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狗在末世躺平

周围其他丧尸被虞惠的尖利大叫吸引得丢下已经到嘴的食物,向他们走来。

一只满脸是血的丧尸直愣愣地从侧面靠近,没费半点力气,直接弯腰,从放弃抵抗的虞惠脖颈处撕扯下巴掌大一块肉,虞惠终于闭上了她那张聒噪的嘴,不敢置信地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处,但一切都是徒劳,几道粗细不一的血柱从她的颈动脉里喷射而出,其他丧尸闻味而动,一拥而上,在三只待宰羔羊身上分食。

直播画面骤然中断。

超市里呼声四起,到处都是惊慌奔逃的员工和顾客,我见三个丧尸追着一个穿员工制服的女人向办公区域这边跑来,打断沉浸在音乐享受中的虞衡,说道:「爸爸,我马上要到您办公室门口了,您闭上眼睛打开门,等我倒数 321 再睁开,我给您准备了惊喜哦。」

虞衡嘴上埋怨着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这一套,身体却很诚实地照做。

他打开门那一刻,丧尸刚好追着那个女人飞快地跑过最后一个拐角。

女人发现了虞衡办公室的门开了,连滚带爬地冲虞衡而来。

虞衡听到异动,猛然睁开眼,可惜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意味着什么,保持手举电话的姿势怔愣在原地。

气势恢宏的弦乐替他奏响催魂曲,我笑着对他说道:「爸爸,明年今日,忌日快乐。」

话音刚落,那个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女人侧身挤进办公室大门,在虞衡背后猛推了一把,不顾他的挣扎和惨叫,将门砰地甩上了。

三只丧尸围成一圈,遮住了虞衡委顿在地的身体,但他落在地上的手机,清晰地向我传输着丧尸亢奋进食的声响。

我静静地盯着监控画面,直到三只丧尸在十几分钟后挂着满身血肉起身,浑浑噩噩地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直到地上的虞衡突然用奇异的姿势站起来,拖着残缺的身体,加入觅食的队伍。

上辈子推我替死的生父,这辈子竟也成了别人的肉盾,真是天道好轮回。

之前一个月,我在虞家人面前扮演着一个跪舔讨好有钱生父的前妻之女,所有的示弱都是为了让他们得意、轻视、放松警惕。

现在,我收到了应有的回报。

柳雪华母子远远地死在外头,而虞衡命丧超市,用他的血向我和我妈谢罪。

上辈子把我送进尸潮的 4 个主谋,终于死了个干净。

手机仍不断弹出来电显示,但我不打算再作回应。

周叔他们在我家。因我一直独居,那套房子的门窗年初刚找人加固过,安全性远高于他们租住的那间老破小。家里还有我特意留给他们的各类物资,从食物到净水片,从医药箱到种植土,只要是出现在一个普通人家里不显得异常的东西,我都替他们备好了。

其他人则被我想办法留在家中,只要他们家人中没有变异者,靠我寄出的那一箱「特产」,他们至少不用在没摸清丧尸致命弱点和传染机制前就出门跟人争夺资源。

毕竟没有欠下谁救命之恩需要偿还,我没有义务负担起任何人的余生安全,要在这残酷的末世活下去,他们最终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两世恩怨已了,从今往后,就是属于我的新人生了。

末日降临后第 2 天。

颐春的室外温度应该会稳定在 43 摄氏度左右,只比末日前国内那几个火炉城市的夏日稍热一点,露台上大部分植物应该都能在适应气候后正常生长。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工具书恶补种植常识,两台加了冰块的冷风扇对着我卖力地鼓风,室内温度维持在 29~31 摄氏度之间,但我还是热得够呛,因为两只小狗还像升温前一样,正一左一右紧挨着我,把脑袋搭在我腿上小憩。

我就像在大腿两侧一边贴了一个恒温暖水袋,忍不住拿手里的书给自己扇风。

小拖把和泰格也不是不热,它俩时不时在睡梦里吐出舌头疾速喘气,但只要我试图给它们的脑袋换个位置,或者干脆自己换个位置,二狗都会不屈不挠地继续贴上来。

我看了眼挂钟,下午 5 点了。

为了掩人耳目,晚间不能在露台开灯,这两天我都是趁着太阳将落未落时去楼顶侍弄一阵作物。

我把酣睡的小拖把和泰格拍醒,二狗有点懵懂地看着我。

「起来啦。」我轻轻拉着两只毛耳朵问道,「姐姐要上楼了,你们去不去玩?」

泰格闻言立马无声无息地从沙发上跳了下去。

而小拖把一听到「玩」这词,原本还泛着睡意的眼睛瞬间亮了,翻身坐到沙发边沿,冲我急切地摇尾巴,嘴里轻轻哼唧不停。

等我把急不可耐的小拖把从沙发上抱下来,泰格已经在一旁端坐着等候出发了。

这时候太阳尚未落山,被阳光暴晒的地面还非常烫,我把小拖把和泰格留在阁楼里,让它们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独自全副武装地去露台干活。

