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哼了一声,掐着她的腰,让她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她是他的。
他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她。
他俯下脸慢慢去吻她,吻她唇上的伤口。
「沈嘉懿,对我好点吧。」
他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沿着她的下颌,一路解她的衣裳,一路绵绵密密吻下去。
她现在恨他,没关系。
等他们有了孩子,有了羁绊,她可能会心软。
她听见了,微微一笑,不作声。
我只想杀了你啊,季临渊。
你不也是一样,再过两年?五年?等哪一天你厌倦了我这副身子,你也肯定会杀了我的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佯装情深。
在政治漩涡中打滚的人,就不该儿女情长的,杀伐果断,才有可能活下去。
他把她抱上床的时候,听见她喊了一声疼。
他低头一看,手上沾了一点血,以为她怎么了,吓得脸都发白了。
她蹙着眉,伸手揩他指腹上的那点血,盯了一会,诚挚又欢喜一笑,道:「首辅大人,抱歉,今晚不行了,我来月事了。」
来得真是及时。
她可不想在今夜为他助兴,庆祝他接管了九统军司,又压过她一头了。
首辅大人的私生子计划,再次被推迟了。
她的手脚冰得厉害,他想留下来,帮她捂捂手脚的。
可是,他的心腹来找他,他放心不下她,没有避开她,问什么事。
心腹说,夫人怀孕了。
首辅大人呆在那里,像坠入冰窟。
长公主把脸从被窝里露出来,那张小脸白得像一张薄纸,她嘻嘻笑道:「恭喜恭喜,瞧,我这张嘴,也是很灵的嘛,那天婚宴上,我就祝你早生贵子了。不错,不错,首辅大人,很能干嘛。」
首辅大人拂袖走了,回他的季府去了。
长公主手脚冰凉,腹痛难忍,一晚上颠来倒去也睡不着。
她想念,那位安状元滚烫的掌心了。
太冻了,冻得都睡不着。
长公主的赌场,赔大发了。
是外地来的一拨人,一来就赌了一大笔钱,输了。
赌场管事以为这些人也就是些烂赌鬼,还当冤大头来上门送钱。
等这拨人第二次来,管事眉开眼笑,热烈欢迎。
结果,赌场一天,赔了一个月赚的钱。
开赌场的反倒被赌徒反将一军,长公主气急败坏。
最气的是,人家凭真本事赢的钱,她还真没办法把人手脚打折拿回钱来。
他们已经接连来了几天了,赌场面临危机。
关了吧,长公主不甘心,开着呢,净赔钱。
首辅大人似乎有所耳闻,送了些钱过来,勉强够赌场应付着。
长公主已经连着摔了几天东西了,当首辅大人叫人送钱来的时候,她摔得最狠。
相当侮辱。
长公主在赌场里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赌场做事的管事伙计一概埋着头,生怕被拎出来祭天。
只听长公主冷笑一声,道:「你们对付不了那群烂赌鬼,没钱进账,就统统等着喝西北风喝饱吧。」
这是关系到饭碗的头等大事。
一位伙计,忽然福至心灵,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应道:「长公主,有人能对付。」
长公主咦了一声,问是谁。
答:安状元。
什么玩意儿,还嫌不够乱的,那伙计差点没被长公主踹一脚。
伙计躲过去,又急急解释,愣是把那天所见所闻同长公主细细道来,说得有声有色。
长公主差点就信了,可一回过神,还要踹他。
那天安状元输在她手下,没见着嘛,什么听色子,那就是歪打正着,让他赢了一回,还当真了。
就那个书呆子,能玩得溜这玩意儿,她,跟他姓好吧。
长公主一边骂,一边去找安状元了。
死马当活马医,横竖也没办法,况且,她刚好要找安状元呢。
南风别苑停业整改,安状元负责后续检查。
这是一个春天的晴天,满城烟柳,她心里装着很多烦恼的事,还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但在找他的路上,莫名其妙想起那天在水月庵时他羞涩的脸,和温柔的话。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
如果愿意,他着手准备。
如果不愿意,那就再等等吧。
她问他等多久,安状元红着脸,认真地说,不着急,来日方长。
她轻轻踢了一脚小石子。
愿意还是不愿意,明明是二选一的问题,结果他那么一说,把她绕进去了,愿意是跟他,不愿意再等等也是跟他。
这位安状元,有时候认准了一个事情,还真是,执着。
她这会儿才琢磨过来,人已经走到安家门口了。
门前清冽几竿青竹,几只雪鹿趴在竹下晒太阳,一只白鹤半眯着眼在剔翎,还有一个扎着两个小髻的小丫头,大约五六岁,抱着一只小鹿的脖子,嘻嘻笑着在跟小鹿说话。
根据长公主的情报,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应该是安状元的妹妹。
跟小鹿说话,还真能,跟她哥哥一样傻。
长公主摸摸脸,把那张不高兴的脸收敛了些,把稍敞的领口往里纳了一纳,上前去,尽量使自己说话温柔些,毕竟,她,可不想吓坏小孩。
哭起来很难哄的,很麻烦的。阿年就是个爱哭鬼。
「喂,小鬼,你哥哥在吗?」
安小妹跟小鹿一齐仰起脸,在阳光下看长公主。
长公主是万万没想到的,自己有一天,会这样。
好脾气。
安小妹像一阵风一样扑过来,抱着她大腿,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哇哇喊着。
「仙女姐姐,我见过你。」
长公主想把她那胖乎乎的小手、软绵绵的小脸蛋从腿上掰开。
可是小丫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跟小鹿眼一样,实在好无辜,好纯净。
他们兄妹的眼神,很像,那种清澈、通透的眼神。
长公主按捺住想动手的冲动,僵硬道:「小鬼,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丫头拿脸蹭她的衣裳,软乎乎道:「我才没胡说,我见过你,在哥哥的画里。」
安状元出现了。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把安小妹抱过来,对着长公主,明朗朗地笑。
