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狗在末世躺平

我尝试了各种驱鸟手段,却都不曾见效,这让我很是苦恼。

夕阳西下,小拖把正不辞劳苦地在露台转着圈替我赶鸟。

我从藤上采摘下一批熟透的西瓜,小心地码进竹背篓里,泰格跟在我身边,不住把它嘴里叼着的大号藤编水果篮往我面前送。

我从背篓上层挑了个最小的瓜塞到它的篮子里,背上背篓,拍拍它的脑袋,指向阁楼大门。

泰格立刻领悟,叼着篮子,迈着轻快又骄傲的步伐领着我往阁楼走。

天快黑了,我和泰格在阁楼门口吹着风扇,等小拖把一起回家。

小拖把蹲坐在几株辣椒旁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肆无忌惮啄食无花果的鸟,听到我喊它,只飞快扭头看了我一眼,又专注地去看鸟。

「小拖把!别看了,热死了!回家吃冰西瓜咯!」

小拖把理也不理,赏我一个倔强的猪猪背影。

我带着泰格回家放下瓜,再上到露台,只见潜伏在灌木中的小拖把突然纵身一跃,兔起鹘落之间拧断了一只大鸟的脖子,叼着那鸟兴冲冲地向我们跑来。

小拖把坐下,把死鸟往我跟前一吐,头抬得老高,眼睛乐眯了,尾巴在地上欢快地扫地,一副得意洋洋等待夸奖的小样。

我蹲下身看那只鸟,它是一只喜鹊,只是体型有点异常,比我们饲养的鸽子还胖大一些,还好小拖把的嘴巴够宽大,不然怕是叼不住它。

西施犬不是猎犬,但小拖把上能抓鸟,下能捕蛇,这种生存能力着实有点厉害了。

我一把将它薅起,对着它浮夸地拍马:「天呐,小拖把这么厉害,我们根本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养鸽子和鹌鹑对不对,我和泰格靠拖把老大养就好啦!」

小拖把在我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从此热衷于替我捕鸟,活脱脱成了一个鸟见愁。

末世第一年夏。

阿姨出门赶海回来了。

看到她带回来的两筐收获,我很心动,但我更怕海洋创伤弧菌。

我的鱼池里还有一池吃不完的河鲜呢,为了几口新鲜海获搭上一条命实在不值当。

鱼池里沉甸甸的莲蓬随着晚风摇曳,引人垂涎。

我穿着背带雨裤下水,忍不住当即剥开一颗莲子,送入口中。

莲芯鲜嫩,不带丝毫苦涩,莲子清凉甘甜,在舌尖悄然绽放比荷花本身更清幽缠绵的花香。连吃几颗,暑热都似消散了几分。

被我随意丢弃在水面的莲子壳引得游鱼追逐啄弄,黑红的小龙虾爬上我的雨裤,耀武扬威地挥动螯足。

我采下十几个莲蓬放到池边,又剪了几朵荷花荷叶,打算带回家插瓶。

池里的鱼虾疯狂生长繁衍,让我体会到了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快乐。

网兜插进水里随意一抄,必然有所收获。

池边一个桶盛着几尾鱼,另一个桶装着试图踩着同伴身体越狱的小龙虾。

我勒令小拖把和泰格躲远一点,免得被小龙虾夹到鼻子。

我则去鱼池另一头,弯着腰摸池壁上的田螺。

忽闻一阵激烈的水声。

抬头一看,小拖把把鱼桶打翻了,它摁着其中一条巴掌长、二指粗的小鱼就要下口。

泰格乖乖坐在离水桶三米远的位置,夹着耳朵,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我连忙把手里的田螺扔了,喊道:「小拖把!no!no!」

小拖把充耳不闻。我只好从鱼池里翻出去,绕开脚边一垄垄空心菜,踩着笨重的雨靴冲过去制止。

小拖把却已经嘎嘣嘎嘣地大嚼起来,第一口下肚,它猛地抬头,懵了几秒,然后没忍住,狠狠哕了两下,看起来被刚炫进胃里的食物味道恶心得够呛,但它没走开,竟然又低下头,迟疑地想吃第二口。