除虫菊长势良好,顺利变异的绿萝已经将顶楼到 12 楼这部分的建筑物外墙爬满,一阵风吹过,郁郁葱葱的叶片发出簌簌轻响。

而其他植物就没这么好运了,短期内飙升的气温抽干了部分果树体内的生机,让它们残存的枝干快速脱水,脆得一掰就碎。

这些果树本也不高大,我没动用木工工具,坐在小马扎上用手轻松把它们掰成手臂长的柴火,堆在大棚旁边。

这两天有一些禽畜陆续因为耐不住高温死去,都被我及时处理好冻进冰箱了,这些果木刚好可以用作熏腊肉的燃料。

待我将铺陈一地的碎枝碎叶清理干净,天已黑透,我把泰格和小拖把从阁楼里放了出来。

地面还带着太阳余温,小拖把没什么感觉,一溜烟跑到鱼池边低着脑袋嗅闻,但泰格的脚比较娇嫩,四只蹄子被烫得不知道往哪放才好,郁闷地钻回了阁楼里。

有除虫菊和绿萝在,顶楼几乎没有各类恼人的飞虫,我把两个阁楼的门都打开透气,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就着穿堂风和小拖把四处跑动的脚步声,浏览网络上的最新信息。

泰格终于在几番小心试探以后也跑出去撒欢了。

突然,我闻到了晚风里夹杂着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浓烈香气。

我正纳闷香味的来源,忽又听到泰格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连忙打着手电筒去看它怎么了。

只见,张爷爷留下的那片玫瑰花竟然反季盛开了,之前我闻到的香味就来自这片花丛。而泰格正站在一旁,低垂的尾巴小幅度摆动,脑袋偏向一边不敢看我,嘴里还叼着一枝玫瑰。

看它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前那声惨叫肯定是被玫瑰的刺扎出来的。

我蹲下,捏住花茎没刺的位置,泰格顺从地任我把花枝从它嘴里抽出。

花茎上的刺寒光闪闪,我用指甲磕了磕,发现它们比正常玫瑰的刺硬得多。

我捏开泰格的嘴仔细查看,它的牙龈和上颚上分别有一个出血点在往外冒血。

我一脸凝重地捧着泰格的腮帮子,盯着它说:「以后不可以再叼花了知不知道?都被刺扎出血了还傻傻地含着不放,你是不是个大蠢蛋?」

泰格吧唧嘴,微微扭头拒绝与我对视。

我捏着泰格的胡子肉,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我强行把泰格的脑袋掰过来,还待严肃教育,它却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步,凑上来讨好地舔我的脸。

我没忍住破功了,笑着阻止它的舔狗行为。

带兄弟俩回家睡觉的时候,泰格还不停依依不舍地回望那丛玫瑰的方向。

没猜错的话,那丛玫瑰应该也变异了,泰格很喜欢它的香味。

我准备这几天试试把它嫁接到野蔷薇上,如果能成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末日降临后第 3 天,大年三十。

我从起床开始就在为年夜饭忙碌。

前些年,我总是孤身一人,刻意回避着中秋和春节这类阖家团圆的节日,但是在今年,在全人类的浩劫开始这一年,我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心中的不平和怨恨已消,也不再形单影只,该告慰逝者,好好生活了。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过年之前都会自己在家舂糯米,做糍粑和年糕。

舂锤一下下有力地击打在热腾腾的糯米上,空气中弥漫浓郁醇厚的米香,我在一旁馋得流口水,等她从新鲜出炉的第一锅糯米团子上揪下小块,撒上掺了糖的黄豆面,好笑地塞进我嗷嗷待哺的嘴里。

那一口,质朴、踏实,又幸福,是珍而重之的往昔回忆,是怀念多年的味道。

我用纯净水蒸了一大锅糯米,学着妈妈的动作,卖力挥舞木质舂锤,累得微微出汗。

两只小狗本来趴在我脚边陪我干活,小拖把突然撅着屁股趴到泰格面前,邀请泰格陪它玩,于是二狗开始兴奋地追追打打,泰格黑色的狗毛飞到空气中,飞我鼻孔里,飞到我石臼里雪白的糯米上。

我忍无可忍,把两个捣蛋鬼赶出厨房,带上了门。

我在厨房里一番煎炸烹煮,往外端菜的时候却发现,小拖把和泰格竟然没守在门口等我。

菜全部上桌,我在 A 套逡巡了一圈,还是没见它俩的狗影。

正打算上阁楼找找,小拖把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了,因为速度过快,大耳朵外翻起来,露出像兔子一样的粉色耳道。

它跑到我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住,哼哼唧唧超级开心地绕着我转圈,摇头摆尾地像在献宝。