「长公主,找我吗?」
他的笑太不加掩饰了。
比晴空上的白云还要招摇。
长公主一边抚着衣裳,一边把声音尽量变得矜贵冷淡些。
「跟我走一趟。」
安状元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临了,安小妹冲上来,往长公主手里放了一个糖,笑嘻嘻:「仙女姐姐,我请你吃糖。」
长公主手里握着糖,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最怕,突然的温柔了。
她偷偷瞟一眼安状元,侧面望过去,他的鼻子很挺,唇上泛着粉嫩的光泽,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也有一汪水泽。
长公主这才认真地想,安状元长了一副好皮相。
他们一齐到了赌场。
安状元才知道自己的任务,他有些为难,并不想赌。
安状元总是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的。
长公主又跟安状元生气了。
横竖她也不觉得他真的会。
她根本就信不过这个书呆子。
可是就是生气。
安状元有些不开心,伙计也很烦恼,管事的最烦恼。
嘈嘈杂杂,那群外地人又来了。
长公主自己上阵去,她就不信这个邪。
长公主把袖子挽上去半截,露出来一双白腻的手。
今天她着急出门,忘了画花,少了些气势,肘弯处,几个很细微的小红点若隐若现。
外地人当头的是个大胡子,大胡子那双浑浊的倒三角眼盯着长公主露出来的半截手臂,泛着龌龊的光。
长公主站着摇了一把,等开盅,她翘着唇角,笑道:「诸位,请吧。」
大胡子押上了,那双倒三角眼还馋巴巴地盯着长公主的手。
没有任何悬念,大胡子赢了。
输了一半的钱了,长公主慢腾腾坐下来,拿了茶来,啜了一口。
赌徒可以说不赌了,走人就完事了。
可是开赌场的庄家,不能说不赌了。
该怎么办。
长公主额头上,沁出了薄汗。
这些人,背后站着谁?
不可能是季临渊的,他有很简单粗暴的法子,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手段。
是她的什么仇人?
看起来像是杀人越货的亡命徒。
她心中陡然一惊。
大胡子见她迟迟不动,挑衅大笑道:「长公主,怎么,你的赌场不营业了?」
他的那把粗扎扎的大胡子跟着笑,一耸一耸地,像一只拍着翅膀的老乌鸦。
口中的大蒜味,直冲到面前来。
恶心。熏得人脑壳都发疼。
长公主面色煞白,沉下脸,慢慢把手覆到色盅上。
她举起来色盅,手一扇一扇地摇,那色子在盅里胡乱撞,发出铛铛的声音,像是催命的。
落定了,长公主的手紧紧攥着盅上的金铃,她不怕输,怕的是无止尽的输。
大胡子又下定注了。这回输了,她手头的现钱,就没了。
他咧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长公主,开吧。」
长公主没有动。
「长公主怕是手累了,我来帮你一把吧。」
大胡子简直色胆包天,探过身来就要摸上长公主的手。
长公主还没出手,就听见安状元温柔和煦的声音:
「这样玩,有什么意思?」
安状元横空捏住了大胡子的手,站到了长公主面前。
他不过是轻轻一捏,一甩,大胡子脸色变了。
后面其余外地人脸色也变了。
不过就是一个文弱书生,使出多大的力,才能叫他们的老大变脸。
安状元恰好挡住了长公主的视线,她并未看到大胡子变脸的反应。
只是见他这会站出来了,有些疑惑,又觉得灰心。
这些人,安状元哪里应付得过去。
可安状元似乎忘记他的圣贤书了,要去拿长公主手上的色盅。
长公主握得很紧,她沉声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可安状元比她执着,他转过脸来,对她轻轻一笑,温声说:「信我。」
他说话,有一种笃定、坚毅的力量。
叫人无法拒绝,无法不信赖。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松了手,任由他去。
安状元云淡风轻地摇色盅,面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
「赌大点吧,这些天,你们赢了赌场的钱,一把押下来,如何?」
安状元的话,像一点明火点燃炮仗。
大胡子方才丢了面,决意要在这上面博回面子来,当即一拍大腿,「好。」
赌场的管事伙计都炸开了,唧唧喳喳吵着「疯了吗?」
有一个管事连忙拉住长公主,劝道:「可不能……」
话没说完,长公主剪断他的话,道:「这点钱,我还怕输不起嘛?」
说着,她安静地端坐在安状元身后。
既然她方才决定信他,就愿意为之承担代价。
主要是,在这种时候,反正都是一个输,畏畏缩缩地输,不如豁出去,输得漂亮些、体面些,这是长公主最后的矜傲。
大胡子毫不犹豫押了大,除了在赌场赢来的钱,押上自己带来的本钱。
安状元揭盅,大胡子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下去。
长公主很意外。
大胡子一群外地人被扫地出门。
赌场的管事伙计们一边擦汗一边感谢安状元。又问他哪学的玩色功夫,又能辨听,又能迷惑。
安状元笑道:「小时候不懂事,贪玩练出来的。」
安状元没有说谎,事实上,安家的人,做事专注,喜欢一个事情,就要做到极致。
安状元小时候,是真的贪玩,什么玩的都摸透了。
哦,当然,对于不感兴趣的东西,安状元是半点不会,比如水月庵着了道,就是不懂情药。
长公主坐在原位,单手支着下巴,打量着安状元。
安状元也望着她,此时他是干净纯澈笑着的,冲她笑着的。
他方才是背对着她的,她并没有看到他赌博时的表情,一定跟现在不一样。
长公主眨了眨眼,平静道:「安状元,干得不错,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安状元问:「什么都可以吗?」
长公主看他认真的表情,怀疑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长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
安状元不紧不慢,稀疏平常道:「长公主,封了赌场吧。」
她差点没把手中的色盅砸过去。
她气得都要呕血了。
这位安状元!