见我跑到面前,它也不躲。

小拖把不护食,我直接伸手去掰它的嘴,准备把鱼夺下来。

没想到这驴见我气势汹汹,躲开我的手飞快拧身,背对我,叼着半截鱼尾一仰头,直接囫囵吞下去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吃完鱼,小拖把缓慢地转身看着我,眼神呆滞,在原地放空,期间连续干呕了好几下,整个狗蔫耷耷的。

我把它揪回家,无语地给它喂了内驱药,进厨房处理食材。

先给兄弟俩按老方法做鱼。

刮鳞,剖开,抽出脊骨,去掉内脏、鱼鳍、鱼头、鱼尾,将这些废料丢进沤肥桶。

鱼肉蒸熟,加水,用破壁机打成泥状。

能大口吃肉,还不用担心鱼刺卡喉咙,它俩一直非常欣赏这款暗黑版鱼肉羹。

但我这次处理鱼时,泰格还是趴在冰箱旁的老位置陪我,拖师傅却远远地躲开了,独自缩在餐桌下自闭。

等我吃着红油小龙虾和铁板烤鱼,痛饮金银花冰露,泰格美滋滋地舔着鱼肉羹时,小拖把还躲在一边五体投地地趴着,看起来对鱼产生了心理阴影。

但当我起身敲开一个椰子,往它盆盆里倒椰子水时,它就立刻把之前的情绪忘到九霄云外,屁颠颠地爬起来等着喝它最爱的甜水了。

诶,小狗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末世第一年秋。

嫁接成功的玫瑰四季常开,枝干顺着我搭好的立架,绕露台围墙爬了一整圈。

它既是我们家的免费强力香薰,替我遮掩了厨房油烟和焚烧垃圾的气味,又为蜜蜂提供了稳定而充足的食物。

泰格本就为花香着迷,尝过一次玫瑰蜜以后更是为它痴狂,我时常能看到它熊瞎子一样圆润蓬松的背影守在蜂巢前,呆呆地看蜜蜂忙碌进出,口水直下三千尺。

今天是割蜜的日子。

我提着装蜜的小桶,穿过阁楼,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泰格在楼梯口翘首以盼,把绅士风度忘到了一边,急不可耐地凑上来闻我拎着的蜂巢和蜂蜜。

我推开它的大脑袋,往厨房走,于是它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我,一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边抬着头,用急切又可怜的眼神望着我,期待我能大发善心,赶紧赏它一口。

小拖把也学它哥黏着我走路,但它很明显对我手里的玫瑰蜜兴趣缺缺,只是随意凑个热闹。

我把蜂巢放在离心机里甩动,对泰格说道:「乖崽,姐姐等下要趁天还没黑去摘花,回来再给你喝蜂蜜水好不好?」

泰格的大嘴一张一合的,我就当它同意了。

我把金黄中透着微红的浓稠蜂蜜装进储存罐里,再将蜂巢熬出蜂蜡,留待今后做润唇膏和蜡烛,进行二次利用。

处理好这些,我从储物柜里拿出背篓、剪刀和手套,踩着落山余晖上楼采集玫瑰。

泰格照旧叼着它的藤篮,兢兢业业地跟在我身边,时刻准备替我分担负重,而小拖把暂时消失了,不知道在林木里忙活着什么。

我看背篓差不多装满了,连泰格的篮子里也覆盖了浅浅一层,于是带泰格回家把花放下,又从家里拿了个网球回到露台上,跟两只小狗玩接球游戏。

泰格反应慢,又因为担心自己踩到我的作物而放不开,于是乐此不疲地用脸接球。

前一秒还被砸得龇牙咧嘴,下一秒就开心地把球衔回来拱进我手里,示意我再来。

小拖把的运动天赋就高得多,球一飞,它也起飞了,拖老师每次在空中就能一口咬住目标,然后像匹炫耀着自己华丽舞步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地轻松越过各种障碍物回到我面前。