泰格还是没出现,实是反常。

我夹着小拖把爬楼梯,一迈进阁楼就无语凝噎了。

地上有成缕的黑色狗毛,空中有打着旋儿缓缓飘落的灰色羽毛,四处遍布星星点点的白色鸟粪。

两只鸽子站在入户门顶上,看到我们出现就俯冲下来,愤怒地拍打着翅膀揪小拖把的头毛。

上一世能徒嘴抓蛇的小拖把,只是紧紧闭着眼,把脸埋在我怀里,默默承受两只鸽子的巴掌和利喙。

我一边挥舞着手驱赶鸽子,一边不住召唤泰格。

连喊了四五声,泰格才夹着尾巴从兔笼底部钻出来。

我把它和小拖把都关在阁楼门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只凶悍的鸽子抓回笼子里。

鸽子夫妇的鸟巢空空如也,难怪它们要追着狗打。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阁楼,我打开门。

门外的小拖把眼睛亮晶晶地对我摇尾巴,泰格则拧着愁苦的八字眉,老实巴交地伏在自己的前爪上。

我捏开小拖把肉嘟嘟的嘴,在它嘴里看到了 3 颗鸽子蛋。

小拖把以为我想要它的蛋,主动把它们吐在我手心。

我对着完好无损但湿漉漉的、带着小拖把体温的蛋默然无语。

阁楼的门和鸽笼的门原本都是关着的,但拖把小矮子能偷到鸽子夫妇的蛋,很明显,我们家出现了一个会开门的大个子。

泰格负责开门和挨打,小拖把负责偷取战利品和炫耀,可见分工明确,兄弟齐心,我没忍住气笑了。

天黑了。

遮光窗帘早就拉好,确保屋内一丝光线都不会外泄。

客厅灯火通明,电视上小声播放着去年的春晚,我给两只小狗也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它俩正忙着大快朵颐。

我举杯,越过一桌大餐,跟对面餐位上的红酒杯碰了碰。

正举杯欲酌,骤然,一切光亮和声嚣全部消失。

我拉开窗帘,用固定在三脚架上的高倍望远镜远眺颐春市区,只见一片死寂漆黑。

在末日降临的第 3 天,颐春断电了。

整个城市被无边的黑夜和绝望笼罩。

第十章我们的四季

末世第一年春。

末日之前,我用各种方式留意过小区里的入住情况。

根据每晚亮起灯的窗户数量和每套房门口的灰尘厚度判断,当时整个小区只有不超过 20 户居民在住。

我所在的这栋楼,包括我在内,只住了 3 户。

末日暴发那天,小区里很长时间一片平静,仿若不受灾难影响的世外桃源。

直到一辆中巴车歪歪斜斜地停靠在小区大门口,车身却不住激烈摇晃。

一位保安小心翼翼上前查看情况,被猛地破门而出的几个丧尸瞬间杀害。

随后这些丧尸顺着保安室的小门进入小区,在小区里四处游荡。

这 3 个月以来,我时不时就会借助望远镜观察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幸存者状况。

不知是末日那天很多人外出未归,抑或他们在家,但没有撑过灾难暴发的前几天,总之,这段时间,小区内摆出锅碗瓢盆在阳台和窗外接雨水的,就只有我斜对面那栋楼的两户居民。

一户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从末日第 34 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应该已经因为弹尽粮绝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另一户住着一位 50 岁左右的妇人,她能顺利熬过这段时间,应该得益于那个在末日之前就用营养钵和木箱种满了蔬果的阳台。

这位阿姨身体看起来很不错,那对夫妻死后不久,我亲眼见她在腰上绑着蛇皮袋,机敏地躲过丧尸,利索地翻过小区围墙,到小区后山上挖腐殖土。

回程的时候,她挑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健步如飞,裤腰上还拴着三只死去的松鼠。

阿姨的信心迅速膨胀,第二次出门,她就敢在跟丧尸你追我逃的时候找机会把保安室那扇一直敞开的门锁上。

自此之后,她每次出门打猎、采集,都会顺带敲碎一两只跟她狭路相逢的丧尸的脑袋,截至半个月前,她已经把小区里自由活动的不死者彻底清理干净。

10 天前,她甚至骑着一辆空空如也的三轮车,堂而皇之地从小区大门出发,一路往小区周围的那些民居而去。

不过不到两个小时,我就见她被几个村人打扮的黑瘦丧尸追得原路返回,那辆三轮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她狼狈地提着一小袋面粉跑回来,嗖地爬过围墙,引得那几个不甘空手而归的丧尸在小区门口徘徊了好几日。

阿姨应该是心有余悸,从那之后再也没下过楼,只专心侍弄她阳台上的作物。

她最近的收获好像很不错,我看她忙忙碌碌地晒了好几日豇豆干和茄子干,西红柿也长得又大又红,比我露台上那几株像样多了。

不过我的作物产出也不差。

绿萝和除虫菊的存在控制住了虫害,却没有对替它们授粉的蜜蜂产生不良影响。

水、肥、光照充足,授粉均匀,没发生大规模病虫害,我的露台迎来了一波大丰收。

这段时间总有各种鸟类被蔬果成熟后散发的芬芳吸引,试图来替我分担一部分产出。

我早已给珍贵的水果套了袋,给脆弱的植株拉好了防鸟网,这些鸟过来觅食不会给我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但它们频繁在我的楼顶起降,可能会吸引其他幸存者的目光。

