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校花后

我有个秘密。

谁杀了我,我就能占据谁的身体。

校花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被她的追求者轮番按入便池里。

她不知道,她那具婀娜的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1

腥臭浑浊的水充斥着我的感官。

在我喘不上气快要溺死在肮脏的便池里时,有⼈揪住我的马尾辫,狠狠将我拽了起来。

我咧着唇角,肥厚的嘴唇哆嗦,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哥哥,思年……在哪?我害怕。」

我是个早产脑瘫儿,走路摇摇晃晃,说话的时候五官扭曲,很困难才能说出⼀句完整的话。

丑陋怪异的外表并没有影响我的智商,我和重组家庭后的哥哥——姜思年,⼀起考上重点高中。

但这没有改变我从小到⼤被欺凌的命运。

小学时,班里男同学会把鼻涕抹在我辫子上,把死虫子藏在我课本里。

看我被吓哭了,他们放声⼤笑,「臭气球又哭了!像个⼤怪物!」

长年服⽤激素类药物,导致我又矮又胖,他们会夸张地捏着鼻子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我身上有股恶臭。

「臭气球」是伴随我小学六年的外号,其实那时候我占据姜文淑的身体不过几年,没有完全了解⼈类的感情。

我懵懂地看着他们恶意嘲笑的脸,心里并不难受。

可我名义上的哥哥「姜思年」,却每回都像个炸开羽毛的小公鸡,挡在我的面前,和欺负我的那些男孩厮打。

回家时,他漂亮如同瓷娃娃的脸蛋,便会青⼀块紫⼀块,纤瘦的臂膀上更是被几个野孩子咬得鲜血淋漓。

看到姜思年身上的伤,我懵懂未开化的心智,会闪过⼀丝难过,仿佛被⼈拧了⼀下。

我挤动着肥硕的五官,口齿不清地问他,「哥哥,疼不疼?」

我记得姜思年的眼睛藏着月牙般,清亮柔和,隐隐透着泪光的哀伤。

他比我高出很多,摸着我发黄毛糙的头发,「哥哥不疼,文淑也要勇敢起来。」

当了很多年的⼈类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这样的身体缺陷,会⼀直受到欺凌羞辱。

拥有姜思年这样成绩优异、容貌卓越的哥哥,更是⼀种错误。

姜思年比我⼤⼀岁,和我不在⼀个年级。

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保护我。

文淑,也要勇敢起来。

我透过额间发丝滴下来的便池污水,盯着厕所门口,穿着改短的校服裙、撩动栗色长发、盈盈站着的校花何茉。

听到我叫「思年」的名字,她柔美的脸牵起⼀抹恶毒厌恶的笑。

「臭肥猪,你盯着我看什么?」

「别妄想姜思年能来女厕所找到你,他们班正在考试!」

她走到我面前,白皙的小腿在改短的校服裙下面,白得晃眼。

我盯着她纤细的脚踝,脑海里闪过从未有过的疯狂念头。

如果,我能占据她这具健康完美的躯体就好了!

我再也不会受到冷眼霸凌!

能昂首挺胸地接受别⼈的打量!

更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哥哥身边。

2

「死肥猪记住了,以后少缠着姜思年!哪怕你只是他继妹也不⾏,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

何茉喜欢姜思年,她曾拿着情书偷偷向我哥表白过。

姜思年每天都会等我放学,那天精心打扮过的何茉走过来,还没拿出手里的情书,姜思年就拉过我的手,面色冷淡地从她面前走过。

何茉跺着脚,在后面连声唤姜思年的名字,也没换得哥哥回头。

从那天起,她恨上了我。

何茉重重⼀脚踹在我肚子上,我疼得五官扭曲,两只手撑着便池才站稳。

这⼀脚,她踹裂了我的脾脏,能感觉到体内涌出的鲜血。

她咯咯笑道:「⽤里面的尿照照自己,还好你不是思年的亲妹妹,你看你这副样子,配站在他身边吗?」

「哥哥说过,不喜欢心肠歹毒的女孩……何茉你比我更恶心。」

我吐出嘴里的血沫,扯开嘴唇,忍着剧痛⼀字⼀句慢慢说完。

何茉变了声音,「死肥婆,你说什么!再说⼀遍试试!」

「你恶心,空长了这张脸……可惜了。」我缓缓支撑起身体,转过身看向脸色阴翳的何茉。

「姜文淑是你自找的!」她面色扭曲,拍了拍手,「继续把她按进去,让她喝个够!」

何茉是校董的女儿,又是受⼈追捧的校花。

不需要她动手,她带来的追求者,卖力按住我的头,重新把我按入便池。

在腥臭的水里,我露出期待解脱的笑容。

在成为姜文淑之前,我当过虫子,也曾是树上的⼀片叶子,河里的⼀滴水。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但,谁杀了我,吞噬我,我就能占据它的身体。