「不可能!」
长公主气得柳眉倒竖。
他根本,就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圣贤书。
安状元问她:「你刚才输钱,难受吗?」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这不废话吗?
安状元很无辜地说:「那,你都知道难受了,别人来赌场输了钱,也会很难受的啊。」
长公主不想理安状元了。
她站起来,要往外走。
安状元没有半点眼色,跟着一起走出去了。
忽然,就下起了一场春雨。
把长公主和安状元困住了。
他们在檐下躲雨。
长公主站在左边角落,安状元站在右边角落。
安状元抬脚想走到她身边,长公主察觉到了,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去。
外地人想要赌场的钱,他直接想要把赌场一锅端了。
她警告他,不准过来。
可没用,安状元还是挪步到她身边。
他问她,冷不冷。
长公主哑声看他一眼。
他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解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明明是很亲密的事情,他做得顺其自然。
他只是怕她淋了雨着凉,觉得应该给她添衣,仅此而已。
她仿佛一下子被青竹的清冽气味拥抱住了。
那是一种安静的,宁和的,叫人安定的气息。
她身上暖和了一些,没那么冷了。
长公主轻轻叹口气,盯着绣鞋上的红樱纹样发怔。
她心里面有很多疑惑、猜忌。
在今天之前,她以为安状元是个书呆子,可是今日之事,叫她对他刮目相看了。
安状元真的那么简单吗?
他真的只是一个会脸红,心思单纯的状元郎吗?
长公主不得不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她想接近他,拿到龙骧军,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有所图谋?
安状元不可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其实他们也才见不到几面,他真的就爱上她?要为她负责了吗?
不可能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爱上一个人的,不可能的。
就连一起长大的人,对她都有图谋,更何况,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雨点砸在屋顶红瓦上,啪嗒啪嗒的,雨水汇聚成线,从檐上倾倒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最近,她好像有些放松了,这位安状元出现之后,她似乎被他的温柔迷惑了。
除了安状元,还有那群外地人、水月庵的女尼,都是谁的人?
她忽然有些后怕。
那群外地人的眼神,叫她害怕,让她想起罗刹城那些可怕的回忆,淫秽的眼神。
可她已经把那些人都杀了,不会的。
至于水月庵的女尼,又是谁?来争安状元的,是季氏吗?季临渊,太后,还是谁?再或者,会不会是安状元自导自演,骗她的?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雨砸成了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路。
她在心中颠来倒去地想那些阴谋,安状元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着。
她想着想着,忽然侧脸笑着问安状元:「安状元,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安状元静静地看着她。
他认真地思索,他的脸在雨雾里也有些朦胧了,那对似山水温柔的眉眼笼在烟雾里。
有些人,你见第一眼,就知道非她莫属了。
就像一个种子,在心里扎根了,生成参天大树。
有时候,就是这么离谱。
可该怎么说明理由。
漂亮,聪明,善良,贤惠……
女人有很多优良品德的,可长公主不见得都有,也不见得都没有。
他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
世间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他遵循本心,认准了,就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守护着这棵大树。
他无法回答她,说出来,长公主会笑话他的。
长公主慢慢笑起来,只是笑得有些黯淡。
「难道,是因为我漂亮吗?还是,因为你看见我洗澡了,我们还接吻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他微微皱起了眉。
她又忽然握住他的手,仰着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悄声说:
「你看,你连喜欢我什么都说不上来,还要对我负责,难道你真的喜欢蛇蝎美人?你来永安,一个多月了吧,该听说过我的事迹了吧?长公主,十岁淹死宫女,十二岁划花相国千金的脸……」
温文儒雅的安状元很难得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来不相信传闻。」
这世间,流言是最可怕的。
盲目的人们,从不加以论证,别人说,就信了,越夺人眼球,越多人信以为真。
生活太无趣了,夸张的流言才能增添一些色彩。
事实真相没有人好奇,没有人想知道。
每一个造谣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有罪。
因为谣言里恶毒的主角,不是他们,伤害不施加于自己身上,没人能感同身受。
安状元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凡事不盲听盲信。
他去查访确认了长公主所有杀人犯罪的事实。
第一宗,十岁杀死宫女,因为那个宫女要淹死长公主的弟弟,被反杀了。
第二宗,劈死曹将军的儿子,因为曹将军的儿子把长公主关进柴房,意欲图谋不轨,推搡争斗中,长公主捡到柴刀,自卫防守。
第三宗,长公主屠城。