我尝试了各种驱鸟手段,却都不曾见效,这让我很是苦恼。

夕阳西下,小拖把正不辞劳苦地在露台转着圈替我赶鸟。

我从藤上采摘下一批熟透的西瓜,小心地码进竹背篓里,泰格跟在我身边,不住把它嘴里叼着的大号藤编水果篮往我面前送。

我从背篓上层挑了个最小的瓜塞到它的篮子里,背上背篓,拍拍它的脑袋,指向阁楼大门。

泰格立刻领悟,叼着篮子,迈着轻快又骄傲的步伐领着我往阁楼走。

天快黑了,我和泰格在阁楼门口吹着风扇,等小拖把一起回家。

小拖把蹲坐在几株辣椒旁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肆无忌惮啄食无花果的鸟,听到我喊它,只飞快扭头看了我一眼,又专注地去看鸟。

「小拖把!别看了,热死了!回家吃冰西瓜咯!」

小拖把理也不理,赏我一个倔强的猪猪背影。

我带着泰格回家放下瓜,再上到露台,只见潜伏在灌木中的小拖把突然纵身一跃,兔起鹘落之间拧断了一只大鸟的脖子,叼着那鸟兴冲冲地向我们跑来。

小拖把坐下,把死鸟往我跟前一吐,头抬得老高,眼睛乐眯了,尾巴在地上欢快地扫地,一副得意洋洋等待夸奖的小样。

我蹲下身看那只鸟,它是一只喜鹊,只是体型有点异常,比我们饲养的鸽子还胖大一些,还好小拖把的嘴巴够宽大,不然怕是叼不住它。

西施犬不是猎犬,但小拖把上能抓鸟,下能捕蛇,这种生存能力着实有点厉害了。

我一把将它薅起,对着它浮夸地拍马:「天呐,小拖把这么厉害,我们根本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养鸽子和鹌鹑对不对,我和泰格靠拖把老大养就好啦!」

小拖把在我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从此热衷于替我捕鸟,活脱脱成了一个鸟见愁。

末世第一年夏。

阿姨出门赶海回来了。

看到她带回来的两筐收获,我很心动,但我更怕海洋创伤弧菌。

我的鱼池里还有一池吃不完的河鲜呢,为了几口新鲜海获搭上一条命实在不值当。

鱼池里沉甸甸的莲蓬随着晚风摇曳,引人垂涎。

我穿着背带雨裤下水,忍不住当即剥开一颗莲子,送入口中。

莲芯鲜嫩,不带丝毫苦涩,莲子清凉甘甜,在舌尖悄然绽放比荷花本身更清幽缠绵的花香。连吃几颗,暑热都似消散了几分。

被我随意丢弃在水面的莲子壳引得游鱼追逐啄弄,黑红的小龙虾爬上我的雨裤,耀武扬威地挥动螯足。

我采下十几个莲蓬放到池边,又剪了几朵荷花荷叶,打算带回家插瓶。

池里的鱼虾疯狂生长繁衍,让我体会到了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快乐。

网兜插进水里随意一抄,必然有所收获。

池边一个桶盛着几尾鱼,另一个桶装着试图踩着同伴身体越狱的小龙虾。

我勒令小拖把和泰格躲远一点,免得被小龙虾夹到鼻子。

我则去鱼池另一头,弯着腰摸池壁上的田螺。

忽闻一阵激烈的水声。

抬头一看,小拖把把鱼桶打翻了,它摁着其中一条巴掌长、二指粗的小鱼就要下口。

泰格乖乖坐在离水桶三米远的位置,夹着耳朵,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我连忙把手里的田螺扔了,喊道:「小拖把!no!no!」

小拖把充耳不闻。我只好从鱼池里翻出去,绕开脚边一垄垄空心菜,踩着笨重的雨靴冲过去制止。

小拖把却已经嘎嘣嘎嘣地大嚼起来,第一口下肚,它猛地抬头,懵了几秒,然后没忍住,狠狠哕了两下,看起来被刚炫进胃里的食物味道恶心得够呛,但它没走开,竟然又低下头,迟疑地想吃第二口。

见我跑到面前,它也不躲。

小拖把不护食,我直接伸手去掰它的嘴,准备把鱼夺下来。

没想到这驴见我气势汹汹,躲开我的手飞快拧身,背对我,叼着半截鱼尾一仰头,直接囫囵吞下去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吃完鱼,小拖把缓慢地转身看着我,眼神呆滞,在原地放空,期间连续干呕了好几下,整个狗蔫耷耷的。

