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有我说话是温和的，不会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但每当我提起从前的事情时，他就像被刀扎了一样，面上流露出极度的痛苦。
「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击报复你，我简直蠢透了！」
他抱着脑袋，再也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
「滕露露，我会不会任务失败，再也离开不了这里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他却突然抱住了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求求你了，露露，如果，如果我真的离不开了……你不要不跟我说话，不要像他们一样，把我当成过街老鼠好不好？」
我缓慢地拉掉他的手，长叹了一口气。
但他就像害怕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再次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
「你如果心里还有怨气，那你打我一顿行吗？」
「你也把我的头往地上撞，把我从楼体上推下去，在我头发上淋胶水，让我跪着给你当椅子，把我的书包从楼顶扔下去，好吗？」
我默了默，面色黯淡。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22
又过了一个星期，傅嘉宇依旧没有回去。
按他的话来说，他从没有在一个副本中任务失败后，还待这么久。
他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淡定自如，甚至变得草木皆兵。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这个世界汪洋大海里的唯一一根浮木。
与他不同，我的生活越来越顺利。
我摘了牙套，把刘海梳了上去，又换掉了笨重的黑色大镜框，居然意外地被不少人夸好看。
我在学校里受关注度本就高，大家都觉得我一个受害者，还能与加害人和平共处，说明我内心强大又善良。
各种原因叠加之下，开始有男生追求我。
尽管我都用「学业为重」做借口拒绝了他们，但傅嘉宇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尤其当一个曾经推搡、辱骂过我的男生向我表白时，傅嘉宇彻底发飙了。
「你怎么好意思跟她表白的？你把她逼得要跳楼，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怎么样轮得到你来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真恶心，教育我，你配吗？」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我赶紧上前劝架。
男生唾了傅嘉宇一声，指着他的鼻梁：「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我揍你一次。」
男生走后，傅嘉宇恶狠狠地掸掉身上的灰尘，对我道：「你不能答应他，你忘了他之前有多坏了？」
我淡淡地点点头，轻描淡写：「我当然不会答应，但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他愣住了。
23
月考的时候，因为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傅嘉宇从第一的宝座上掉了下来。
而我作为这次考试进步最大的学生，被请上台发言。
一时间，所有的荣誉都涌向了我。
我成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存在，而傅嘉宇站在一片阴影里，痴痴地看着我。
我变得越来越忙，不再有时间每次都和傅嘉宇一起去吃饭。
「你也不用陪我上下学了，现在没有人会欺负我了。」
他的表情却变得惊慌失措。
「你也要丢下我了是吗？露露，我是为了你才承认一切的啊！如果连你也不理我了，那我在这个世界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依旧轻柔。
「我没有要丢下你，你也不是为了我……唉，算了，如果你想跟着，就继续跟着吧。」
于是傅嘉宇几乎成了我暗处的影子。
只在有人向我示好时，他才会突然出现，大吼大叫，就像疯了一样。
「你吓到别的同学了。」我拉住他，「你不是说你很快就会走吗？你不会一直在撒谎骗我吧？」
傅嘉宇的表情写满了恐慌：「我没有撒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副本。」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真的很难相信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不，露露你听我说。」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腕。
「你放开啊，你把我弄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傅嘉宇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崩溃，他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后，哀求地看着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伸出手：「不信你看。」
他的手腕上，居然浮现了一个手环，在日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
「这是我往返在现实世界和副本世界里需要的道具，现在你总相信了吧？」
24
我触摸着这个凭空出现的手环，若有所思。
「原来我真的只是小说 NPC……」我面色沮丧地低下头。
傅嘉宇的本意只是解释，没想到我会低落下来。
「我，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觉得你就是一个真实可触摸的人。」他手忙脚乱地解释着。
「对不起，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我快速地丢下一句话，背着书包跑远。
那一个星期里，傅嘉宇仍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他自暴自弃告诉我：「露露，我真的要留在这儿了。」
我垂着头不看他：「不管怎么样，你以后都离我远一点吧，否则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自己只是一个 NPC。」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不理傅嘉宇了，他根本无法接受我也离他而去。