罗刹城的人,都是恶人,长公主姐弟是被囚禁起来的,本来她已经带着弟弟逃出来了,向一户人家求救,结果,被那户人家送回去了。
罗刹城的人,以宗族血脉为纽带,一起作恶,没有人是干净的。
长公主得救后,夺了季临渊的指挥牌,屠城。
可她的屠城,也还是不够狠,她留下了老幼妇孺。
至于养面首那些事,他查访过了,长公主并没有真的厮混。
安状元什么都知道了,除了长公主与首辅大人的权色交易。
长公主只不过是去黑暗里走了一遭。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雨停了,稀薄的一点金光落在大地上,地面湿漉漉的,沿街的垂柳透着水的绿。
有一道彩虹,疏朗挂在天边。
长公主很久没见到彩虹了,五彩的、绚烂的彩虹,她正仰着脸看。
那遥遥天际的彩虹,让人仰望得脖子发酸,看久了,眼睛也会发疼。
然后,她就听见安状元笃定地说:
「长公主,你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差,换成别人,不见得做得比你好。」
长公主怔住了,所有人都指责长公主,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没有人说过,她没那么差。
她对这个世界早就失望了,包括对她自己,她活着,早就不是她了,她可以抵御无视所有的伤害,千疮百孔的人,再多一些暗箭冷刀,也没关系的。
可是,她无法抵御温柔和关怀,那只会让她对生命有眷恋。
她望向他。
他温柔地望着她。
像江河尽头冉冉升起的初月,像无边旷野驰而不息的清风。
她把指甲掐进掌心里,她要提醒自己,安状元没那么简单,他说这样的话,或许也是温柔的陷阱。
她对付一个季临渊已经很累了,她很难再去对付一个安状元。
这一切已经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了。
她想得到安状元,没那么简单了。
她静下心去,安状元想要什么,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雨停了,她该走了,她需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直接摊牌吗?
她愣愣地伸出腿去,差点一脚踩在水洼上,安状元把她拽回来。
她正要仰头说他,他也要低头看她,他们的唇,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长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雨后初霁,在一个避雨的房檐下,接吻了。
最初只是轻轻一碰,安状元的眸色就深了,他的脸也开始红了。
安状元轻轻揽住长公主的腰,吻住了她,不让她离开。
他想要什么。
难道,他也跟季临渊一样,馋她的身子。
长公主的脑袋发懵,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好办。
权色交易,很简单。
她被吻得胸脯起起伏伏。
他也喘息不止。
他的胸膛上,有振翅欲飞的白鸽在一拱一拱的,挠得心也几乎要蹦出来了。
他滚烫的手木讷地扶在她的细腰窝上,只是半点不敢再逾越雷池。
长公主的唇,太诱人了。
他舍不得放开。
想沉沦。
她终于推开了他,她怔怔地抚着唇,心口跳得很厉害。
她该回去了,可是安状元说,地面上都是泥洼,她的鞋会脏,他背着她走。
她发现,安状元在她面前,已经变得很有勇气了。
他不再那么羞涩腼腆了。自从水月庵接过吻后,他好像,变了。
俨然一副话事人的模样了。
长公主觉得,她之前是被他骗了,这位安状元,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安状元背着长公主走,要避着水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长公主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轻轻问:「我重吗?」
安状元说:「还可以再多吃点。」
长公主偷偷笑了笑,他们走过一株垂柳,几条柳枝倒竖下来,长公主在安状元的背上,摘了几根嫩叶,又走过杏花树下,她又采了一把花,走了半路,攥着一手的嫩叶和春花。
她悄悄地,把嫩叶插在安状元的发上,把漂亮的花别在自己的耳朵后。
有人架了个泥炉在卖烤薯,轻柔的春风把香味吹过来,长公主闻到了,她拍一拍安状元的肩膀,「安状元,我要吃烤薯。」
安状元说「好」。
他们在路边吃烤薯,脸上、手上都沾了灰。
长公主吃得很专心,一边吃,一边舔指尖。
安状元吃得不是很专心,他忙着替她剥皮,忙着替她擦脸、唇角、指尖上的灰。
长公主吃得很满足,心情有些好。
她亮着眼睛看安状元,他吃东西慢条斯理的,看得人赏心悦目。
咦,安状元唇角也沾了一点灰,长公主微微一笑,伸出指腹去,要帮他揩。
忽然一阵马惊声,安状元马上把她带到怀里避过。
长公主定了定神,刚要同安状元说话,忽然听见季临渊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长公主和安状元,真是有闲情逸致。」
她望过去,季临渊骑着白马,居高临下望向他们。
虽然在日光下,可他的目光,似淬了寒冰,盯着她,好像要把她千刀万剐了。
他在警告她。
长公主高兴的声音冷了下去,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首辅大人也很闲啊。今天休沐,不用陪夫人吗?我听人家说,孕妇比较敏感,需要陪伴。」
季临渊的脸,冷沉得叫人害怕。
安状元并不知道长公主和首辅大人背后的交易。
他只知道他们在朝政上是水火不相容的,他隐约觉出了长公主不高兴,见到首辅大人后。
他站到她面前,以一副保护的姿态。
安状元对首辅大人微笑道:「首辅大人,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说着,安状元就牵着长公主走了,他握着她的手,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手就发冷。
安状元默默地摩挲着她的手,希望她暖和一些。
长公主又不高兴了,季临渊的出现,总是能提醒她,她多么不堪。
她甩开安状元的手,冷声道:「我自己回宫,你不要跟着我。」
如果安状元知道,她和季临渊有染,和一个有妇之夫有染,他还会说她没那么差吗?