我把它揪回家,无语地给它喂了内驱药,进厨房处理食材。

先给兄弟俩按老方法做鱼。

刮鳞,剖开,抽出脊骨,去掉内脏、鱼鳍、鱼头、鱼尾,将这些废料丢进沤肥桶。

鱼肉蒸熟,加水,用破壁机打成泥状。

能大口吃肉,还不用担心鱼刺卡喉咙,它俩一直非常欣赏这款暗黑版鱼肉羹。

但我这次处理鱼时,泰格还是趴在冰箱旁的老位置陪我,拖师傅却远远地躲开了,独自缩在餐桌下自闭。

等我吃着红油小龙虾和铁板烤鱼,痛饮金银花冰露,泰格美滋滋地舔着鱼肉羹时,小拖把还躲在一边五体投地地趴着,看起来对鱼产生了心理阴影。

但当我起身敲开一个椰子,往它盆盆里倒椰子水时,它就立刻把之前的情绪忘到九霄云外,屁颠颠地爬起来等着喝它最爱的甜水了。

诶,小狗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末世第一年秋。

嫁接成功的玫瑰四季常开,枝干顺着我搭好的立架,绕露台围墙爬了一整圈。

它既是我们家的免费强力香薰,替我遮掩了厨房油烟和焚烧垃圾的气味,又为蜜蜂提供了稳定而充足的食物。

泰格本就为花香着迷,尝过一次玫瑰蜜以后更是为它痴狂,我时常能看到它熊瞎子一样圆润蓬松的背影守在蜂巢前,呆呆地看蜜蜂忙碌进出,口水直下三千尺。

今天是割蜜的日子。

我提着装蜜的小桶,穿过阁楼,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泰格在楼梯口翘首以盼,把绅士风度忘到了一边,急不可耐地凑上来闻我拎着的蜂巢和蜂蜜。

我推开它的大脑袋,往厨房走,于是它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我,一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边抬着头,用急切又可怜的眼神望着我,期待我能大发善心,赶紧赏它一口。

小拖把也学它哥黏着我走路,但它很明显对我手里的玫瑰蜜兴趣缺缺,只是随意凑个热闹。

我把蜂巢放在离心机里甩动,对泰格说道:「乖崽,姐姐等下要趁天还没黑去摘花,回来再给你喝蜂蜜水好不好?」

泰格的大嘴一张一合的,我就当它同意了。

我把金黄中透着微红的浓稠蜂蜜装进储存罐里,再将蜂巢熬出蜂蜡,留待今后做润唇膏和蜡烛,进行二次利用。

处理好这些,我从储物柜里拿出背篓、剪刀和手套,踩着落山余晖上楼采集玫瑰。

泰格照旧叼着它的藤篮,兢兢业业地跟在我身边,时刻准备替我分担负重,而小拖把暂时消失了,不知道在林木里忙活着什么。

我看背篓差不多装满了,连泰格的篮子里也覆盖了浅浅一层,于是带泰格回家把花放下,又从家里拿了个网球回到露台上,跟两只小狗玩接球游戏。

泰格反应慢,又因为担心自己踩到我的作物而放不开,于是乐此不疲地用脸接球。

前一秒还被砸得龇牙咧嘴,下一秒就开心地把球衔回来拱进我手里,示意我再来。

小拖把的运动天赋就高得多,球一飞,它也起飞了,拖老师每次在空中就能一口咬住目标,然后像匹炫耀着自己华丽舞步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地轻松越过各种障碍物回到我面前。

带累得直喘气的二狗回家后,我把一枝玫瑰茎上的刺全部削掉,递给眼巴巴的泰格,让它叼着花枝玩。

用新鲜蜂蜜和冰糖调好玫瑰馅料,包在早就准备好的酥皮里,放进烤箱烘烤。

又在冰箱里翻出前天刚收获的粉糯莲藕,蒸了一盘桂花糯米藕。

泰格终于等到了它盼了快一天的蜜水。

我怕摄入过多糖分对狗狗身体不好,一大盆水里只勾兑了两小勺蜂蜜,自觉是淡到但凡拿出去卖都要被骂黑心资本家的程度。

水盆放到二狗面前,泰格坐着没动,让小拖把先喝。

等小拖把尝了几口颇感失望地甩着尾巴走了,泰格才抽着鼻子凑近水盆,鼻孔急切地翕动,它伸出舌头品尝到第一口的瞬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美味,一次性把一盆水喝得精光,最后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因为泰格夸张的反应,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慢悠悠地就着不伦不类的冷泡普洱,品尝玫瑰饼和糯米藕遗留在唇齿间的沁人芬芳,享受来自秋日的馈赠。

第十一章为众人抱薪者

末世第二年夏末。

一大早,我正在阁楼里铲蚯蚓土,忽闻一声由远及近的摩托轰鸣,马上放下工具冲回家,拉开一条窗帘缝,用望远镜查看情况。

那辆越野摩托进入这一片以后把车速放得很慢,似乎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车上的骑手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因为戴着头盔,看不出具体年龄。