我做虫子时,被⾏动笨拙的姜文淑无意踩死,我进入姜文淑的躯壳,成了她。拥有了姜文淑的记忆,慢慢产⽣了⼈类的意识。

繁星密布的那个晚上,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个⼈便是姜思年。

我们挤在狭小的凉席上,周围都是虫鸣声。

他背对着我,瘦小的身体蜷缩成⼀团,后背耸动地低声哭泣。

我好奇地凝视着姜思年的⼀举⼀动,学着他抽鼻子的动作,却流不出眼泪……

他听到我的「哭声」转过身,睫毛上的泪珠犹如忧伤的冰花。

姜思年拉过我的手,掌心湿漉漉的,⼀半是眼泪⼀半是汗水,我学着他的动作,握紧他。

两个孩子紧靠在⼀起,说悄悄话。

「我没了妈妈,你没了爸爸,爸爸说以后你是我的妹妹,要我保护好你。」

我凝视他的唇角,模仿他说话,「保护好……你……」

他含着眼泪点头,「文淑不哭了,哥哥在这。我们的爸妈都在星星上,哪天我弄丢了你,就让星星砸死我。」

「哥哥……」我疑惑地轻声重复。

姜思年浸润月光的眼睛微微发亮,他抚摸我的眼睛,为我擦去不存在的眼泪。

我也学着他的动作,去擦拭他湿漉漉的泪眼。

年幼的姜思年睡着后,我仍是盯着指尖,忍不住好奇尝了尝,⼈类的眼泪温热又咸涩,是我尝过最苦的味道。

便池中的我停止了呼吸,凌乱的黑发在肮脏的水中如幽暗的海草飘散。

只是⼀瞬间,我又苏醒过来。

如我所愿,我闻到自己精细保养的头发香气,厕所里冰冷的风吹过我的纤细脚踝,我成了霸凌我的⼈,占据了何茉的身体。

3

几个追求者,都是同⼀学校的学⽣,他们见「我」不动了,吓得脸色惨白。

「茉茉出⼈命了!怎么办?」

我看到了何茉的记忆,她只是想带⼈教训侮辱我⼀番,没有想闹出⼈命。

我复杂地看了⼀眼曾经住过的躯壳,我⽤姜文淑的身份,陪姜思年从年幼到成熟,长达十多年的岁月。

寒冬时挤在⼀个被窝中窃窃私语,盛夏时哥哥为我扇风驱蚊,我枕着他柔和的目光睡着。

他从没有嫌弃过我是自理能力很差的脑瘫儿,喂过我吃饭,偷翻过邻家的墙,只为摘个熟透的甜杏子给我。

这⼀切,都随着姜文淑的死亡,永远消失了。

我眼眶微红,只能看着自己曾经肥硕的背影,哑声说:「……先把她搬出来。」

此刻,我只能⽤何茉的身体活下去,等待下⼀个杀死我的⼈出现。

这是个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姜家是重组家庭,矛盾重重,我继父在⼯地上出了事,长年需要治疗吃药,摆平这样的家庭很容易。

成为何茉后,我才发觉现实如此残酷,只要站在金字塔顶端,便能为所欲为。

我指挥着他们,搬出姜文淑的尸体,苍白浮肿的面容惨不忍睹,嘴角挂着⼀丝旁⼈无法参透的诡异笑容。

这是很怪异的感觉,我在凝视自己遍体鳞伤的尸体。

主导这场悲剧的凶手何茉,在我占据她之后,她永远消失了。

我连恨也找不到对象,⼀瞬间迷惘混乱充斥着我⼤脑,尖尖的美甲捏紧戳入掌心。

在我没从身份转变回过神之际,从里面反锁的女厕所⼤门被⼈⽤力踹开。

姜思年眼神阴暗凌厉,像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唇边的笑容僵住,⼀寸寸化为灰烬。

他从此不再是我哥哥,不会再对我露出温暖的笑,不会再揉我头顶帮我擦去眼泪。

「思年哥……」我情不自禁地冲他背影叫出声。

姜思年的背影挺拔而无情,他只是僵了⼀瞬,快步朝厕所隔间里面走去。

我鼻尖发酸,两只手微微颤抖。

很快,我听见里面传来他低沉愠怒,仿佛要撕毁⼀切的低吼声。

他看见了我的尸体。

我死了,死在何茉手里,可我又成为了何茉。

惨叫声,嘶吼声,从炼狱传来,响彻整个厕所。

几个参与者,被失去理智的姜思年按在地上,他⼀拳拳砸下,满手鲜红,不知疼痛疲倦。

他后背肌肉绷紧,肌肉线条凸显得可怕。

仿佛将这些⼈送去地狱,就能换回姜文淑。

「哥……」我下意识这么叫他,「停手吧!这些⼈不值得你毁掉前程。」

我其实还活着,就站在你面前。

瞳孔发颤,我涂着唇彩的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这个秘密。

深究下去,我也不是真正的姜文淑,我是占据她身体的怪物。

细碎的黑发遮住姜思年死气沉沉、幽暗冰冷的目光,他不在意衣领上的血污,缓慢僵硬地走到我面前。

纤长、青筋毕显的手抬起,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抵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她做错了什么,要折磨她?你们该下去,⽤命换她的原谅!」

他指节骨骼作响,潮红如血的眼睛流下眼泪。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姜思年哭,哪怕小时候为我和别⼈厮打得伤痕累累,他也没哭过。

我在姜思年手下拼命挣扎,我死在他手里,就会占据他的身体。

姜思年便不复存在了。

可是他的手指不停收紧,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4

在窒息前⼀刻,我虚弱地抬起手,抚摸上姜思年苍白破碎的面容。

发颤的指尖擦去他的眼泪,在他阴暗惊异的目光中,我尝了指尖的泪——真苦。

「哥,我是……」文淑。

不等我艰难喘息着把话说完,教导主任就赶到厕所,门外围满乱哄哄看热闹的学⽣。

姜思年没能亲手杀了我,他像是丧失理智,被仇恨击垮的⾏尸走肉,那双猩红的眼空洞地望着我。

直到被赶来的老师⽤力拽开,他发疯地推开那些⼈,再次冲到我面前,要我偿命。

我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瓷砖上,瓷白的地砖间血水⼀缕缕化开,洁白和鲜红交织,写出罪恶的故事。

耳朵嗡嗡鸣响,安静的教学楼下拉起警笛声。

最后,姜思年被强⾏注射镇定剂带了出去。

我这个始作俑者,却没有受到谴责,他们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问我有没有受伤。

姜文淑的尸体被抬走后,我也被送去了全市最好的医院。

再见姜思年是十天后,姜文淑的葬礼上。

我穿着修身考究的西装裙,除了脖子上⼀圈绷带,挑不出⼀点瑕疵。我的身边站着两个高价聘请来的律师,我新换的校董爸爸,凸着肥硕的肚子,打着领带,⼀脸精明市侩。

只是短短十天,我曾经的母亲变得头发花白,灵堂上盘旋着她的哀哭。

我搜寻了⼀圈没有见到姜思年,心中止不住失望。

也是,我转变了身份成了施暴者,带着律师气势汹汹而来,他不会想再看我⼀眼。

哥,我走后,你会伤心多久?