带累得直喘气的二狗回家后,我把一枝玫瑰茎上的刺全部削掉,递给眼巴巴的泰格,让它叼着花枝玩。

用新鲜蜂蜜和冰糖调好玫瑰馅料,包在早就准备好的酥皮里,放进烤箱烘烤。

又在冰箱里翻出前天刚收获的粉糯莲藕,蒸了一盘桂花糯米藕。

泰格终于等到了它盼了快一天的蜜水。

我怕摄入过多糖分对狗狗身体不好,一大盆水里只勾兑了两小勺蜂蜜,自觉是淡到但凡拿出去卖都要被骂黑心资本家的程度。

水盆放到二狗面前,泰格坐着没动,让小拖把先喝。

等小拖把尝了几口颇感失望地甩着尾巴走了,泰格才抽着鼻子凑近水盆,鼻孔急切地翕动,它伸出舌头品尝到第一口的瞬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美味,一次性把一盆水喝得精光,最后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因为泰格夸张的反应,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慢悠悠地就着不伦不类的冷泡普洱,品尝玫瑰饼和糯米藕遗留在唇齿间的沁人芬芳,享受来自秋日的馈赠。

第十一章为众人抱薪者

末世第二年夏末。

一大早,我正在阁楼里铲蚯蚓土,忽闻一声由远及近的摩托轰鸣,马上放下工具冲回家,拉开一条窗帘缝,用望远镜查看情况。

那辆越野摩托进入这一片以后把车速放得很慢,似乎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车上的骑手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因为戴着头盔,看不出具体年龄。

跟我一样对这位意外访客充满好奇的,还有小区附近那几座村民自建房里的丧尸。

能自由活动的已经伸长手臂追着车而去。

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些,则在自家院子里无头苍蝇似的哐哐撞着大门。

骑手巡视完一圈,一个急转之后刹住车,利落地用弩射杀了被摩托车的轰鸣勾出来的所有丧尸。

然后他直奔围墙最新也最高大的那座农家小院,蹲在院墙上干掉了院子里的两只丧尸,翻墙入院。不久后又从屋内拖出 3 只倒毙的丧尸,打开院门,把小院里的 5 只丧尸和国道上那些堆放在一起,回收了所有弩箭,就沿着来时的方向轰着油门原路返回了。

我一边啃着作为早餐的东北饭包,一边杵在窗口等候。

不超过一小时,一支摩托车车队从远处驶来。

车队打头的就是刚刚那位骑手,从他往后,是 11 辆老式军用挎斗摩托,其中 10 辆的挎斗里坐着乘客,1 辆的挎斗里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马犬,队尾还有另一辆越野摩托殿后。

上一世末日后,我带着路家母子横跨了整座城市投奔佰惠乐,对末世令人绝望的交通路况有过亲身体验,再加上没断网时刷到的各方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各座城市的街道、公路、各城际高速的出入口,都已经被大量四处奔逃的「无主」车辆堵塞了。

这种情形下,没有装甲车开路,想驾驶普通汽车出行是不现实的,这批人以机动性强的摩托车结队不足为奇,但其缺点也很显著:车上晒得够呛,他们大概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赶路。另外,摩托车运载量小,能带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易消耗的物资恐怕都需要沿途不断补充。

那位骑手已经带着一众人马把车停进之前他已经清扫过的院子,将大门落锁。

进入庇护所以后,这群人纷纷把头盔和身上的防护用具取下,我这才得以看清他们的人员构成。

这支队伍由 5 名年轻军人和 1 只军犬护卫着 18 名普通群众。

打眼一看,18 名群众集齐了老弱病残,每个人都黢黑干瘦,但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5 名军人包括之前先一步过来探路的骑手,他应该是其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也是这支幸存者小队的队长。

另有一名干练的女性,一个目测身高超过 190cm 的强壮男人,一位留有络腮胡的青年男子,还有一个看脸和身形不超过 20 岁的单薄少年。

队长和大高个一起,从一辆挎斗摩托里小心翼翼搬下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刚做过截肢手术,右臂齐肩而断,纱布上沁透了黑红的血液。

女人被他们单独安置在一间房里,女军官提着银色手提箱进那间房里待了一阵,出来以后跟队长进行了一番交流,从二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对话的内容相当凝重。

很快,队长对院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院里的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

他们从挎斗座位下方掏出了一些物资,有人开始生火烧水。

络腮胡和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东西出了门,向海边进发。

队长和大高个背着战术背包,各自骑着自己那辆越野摩托,向颐春市区的方向绝尘而去。

疑似军医的女军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出门,动作迅速地把另外几座民居里的丧尸也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扛着枪进了林子。

