着。
可箭如雨下,他渐渐疲力。
黑洞洞的森林里涌出来很多黑衣人,拿刀提剑劈砍过来。
长公主拉着他往悬崖上跑。
黑衣人紧追不舍,情势危急,季临渊把她推开,他叫她自己先跑。
敌人,他自己一个人来对付就够了。
他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的恶。
长公主跑到悬崖上,风呼呼地啸,她回过头看。
季临渊手臂上挨了一刀,腿上也被剐了一刀。
他撑不住了,单膝跪倒在地,像一个困斗的兽,遍体鳞伤。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疯狂地朝他涌去。
这夜,杀红眼了,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季临渊没那么容易死,很快他的亲兵就会来救他。
可她得死,死在他面前。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生。
长公主被暗处潜伏的黑衣人,推下了悬崖。
季临渊亲眼看着她掉进悬崖。
悬崖底,是滔滔不绝的江水。
长公主终于赢了一回,开局的第一回。
她并不聪明,可她够疯,连自己都杀,她还够执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没有人会一直输,也没有人会一直赢。
她算好了。
第一波,是太后的人,她简简单单用个苦肉计,离间下季临渊和他亲爱的姑姑。
第二波,是东吾公主的人。东吾公主,半点不简单。
她来西陵,是奔着安状元的兵符来的。
水月庵的尼姑、和亲,太显而易见了。
长公主今天故意破坏她的亲事,狗急了跳墙,她才会动手来杀她。
季临渊和她一起经历了生死。
回头查起来,也只会以为就是这位东吾公主的人把她推下悬崖的。
只有这样,他才会以为她是无辜的、被迫害的。
这样,他也才会相信她死了。
她借东吾公主的手,重伤季临渊。
如果更理想,如果季临渊对她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旧情有用,她还可以借季临渊的手,对付太后和东吾公主。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让他们狗咬狗了。
长公主什么都算到了。
可只有一点没算到。
她没想到,那位计划之外的安状元,竟然跟着她一起跳进悬崖了。
十五
安状元,被长公主勾住了。
她两条细细的长腿,雪白滑腻,缠绕上他的腰际。
他动弹不得。
他还想挣扎,「长公主,你清醒清醒……」
或许,他是在对自己说,安和煦,清醒清醒。
长公主蹙着眉,什么也不说。
她不想说,只想做,她只想要一个男人,把她空荡荡的身躯填满。
她需要一个男人,喂饱那无穷无尽的欲。
她伸手吊住他的脖颈,往前一拉,他整个人就倾倒在她身上。
只剩下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长公主。
她的唇红得要滴出水来了,她的脸,似晚霞烧暮,她的眼波,是迷离的。
安状元差点要被俘虏了。
长公主奋力地、着急地,撕掉自己的薄纱,再盯着他,发狠地,连扯带撕,除掉他的衣裳,一切他们之间的障碍她都要拆除。
安状元还要拦住她,他轻而易举擎住她的手,试图劝阻她。
长公主难受得不行了,呜呜噎噎哭了起来,她的嗓子被烧得哑了,她红着眼,哑着声,说,「求你,给我。或者,给我一把刀,求求你。」
安状元,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她哭,也不舍得她求人,更不舍得她疼。
他的理智,一刹那就见鬼去了。
他动手剥落他们的障碍,她的每一寸晶莹雪肉,神灵秀骨,都依附,扎根在他身上了。
他们像生长在一起的藤蔓,缠缠绕绕,纠葛不清,谁也分不开谁了。
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太短暂了。
可足够了。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相爱,有些人,见过一眼,就爱一辈子了。
没人知道这场爱恋是怎么被点燃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很荒谬,可叫人无法抵挡。
但世间万物,总是没有道理,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春天来了,野原的花就开了。
天亮了,太阳就破雾而出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安状元是个人,他终于屈服于自己的人性。
他热烈、虔诚地吻她每一处剔透肌骨。
他急切、迫切地向她投诚。
江河上,电闪雷鸣,波涛汹涌。
暴雨突至。
偌大的雨点,砸到江面上,一个个漩涡,从幽深处滴溜溜滚沸起来,自深及浅,由内到外,洋洋洒洒,嚯朗朗炸开去,炸得人心肝儿发颤,头皮发麻。
他闯入了她的春日繁锦。
彻底,完全,侵占她的身心。
他们终于在一块儿了。
大汗淋漓,他们十指紧扣。
一波又一波的疾风骤雨,一茬又一茬的云海翻滚。