我私心地想看到你为我悲伤,又希冀你早点将我遗忘。

灵堂正中摆着我的黑白遗像,青春年华也难以遮掩我的肥硕丑陋。

我想到了什么,轻抚过何茉这张新皮囊,⼀个天上,⼀个地下,待遇也是千差万别。

我的新爸爸,走过场地来到我的遗像前,态度淡漠地上了香,敷衍安慰了我爸妈两句。

他的态度,让我妈情绪失控,冲上要和他拼命,很快被他带来的保镖拉开,推搡倒地。

律师恰是时候出场,拿出了协议,他们指着我说:「何小姐还在上学,仍是未成年,受法律保护,再者说也不是她⼀个⼈导致姜同学的死亡,姜同学是早产脑瘫儿,本就发育有缺陷……」

死亡,对我而言是件寻常的事,我不会死,只是换个宿主寄居。

有时候我没法完全体会到⼈类的感情,除了姜思年。

他是我成为⼈后第⼀眼所见的⼈,他教会我说话,让我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

像是我当虫子时,安宁地躺在叶子间享受阳光。

他是我⼈间的阳光。

我的新爸爸扔出⼀张支票,「这是⼀百万,抚慰你们丧女之痛。」

何家不缺钱,我的新爸爸却很小气,出事后只肯拿出五十万调解,是我劝他多给些钱。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让我曾经的家庭多得些抚慰金,让他们的⽣活好过⼀点。

我曾经的妈妈哭得喘不上气,说什么也不要他的钱,只要文淑回来。

可我回不去了……

坐在轮椅上的继父⼀言不发,他觉得⼀百万够了,哆哆嗦嗦伸出手,想要捡起地上的支票。

⼀只骨骼分明的手按住了继父的手腕,是姜思年。

5

只是十天未见,少年像是猛然长⼤,被现实变故磨砺锋利。

灵堂中的青烟笼罩他苍白消瘦的面庞,以前纯澈的瞳孔消失无存,只余下冰凌的寒霜。

我忍不住上前⼀步,多想再喊他⼀声哥。

姜思年注意到我的动作,抬起单薄的眼皮,眉心冷蹙⼀分,⽤仇视的眼神从我身上划过,冷而恨,寻不到其他。

原来,姜文淑死了,青葱温柔的姜思年也跟着死了。

我们的关系,回不去了。

姜思年捡起地上的支票,唇角讽刺地压了压,「⼀百万,就可以买⼀条⼈命?」

我新爸爸不自在咳嗽⼀声,「你还在上学,有些事情不要闹得太难看……」

继父拉住姜思年的手,也像是害怕他冲动。

我以为他会撕掉这张耻辱的支票,没想到他只是若有所思点点头,捏紧了手中轻薄却沉重无比的纸张。

在新爸爸带着我转身之际,身后传来少年冷淡戏谑的嗓音。

他在烧纸腾起的暗影里竖起手指,面无表情,「⼀百万,⼀条⼈命,我记着,你也记着。」

「我会还你们⼀百万,买她的命。」

姜思年的目光穿过烟雾,冷冷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离开姜家前,我借故想上厕所,实则是想见他最后⼀面。

狭窄的弄堂里,姜思年倚靠在斑驳的墙边,嘴里竟叼着烟。

记忆里的姜思年,听话孝顺,没有过这样满身利刺,叛逆的模样……我甚至怀疑他也被别⼈占据了身体。

我捏着裙角,在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中走近。

「哥,我……」

我被⼈轻易地捂住嘴,压在了墙角,逆光的姜思年满身压迫,他垂下的眼睛明明白白写着仇恨。

「何茉,我只有文淑⼀个妹妹,她死在你的手里,这笔账我⼀定会向你讨回来!」

「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哥』这个称呼,这个世上,只有文淑能这么叫我。你的嘴脏,脏了我的耳朵!」

眼睛⼀眨,我不明所以地流下眼泪。

这是我当⼈后第⼀次流泪,我愣怔着,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感情。

见我流泪,姜思年松开手,虎口间碰到我眼泪的地⽅,他垂眉⽤烟头烫去这块皮肉。

「何茉,别再纠缠我,你对我的喜欢是诅咒,它害死了文淑,让我家庭破碎。」姜思年抬起眉眼,眼底漆黑澎湃的情绪,如刀割得我体无完肤。

「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我宁愿辍学去打⼯,也不要碰上你。」

阴暗的弄堂里,姜思年转身离开。

何家司机找到这里,按动喇叭催促我快点上车。

我捡起地上石子,在姜思年站过的墙角,刻下⼀句话——思年,我是文淑。

风中残留他唇间薄荷的烟味,我转头离开了⽣活了十几年的姜家。

希望他能看见。

6

回国已是五年后,我的校董爸爸害怕这件事对我的前途造成影响,重金送我去国外留学。

可笑的是,他不知道他原身女儿早已不在,他费心费力供养的是我这个被霸凌而死的姜家女儿。

回国第⼀天,我被邀请参加同学聚会。

高档包厢里陆陆续续只到了十几个⼈,没有意外,姜思年没有出现。

我小口喝着白开水,神色矜持地藏住眼底失望。

五年后的姜思年会是何种模样?⼀定更加优秀耀眼。

不止是姜思年,当年参与过厕所霸凌的⼈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身边何茉以前的闺蜜,⽤手肘轻轻碰了碰我,同我说话,「茉茉你眼睛瞄来瞄去,不会是在找姜思年吧?你在国外待了五年,还没忘记他呀?」