小院里只剩下小年轻带着马犬留守,护卫剩下的群众。

我把视线投向阿姨家的阳台,几只山雀正蹦蹦跳跳地啄食着她晒在竹篾上的贝肉,不见阿姨身影,她似乎没有被这支车队闹出来的动静惊动。

北方的海跟热带地区明亮澄澈的海不一样,它是苍灰色的,凌然而肃穆。

络腮胡换上浮潜装备,把一卷红色救生绳展开,一端固定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则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慢慢潜入海中。

跟他一起出来的中年男人没有下水,他穿着救生衣,机警地翻找退潮后搁浅在海岸上的虾蟹。

络腮胡在海里往返,每一次都能带回一网兜从浅海礁石上撬下的肥美海获。

在第三次上岸以后,他明显体力不支,随意地坐在地上,接过中年人递过的食水,快速进食后休息了很久。

日上中天,风平浪静。

中年人已经把那片小海滩仔细筛过一遍,一手拎着一个铁桶走到络腮胡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抬着下巴往小院方向示意,似乎在劝络腮胡返程。

络腮胡摆摆手,重新穿上脚蹼,把中年人按在他刚刚的位置坐下,再次投入海中。

小院里的青壮三人一组分头行动,去周围民居收集了一些陈粮和调料,又在村民杂草丛生的自留地里挖了些能吃的菜蔬,带回去做午饭。

我像变态一样盯了他们一上午,眼睛都酸了,揉着眼睛给自热火锅加水,打算随便对付一顿。

自热锅在茶几上汩汩冒着白色蒸汽,冷风扇持续输送着凉风,我撑着下巴坐在阳台边,和两只小狗一起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将睡未睡之际,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猛然睁开眼,耳膜鼓噪,心脏狂跳,只见绿萝叶子不住拍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光线昏暗,狂风大作。

我扑到窗前用望远镜查看海边的状况。

不知是不是因为络腮胡身上的潜水装备是灰黑色的,在起伏的深色海水里很不显眼,我找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中年人,正努力把救生绳往岸边拉。

闪电和暴雨同时落下,我顾不上再看,披上雨衣冲到露台,尽力把所有可以移动的作物都挪到大棚和阁楼里。

暴雨如注,雨线被风吹得斜斜打在人身上,力度大得像高压水枪,冲得人生疼。

还好我怕喜阳的作物也被这可怕的天光晒出个好歹,已经把大棚扩大,将绝大部分种植区域都置于大棚的遮挡之下,因此现下需要抢救的植株不多,不超过十分钟就搬完了。

不知海里那位军人救上来没有,我回到家里,直奔阳台。

风把碗口粗的树连根拔起,中年人被大风刮得匍匐在地上,两手仍攥着绳子,不曾撒手。

我遍寻不到络腮胡身影,唯见那根鲜红的救生索在逐渐汹涌的海波中沉浮。

好在风是从海上吹向陆地的,络腮胡有可能被海浪送上岸。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小年轻已经带着马犬和 4 个男人在往海边赶的路上。

风大加上土路湿滑,5 人跑得踉踉跄跄,时不时重心不稳,需要用手扶一把礁石借力。

那只瘦得可怜的马犬看起来就要被风吹飞了,不慎踩空,在嶙峋怪石间重重摔了一跤,爬起来甩了甩毛又冲在了队伍最前方。

岸上的中年人却不知同伴就快到了,他用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顶着风跳进海里,试图营救络腮胡。

他的行为在我看来非常不理智。果然,中年人才逆风游出去不远,一个浪头迎面拍下,直接将他卷进激流之中,他似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身上的救生衣能让他勉强浮在海面,却无法帮他脱离险境。

等待救援的人变成了两个。

马犬率先赶到岸边,它站在崖壁高处,面朝大海看了十几秒,大概很快确定了救援路线,纵身一跃,径直扎进海里。

这时 5 个人类才赶到,小年轻轻盈利落地跳下礁石,迅速评判海面上的情况,将绳索从自己的救生服两个袖口穿过、固定,一头交给刚相互搀扶着爬下来的几人,说了句什么,也毫不犹豫地冲进海中。