不可能的。
或许安状元也想要她的身子,可是,他一定不会接受一个,残花败柳。
就连水月庵的女尼,都比她干净。
长公主狼狈地跑回宫了。
首辅大人把手里的缰绳勒得发狠。
他很久没看到沈嘉懿那样笑了,那是十六岁的沈嘉懿。
他看得明明白白。
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沈嘉懿。
首辅大人,想杀了安状元。
十二
首辅大人来的时候,夹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气。
长公主正在铜镜前卸妆,她在镜子里看见身后的首辅大人了。
她刚从鬓发上摘下来淋过春雨的杏花,心情是愉悦的。
可是镜子里出现的首辅大人破坏了她的心情。
长公主把手心上的杏花慢慢捻碎,扔到脚下,又对着镜子,嘴角一撇,一翘,轻声道:「首辅大人,好凶啊,我害怕。」
她说着害怕,可面上只有沉沉的冷笑。
首辅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长公主先发制人,他一时哑然。
她说他凶,他望向镜子。
镜子里的他,神情可怖,面目狰狞。
镜子里的她,原本是恬静地微笑着的,一见到他,那微笑就变成一抹冷笑。
他心中一凛,几时,他们成这样了,只有对峙、冷漠、仇恨。
他把临到嘴边那些怒气腾腾的话压下去。
沈嘉懿打小就很记仇,很小心眼的。
他不应该跟她计较的,他不该对她那么凶的。
很快,破裂的一切都可以慢慢复原的。
那位她惦记的安状元?到时候杀了就好了。
谁也不能斩断他们的羁绊。
他克制住怒意。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深凹的锁骨处盛着迷醉人的香。
他闷声说:「沈嘉懿,不要跟别人好,你答应过我的。」
长公主伸手抚摸首辅大人的臂弯,她的指尖流连在他袖口刺金的凸纹上,笑得妖娆:「首辅大人,你记错了,我只是答应你不跟别人上床。」
季临渊敛眸不语,他低头在她颈窝处轻轻吮吸,落了个红艳艳的印子。
就像印戳,宣示自己的主权。
首辅大人,占有欲太强。
长公主望着镜子里亲昵的他们,笑容更冷了。
他忽然说:「沈嘉懿,你生辰快到了。」
长公主是在春天出生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春天。
她漫不经心,把发上最后一根簪拨下来,一头乌鸦鸦的发压下来,堆在肩上,几乎要把她纤弱的肩都压垮了。
她面上没有多余的高兴神情。
生辰,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
没人对她的出生有所期待。没人为她的存在感到高兴。
长公主冷淡一笑:「哦,是吗?怎么,首辅大人,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我这个情人吗?」
「有。」
她毫不期待,「哦,什么?」
季临渊答她,「阿年,快醒了。」
长公主手中的发簪跌落在地,她杵在原处怔了好一会儿。
就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忽然看见光了,看见希望了,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
隔了一会,她忽然莽莽撞撞地掉过身来,双手紧紧掐住季临渊的手臂,掐得发紧。
她的声音一抖一抖的,抖得像筛子,下颌也在微颤着,话也说不利索了,她那双乌漆的眼死死盯住他,「季临渊,不要骗我。」
「季临渊,我要去见他。」
他的手臂都被掐红了,可他不觉得疼,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满心依赖他。
只要阿年还在他手里,她就离不开他。
只要阿年醒过来了,就能把时光拼凑成他们未决裂时的样子。
他们都会回来的。
季临渊拥住她,他吻她光洁的额头,「好,我陪你去。」
罗刹城是她的噩梦,也是他的噩梦。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她顺从地说好,任由他拥抱着。
她静静把脸埋在他胸膛前。
他根本就是信不过她。
他一起去,无非就是防备她,这样她就没有机会把阿年救出来了。
她们姐弟,将永远受制于季临渊。
她不动声色地把指尖游离到他的脉搏上,他的脉搏跳动得仍然强健有力。
不对,这不对,她煞白了脸。
季临渊察觉到了,她按在他脉搏上的指尖,在发冷、发颤。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上面还沾着杏花香。
他望着镜子里相拥的他们,他拥抱的长公主,没有一刻不想杀死他的。
他做到首辅大人,如果连这点敏锐力都没有,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可他任她胡闹。
从她第一次用香起,他就察觉了。
长明宫的人,都是他的人,他要换掉什么东西,轻而易举。
只有长公主,天真地以为,她在自己的宫殿,是拥有绝对掌控权的。
他不忍心戳穿她。
长公主却自己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她幽声问:「首辅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不用把话都说全,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了。
季临渊低头抚着她的脸颊,难得地温柔:「第一次就发现了。」
长公主蒙受了奇耻大辱。
季临渊总是棋高一着,她咬着唇发恨,可他却把她抱到床上去。
季临渊除了跟她上床,还能做什么事情。
他甚至还要吻她的唇,她转过脸,避开了,抬起双手隔在他们之间。