我抿着杯沿,⽤睫毛遮住眼底的光。

她压低声音,「你可千万别遇上姜思年,他入了最高检,重启当年霸凌事件调查……当年你的那些追求者,害死姜文淑的那些⼈,都以不同理由入狱了,下⼀个可能就是你!」

「他学了法律?」我万分诧异,我记得姜思年对电脑很感兴趣,想报考的是计算机专业。

按他的成绩,完全能保送清北。

「你不知道他妹妹死了,姜思年完全变了⼀个⼈,谁都不敢和他走近说句话。他拒绝了学校的保送名额,自己考上了政法⼤学,在⼤学提前修完学分毕业,直接进了检察院。」

何茉的闺蜜啧啧感叹两声,「姜思年真是个天才,别⼈十年才能抵达的高度,他只要⼀半不到的时间,为了那个脑瘫妹妹,他简直是疯了。」

「何茉,这对你可不是件好事……」

五年时光,他不仅没有忘了姜文淑,还在为她不惜⼀切地复仇。

而我却是他下⼀任复仇目标。

我喉咙发涩,手中高脚杯⼀晃弄湿了衣袖,「……我去下洗手间。」

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我有种失重感,酒店垂下的水晶灯下,在⼀片耀眼的光辉里我看见了姜思年。

他穿着暗灰色的西装,单手插兜,细碎黑发下的眼睛反射着璀璨的灯影,冷而矜傲,剔透疏离。

我怔怔望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到⼀丝熟悉温暖的影子。

可是,没有……

我有些疑惑,短短五年时光,⼈为什么会产⽣这么⼤的变化。

他知道我会参加同学聚会,为什么还会过来?

弄堂里发⽣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我低下头想匆匆从他身边经过,高跟鞋太高,地毯太软,擦肩而过时我扭了脚。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我臂膀,不等我回过神,姜思年松开了手,仿若无事地从我身边离开。

我诧异地抚摸残存他体温的地⽅,眼底涌起涟漪。

是不是姜思年看到了我刻下的字,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这样欣喜若狂的念头没有存在太久,就被狠狠击碎。

……

回到何家,我打听到关于姜家的近况。

在我离世后没多久,我继父也病重去世了,我的妈妈饱受打击精神时好时坏,由姜思年赡养。

明天恰好是继父的忌日。

买来继父⽣前最爱吃的青团,我赶到姜家老宅,所有的物件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落了⼀层灰,很久无⼈住过了。

我怅然看着香案上摆着的两张黑白遗像,⼀张是曾经我的照片,另⼀张是继父。

「爸,思年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听说⼈死后会有灵魂,住在星星上,你要保佑思年……」

刚上完香,房间里传出声响,我诧异转过身,看见昏暗光线下站着高挑的姜思年。

7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刚才说的话,他听见了没有。

要是他追问起来,我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好在,姜思年什么也没问,黑发下深邃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他走到我身侧,也给继父上了香。

他的目光在青团上停了停,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喜欢吃青团?」

我能感受到姜思年身上压抑冰冷的气息,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就像我占据了⼈的身体,也不算是真正的⼈,我模仿他们的举动,模仿他们的七情六欲,有时却不懂真正的爱恨。

我所做的⼀切,只想让姜思年高兴,却事与愿违。

低着头,我摩挲着指尖,不敢去看姜思年审视穿透的目光。

「刚才你⽤左手上香,」姜思年钳制住我的手腕,冷眼垂眸,「何茉你也是个左撇子吗?」

何茉当然不是,只有曾经⾏动不便的姜文淑喜欢⽤更灵活的左手。

我茫然不知应对,傻傻坠入姜思年静水流深的眼底。

他松开我的手,声音骤然没了温度,「何茉你装精神分裂有意思吗?装成死去的文淑,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获得受害者家属的原谅?」

他以为我是装的……

我含糊扯了下唇角,眼睛火辣辣地⽣疼。

「抱歉。」我小声嗫嚅,「以后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我代替姜文淑得到他十几年的呵护,我知道做⼈太贪心会遭报应。

现在,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到了晚上,我想起手提包落在了姜家老宅,踩着星空,我推开空寂的老宅院门。

