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印着一封信,内容主要有六点。
其一,国内已在 9 个城市建立起大型幸存者基地,目前各基地秩序井然,已经恢复正常生产。
其二,这是一场仅针对人类的浩劫,动植物并不受丧尸病毒感染,也无法成为病毒载体,人们可放心食用彻底煮熟的动植物。
其三,极少数动植物在新环境下会发生变异,建议小心提防,以免遭受意外侵害。
其四,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全世界范围的强降雨,在暴雨落下的当天正午,丧尸病毒第二次暴发,部分幸存者在没有病毒接触史的情况下发生突变。尚且不知今后是否会遭遇第三、第四次突然暴发,请聚群而居的幸存者时刻保持警惕。
其五,极寒天气将持续两年以上,根据目前研究,丧尸在低温环境下行动迟缓,且其脑中晶核能为耐用燃料,请广大群众克服恐惧心理、切忌鲁莽,在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采集晶核用以取暖等日常所需。
其六,各大基地正加紧培育耐寒高产作物,待新品种性状稳定后,将在后续空投包裹中加入作物种子。
最后,中华民族不屈的战斗精神流淌在每个国人的血脉之中,请各位同胞多加保重、等待救援的同时努力自救,请相信,与历史上无数次艰苦卓绝的战斗一样,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其后内容分别是基本的种植常识、急救指南、武器改造技巧,以及标注有 9 个幸存者基地详细地址的全国地图。
册子下方各式物资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因此,我不打算挤占其他艰难求生的幸存者的份额。
我把包裹重新打包好,用降落伞将它悬挂在一棵显眼的大树上。
然后揣着那本小册子,以及我从降落伞上割下的一块胳膊长的鲜红布料,快速回返。
上一世我被困在与世隔绝的佰惠乐,直到绝望地死去那天,我都不知道,原来与组织失联、流落各地的子弟兵还在不断为保护群众流血牺牲,国家更不曾放弃她的人民。
顾不上担心眼泪在脸上结冰,泪水夺眶而出,我取下护目镜狠狠抹了一把脸。
这一刻,我无比坚信,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进林打猎的三人满载而归。
小年轻手上拎着两串小型动物,队长和大高个各自拖着一只简易木筏,木筏上分别绑着两头羊和一只狍子、几个不知道盛放着什么的麻布口袋,以及一箱眼熟的物资。
虽然负重不轻,但每个人的步伐都很轻快。
我想他们肯定也看到了那封信,说不定已经在林子里痛快淋漓地哭过一场,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断失去同行者的悲痛通通发泄了出来。
马犬提着一只前爪,一蹦一跳地走在队长身边,似乎不敢让那只爪子受力。
队长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把它抱到自己拉着的木筏上,命令它趴下。
马犬看起来很听话,结果队长回身,还没走出几步,它又从猎物身上跳下来,继续一瘸一拐地自行在雪地跋涉。
小年轻见状,把自己的猎物往队长木筏上一放,蹲下身把马犬抄在怀里,扭头跟队长和大个子招呼了一声,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就畅快地一溜小跑,把两个稳重的大哥远远甩在身后。
小院里的人给络腮胡、断臂女人和白发老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队长和小年轻骑着两辆改造过轮胎的挎斗摩托往市区去了。
大高个每天都会带人进林子狩猎,马犬则被留在小院里养伤,陪军医和其他人整理内务。
他们的院子几乎 24 小时水雾蒸腾,众人轮班硝制猎物的皮毛、把大块的肉煮熟、炒肉松、熬菌菇酱、做干粮。
三天后,队长和小年轻不仅把两辆越野摩托找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十岁左右的女儿。
这一家三口的加入,让这支小队的总人数又恢复为 23 人。
幸存者小队开始打包行囊了。
据我观察,这支队伍现在不缺衣食,也不缺药品,最缺的反而是像样的武器——他们手头只有三把枪、两把弩,这些远程武器一直交由几位军人使用。
但能看到这一点,不代表我就能帮得上忙,因为我在末日前走尽了门路,也只为自己弄到了一些近战兵器。
我只能为他们提供一些食物。
不是他们从林子里打来的那种低脂高蛋白的肉食,而是高糖高热量的巧克力、能量棒和压缩饼干。
他们一路吃的海草、海鲜、红肉,在末日前的确是倍受提倡的健康食品,但考虑到他们每日超高的热量消耗和所处的低温环境,继续用这类食物当主食填肚子,长期缺乏足够的热量摄入,他们的体脂率恐怕会下降到严重影响心脏和免疫系统功能的程度。
末日以来我几乎没动过这批「垃圾食品」,我把几箱存货的三分之二整理了出来,加上红糖和老姜,手摇发电机,户外电源,以及给那只军犬准备的羽绒服、补血肝精、乳铁蛋白等犬类营养品和常用药打包好,刻意绕路运了几趟,把这些东西藏进了一间距他们的小院 5 公里远的民居。
待大雪把我的足迹彻底掩盖,我驱动被我放在民居窗台上、绑着一封信的无人机飞到他们的小院里降落。
我有三台从未使用过的无人机,我打算把送信的这一台留给他们日后作探路之用。
那封信上画着简易地图,只要他们顺着我用红笔标注的箭头指引,就能抵达那座民居,拿到物资。
我亲眼看到队长和大高个小心警惕地接收物资,确认那几箱东西没有古怪以后很快把它们带回了小院。