跟我一样对这位意外访客充满好奇的,还有小区附近那几座村民自建房里的丧尸。

能自由活动的已经伸长手臂追着车而去。

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些,则在自家院子里无头苍蝇似的哐哐撞着大门。

骑手巡视完一圈,一个急转之后刹住车,利落地用弩射杀了被摩托车的轰鸣勾出来的所有丧尸。

然后他直奔围墙最新也最高大的那座农家小院,蹲在院墙上干掉了院子里的两只丧尸,翻墙入院。不久后又从屋内拖出 3 只倒毙的丧尸,打开院门,把小院里的 5 只丧尸和国道上那些堆放在一起,回收了所有弩箭,就沿着来时的方向轰着油门原路返回了。

我一边啃着作为早餐的东北饭包,一边杵在窗口等候。

不超过一小时,一支摩托车车队从远处驶来。

车队打头的就是刚刚那位骑手,从他往后,是 11 辆老式军用挎斗摩托,其中 10 辆的挎斗里坐着乘客,1 辆的挎斗里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马犬,队尾还有另一辆越野摩托殿后。

上一世末日后,我带着路家母子横跨了整座城市投奔佰惠乐,对末世令人绝望的交通路况有过亲身体验,再加上没断网时刷到的各方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各座城市的街道、公路、各城际高速的出入口,都已经被大量四处奔逃的「无主」车辆堵塞了。

这种情形下,没有装甲车开路,想驾驶普通汽车出行是不现实的,这批人以机动性强的摩托车结队不足为奇,但其缺点也很显著:车上晒得够呛,他们大概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赶路。另外,摩托车运载量小,能带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易消耗的物资恐怕都需要沿途不断补充。

那位骑手已经带着一众人马把车停进之前他已经清扫过的院子,将大门落锁。

进入庇护所以后,这群人纷纷把头盔和身上的防护用具取下,我这才得以看清他们的人员构成。

这支队伍由 5 名年轻军人和 1 只军犬护卫着 18 名普通群众。

打眼一看,18 名群众集齐了老弱病残,每个人都黢黑干瘦,但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5 名军人包括之前先一步过来探路的骑手,他应该是其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也是这支幸存者小队的队长。

另有一名干练的女性,一个目测身高超过 190cm 的强壮男人,一位留有络腮胡的青年男子,还有一个看脸和身形不超过 20 岁的单薄少年。

队长和大高个一起,从一辆挎斗摩托里小心翼翼搬下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刚做过截肢手术,右臂齐肩而断,纱布上沁透了黑红的血液。

女人被他们单独安置在一间房里,女军官提着银色手提箱进那间房里待了一阵,出来以后跟队长进行了一番交流,从二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对话的内容相当凝重。

很快,队长对院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院里的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

他们从挎斗座位下方掏出了一些物资,有人开始生火烧水。

络腮胡和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东西出了门,向海边进发。

队长和大高个背着战术背包,各自骑着自己那辆越野摩托,向颐春市区的方向绝尘而去。

疑似军医的女军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出门,动作迅速地把另外几座民居里的丧尸也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扛着枪进了林子。

小院里只剩下小年轻带着马犬留守,护卫剩下的群众。

我把视线投向阿姨家的阳台,几只山雀正蹦蹦跳跳地啄食着她晒在竹篾上的贝肉,不见阿姨身影,她似乎没有被这支车队闹出来的动静惊动。

北方的海跟热带地区明亮澄澈的海不一样,它是苍灰色的,凌然而肃穆。

络腮胡换上浮潜装备,把一卷红色救生绳展开,一端固定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则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慢慢潜入海中。

跟他一起出来的中年男人没有下水,他穿着救生衣,机警地翻找退潮后搁浅在海岸上的虾蟹。

络腮胡在海里往返,每一次都能带回一网兜从浅海礁石上撬下的肥美海获。

在第三次上岸以后,他明显体力不支,随意地坐在地上,接过中年人递过的食水,快速进食后休息了很久。

日上中天,风平浪静。

中年人已经把那片小海滩仔细筛过一遍,一手拎着一个铁桶走到络腮胡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抬着下巴往小院方向示意,似乎在劝络腮胡返程。

络腮胡摆摆手,重新穿上脚蹼,把中年人按在他刚刚的位置坐下,再次投入海中。

小院里的青壮三人一组分头行动,去周围民居收集了一些陈粮和调料,又在村民杂草丛生的自留地里挖了些能吃的菜蔬,带回去做午饭。

我像变态一样盯了他们一上午,眼睛都酸了,揉着眼睛给自热火锅加水,打算随便对付一顿。

自热锅在茶几上汩汩冒着白色蒸汽,冷风扇持续输送着凉风,我撑着下巴坐在阳台边,和两只小狗一起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将睡未睡之际,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猛然睁开眼,耳膜鼓噪,心脏狂跳,只见绿萝叶子不住拍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光线昏暗,狂风大作。