海里的中年人已经失去意识、背部朝上地浮在水面。

马犬用力踩着水向他靠近,小年轻落后它一截。

岸上的 4 人将小年轻的绳索也固定在巨石上,开始合力拉络腮胡的救生索。

马犬赶到,帮中年人翻了个面,让他口鼻向上,然后叼着他胸口的布料转向回返。

小年轻在回程半路接过中年人的另一边胳膊,岸上的人见状,立刻分出两个人去拉小年轻那根绳子。

一人一狗协作,加上岸上的拉力加持,他们有惊无险地上岸了。

络腮胡那边的状况却很不详。

浮潜采集的阵地在浅海,通常不会离岸太远,但以我居高临下的视角很明显能看到,那条红绳连接络腮胡的末端不得寸进,岸上人的努力丝毫不见成效。

小年轻也察觉不对,他安排岸上的人给中年人挡雨,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自己又要带着马犬下水回援。

就在他们踩入海中的那一刻,呼啸的狂风和倾盆的大雨毫无预兆地收歇,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手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止了片刻,唯有波涛还在不懈拍击着海岸。

此情此景,莫名诡异。

大海又戴上了平静无波的面具,小年轻带着马犬游到了红绳末端。

他把救生衣脱下,固定在马犬的胸背上,然后潜入大海。

中年人醒了,被几人搀扶着跪坐在地上,面向大海焦急等待。

期间,我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营地,他们留守的老弱妇孺竟然也出事了!

一位白发老人正以不符合常理的矫健步伐追击自己的同伴,人群四散,各自找地方藏身。

我看到有人躲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

老人失去目标,徒劳地用头不停撞击着一扇玻璃窗。

不到 3 秒,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的两个人又从房内仓皇地冲出来,断臂女人在二者身后紧追不放。

断臂女人与老人汇合,把二人逼到了死角。

突然,屋内冲出一名少女,她高高抡起手中的鹤嘴镐,连续两下,将断臂女人和老人锤倒在地。

其余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各处现身。

营地内一场风波迅速平息,我又望向海面,恰好看到小年轻从海里把络腮胡拖上来。

我已经有络腮胡已经不幸殒命的心理预期了,但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一身狼狈,海草缠身,相反,他浑身上下都很整洁,只是眼睛圆睁,面色青白,太阳穴插着一把作战匕首。

小年轻抱着他的遗体跪在沙砾中,马犬凄惶地绕着他们转圈,不时拿头去拱络腮胡的手和脸。

获救不久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山风骤起,翻涌林海松涛,掠过高楼之间,风声低沉如埙。

如一曲苍凉悠长的挽歌。

长夜将至,风雨欲再来。

按理来说,这种高温天气碰上大降雨,只会让空气更加潮湿闷热,但我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军医三人赶在天黑之前从林中返回,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串落汤鸡似的猎物。

院里众人忙着处理兔子、强行给核桃去青皮,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军医带着马犬在院门外站岗,角度原因,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能看到她不住抬手用袖子擦拭着脸颊,胸腔剧烈起伏,随后猛然蹲下,将脸埋进了马犬的脖颈。

我郁郁地给禽畜收拾干净笼具,拎着食桶一格一格地放完饲料,又把早上没铲完的蚯蚓土弄完,最后将大棚里的落果捡回家。

大雨又开始倾泻,好在不再伴随可怖的狂风。

直到睡前,我都没在他们的小院里看到那两辆越野摩托。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学龄儿童,那年暴发特大雪灾,公交车停运,私家车寸步难行,于是妈妈每天都步行接送我上下学。

我牵着妈妈温暖的手,安心地在结冰的人行道上迈着小碎步。

路边有一个卖手工爆米花的老爷爷,他的摊位面前围了一圈拉着家长耍赖的孩子。

我的妈妈是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她不用我乞求,直接跟老爷爷订了一锅,牵着我在旁边排队等候。

我抱着妈妈的大腿,看着一个撒泼打滚向他妈讨钱的皮猴,被他爸毫不留情地掐着腋下拎走。

老爷爷刚爆出一锅新鲜热乎的爆米花,旁边围观的小屁孩们像小老鼠一样抽动着鼻子,被热腾腾的奶油焦糖香气馋得直咽口水。

老爷爷慢腾腾地准备下一锅,将一杯玉米粒倒进他改造过的高压锅里,往里加入黄油和糖粒,盖上锅盖放在炉灶上,握住锅盖上的铁丝手柄不停转圈搅拌。

噼里啪啦,是玉米粒互相碰撞的声音。

砰砰砰砰,这是玉米开花了。

老爷爷揭开盖子,把满满的一锅爆米花倒入牛皮纸袋里,递给我。

我开心地道谢接过,抓起两粒犹带热度的爆米花,踮着脚想要喂给妈妈。

妈妈刚弯下腰,梦境戛然而止。

小拖把在床上不安地转着圈,泰格用吻部不停碰我的脸,它冰冰凉湿漉漉的鼻头把我冻得打了个激灵,让我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室温冷得惊人,我猛地起身站在床上,飞速打开衣柜,把放在高层的冬季装备粗暴地扯下来,给自己和两只小狗换上。