第二日上午,小院里的人吃过早饭以后又窝进了屋内,估计是想等正午温度升上来以后再出发。
我正开着饲料机做接下来半个月的禽畜鱼饲料,小拖把则忙着把它哥当羊赶,上蹿下跳地消耗它过剩的精力。
突然,它俩停下打闹,一前一后跑到阳台边上,扭头看我。
我把饲料机关掉,拍着身上的碎屑走过去的时候,小拖把已经急得在用爪子扒拉阳台上的遮光窗帘了。
我拉开一条缝,透过望远镜观察外面有什么。
我看到了在小区大门口站桩的队长和马犬。
我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我那点反侦查手段在专业的人和狗面前大概纯粹是班门弄斧,既然马犬能嗅着我的气味一路追踪到我住的小区,那它绝对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我具体在哪一户。
但他们停在了小区大门外,没有擅自入侵我的「领地」,我认为这是队长在传达他的善意。
不知道他找我所为何事,我又该不该现身?
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我决定再观望观望。
我发现,队长每过 10 分钟,就会示意马犬大声吠叫几声,小拖把和泰格大概就是被马犬的第一轮吠叫吸引过来的。
马犬的叫声低沉平静,我和两只小狗都没有从中读出危险的战意,它大概只是在替战友充当着一个没有感情的狗体门铃?
这个大家伙还怪可爱的。
第六次铃响后,队长大概认定,就算我是个每天都要睡到下午才醒的死猪,也已经被这锲而不舍的闹铃吵醒了,便在小区大门顶上拴了个红色的包裹,然后带着马犬小跑着离开了。
我目送他俩一路跑回小院,回到整装待发的同伴身边。
穿着宽宽大大羽绒服的马犬利落地跳进属于它的挎斗,队长跨上他来时骑的那辆越野摩托。
他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下一秒,四名军人坐在各自的坐骑上,同时抬臂,对着我所在的方向敬了一个整齐划一的军礼。
我愣了一瞬,笨拙地抬手回礼,眼眶湿热。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这个在末日之中选择独善其身的普通人,很荣幸能为英雄们挡一程雪。
愿你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眼看他们出发后,就去将队长系在大门上的包裹取回了家。
很巧,这张红色的包袱皮,就是我曾经割下过一条布料的那顶降落伞。
包裹里装着一张弩,二十支箭,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百枚丧尸晶核,还有一封字迹遒劲的手写信。
「雪中送炭,铭感五内,身无长物,聊赠一弩,望君珍重,待山河平定,必当涌泉再报。
彭荐淮敬上」
第十二章彩虹桥的那头
末日第二年秋。
虽然我一直定期给绿萝投喂面包虫和蚯蚓土,但它还是渐渐褪去了全身青翠的叶片,融入这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毫不起眼地蛰伏了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彭荐淮留给我的那把弩在我用来如臂使指。
此后,我时常独自出门猎杀丧尸,收集晶核。
根据物资箱里的那本册子所说,每一颗晶核,都可供一个火堆不间断地燃烧 7 天。我把这些晶核当作那些惨遭不幸的罹难者对同胞最后的援手,他们燃烧着身体里残余的生命力,让其他人得以在这漫漫寒冬存活下来。
我以所在的小区为圆心向外扫荡,逐渐把直径十五公里以内的丧尸清理干净,手中积攒了近 500 枚晶核。
在我足迹能到达的这片有限的领域内,我再未遇到过其他幸存者。
我常常孤身行走在雪地中,只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偌大的世界仿若一片寂静的坟场,遍布荒山野冢。
末世第二年冬。
鲲鹏如约再至,这次它空投的物资里有改良过的土豆、红薯种块和西红柿种子,它们被透气的弹性材料保护得很好。
因为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没有其他幸存者居住,这次我把我找到的两个物资箱都带回了家。
配套的种植说明写道,这三个新品种耐低温,不挑水肥,不需要充足的光照就能长得很好,不仅营养价值高,而且产量巨大,幸存者只要随便找一些深度足够的容器,就能在室内轻松地种植起来。
我把这三个新品种都种在了连接 A 套和 B 套的那条走廊里,打算等它们成熟以后收集起来给家里的禽畜加餐。
因为连日的大雪天气,我每天都需要爬到阁楼屋顶上,给太阳能发电板除三次雪。
一天清晨,我在铲雪时不小心左脚绊右脚,瞬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我心悸了一下,预感自己会摔得很惨。
但我却在听到泰格汪地叫了一声以后,奇异地悬停在了离地面 30 公分的空中。
我大概知道上一世的笨蛋小拖把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了。
因为没有被我带回家,它一个狗陪着泰格缓慢自愈,泰格还没完全恢复,末日就来了。
人类和丧尸都觊觎新鲜肉食,两只流浪狗不住东躲西藏。
可能在某次生死危机中,泰格觉醒了控物异能,从此它保护小拖把,小拖把则把捕猎所获跟它分享,它们相互扶持着走出了一条生路。
但也有一点解释不通——我上一世死前,并没在小拖把身边看到泰格。
是因为它早已丧失对人类的信任了吗?