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磅礴的金光破开了天地,天终于蒙蒙地亮了。
长公主在安状元的怀里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太累了,全心全意,仰仗着他的怀抱。
他们在船上。
这艘船是长公主准备来逃离的。
这一晚上江河上的船,摇撼得厉害。
幸亏长公主的人,没见到她发的信号,谁也不敢来打扰。
他们过了尽兴,无人烦扰的一夜。
长公主睡觉,安状元就出去河边摸了几条鱼,烤好了,用叶子包好,等她醒来吃。
太阳出来了,他顺便把湿漉漉的衣裳拿出去晒一下。
山谷里的春花,也开得很好,他顺手又摘了一把,随手放在窗前的小瓶里。
没什么事情做了,安状元就守在长公主身边,看她睡觉。
长公主终于睡够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安状元支着下巴,趴在床沿边,一双清湛的眼眸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长公主此时已经清醒了,她记得昨晚的荒诞,记得自己向安状元索爱,也记得跳崖之前,安状元拒绝了她。
安状元拒绝她,这一点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也没有被真正爱过,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人爱,更不相信还有人会爱自己。
长公主背过身去,把被子蒙到头上,她思索了很久,声音闷在被窝里沉沉的。
「安状元,昨天是一场意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的檀印齿痕还在他的手臂上发酵。
安状元没听明白她的话,向她确认:「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大不了的事?」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渺茫了。
安状元一颗热忱的心,被长公主猛地浇上一盆冷水。
他没有预料到,长公主会事后不认账。
他在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
长公主穿红色嫁衣,会很美。
长公主肯定地回复他:「是啊,我们都是情非得已。」
安状元垂着眼,不作声了。
长公主等了很久,没听见他说话,但没有动静,他还在床沿边,没有走。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跳悬崖,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如果你愿意说,就说吧,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不想跟你为敌,我们各自走自己的路,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安状元掀下她头上的被子,他望着她,沉声问道:「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无法躲避,只得也望住他。
温顺的安状元,今天的眼神有些不寻常。
看看吧,她就知道,他不简单。
长公主在某一方面,是真的愚钝。
她把安状元气坏了,浑然不知。
安状元腾得站起来,背过身走了几步,他望向窗外的江面,缓了好一会儿。
他生气了,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母亲惹他父亲生气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样的,耳濡目染。
安状元从父亲那里学习到,自己的女人惹恼了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对她发脾气,也不能拂袖而去。
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平息了一会,重新走回她的床边,双手擎住她两端的被子,俯身望着她,眼神幽深,喉头滚了滚,半天才说话:「第一,昨天的事,我没办法当没发生过。长公主,你要对我负责。如果你不想负责,那换成我对你负责。第二,我接近你,跟你跳崖,因为……」安状元顿了顿,他从来没有表白过,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好像太直白了,他沉吟片刻,才接着说,「因为,我想当你的驸马,长公主。」
长公主愣了愣,可她还是不信。
她干脆敞开了说:「安状元,你有兵符,有武功,还会玩色子,你们安家,又神神秘秘的,我不信,你……」
安状元懵了,他问:「什么兵符?」
「别装了,你的玉玦可以召唤龙骧军,你真的不知道吗?」
安状元从腰间摸出来玉玦,被打成耳环的玉玦,他递到她手上,闷声说:「你说这个吗?我准备送给你的,那天查你的案籍,刚好看见你的生辰了,是今天吧,刚才你一直在睡觉,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生辰快乐。」