黑洞洞的夏夜,我又⼀次遇上了姜思年。

心口⼀跳,我本能转过身要走。

他却低哑挽留,「文淑别走,回来……」

我们俩僵持在院子的两端,直到「咚」的⼀声姜思年栽下去,我才发现他喝醉了。

喝醉的姜思年,眸光很暖很软,我们又回到了儿时,他背着我在樟树下转圈,听我咯咯⼤笑,摘下樟树的小白花戴在我耳边。

「文淑。」

「我在。」

「文淑。」

「我在……」

他⼀遍遍叫我名字,我不厌其烦⼀遍遍回答。

再听不到姜思年的声音,他倚靠在门边睡着了,柔软的黑发在水月下犹如蔓草,唇角挂着满足安宁的浅笑。

「思年……」我迟疑地轻轻叫他,「你住在哪里?」

酒醉的姜思年迷糊指着老屋破旧的房间,那是我们冬天挤在⼀起睡过的地⽅。

我轻易背起了姜思年,把他放在老屋腐朽的床板上。

碰到床板的姜思年惊醒过来,嗓音发闷地说:「把窗关上,别让星星看见。」

「你害怕星星?」

「爸爸妈妈住在星星上,我弄丢了文淑,星星会掉下来砸死我……」酒醉的姜思年拖着哭腔,把自己蜷缩成⼀团。

我突然想到何茉闺蜜说过的话,姜思年似乎有心理问题,这五年陆续都在看医⽣,晚上睡觉必须把窗帘全部拉上,出门必须打伞,不让自己看到星星。

「你没有弄丢文淑,她还在这。」我爬上床,贴近姜思年纤瘦的背。

「不对,其实我也不是真正的文淑,她来姜家的第⼀天,我占据了她的身体……思年,我是个怪物,你会怪我吗?」

酒醉的姜思年听不到我的话,轻轻哼了⼀声。

我胆⼤起来,放纵自己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的腰,「思年,最后⼀晚……」

8

重回何家后,我接受了相亲,并在暗中收集校董「爸爸」这些年贪腐、利⽤职权的证据。

在酒吧里,我见到了左拥右抱的相亲对象——赵渊。

黑色深 V 的西服开到最⼤,露出里面蜜色胸肌,右耳戴着红宝石耳钉,只差在脑门上写上「纨绔子弟」。

我整理好裙子坐下,「抽个三分钟时间,我们走下相亲流程。」

赵渊笑着露出雪白的犬牙,挥手让身边的莺莺燕燕先离开。

「你是何茉?」

「是……」我冷眼看他,「你是赵家二公子,年纪 28?」

他笑着摊开手臂,「28 后面加个 0。」

我顿住了目光,镇定喝了口汽水,「赵公子不想相亲,没必要编聊斋。」

在我起身时,赵渊不疾不徐道:「你也不是真正的何茉。」

我浑身僵硬,深深吸了⼀口凉气。

「坐下,我们聊⼀聊,同类朋友。」

我坐下,赵渊摘下墨镜,露出他那张俊俏到邪气的脸,「说说,这是第几具皮囊?」

闪烁暧昧的灯光下,我眯起眼睛靠近,「你到底是谁?」

这个世上有捉妖师?

赵渊也顺势贴近,⼀只手揽上我的腰,「你可以寄居不灭,而我这具躯壳可以永存不死,何小姐,我们是天⽣⼀对。」

「假如哪天我活够了,可以杀了你,让你占据我这副不死的皮囊。」

他的话让我⼀瞬震撼犹豫。

这个世上,不止我⼀个异类。

成为姜文淑产⽣意识后,我开始厌倦更换皮囊,⼈会产⽣感情。

感情像是蜘蛛丝,黏腻撕扯不掉,又无比细微,轻微的改变都会引起怀疑。

好在我⼤部分时间是在国外,何家⼈还没有对我起疑。

「不信我的话?」他笑得像只狐狸,眯起眼尾,拿出餐刀递给我,「可以试试。」

我没有犹豫,对着他这张风流勾⼈的脸划了下去。

⼀道血痕肉眼可见快速愈合,连带着刀尖的血也跟着消失。

赵渊翻了个身,掐住我的腰,「何小姐真粗鲁,我们做个交易?」

「你知道的,⼈类只能活几十年,我二百年间频繁换伴侣也会累的,难得能遇上何小姐这样的异类。」

他笑着舔过唇间,「嫁给我,等我在红尘活厌了,把这具不死不灭的躯壳换给你。」

我凝望他弧度上挑的眼睛,忍不住问:「世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异类存在吗?」

赵渊俯下身,暧昧地贴着我耳朵,「何小姐想知道,就嫁给我……」

没等我推开他,熟悉冷怒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没料到会在这遇上姜思年。

我和赵渊同时回答,答案都让姜思年脸黑。

「相亲。」

「做成年⼈该做的事情。」赵渊微笑摩挲下巴。

姜思年的脸色冷得可怕,向来浅色的瞳孔完全冻住。

他抓着我手腕,那样紧,紧得我⽣疼,我却没有⼀丝抱怨挣扎,乖乖地跟着他出了纸醉金迷的酒吧。

捏着我的手腕收紧抬起,动作娴熟利落,⼀个反身就把我抵在墙角边。

……他是把我当成那些犯⼈了。

姜思年从口袋里摸出烟,单手点上,青灰色的烟抚摸他冷厉的面容,瞳孔中火星光电忽明忽暗。

「来这做什么?」

他已经问过我⼀遍,像是不信我的话。

在他面前,我从不敢撒谎,我老实重复:「相亲。」

姜思年咬着烟蒂的唇抿成⼀条线,「别离他太近,赵渊这个⼈有问题。」

我垂下眼瞳,赵渊有问题,我也有,我们都是异类,才最适合走近。

「那姜检来这做什么?」想到酒吧里妖精⼀样的美⼈,还有那些女⼈看姜思年的眼神,我嘴里发苦。

「查案子,办公务。」他言简意赅地说完,脸色依旧冰冷。

「姜检问完话了,能不能松手……」我讷讷出声。

小时候,我犯再⼤的错,姜思年都会帮我扛着,没有罚过我,更没有这样对过我。

心尖的拧痛又出现了。

姜思年松开手,摁灭了唇间的烟,「眼睛红了?很痛?」

我寄居在⼈类躯壳里,对七情六欲懵懂,对肢体间的接触却分外敏感。

姜思年的表情,冷淡的语气,握紧的手指……都让我很痛很痛,痛到想掉眼泪。

我多想再听他说⼀句,「文淑哭了就不漂亮了,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是,我等到的是他连名带姓喊我名字。

「何茉,五年前你欠我的旧账,还记得吗?」

9

我在发抖,惶然对上他冷暗的浅灰色瞳孔。

我是姜文淑,我是姜文淑,你的妹妹……

这样的话,说⼀百遍也没⼈会信吧!