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小拖把和泰格缺乏末世中的自保能力,我不敢轻易带它们一起出门,两个小朋友已经快两年没有自由自在地奔跑过了。
我从野外拉回一截原木,花了一天时间将它磨成了人类脑袋的形状,把这颗硬脑袋安装在我缝的等人高的棉花娃娃脖子上,开始训练泰格使用它的能力。
在泰格能够熟练地控制弩箭击穿这颗木脑袋后,我第一次让它们走出这栋大楼,带它们适应这个残酷的新世界。
泰格很聪明,它很快明白身上散发着腐臭味道的人形生物就是它需要攻击的对象,基本能做到箭无虚发。
后来,它甚至能让弩箭在击穿丧尸大脑的同时,顺便将晶核也带出来。
有泰格在,就不用我再砸烂那些可怜人的脑袋去寻找晶核,好歹替曾为人类的他们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在末日前囤的人和狗的口粮储备就快告罄。
我们家里现在养着小拖把陆陆续续捉到的鹧鸪和野生鸽子,有新鲜血液的加入,鸽子的肉蛋产量比以前还略高一些,但是作为主要肉食来源的兔子繁殖能力却下降了。
我喝着用刚挖的冬笋熬煮的慢火鸽子汤,计划抓一批本地野兔回来作种兔。
我记得,欧洲人常驯养雪貂来帮他们狩猎野兔,我默默打量起正咯吱咯吱嚼着大块兔排的小拖把。
嗯,它这个体格,比雪貂也大不了多少嘛,而且它脑子怎么也比雪貂的好使,把它塞进兔子洞里赶兔子,怎么不算一个好主意呢?
我带着两只小狗以及一袋工具,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一窝兔子会协力在地下挖出一片连接多个出口的复杂空间,狡兔三窟所谓如是。
我在树林里找到一片兔子洞,将其他洞口都用细网封住,只留一个活动出口。
我站在这个洞口前,把拖老师塞了进去。
拖老师坐在洞口,迷茫的猪猪背影回头,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用力地拍拍它的屁股,它被我拍得顺着洞口倾斜向下的坡噔噔噔滑下去几步,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兴奋地蹿了出去,消失在我和泰格的视野中。
我赶紧把这个洞也封上,同时忍不住开始脑补拖老师凭一己之力将这窝兔子搅个不得安宁,吓得大大小小的兔子们四散奔逃,一个洞口跑出来一只,来一只我就用网兜住一只的丰收景象。
我也确实丰收了,就是这画面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拖老师是一匹孤狼,它根本不需要我配合协助,独自一狗在洞穴里大开杀戒,屠了这一窝兔子全族。
我看它忙忙碌碌地往返洞穴,每一趟都能叼给我一只脖子被拧断的死兔子,表情逐渐麻木。
拖老师是只任劳任怨的好狗狗,可惜智商都用来兑换捕猎技能点了,我根本无法让它明白我需要的是活兔子,它只用帮忙把兔子们赶出来就行。
可持续发展计划宣告破产,我拎着这一串贴了膘的肥美兔子,泰格拎着累得走不动路的大功臣小拖把,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下次还是我自己做几个陷阱吧,我满足地啃着新鲜出炉的麻辣兔头这样想道。
末世第三年春。