他定了定,清澈的目光望着她,询问她:「所有人都叫你长公主,我可以叫你阿懿吗?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笑着,温声道:「阿懿,生辰快乐,祝你,事事顺意,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长公主觉得自己心上好像有一块坚冰被敲碎了,碎成甜的冰碴,她怔怔地接过来那个耳环,又凉又温,她仍不愿意相信,「那你怎么解释其他的?你们安家,一直都神出鬼没,忽然,忽然,就出现在永安城了。你们,是什么来路,是想干嘛?」
安状元理了一下长公主混乱的质疑思路,一条一条给她解释:「我家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后面功成身退了,就带着军队隐居了,怕麻烦,设了些斗转星移的阵法,所以别人找不到我们安家。
家里算略有薄产吧,反正不愁吃不愁穿,你嫁过来,什么也不用担心。
至于我,什么都会,那很奇怪吗?这些事不是学一学就会了吗?可能我师傅比较厉害吧,他什么都会,就什么都教我了。
至于兵符,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娘只说这个留给媳妇,没说这回事,你想要就给你啊,我又用不上。」
长公主被他说得昏了头,最后再问他,「那你为什么突然来永安?」
安状元摊手道:「那不是跟师傅学了一些经世致用的策略,就来永安玩一玩了,我家里人在永南也呆得挺无聊了,就跟着我一起来玩玩了。」
他也没想到,在这遇上一个长公主,把他拘住了。
长公主瞪大了眼。
他们在那阴谋诡计,安家人,搁那玩票。
离谱,就离谱。
安家人就是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大道至简,这谁能想到那么简单。
长公主想了想,追究起来:「你玩一玩,就把我妓院封了,还想封我赌场?」
安状元认真道:「这些营当,确实不好,损国不利民,我们换其他的。」
玩归玩,原则和底线是必须要保持的。
长公主撇了撇嘴,他都自作主张了。
她没有反驳他。
安状元却有话问她,他直朗地问:「阿懿,你跟季临渊,是什么关系?」
长公主低下头,手指头绞在一起。
她不敢看他了。
她害怕从他眼里看到那种唾弃的目光。
然后安状元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阿懿,以后就跟我好吧。不要别人,好不好?」
过往皆为序章,来日方值期许。
他一句话,融化了她所有的愤懑、委屈。
十八
长公主在悬崖时,偷了季临渊的腰牌,凭着腰牌,轻而易举,救回了阿年。
可阿年才刚苏醒,还很孱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于是,长公主带着弟弟,跟着安状元去了永南城的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安平岛。
一个单打独斗了八年的姑娘,是决计不会登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长公主并未同安状元交底。
长公主有自己的谋划,等阿年好些,等彻底掌握了龙骧军,就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姐弟的平静小岛。
她不说,安状元也不会问。
他以为,长公主属于安平岛。
长公主,在安平岛,仿佛大梦一场。
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安状元来敲长公主的窗户,他是爬树来到她窗边的。
长公主推开一扇窗,就看见安状元了。
他踩在不那么牢固的树干上,一阵风吹过,他就跟着树枝悠悠荡荡。
他比月光还缥缈。
长公主立刻伸出手去扶住他,安状元借着她的手臂,从有月光的窗户爬进来。
长公主倚在窗边,抱着双手,交叠在胸前,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睛盯着安状元,她翘着唇,笑盈盈问:「安状元,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
安状元唇角的笑痕很深:「阿懿,今晚月色不错。」
今晚月色不错,我又想你了。
长公主低下头,轻轻笑起来,她那纤脆的小脸在月色里透着光。
她又掉过身去,在窗边探个头,去看蓬蓬树影后的圆月。
树上烧着红色的野花,苍叶被夜浸成了铜绿,红绿暗邃,本是幽沉的夜,叫那圆月一照,不由分说,都融化成潺潺流水,璨璨浮光。
她倚着下巴认真地看,他也过来窗边,同她头并头、肩并肩地,挨着看了一会儿。
自然而然,他们就在月光下的窗边接吻了。
他托着她的头,一遍遍地吻,缠绵悱恻地吻。
把心上人和月光都吻进春夜的梦里。
直吻到月落乌啼。
有时候,月光浅淡,但星河灿烂。
他带她去无愁崖上看银河,山崖离天近,一伸手,仿佛就能摘下一掌星光来。
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里,在无人的石崖后,他们吻到长河渐落晓星沉。