我拥有寄居永⽣的能力,却被困在不同的躯壳中受罚,画地为牢。

嘴唇微抿,明明想着不许哭,却又⼀次当着姜思年的面,哭红了鼻尖。

原来身体并不完全受我控制,⼈类的悲伤优于理智,没法隐藏。

姜思年眼中闪过惊愕,他有些乱了阵脚,握起我的手腕贴近唇边,轻轻吹过。

「吹⼀吹就不疼了,不哭了好不好?」

眼前挺拔的姜思年和记忆中重合,「文淑不哭,哪里疼我给你吹⼀吹。」

⼀时间想笑又想哭,⼈类的感情复杂到我无法处理。

姜思年等我平静后,从口袋里掏出银⾏卡,头顶的天昏沉得像要下雨,他黑发下的眼睛先⼀步润上水色。

是这些年,我想也不敢想的柔和。

「这里面有⼀百万。」

我身体冷了下去。

他说过会还回⼀百万买我的命。

姜思年握住我冰冷僵硬的指尖,塞进卡片,「是我的⼯资卡,买你不许相亲。」

在我错愕的眼神中,他捏了捏我耳尖,「听话。」

……

被姜思年碰过的耳尖,到了何家还红着,我照例问保姆,爸爸在不在家。

得到确切答复后,我走入他的书房反锁上门,搜集他电脑里的重要文件。

不得不说,我的新爸爸十分偏宠何茉,才会酿出五年前的悲剧。

他所有的密码都是我的⽣日,从没有怀疑过我会背叛他。

几天后,我完成所有罪状搜集,刻录成光盘寄到了姜思年的最高检察院。

何盛被提起公诉,而我坐在听众席上,看他脱去光鲜的西装,穿着囚服被审判。

我是实名举报,听到我的名字,何盛转过脸,面容灰败龟裂。

终于,当年参与霸凌的⼈统统进了监狱,无⼀漏网之鱼。

狱警给我打来电话,何盛有些疯了,他不吃不喝⽤命做要挟,必须见我⼀面。

在探监室里,我见到了形容灰败的何盛。

金色框架眼镜后折射出他恨入骨髓、愤怒不解的目光。

「你这个白眼狼,从你出⽣起我就对你不薄,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高中出了那样的事,要不是我出面压下来,你能在外面逍遥快活?」

「你回报我这个亲爹的是什么?你是不是对姜思年那小子还余情未了?他是利⽤你,你看不出来?这些年他拼命坐上更高的位置,都是为了给姜文淑翻案!他把我送进来,还能和你在⼀起?你蠢得无药可救!」

我在何盛阴冷的目光下,微笑点头,「你说得都没错,你对我很好,⽤⼀百万解决掉⼀条⼈命。」

我俯身靠了过去,「可是,我不叫何茉,我叫姜文淑,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

「啊——」从何盛喉咙里迸出最惨烈的嘶吼。

他扑上来,想要撕开我这副皮囊般,可他什么也做不了,被狱警死死摁住。

探监结束前,何盛发出桀桀怪笑,令⼈毛骨悚然。

「不管你是何茉还是谁,我留给你的烂摊子,绝不会让你好受!」

10

何盛的话很快成真了,⼀个又⼀个催债电话打上门。

何家的豪车被拍卖,我们居住的别墅也被查封,但还是远远不够还上何盛欠下的窟窿。

他是个溺爱何茉的好爸爸,除此之外,也是个⼀无是处的烂赌鬼。

何盛利⽤校董的身份,拆东墙补西墙,将欠下的债务⼀拖再拖,如今他入狱了,所有⼈都上门讨债。

他们盯着我的脸,甚至想让我进夜场帮忙还债。

何茉自幼丧母,由家中保姆照顾长⼤,出了这样的事后,保姆让我住进她家躲⼀阵子。

躲解决不了问题,何盛的债主都是极有身份的⼈,迟早会找上我。

走投无路时,我接到了赵渊的电话。

「何小姐,你我的婚事考虑得如何?答应嫁给我,我可以帮你还清何家所有债务。」赵渊的声音低哑磁性,⼀贯的玩世不恭。

我捏着手机,久久无言。

姜思年的银⾏卡还在我这,里面有何家当年给他的⼀百万,继父病重入院他也⼀分没动过,可是这些钱,也只是杯水车薪,还不了何盛的欠债。

只有赵渊有这样的能力!

「何小姐做不了决定,我们不妨挑个时间见⼀面。」

我如约赴宴了,高档奢华的餐厅里,赵渊也是左拥右抱,见了我才示意身边的女子先离开。

见到我,他不慌不忙擦去脸上的口红印,才笑着开口:「何小姐惹上的麻烦不小,为什么不换个皮囊,⼀了百了?」

我直视他的眼睛,照实说:「我不想利⽤这个能力。」

我不想在不同的躯壳里辗转,不想这样无休止地借助别⼈的身份活下去。

赵渊切着三分熟的牛排,血沫沾红他的唇,他笑得残酷又优雅。

「是因为姜思年?我记得当年的案件,闹得很⼤,你这具身体害死了他的妹妹。你觉得他会毫无芥蒂,接受你的真实身份,对你产⽣感情?」

「我不知道……」

看见我茫然的样子,赵渊站起身,怜惜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还没习惯当⼈。⼈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物。」

「你爱姜思年吗?」赵渊凝视我脸上的神色。

爱?爱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对姜思年是何种感情,我喜欢他依赖他,就像是虫子不能缺少阳光,叶子不能离开树梢,水滴不能脱离⼤海。

这是爱吗?

「你果然不懂,什么都不懂,何苦要招惹这些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类?和我在⼀起不好吗?」

赵渊叹息摇头,「像我们这样永⽣不死,从不是神的赐福,而是诅咒。等你看他老去,亲手埋葬他入土,而你永远存在,便能体会刺骨的孤寂。」

他竖起指头,「我有过四任妻子,她们发现我的异样后,有的老死在我怀里,有的接受不了我不会老去的事实,偷偷离开,没有谁能永远陪伴我。」

「姜思年死后,你会做什么?换具躯壳继续活着,重新爱上别⼈?」

我无助摇头,脑海里⼀片混乱。

赵渊轻轻按住我肩膀,眼底有光芒闪过,「只有我们才适合在⼀起,你换了无数皮囊我都能认出你,而我不老不灭,这是上天最好的设定。」

11

回到保姆家的楼下,有辆黑色的车子等待已久。

里面的⼈打开窗户,是姜思年清冷的面容。

「去了哪?」

我吞吐片刻才说:「见了⼀个朋友。」

「你怎么找到了这……」我引开话题。

姜思年冷声说:「先上去。」

我乖乖打开车门坐上,才想起问他,「要去哪?」

「我的家。」

⼀路上姜思年开得很快,从后视镜能看见他冰冷、弧度绷得很紧的侧颜。

我又惹他⽣气了。

这⼀路车窗没关,停车后我打了个喷嚏,姜思年开车门时,解下风衣外套披在我肩头,板着脸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难闻的味道终于没了。」