确保我们不会失温冻死,我稍稍安心,这才注意到室外噼里啪啦、砰、砰、砰的连续声响。

下冰雹了!

我抱着两台电油汀冲上阁楼,给阁楼里的动物加温。

在储物架上找到我闲时用晒干的牧草编织的厚厚草帘、竹席,以及一张崭新的黑白膜。

我戴上头盔,穿上蓑衣,把竹席和草帘丢上阁楼屋顶,艰难地爬上去,用绳子将它们和太阳能面板的支架牢牢固定在一起。

一个鸡蛋大的冰雹径直砸在我的头盔上,我被震得脑袋发麻。

顾不上想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我的光伏板不要出问题。

怕大棚里的作物被冰雹砸死,我不敢给大棚的黑白膜翻面,只能凑合着把另一张膜覆盖上去,黑色的吸热面朝外,白色的保温面朝内,仅给棚里留一条细窄的通风口,祈祷坚强地熬过极炎的这批作物也能在突如其来的寒潮中挺住。

又把雨水处理器里的水尽可能放掉一些,防止过满的水结冰后把水箱撑裂。

最后给鱼池盖上一层竹席。

处理完直面冰雹袭击的区域,才顾得上查看室内的禽畜。

虽然室外温度已经突然降至﹣15℃,但北方建筑的防风保温性能过硬,加上电油汀一直尽职尽责地传递热量,阁楼目前的室温堪堪达到 9.6℃。

兔子和鸽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芦丁鸡和鹌鹑更畏寒,已经出现冻死的个体。

我把芦丁鸡和鹌鹑从铁丝笼里转移到封闭玻璃饲养箱中,开好保暖灯。再往每个兔笼和鸽笼里塞入大量干草,用保温膜裹好笼壁。

看到它们从挤作一团取暖的状态恢复过来,我长舒一口气。

小拖把和泰格一直安静地趴在通往阁楼的地方等我,家里的温度比阁楼低一些,光伏板无法工作,蓄电池里的电量不足以支撑我们在家再开几个电油汀了,我只好在客厅和阳台等位置铺上毛绒地毯,免得冻到它们的狗爪。

天已透亮,我守着望远镜查看外界的情况。

阿姨的阳台一片狼藉,作物全部倒伏在地,之前晾着东西的竹篾不见了,贝肉、干辣椒、作物散落的残枝和晶亮的冰雹混杂在一起,散落阳台各处。

小院里有人抱着东西顺屋檐匆匆走过,他们停在院子空地上的车全部用彩虹色的塑料膜盖住了,不知道那两辆越野摩托在不在其中。

小拖把和泰格正无忧无虑地大口吃着早饭,而我食不下咽。

上一世的酷热明明一直持续到我死前,而我死时已经是末日的第三年初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究竟只是因为颐春遭遇了短暂的寒潮,还是预示着未来的走向已与我记忆中完全不同?

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

冰雹还在下个不停。

两个衣着怪异的高大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

我对焦过去,看到了熟悉的军靴。

队长和大高个竟然在此时徒步回来了。

他们头盔上绑着斗笠,身披蓑衣,大个子的蓑衣下摆露出一条短了一大截的厚棉裤,不知是在哪匆忙搜罗来的装备。

他们很快回到小院门口,大高个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叩门。

几分钟后,全副武装小年轻和军医从屋里走出来,把二人放进小院。

小年轻拴门的时候,队长和大高个已经快步走到断臂女人的房间门口,正解着身上的蓑衣。

军医追上前去,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二人取背包的手顿住一瞬。

然后,大高个突然将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一把甩到地上,蹲下身无力地抱住脑袋。

从他背包里迸射出来的药盒落了一地,军医连忙上前捡拾。

大多数幸存者出来了,马犬也被一个小姑娘拉着,他们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沉默地迎接着归人。