季临渊盯着她,眼色幽深,沈嘉懿,越来越反常了。
她也盯着他,那冰冷的眼神很快变成娇柔的春波。
她嗔道:「首辅大人,我累了,我们光睡觉,什么都不做,好吗?」
她笑嘻嘻地伸手吊着他的脖颈,佯装无辜。
柔弱,有时候,比冷硬更有用。
长公主深谙此道。
季临渊不见得真的心疼她,可他禁不住女人撒娇。
他从她身上撤下来,睡到一旁,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他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宫殿摇曳的火烛灭了。
长公主在首辅大人的怀抱里,睁着眼想,她该怎么办。
她输过很多回合了,不过仍不气馁。
她不得不承认,她一个人,杀不了季临渊。
她需要找人结盟。
她想赌一把,她把赌注压在安状元身上。
她的新计划:救出阿年,和安状元结盟,对付季临渊。
她正思忖着,季临渊阴郁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乖乖睡觉。」
长公主只得阖上眼。
第二日,长公主醒了,季临渊站在晨曦里,弯着腰理朝服。
她懒得看他,卷着被子背过身去睡,可季临渊存心不让她睡整觉,他走到床沿,把被连人裹着抱过来。
他喜欢她刚睡醒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厌恶他。
他捏她脸颊,含笑道:「起来,帮我穿衣服。」
长公主捧着被,莞尔一笑:「首辅大人,你当自己是驸马吗?」
季临渊神情有些恍惚,眉眼柔软下来,然后就听见长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对不住,首辅大人,我对驸马要求虽然不高,但起码,不能有老婆孩子吧,哈哈……」
首辅大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闭嘴。」他铁青着脸,喝止她。
她眨了眨眼,冲他天真无邪笑道:「咦,你孩子几个月大了,你们成亲好像没多久吧,该不会,你和曹家千金,是未婚先孕……「
她说到这里,自己连忙捂住嘴,旋即又咯咯笑起来,「首辅大人,性子一向急。」
首辅大人,摔门而去。
长公主终于把首辅大人这个瘟神赶走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她要等安状元下朝,她要去见他。
十三
长公主没有见到安状元。
东吾国不知在打什么算盘,送来一位漂亮、活泼的公主来和亲。
安状元因为相貌端正,行止清雅,临时被派去接待这位东吾公主了。
听说东吾公主水土不服,安状元只得日夜候着,连家都没回。
很快,就有人传说,东吾公主看上安状元了,两人出双入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长公主再见到安状元,是十天后了。
这一日,皇室、朝臣齐聚西山郊外,比蹴鞠,饮春酒,狩猎。
朝臣们会携家眷来凑热闹,驻营过夜。
谁都是成双成对的。
季临渊和他的夫人坐在一起。
安状元和东吾公主一起来的。
长公主自己一个人坐在高台上独饮,看蹴鞠比赛解闷。
没过多久,安状元下场来踢了,踢得不错,球一个接着一个进,场上很多姑娘为他呐喊、欢呼、鼓掌,蹦跶得最欢的是那位东吾公主,仿佛安状元是她驸马。
安状元赢了,他往高台上长公主坐的方向眺望了一眼,可她低着头在喝酒。
他以为她喜欢看蹴鞠,才下场来踢的。
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是希望在心上人那里得到一个赞赏的眼神。
长公主闷头喝了一会儿,才又看向场下。
东吾公主似乎在替安状元揩汗,她脸上是雀跃兴奋的神情。
安状元背对着长公主,她没瞧见他的神色。
长公主捏紧了手上的酒爵,眸色一沉。
安状元真是个香饽饽,谁都想要他。
她以为他多洁身自好,把持得住,原来不是,他只不过是对女尼没兴趣,对公主很有兴趣,但凡是个公主,安状元都很感兴趣嘛。
他对谁感兴趣,跟她没关系,她只是要他的兵符。
长公主气得脸发白,随手砸了酒爵,捧着累赘的裙摆,从高台上,舍级而下。
她要破坏他和东吾公主。
矜贵的长公主,踉跄了一脚,正好撞在安状元身上,安状元手疾眼快扶住她。
长公主顺势往他身上一倚,整个人娇娇柔柔伏在他身上。
长公主娇滴滴道:「安状元,我好像中暑了,劳烦,扶我一把。」
安状元扶住了,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搀着她的胳膊,着急地问她还支撑得住吗。
他比谁都紧张。
长公主唉声叹气。
安状元心乱如麻,连话都顾不上交代,就要扶着长公主离开。
把东吾公主当透明的了。
东吾公主气得瞪大了眼,拽住安状元的袖子,「安状元,你还要负责我的安全呢,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安状元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长公主见状,立刻翘着兰花指,揉着额头,哎哟一声,一双媚眼在手掌下的阴影里瞟安状元,她装模作样,哀声道:「安状元,你还是陪着东吾公主,恪尽职守吧。我没事的,我自己一个人走,可以的。」
她一边说,一边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要往前走。
安状元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直接把长公主打横抱起来走了。
长公主得逞了,她故意当着东吾公主的面,伸手搂住安状元的脖子,亲昵地用脸蹭一蹭安状元的胸膛,再向东吾公主比了个鬼脸,抛过来一个得意的笑容。
东吾公主气哭了,跑开了。
安状元把长公主抱回她的营帐。