我低头嗅了嗅衣领,没有闻到他提到的难闻味道。

姜思年走在前面,长腿舒展走得很快,我只能抛下心中疑惑,跟着他走进⼀间公寓。

开门后,姜思年冲里面唤了⼀声,「妈,我回来了。」

保姆推着我曾经的妈妈从卧室出来。

保姆见到我,和蔼的脸上露出笑容,「夫⼈你瞧,这是姜检带回来的女朋友。」

我耳根不自觉泛红,半天没回过神,我成了姜思年的女朋友?

我妈妈见了我,却瞪⼤眼眸,见鬼⼀般害怕,声音发尖地朝姜思年问:「你怎么带她回来了?她是凶手!」

姜思年眉心锁着,像在思索怎么向她解释我的身份。

我先⼀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握着她发抖的手,轻声说:「妈,是我,我是文淑啊!」

可是我的安抚没有起作⽤,她更加害怕不安,整个⼈坐在轮椅上摇摇欲坠。

她挥舞着手,赶我离开,嘴里尖叫:「不是的!你不是文淑,你是占据我女儿身体的坏东西,你把我女儿还回来!」

尖利的指甲打过我的手,留下⼀道伤口。

保姆见状赶紧推着我妈离开,歉意道:「夫⼈又发病了,她发作的时候会这样,不认识⼈。」

等卧室门关上,我怅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姜思年握着我的手,察看伤势,「疼吗?」

「妈妈她精神不好,有时说胡话,是我的错,不该突然带你回来。」

我望着姜思年为我擦拭伤口的柔和眉眼,忍不住说:「如果她说得没错,我是会占据别⼈身体的怪物,你会怎么对我?」

还会把我当成姜文淑?

让我心安理得拥有他所有的重视呵护?

姜思年沉默了,在他沉默中我慢慢抽回了手。

手机的铃声打破僵硬局面,我看清屏幕上的短信。

——陪姜思年在⼀起?非要逼他堕落,让他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吗?

——快点回来吧,我命定的新娘。

手握紧衣兜里的银⾏卡,薄薄的卡片嵌入掌心,自虐⼀样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整理好情绪,走回姜思年身边,说:「我看上了最新款的包包,想买。」

姜思年眸光沉沉落在我握紧的手机上,「我的⼯资卡在你那,密码是文淑的⽣日。」

我笑着撒娇,「里面的⼀百万我不想⽤,姜检⼯作这几年,⼀点私房钱都没有吗?还是舍不得给我⽤?」

姜思年掏出另⼀张银⾏卡,「这是给妈妈治病的备⽤金,所有的积蓄都在里面,密码也是文淑的⽣日。」

顶着姜思年深邃的目光,我还是接了过去。

登录后,只有十万,是他给妈妈看病后剩下的所有积蓄。

12

来钱最快的⽅式是出卖良心,而姜思年放弃自己的热爱,考入政法学院,为的是送所有罪犯入监狱,接受最公正的审判。

不能弄脏了他。

我倚靠着银⾏冰凉的墙壁,⼤口喘息。

有两条路摆在眼前,舍弃这副皮囊,抑或是和赵渊结婚……

回到保姆家,楼道下面停了好几辆车,叫骂打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附近的邻居指指点点,没⼈敢上去。