这个春天过得很是忙碌。
末日之前囤的油早就吃完了,我刚用榨油机和自己家出产的玉米和花生榨出了一些植物油,又开始炼制积攒了一冬的动物脂肪。
两只小狗明显很馋油渣,但我是绝对不会给它们吃这么不健康的食物的,我无情地把眼巴巴的兄弟俩一路轰出了厨房。
在白色的脂肪颗粒变得焦黄,在锅里噗嗤噗嗤乱蹦时,就连一贯矜持的泰格也学着小拖把的样子,绝望地用前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概是个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棚里的萝卜和白菜很适应末世的低温天气,鲜嫩又脆甜,就是太过高产,我不得不把吃不完的新鲜菜做成一缸一缸的东北酸菜、韩式辣白菜。
通常在我劳作的时候,两只小狗就会各自抱着一棵白菜在一旁嘎吱嘎吱生啃,也不嫌冰得牙疼。
各式水果也开始不顾季节地胡乱挂果,蓝莓和树莓等浆果、柚子、柿子竟然同时期成熟了,我又忙碌着把它们中的大部分加工成莓果果酱、蜂蜜柚子酱、柿饼等零食,留待慢慢消耗。
有时候干完活后,我会从将熄未熄的炭火堆里掏出一个煨到流蜜的红薯,一分为二,一半给两只小狗分着吃,一半我自己配着清热降火的枸杞菊花茶慢慢品尝,由内而外驱散一天的疲惫。
家里囤的成品狗狗零食彻底消耗完了,我开始用烘干机给它们做自制的肉干和肉排。
每次烘干机工作的时候,小拖把就会像个在过年时跟家长卖乖讨糖吃的孩子,疯狂绕着我打转,不停挨挨蹭蹭,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拜拜,为了一口食物使出浑身解数,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与此同时,据医生所说只比小拖把大一岁的泰格,却已经对大部分食物都丧失了从前那种热切的渴望。
它沉稳得愈发像我和小拖把共同的长辈,看向我们的眼神也诡异地充斥着和蔼和疼爱。
东北酸菜可以开坛那天,我用兔肉做了酸菜锅子,锅子放在炭炉上持续微火加热,金色的汤汁表面不断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熏染了一室酸香。
我坐上桌,来不及捞兔肉吃,先削了一个苹果,去籽、切瓣,给泰格和小拖把分着吃。
这是泰格最喜欢的水果,它像往常那样,在我拿出苹果那一刻就乖巧地坐直,静静等待投喂。
但当我把一瓣苹果递给它,它却几次张嘴又缩回,仿佛这苹果扎嘴,等它终于把苹果叼进嘴里,却根本没有嚼,直接微仰头吞进腹中。
小拖把已经把自己那份吃完,意犹未尽地在地上舔从自己嘴里漏下的碎末。
泰格不愿再吃了,它把自己的苹果叼给沉浸在拖地中的小拖把,默默趴下,咧着嘴看小拖把风卷残云。
我心里一沉,盘腿坐在泰格面前,抬起它的大脑袋,看着它问道:「老同志,苹果怎么也不爱吃了呢?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给泰格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它的牙床上发现了两个臼齿掉落后留下的空洞。
明明昨天睡前给它刷牙的时候,这两颗牙还好好的,怎么会一夜之间,两颗臼齿就掉了,就连犬齿也开始松动了起来?