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把她放到榻上。
谁知,长公主胆大包天,忽然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把他的人也带到自己的榻上来。
她牵着他的手环抱住自己。
她柔软香甜的身子在他身下。
她眨着眼在诱惑他。
她的唇在说话:「安状元,你还喜欢我吗?」
安状元说不出话来,她又蹙起了眉,落寞地说:「安状元,喜新厌旧了吗?」
他吻住了她。
多说无益。
他的唇滚烫又热烈。
她同样热烈急切地回应他的吻。
她攀附着他的手臂,弓起身子,希望得到更多熨帖。
他隔着薄薄的衣裳,托住她的脊背,温柔地抚摸她。
在气喘吁吁中,长公主含糊不清,轻声道:「安状元,我们结盟吧。」
安状元吻她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望她,她粉面含春,水雾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再次说道:「安状元,我们结盟好不好?」
他沉声问:「结什么盟?」
他的唇还停留在她的唇上,他说话,她的唇也跟着颤动。
长公主舔了舔他的唇,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帮我做事,我跟你好。」
安状元忽然就生气了,他沉着脸不说话,把她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拢好她的领口,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就要走。
长公主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她脸色发青,喝止住他:「安状元,你,你不要后悔。」
他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长公主觉得那一刻很漫长。
几乎时间都停滞了。
终于听见他说:「长公主,我不愿意,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做买卖的。」
安状元走出她的营帐。
他走出了她的陷阱。
长公主一脚踢掉身上的被子。
安和煦,你以为你是谁。
没有你,我就不行吗?
她气得手在发抖。
十四
安状元生气地走到半路,停了脚步。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折返回去。
回去找长公主的路上,野草丛里烧着燎燎的春花。
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浅淡的,浓烈的,姹紫嫣红。
安状元才看到这一路的花,他知道,长公主喜欢戴花。
那天他背着她,她就戴了满满当当一头花,毫无章法,乱堆一头,可是很漂亮。
他半蹲下去,弯着腰认真地采花。
因为拿不准她喜欢什么颜色的,所以每一样颜色都摘了一朵。
安状元捧着一束烂漫春花,向长公主的营帐愉悦地走回去。
他想哄一哄长公主,并且告诉她,他生气的是,她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不是因为他帮她做事,所以她跟他好。
正确地说,应该是,她跟他好,他愿意帮她做事。
至于怎么做事,他们再商量,要达到某个目的,有很多条路走的。
他站在营帐前抚平了衣襟处的褶皱,刚想说话。
营帐里传来声音。
长公主的声音。
「首辅大人,晚上,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安状元捧着的花都摔落了,碎了一地。
下午的时候。
东吾公主语出惊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要同西陵和亲,她指明要安状元做她的驸马。
众人哗然。
太后和小皇帝、首辅大人都说好。
所有人都赞成这一门婚事。
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笑,抿了一口夜光杯中的葡萄酒,有些酸。
她静静地看着并肩站立着的安状元和东吾公主。
太后问安状元的意思,安状元在走神,盯着地面,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一天,太平静了,平静得乏味,总得有些热闹,才有点乐趣。
长公主忽然就摔了杯,红色潋滟的琼浆玉液溅在她朱红的裙摆上,都是红的,扎眼的红,红得叫人眼睛发疼。
「东吾公主,你换个人吧。安状元,和我有私情。他是我看上的驸马。」
全场哗然,没有谁不变脸。
长公主,连高洁清雅的安状元也染指了,令人发指。
长公主谁的脸色也没看,包括安状元的。
她只不过负责在炮仗上点一把火,窜咄咄地烧开,把太后、东吾公主都炸得跳脚了,都来对付她,才不枉此行。
首辅大人也会生气吧,气她没有照他的意思,乖顺地过个两年再打算盘。那正好,他生气了,无论如何,晚上就一定会来,他来了,夜才精彩。
至于安状元,安状元拒绝了她,那就别怪她毁他清誉了,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长公主捧着长长的裙摆,矜傲地离开了吵闹的现场。
她约了首辅大人泡温泉,没工夫想其他的事情。
日暮了,天暗了。
长公主在一处悬崖边泡温泉。
悬崖上的月牙,淡淡一痕,几乎没有,夜色是惨淡的。
蒸腾的水雾气把她笼罩住。
长公主裹着薄薄的一层白纱,腰窝以下的身子浸在水里,上身伏在泉沿边,双手交叠着,搁着那张纤脆的脸蛋,她在看月,看那惨淡、憔悴的月。
她像是一抹白色亡灵。
温泉邻近,是绵延不绝的黑洞洞的森林。
终于,她听见了动静。
是谁来了?