我扑到窗前用望远镜查看海边的状况。

不知是不是因为络腮胡身上的潜水装备是灰黑色的,在起伏的深色海水里很不显眼,我找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中年人,正努力把救生绳往岸边拉。

闪电和暴雨同时落下,我顾不上再看,披上雨衣冲到露台,尽力把所有可以移动的作物都挪到大棚和阁楼里。

暴雨如注,雨线被风吹得斜斜打在人身上,力度大得像高压水枪,冲得人生疼。

还好我怕喜阳的作物也被这可怕的天光晒出个好歹,已经把大棚扩大,将绝大部分种植区域都置于大棚的遮挡之下,因此现下需要抢救的植株不多,不超过十分钟就搬完了。

不知海里那位军人救上来没有,我回到家里,直奔阳台。

风把碗口粗的树连根拔起,中年人被大风刮得匍匐在地上,两手仍攥着绳子,不曾撒手。

我遍寻不到络腮胡身影,唯见那根鲜红的救生索在逐渐汹涌的海波中沉浮。

好在风是从海上吹向陆地的,络腮胡有可能被海浪送上岸。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小年轻已经带着马犬和 4 个男人在往海边赶的路上。

风大加上土路湿滑,5 人跑得踉踉跄跄,时不时重心不稳,需要用手扶一把礁石借力。

那只瘦得可怜的马犬看起来就要被风吹飞了,不慎踩空,在嶙峋怪石间重重摔了一跤,爬起来甩了甩毛又冲在了队伍最前方。

岸上的中年人却不知同伴就快到了,他用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顶着风跳进海里,试图营救络腮胡。

他的行为在我看来非常不理智。果然,中年人才逆风游出去不远,一个浪头迎面拍下,直接将他卷进激流之中,他似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身上的救生衣能让他勉强浮在海面,却无法帮他脱离险境。

等待救援的人变成了两个。

马犬率先赶到岸边,它站在崖壁高处,面朝大海看了十几秒,大概很快确定了救援路线,纵身一跃,径直扎进海里。

这时 5 个人类才赶到,小年轻轻盈利落地跳下礁石,迅速评判海面上的情况,将绳索从自己的救生服两个袖口穿过、固定,一头交给刚相互搀扶着爬下来的几人,说了句什么,也毫不犹豫地冲进海中。

海里的中年人已经失去意识、背部朝上地浮在水面。

马犬用力踩着水向他靠近,小年轻落后它一截。

岸上的 4 人将小年轻的绳索也固定在巨石上,开始合力拉络腮胡的救生索。

马犬赶到,帮中年人翻了个面,让他口鼻向上,然后叼着他胸口的布料转向回返。

小年轻在回程半路接过中年人的另一边胳膊,岸上的人见状,立刻分出两个人去拉小年轻那根绳子。

一人一狗协作,加上岸上的拉力加持,他们有惊无险地上岸了。

络腮胡那边的状况却很不详。

浮潜采集的阵地在浅海,通常不会离岸太远,但以我居高临下的视角很明显能看到,那条红绳连接络腮胡的末端不得寸进,岸上人的努力丝毫不见成效。

小年轻也察觉不对,他安排岸上的人给中年人挡雨,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自己又要带着马犬下水回援。

就在他们踩入海中的那一刻,呼啸的狂风和倾盆的大雨毫无预兆地收歇,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手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止了片刻,唯有波涛还在不懈拍击着海岸。

此情此景,莫名诡异。

大海又戴上了平静无波的面具,小年轻带着马犬游到了红绳末端。

他把救生衣脱下,固定在马犬的胸背上,然后潜入大海。

中年人醒了,被几人搀扶着跪坐在地上,面向大海焦急等待。

期间,我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营地,他们留守的老弱妇孺竟然也出事了!

一位白发老人正以不符合常理的矫健步伐追击自己的同伴,人群四散,各自找地方藏身。

我看到有人躲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

老人失去目标,徒劳地用头不停撞击着一扇玻璃窗。

不到 3 秒,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的两个人又从房内仓皇地冲出来,断臂女人在二者身后紧追不放。

断臂女人与老人汇合,把二人逼到了死角。

突然,屋内冲出一名少女,她高高抡起手中的鹤嘴镐,连续两下,将断臂女人和老人锤倒在地。

其余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各处现身。

营地内一场风波迅速平息,我又望向海面,恰好看到小年轻从海里把络腮胡拖上来。

我已经有络腮胡已经不幸殒命的心理预期了,但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一身狼狈,海草缠身,相反,他浑身上下都很整洁,只是眼睛圆睁,面色青白,太阳穴插着一把作战匕首。

小年轻抱着他的遗体跪在沙砾中,马犬凄惶地绕着他们转圈,不时拿头去拱络腮胡的手和脸。

获救不久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山风骤起,翻涌林海松涛,掠过高楼之间,风声低沉如埙。