巨大的惶恐不安瞬间笼罩了我,我知道伯恩山的寿命大多不超过十年,可是我的泰格今年才六岁啊。
末世第三年秋。
在那两颗臼齿掉落以后,泰格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这半年来,它以让我和小拖把措手不及的速度衰老起来。
它常常在强打着精神陪我采摘、陪小拖把玩耍时毫无征兆地突然陷入昏睡。
两只温和水润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混浊的白膜。
它依旧努力把小拖把叼上叼下,尽管它自己上下床和马桶都已经需要借助我原本给小拖把准备的缓坡。
胃口和消化能力变得很差,进食对它来说不再是一种享受。我会把它的食物用破壁机打成细腻的肉茸,再看它因为顾及我的心情,勉强自己努力把每一顿饭都舔食干净。
尽管如此,泰格还是迅速消瘦了下来,变得像当年它刚被我们捡到时一样孱弱。
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泰格突然丧失了对自己后肢的控制能力。
从这一天起,我们停下了手头所有的事,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我会用折叠起来的毛毯穿过它的腰腹,提着毛毯两头,让它的后腿微微悬空,从而帮助它用前爪行走。
可能觉得这样会让我很累,它依旧愿意让我协助它去上厕所,但拒绝我再抱它上露台放风。
它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每一次呼吸都会发出吃力的喉音。
我常常在半夜突然惊醒,坐起来试它的呼吸。
如果它恰好醒着,它会用舌头舔舔我的手,用温和的眼神长久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泰格清醒的时候,它那颗神秘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从这双眼睛里读不出绝望和凄惶,只看到了有如丝绕的怜惜和不舍。
它就像一个暮年的老者,早已放下了对自己生死的恐惧,唯独放不下对身后人的牵挂。
末世第三年冬。
泰格在一天夜晚失禁了,它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苍老混浊的眼睛愧疚地看着我。
我努力压抑了大半年的眼泪雨崩般落下,我知道它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就像我妈妈临终前那样,生命即将再一次在我眼前重复凋落的过程。
我俯身将自己的脸贴在它脸旁,说道:「没事的,宝贝,你不是故意的。」
我帮它收拾干净,拿出早已切成小块的一大碗蜂巢,一块一块地喂到它嘴里,看它满足地仔细咀嚼着每一口香甜,僵硬的尾巴高兴得颤颤巍巍地拍打着床垫。
吃完它最爱的玫瑰蜜,我把它搂在怀里,把小拖把放在它的肚肚中间。
它好像一个即将栽入玫瑰色甜美梦境的困倦旅人,眼皮抑制不住地合拢,又突如其来地用力睁开,不舍地看着我。
我最后一次亲吻泰格的额头,用尽全力克制声音里的哽咽,笑着对它说:「泰格好累了是不是?乖宝,走吧,姐姐的妈妈会在彩虹桥那一头接你。」
泰格对我咧出一个狗狗笑脸,就这样看着我,渐渐停止了呼吸。
我精神突然恍惚起来,我仿佛回到了泰格偷偷啃花,被刺扎到嘴的那个傍晚,这一切一切,一点一滴,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它怎么可能已经不在了呢?
我们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直到泰格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具标本,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泰格早已离开了它在人世间短暂栖居过的躯壳,去往了那个生者不可触及的彼岸。
它离开了这具衰老不堪的躯体,摆脱了天性施予它的责任枷锁,成为了一个不被束缚的自由魂灵。
我们最温柔的哥哥,最忠诚的伙伴,最可靠的保护者,就这样和我们永别了。
小拖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突然开始低低呜咽啜泣。
它在以自己的方式跟哥哥告别。
很高兴认识你,泰格。
再见,我们的小老虎。
末世第四年春。
泰格离开后,我和小拖把搬进了家里最小的一间卧室,开始蜗居。
我们没什么兴致出门,只专心侍弄着家里的禽畜和作物。
小拖把变得稳重了很多。
它不再耍赖偷懒,不再撒娇讨食,它努力叼起泰格那只比它身高还高的篮子,跟在我身后,试着让我依靠。
它似乎正渐渐扮演起泰格曾经的角色,或者说,它在主动成为另一个泰格。
只是每当它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想起床上厕所时,它总会站在我的床沿,习惯性回头,仿佛还在等那只可靠的大狗跟上来,给它背高高。
第十三章一杯敬你
又一年的大年三十。
我用一些已经不太新鲜的谷物库存做了一碟八宝饭,打算用这份寓意不错又十足顶饿的主食随意打发这一天。
小拖把正在阳台对着天空发呆,我往它面前放下一碗由各种肉和内脏搅打出来的自制狗饭,没打扰它的思绪,转身回了厨房。
就在我倒好红酒,准备往八宝饭上浇玫瑰蜜时,我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轰隆声响,那声音距离极近。
小拖把正扭头看着我,我靠过去,和它一起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台迷彩涂装的直升机正从我们小区上空掠过,它的飞行高度很低,我可以用肉眼判断出它正在往空气中喷洒着什么。
我们目送直升机远去,看它仔细地在城市各处的空中留下足迹,直到它消失于天际。
我收回遥望的目光,视线倏地被窗棂上一抹摇曳的绿色吸引。
绿萝光裸的藤蔓上冒出了一叶新芽。
大年初一。
我在倒酒时幻听般地听到了温柔有力的女声广播。
拉开窗帘向外看,一辆装甲车缓缓停在我的小区门口,从车上传来的女声不断重复着一段话——
「世界性传染灾害病原体已被攻克,我国已于昨日完成全境疫苗喷洒工作。
同胞们,外面的世界安全了。
「如有遇到特殊困难,需要救援的群众,请在您的庇护所显眼处悬挂出红色或黄色标识物,我们将尽快为您提供帮助。」
从装甲车上走下几名军人,带队的是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我站在阳台上,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敬妈妈,敬泰格,敬所有努力求生的人们。备案号:YXX1ogBKmkmU5DMdkp1sdP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