我心口往下沉,知道是出事了。

果然,房间里⼀片狼藉,保姆阿姨被按在桌子上,几个债主逼问她我的下落。

阿姨待我像是亲⽣女儿,脸上青肿⼀片,还是咬牙不肯说。

「臭娘们!」有⼈拿起刀,要剁她手的时候,我闯了进来。

阿姨看着我泪眼婆娑,朝我连连摇头,让我快点逃走。

哪怕我不是真正的⼈,也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

屋子里的⼈将我团团围住,其中手里盘佛珠的胖子,上下打量我,笑意悚然,「何小姐打算怎么还钱?你爸爸欠我们⼀千多万,你给我们⼀个准信,什么时候能还上?」

「这有⼀份合同。」他皮笑肉不笑递了过来,「签了就放你们走,三个月之内还不上,何小姐这副不错的皮囊还能换点钱。」

我扫了⼀眼合同,又看向泪眼婆娑、伤痕累累的保姆阿姨,轻声平静地开口:「今天就能还上!」

他们全都笑了起来,「何家都被查封了,你拿什么还?小姑娘可别说⼤话,是⼀千万不是小数目……」

在他们嗤笑紧盯的目光下,我拿出手机,打通了赵渊的电话,「我嫁给你,你替我摆平他们。」

很快,赵渊低调的豪车驶到楼下,他带了几箱现金还有保镖,轻而易举堵上了何家欠下的巨额窟窿。

那些⼈走时,态度完全变了,朝我低头哈腰,话里带着几分揶揄,「何小姐好本事,家里才破产,转头就傍上了金主。年轻漂亮就是有本钱!」

我像是听不见他们的话,笔直僵硬地站着。

直到,赵渊走到我面前,牵住我的手,「和我走吧,我的新娘。」

我以前憎恨何盛,他把⼈命当成交易。

如今,我和何盛⼀样,⼀千万卖掉了自己。

做⼈这么累,还不如当⼀只无忧无虑的虫子,朝⽣暮死也好。

赵渊握着我,我浑浑噩噩下了楼梯。

在幽暗楼梯的尽头,那⼀抹刺目的光芒下,我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姜思年。

黑色的碎发沾湿在他的额间,高挑的身子微微俯下,还没有喘匀气息。

我冲他笑了⼀下,眸光暗淡。

赵渊停下脚步,上挑的眼眸微眯,笑着开口:「姜检,记得来喝我和茉茉的喜酒。」

他怔住了,浅色的瞳里盛满不可置信还有痛色。

「对不起……」我垂下眼睑,轻轻说。

拿出口袋里带着体温的银⾏卡,我交还到姜思年面前。

他没有接,呼吸灼重,「为什么?」

这⼀句话带着颤抖。

我从始至终低着头,「我需要钱。」在姜思年面前,我说不了谎。

「我也可以替你还,只要你给我时间!」

我只是摇头,他是我⼈间的阳光,只要曾经拥有过、仰望过就好,我怎么让他熄灭,堕入深渊。

赵渊来到我身侧,捏住我手腕。

他眼底有光芒闪过,随之而来我感觉到⼀阵剧痛,缠绕灵魂的痛楚。

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但我知道赵渊在⽣气,他要我履⾏承诺。

「文淑,你不要我了?你要又⼀次抛下我?」姜思年黑色的细发遮住眼睛,高挑的身形站立不稳,我看见他红了的眼眶。

赵渊的手指加重力道,我忍着快要承受不住的痛楚,说了谎。

「忘掉我吧……我爱上别⼈了。」

13

我醒来时,似乎丢掉了某段很重要的记忆,心也像被⼈挖走了⼀块,空得泛痛。

奢华别墅里的女佣都喊我,「赵太太。」

听到这个称呼,我只觉得别扭陌⽣。

⼀个相貌阴柔邪美的男⼈,自称是我的「丈夫」,他拥我入怀,我闻着他身上陌⽣的香水味,竟有⼀丝害怕。

他说他叫赵渊,今天是我和他的婚礼,而我因为出了意外,丢失了部分记忆。

我不安地握紧被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他见到我这样的反应,没有意外,让⼈拿进了华美的婚纱。

「终于等到这⼀天了,」他握住我的手,不容我退缩,在我手背上落下⼀吻,「我的新娘,我们将永永远远在⼀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等你老了,我会为你挑选⼀具更美更健康的皮囊。」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漆黑探不到底的眸光,闪烁莫测的光芒。

赵渊握起我的手,扶我起身,让女佣为我换上冗长华丽的婚纱。

我借着机会,询问别墅里的女佣,「我真的是他的妻子?我有没有其他亲⼈?」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在等⼀个⼈,⼀个重要的⼈,他⼀定会找到我!

女佣说我和赵渊情投意合,确实是别墅里的女主⼈,而我是个孤儿。

赵渊出现在门后,打断了我和女佣的对话,他亲手为我盖上头纱,⼀只手牢牢牵住我。

五指相扣的力道,更像是害怕我逃走。

他带着我走下长长的楼梯,笑意盈盈面对各色⼈的目光。

「恭喜赵公子,娶得何家小姐。」

「郎才女貌……」

虚伪的笑容,刺眼的闪光灯,我在⼈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找⼀个遗忘的影子。

赵渊牵紧我的手,笑意冷了几分,警告道:「茉茉,他⼀个小检察官来不了,也带不走你!」

「他是谁……」我下意识追问。

赵渊似嘲似满意地笑了笑,「你已经彻底忘记他,就不要再找他。」

话音未落,别墅⼤门「轰」的⼀声被踹开。

来的⼈穿着灰色修身西服,身形高挑,姿态从容,冰冷俊美的面容吸引了所有目光和闪光灯。

他也在茫茫⼈海中寻觅,终于我们见到了彼此。

心跳在加速,我见到他那双久违的冷灰的眼瞳,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赵渊按住了我的手,「茉茉,你是我的新娘!」

随即他提高了语调,「姜检,我好像没有发给你请帖,如果你是来祝福我和茉茉的,我欢迎你坐下。如果你是来打搅我婚礼的,请你现在离开!」

赵渊动了动手,别墅中的保镖⼀窝蜂上前。

来的⼈戴着雪白手套,不疾不徐地掏出⼀张纸,「这是关于你的逮捕令。」

赵渊走到他面前,⼀笑露出森白犬牙,「你⼀个⼈类检察官,想要逮捕我,怕是还做不到。」

来⼈整理了下领带,眼中噙着清辉看向赵渊,「如果我还有另⼀个身份呢?作为异类⽣物追捕员。」

赵渊精致假笑的脸出现松动,「这不可能!你只是区区⼈类!」

14

另⼀⾏穿着黑色斗篷的⼈依次走入赵渊的别墅。

这匪夷所思的发展,让在场所有宾客惊愕不解,他们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疯狂抓拍。

其中别着银色徽章的老者抬起手,⼀个响指,别墅内外所有的⼈在同⼀时刻停住。

我震惊地瞪⼤瞳孔,发觉自己竟和他们⼀样能保持清醒和⾏动。

老者解下斗篷,走到来⼈身边,并肩而立。

「赵渊你违反了异类⽣物管理总则,不得对⼈类或是同类,使⽤摄魂术。你将交由追捕者姜思年逮捕,送往极寒监狱。」老者声音洪亮,在别墅中回荡。

赵渊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他无所谓地放声⼤笑。

「老头给个面子,我只是想拐个新娘,何必这么严格?」

老者面无表情,「规矩就是规矩。」

赵渊轻笑⼀声,收敛了脸上所有情绪,盯向姜思年,「你倒是让我没想到,竟能成为追捕者,靠的是什么?」

姜思年没有回答,老者替他说:「他是⼈类中的特例,能闻出异类⽣物身上不同的气味。」

赵渊若有所思地启唇,「所以你⼀早知道何茉的身份,不,应该说是姜文淑的身份。你能容忍⼀个异类⽣活在身边,你对她产⽣了感情?」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