他还会背着她,在日暮的海滩上看落日,看潮起潮落。
入夜了,安状元往夜海里砸一颗小石子,海面上骤然有浅浅蓝色星光在隐烁。
长公主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问他:「奇了,你还会召星星?」
安状元笑得不行,忍不住捏捏长公主疑惑的小脸蛋。
他对长公主说:「是,只要阿懿喜欢的,我都可以召唤。」
只要阿懿喜欢的,上天入地,我都可以。
这回轮到长公主捧腹笑了,她搂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笑,他也捧着她的手臂望着她笑。
他们常常这样,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缘故,可是两人笑成了一团。
夜风一吹,夜海不是夜海,刹那变成了永恒的星光。
长公主看呆了。
在地平线上的星河里,安状元向长公主求婚了。
他垂着眼,望着怀抱里的她,诚挚、忐忑地问:「阿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这是长公主计划中的一刻,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可没想到计划中的一刻,也会叫她晃了心神。
她低下头,盯着他们相抵的脚尖,她哽着声,说,「愿意。」
那一刻,她是真心诚意的。
长公主,贪婪地想做一个短暂的、美好的梦。
她刚说完,耳边忽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天空升起了腾腾烟火,姹紫嫣红。
把夜照成了绚烂的昼。
全岛的人,为安状元布置了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求婚。
婚礼同样是恢宏壮观的。
长公主凤冠霞帔,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新嫁娘,普通又幸福的新嫁娘。
安状元牵着长公主的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喜娘恭贺:从此,二位新人荣光共度,患难同尝。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礼成的时候,安状元轻轻捏住新娘手掌心,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他有多么高兴。
长公主捏回他掌心,她也想告诉他,她也很高兴。
长公主在新房里等安状元,已经入夏了,有些热了,她的领子口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刺挠挠的,正等得不耐烦,安状元终于回来了。
长公主在盖头下,听得众人说他喝醉了,又听见他踉踉跄跄,撞这撞那的声响,心想他是真的醉了,等人都散了,她就要掀盖头来看,手刚碰到边沿,他的手就覆在她的手上面了,他沉声说:「阿懿,你的盖头,只能我来掀。」
长公主呆了呆,讶声道:「你没醉啊。」
安状元笑起来:「我见到阿懿,就不醉了。」
他怎么可能醉,他想他的新娘,想快点回来陪她,只能装醉了。
他挑起了盖头,盖头下是他那倾国倾城的新娘子。
红色嫁衣,赤金凤冠,重峦云鬟,雪肤红唇。
最动人的,是长长的眉,潋滟的眼。
他把她抱到衾被上去,一边寻着她的吻,重重地吻,一边解她领口的盘扣,一件件剥落。
最后,只剩下一件粉嫩荷花肚兜。
红色喜房,花烛摇曳。
终于歇息了,已经是早晨了,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格菱花,在地上洒了斑驳的花影。
他抱着她满足地睡觉,她以为他睡过去了,就把脸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轻声喊了一句,「郎君。」
她想看看他的睡容,刚抬起眼,就望见他半阖着眼望着她,声音沙哑:「唔,娘子。」
他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强撑着不睡,先哄她睡。
最后,这对新婚夫妇,在白天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们像一切新婚夫妇一样,在一起做很多事。
比如,清晨起个大早,去海边渔船上买最新鲜的鱼回家来煲鱼头汤,他们两个没进过厨房的人,齐心协力,把厨房烧了一个又一个。
安家父母相当开明,骂了一顿安状元,骂他败家玩意儿,夸了一顿沈嘉懿,夸她贤惠能干,又安慰她,咱们家多的是厨房,尽管烧。
再比如,他们一起酿梅子酒,说等到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再喝,沈嘉懿一边酿酒一边吃酸梅,吃得牙都酸倒了,结果,只能捂着牙看阿年、安小妹两人吃甜的,她委屈得不行,对着安状元撇嘴,安状元摸摸她的头,答应等她牙好了,把整个甜铺的糖都买来给她一个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