队长仿佛脱力,一手撑着地面,缓缓在蹲着的大高个身旁坐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冰雹已经持续下了整整三天。

给禽畜保暖用的电油汀和取暖灯功率不小,家里储存的电量在第二天就消耗一空。

从昨天起,我不得不动用珍贵的柴油来发电。

幸存者小队的群众这些天没有出门,只有 4 名军人冒险去周围民居搜集了几趟燃料和过冬衣物、厚被褥。

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我们都将面临坐吃山空的绝境。

好在,令人绝望的冰雹终于在今天转为纷纷扬扬的大雪,气温也稍有回升。

我趁机把大棚好好加固、拾掇了一番,又在棚内拉上补光灯替晒不到太阳的作物人工补光。

绿萝掉了很多叶子,显得蔫耷耷的,我心疼地给它施了一次肥,没有虫子吃了,勉强吃点蚯蚓土补补吧。

我不放心这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天气,还想再观望几天,因此暂时没撤掉光伏板上的遮盖物。

但那些幸存者恐怕就不得不为食物冒险了。

或许因为有成员冻病了,需要军医看护,这次扛着猎枪出门打猎的是队长、大高个和小年轻,以及那只精干的马犬。

我目送他们进了林子,习惯性地调转方向,查看阿姨家的阳台。

冰雹停了,饿慌了的鸟儿又出来觅食了,一群麻雀飞落到阿姨的阳台上,在满地狼藉里挑挑拣拣。

我正无聊地数着麻雀,余光见一个身影从阳台的落地窗后慢慢晃了出来。

我猝不及防对上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

但阿姨看的不是我,她紧盯着一只被她惊动起飞的麻雀。

更多麻雀扇着翅膀逃离,阿姨仿佛突然被激活狩猎本能,猛地抬头、举起双手,跳跃着向猎物扑去。

我亲眼看到高高跃起的阿姨直接从半包的阳台翻了出去,然后,我似乎听到了噗的一声闷响。

那是从高处坠落的身体重重砸在雪地上的声音。

我逃避般走上阁楼,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站在雪里呼吸冷冽的空气。

两只小狗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门开了就激动地奔向露台撒欢,而是姿态紧绷地坐着,两张狗脸都仰了起来,看向空中,耳朵不停转动。

随即,它们仿佛发现了什么,同时站起来,嘴唇鼓动,似要吠叫。

我伸出手在两只高度警惕的小狗面前摆了摆,示意它们噤声。

顺着它们的视线,我在远处看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物体。

我快速环顾露台,确认雪已将大棚、鱼池和阁楼屋顶覆盖,立即命令小拖把和泰格进屋,将我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抹去,然后返回家中,调整那台笨重的望远镜,向那不明物体所在的方位看去。

我的心脏瞬时猛烈收缩,那竟是一架铁灰色涂装的军用运输机,一架「鲲鹏」!

随着鲲鹏进入颐春空域,机舱门缓缓打开,一箱箱物资迅速飞出机舱,几秒钟后,空中陆续绽放出朵朵红色伞花,几乎汇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一股酸意迅速从胸口蔓延到鼻腔,我紧盯着这批物资在降落伞的协助下陆续落地,目送鲲鹏继续南下,振奋地狠狠挥了挥拳头。

迅速换上外出装备,冒雪出门。

我在那栋楼下看到了阿姨。

阿姨的脑袋完好,脊柱却摔断了,惨白的骨茬刺破她身上轻薄的夏季衣物,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她躺在自己砸出的雪坑中无法挪动,身周没什么血渍,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抬头的动作。

比起人,她更像一个被顽童随意丢弃在荒野里的劣质发条玩具,毫无尊严可言。

我走上前去,送这位素未谋面的熟人上路。

这个小区里现在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合上她的眼睛,暂时用积雪将她的遗体覆盖,我学着她的样子,从小区围墙翻了出去。

沿途杀死了几只手脚不太灵活的丧尸,花费一个半小时,终于赶到那个单人合抱大小的包裹面前。

这个包裹下方装有方便雪地拖行的雪板。

担心有别的幸存者突然冒出来抢夺,我飞快拆开包裹,查看内容物。

最上方是一叠由塑封好的彩色图纸装订而成的册子,内容完全一致,我抽出一份迅速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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