「你不是 NPC，我我……」傅嘉宇又让那个神秘的手环出现，「我把这个给你保管，那我们现在就是一样的身份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你认真的？」
「对对对！」
我慢慢接过镯子。
然而就在它落入我腕间的一瞬间，平静的天地，忽然爆发出巨大的白光。
这是两个世界的大门开启的征兆。
傅嘉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不是纸片人吗，为什么手环对你有效？」
我微笑着看着他，再也不用装客气。
「我当然是纸片人，但感谢你的手环，我即将回到现实世界，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25
傅嘉宇瞪大眼睛看着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立马伸手，试图从白光里拉住我的身形。
「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比谁都明白，穿梭之门开启后，你就碰不到我了吗？」
傅嘉宇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是谁？」我勾了勾唇，「我只是一个觉醒的 NPC 罢了。」
我全身心地陪他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瓮中捉鳖。
为了让「障眼法」天衣无缝，即使在没人的地方，我都不曾松懈过。
这层面具都快融入我的身体。
只有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闭着眼躺在床上复盘，回归短暂的自我。
没有人知道，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了。
我总是被困死在一段时间里。
而在这段时间里，「傅嘉宇」总是会性格大变。
就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一样。
改变后的他常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得了空就围在姜清月身边，可他之前，明明对姜清月不感兴趣。
而有些时候，改变后的他，会对我表现出极大的恶意。
我猜，他的身体里或许住进了别的灵魂。
而我，把这些灵魂叫做外来者。
我很讨厌欺负我的外来者，但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因为很久之前的几次循环里，我都下意识地想去伤害姜清月。
而有一次我忍不住思考，我为什么「恶毒」得这么莫名其妙？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就是那一次我惊讶地发现，我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
但后来的外来者们根本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我只能按照小说剧情来，被我耍得团团转。
当然，也包括这次的外来者。
26
他不知道在某次的循环里，我也得到了一个类似的任务。
发布任务的人告诉我，只要让 99 个外来者自愿把手环给我，我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现在，我终于收集到了第 99 个。
说实话，我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
奇葩作者为了让我的「恶毒」合理，给我设定了一个极其悲惨的家庭。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的家里，只有一个永远只会输出疯狂脏话，动辄打我骂我的母亲。
而但凡我不按照既定情节，掉几滴眼泪，痛哭流涕着服软，她就一直不会收手。
我的同学们也非常简单，他们的世界非善即恶，只会说那几句话，从来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行走在固定的两点一线。
只有外来者们是不同的，也是我生活里唯一的乐子。
我喜欢陪着他们演戏，和他们斗智斗勇，看他们一点点掉入圈套的样子。
其实这次的外来者智商只能算中等水平，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选择校园霸凌开场。
迫于无奈之下，我只好对姜清月动了手脚，让她运动会受伤。
不过，愚蠢的外来者当然发现不了。
这是这次的循环里，我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27
外来者已经瘫倒在地上：「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真是看走了眼，你就是蛇蝎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女配！」
「我恶毒？」我嗤笑着，「谁能有你恶毒，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校园霸凌会被原谅吧？」
「我是为了保护女主！」
「别这么冠冕堂皇了，你欺负我折磨我，有多少是站在姜清月的角度，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的恶趣味，嗯？」
「我，我……那后来呢，后来我明明对你那么好，我还替你澄清，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澄清难道不是施害者应该做的吗？」我俯身倾向他，「至于『对我好』，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外来者之所以无所顾忌，是因为他认定自己会离开，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但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走不掉了。
我掸了掸指尖，轻声道：「忘了告诉你，我离开以后循环就会结束，你将永远以『傅嘉宇』这个身份生活下去了，是不是 surprise？」
外来者牙齿都在打战，这像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扑通跪在地上，拼命朝我磕头。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不能留在这儿，你到底怎么才肯放过我？」
我耸耸肩，学着他之前的语气：「除非我离开这个副本喽。」
白光愈发闪亮。
渐渐地，我看不清外来者的脸了，只能听见他绝望地嘶吼：「你这个心机女表，毒妇，你给我回来！」
我才不会回去呢。
成百上千的循环中，我无数次往返于短暂的时间里。
高高在上的外来者们从未给过我一丝善意。
他们带着所谓的上帝视角，让我一次次死去活来，遍体鳞伤。
支撑我的，唯有水里那一轮月亮。
而现在，我终于捞起了这轮月亮。
（全文完）
作者：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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