长公主笑吟吟地转过身,在水下用一双寒湛湛的眼盯着来人。
是那群来赌场的外地人。
他们有着禽兽一样淫秽的眼神,盯着长公主水里玲珑窈窕的身躯。
水波里的女人,她的身子比豆腐还要滑嫩、雪白。
让人想尝一口。每个男人都想尝一口。
他们是罗刹城的人,从长公主的刀下逃出来的亡魂,太后把他们养在暗处,等着有一天,让历史重演。
那时候,他们的兄弟,用银针把毒扎进长公主的肘弯,扎出一个个滋血的小洞,渗透进她青色的血管里,让长公主产生无穷的欲念。
他们剥落她的衣裳,在像今夜一样的月色里,女人那雪滑的胴体一览无遗。
有人压住她挣扎的两条细细长腿,有人咬上她纤长的脖颈,扎了针的女人,会变成一个荡妇,主动攀附男人。
可这个长公主,只剩一点残余的理智,发狠抽过不知谁腰间的匕首,狠狠地扎上自己的大腿。
血汩汩地流,破碎的衣裳,红色生腥的血,他们更疯狂了。
就差一点,他们就得逞了。
大胡子率先踏进温泉,一步步走向水里的长公主。
来自地狱的声音。
「长公主,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还记得你,你左边的胸,有一颗红痣。」
长公主没有跑,只是站在原地,阴森森笑起来:「我只记得死人,哪里记得住活着的牲畜。」
大胡子已经走到长公主的面前了,他的眼中闪着疯狂的欲望。
他手里捏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银针,「长公主,还记得那种滋味吗?」
长公主没有反抗,任由他施针,眼看着那细细的针尖一点、一点地钻入她的皮肉里。
长公主眼也不眨,翘着唇,笑道:「几位大哥,不如给我透个准话,谁是你们的主子?」
「长公主,这都不知道吗?除了太后,还能是谁?」
「哦,我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可是季临渊不知道啊,她得让季临渊觉得她是无辜的啊。
大胡子忽然一把掐住长公主的脸,臭烘烘的嘴凑上前去,就要啃她。
然后他就死了,长公主从泉隙里,抽出了准备好的刀,一刀扎进他的心肺。
不止她的刀,还有穿空而来的剑,也刺穿了他。
季临渊来了,其余人也死了。
血把温泉的水都泡红了,季临渊伸手把湿漉漉的长公主捞起来。
白色的、透明的薄纱,都浸红了。
他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水和血,低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手在发抖,他太怕了,那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顾不上深思熟虑。
他顾不上不让她发现自己还爱他。
他的姑姑,一次又一次,逼他。
那不能怪他了。
这种时候,首辅大人失去了理智,他的心中,是疯涨的杀意。
长公主别过脸去,轻幽幽说,「季临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季临渊沉痛地摇头。
长公主垂下去脸,声音缥缥缈缈:「临渊,我们以前那么好,现在,起码还是情人,一点用都没有。你的姑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你呢,一次次地纵容。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惺惺作态吗?」
季临渊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恳求的姿态,向她承诺,会给她一个交代。
长公主轻轻抱住他,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
他换了宫里的香,她顺藤摸瓜,发现他把避孕的药也换了,他竟然想叫她怀上他的孩子。
季临渊,对她存有旧情。
这个发现,让她很意外,很惊喜。
这微弱的,一丁点儿的旧情,足够她生事。
刺骨的山顶风,夹着凛冽的冷箭,直逼他们而来。
又来了一波,想刺杀他们的人,严格来说,是刺杀长公主的。
季临渊把长公主护在身后,孤身一人,提剑与飕飕的冷箭搏斗着。
可箭如雨下,他渐渐疲力。
黑洞洞的森林里涌出来很多黑衣人,拿刀提剑劈砍过来。
长公主拉着他往悬崖上跑。
黑衣人紧追不舍,情势危急,季临渊把她推开,他叫她自己先跑。
敌人,他自己一个人来对付就够了。
他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的恶。
长公主跑到悬崖上,风呼呼地啸,她回过头看。
季临渊手臂上挨了一刀,腿上也被剐了一刀。
他撑不住了,单膝跪倒在地,像一个困斗的兽,遍体鳞伤。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疯狂地朝他涌去。
这夜,杀红眼了,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季临渊没那么容易死,很快他的亲兵就会来救他。
可她得死,死在他面前。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生。
长公主被暗处潜伏的黑衣人,推下了悬崖。
季临渊亲眼看着她掉进悬崖。
悬崖底,是滔滔不绝的江水。
长公主终于赢了一回,开局的第一回。
她并不聪明,可她够疯,连自己都杀,她还够执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没有人会一直输,也没有人会一直赢。
她算好了。
第一波,是太后的人,她简简单单用个苦肉计,离间下季临渊和他亲爱的姑姑。
第二波,是东吾公主的人。东吾公主,半点不简单。
她来西陵,是奔着安状元的兵符来的。
水月庵的尼姑、和亲,太显而易见了。
长公主今天故意破坏她的亲事,狗急了跳墙,她才会动手来杀她。
季临渊和她一起经历了生死。
回头查起来,也只会以为就是这位东吾公主的人把她推下悬崖的。
只有这样,他才会以为她是无辜的、被迫害的。
这样,他也才会相信她死了。
她借东吾公主的手,重伤季临渊。
如果更理想,如果季临渊对她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旧情有用,她还可以借季临渊的手,对付太后和东吾公主。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让他们狗咬狗了。
长公主什么都算到了。
可只有一点没算到。
她没想到,那位计划之外的安状元,竟然跟着她一起跳进悬崖了。
十五
安状元,被长公主勾住了。
她两条细细的长腿,雪白滑腻,缠绕上他的腰际。
他动弹不得。
他还想挣扎,「长公主,你清醒清醒……」
或许,他是在对自己说,安和煦,清醒清醒。
长公主蹙着眉,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