如一曲苍凉悠长的挽歌。

长夜将至,风雨欲再来。

按理来说,这种高温天气碰上大降雨,只会让空气更加潮湿闷热,但我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军医三人赶在天黑之前从林中返回,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串落汤鸡似的猎物。

院里众人忙着处理兔子、强行给核桃去青皮,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军医带着马犬在院门外站岗,角度原因,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能看到她不住抬手用袖子擦拭着脸颊,胸腔剧烈起伏,随后猛然蹲下,将脸埋进了马犬的脖颈。

我郁郁地给禽畜收拾干净笼具,拎着食桶一格一格地放完饲料,又把早上没铲完的蚯蚓土弄完,最后将大棚里的落果捡回家。

大雨又开始倾泻,好在不再伴随可怖的狂风。

直到睡前,我都没在他们的小院里看到那两辆越野摩托。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学龄儿童,那年暴发特大雪灾,公交车停运,私家车寸步难行,于是妈妈每天都步行接送我上下学。

我牵着妈妈温暖的手,安心地在结冰的人行道上迈着小碎步。

路边有一个卖手工爆米花的老爷爷,他的摊位面前围了一圈拉着家长耍赖的孩子。

我的妈妈是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她不用我乞求,直接跟老爷爷订了一锅,牵着我在旁边排队等候。

我抱着妈妈的大腿,看着一个撒泼打滚向他妈讨钱的皮猴,被他爸毫不留情地掐着腋下拎走。

老爷爷刚爆出一锅新鲜热乎的爆米花,旁边围观的小屁孩们像小老鼠一样抽动着鼻子,被热腾腾的奶油焦糖香气馋得直咽口水。

老爷爷慢腾腾地准备下一锅,将一杯玉米粒倒进他改造过的高压锅里,往里加入黄油和糖粒,盖上锅盖放在炉灶上,握住锅盖上的铁丝手柄不停转圈搅拌。

噼里啪啦,是玉米粒互相碰撞的声音。

砰砰砰砰,这是玉米开花了。

老爷爷揭开盖子,把满满的一锅爆米花倒入牛皮纸袋里,递给我。

我开心地道谢接过,抓起两粒犹带热度的爆米花,踮着脚想要喂给妈妈。

妈妈刚弯下腰,梦境戛然而止。

小拖把在床上不安地转着圈,泰格用吻部不停碰我的脸,它冰冰凉湿漉漉的鼻头把我冻得打了个激灵,让我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室温冷得惊人,我猛地起身站在床上,飞速打开衣柜,把放在高层的冬季装备粗暴地扯下来,给自己和两只小狗换上。

确保我们不会失温冻死,我稍稍安心,这才注意到室外噼里啪啦、砰、砰、砰的连续声响。

下冰雹了!

我抱着两台电油汀冲上阁楼,给阁楼里的动物加温。

在储物架上找到我闲时用晒干的牧草编织的厚厚草帘、竹席,以及一张崭新的黑白膜。

我戴上头盔,穿上蓑衣,把竹席和草帘丢上阁楼屋顶,艰难地爬上去,用绳子将它们和太阳能面板的支架牢牢固定在一起。

一个鸡蛋大的冰雹径直砸在我的头盔上,我被震得脑袋发麻。

顾不上想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我的光伏板不要出问题。

怕大棚里的作物被冰雹砸死,我不敢给大棚的黑白膜翻面,只能凑合着把另一张膜覆盖上去,黑色的吸热面朝外,白色的保温面朝内,仅给棚里留一条细窄的通风口,祈祷坚强地熬过极炎的这批作物也能在突如其来的寒潮中挺住。

又把雨水处理器里的水尽可能放掉一些,防止过满的水结冰后把水箱撑裂。

最后给鱼池盖上一层竹席。

处理完直面冰雹袭击的区域,才顾得上查看室内的禽畜。

虽然室外温度已经突然降至﹣15℃,但北方建筑的防风保温性能过硬,加上电油汀一直尽职尽责地传递热量,阁楼目前的室温堪堪达到 9.6℃。

兔子和鸽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芦丁鸡和鹌鹑更畏寒,已经出现冻死的个体。

我把芦丁鸡和鹌鹑从铁丝笼里转移到封闭玻璃饲养箱中,开好保暖灯。再往每个兔笼和鸽笼里塞入大量干草,用保温膜裹好笼壁。

看到它们从挤作一团取暖的状态恢复过来,我长舒一口气。

小拖把和泰格一直安静地趴在通往阁楼的地方等我,家里的温度比阁楼低一些,光伏板无法工作,蓄电池里的电量不足以支撑我们在家再开几个电油汀了,我只好在客厅和阳台等位置铺上毛绒地毯,免得冻到它们的狗爪。

天已透亮,我守着望远镜查看外界的情况。

阿姨的阳台一片狼藉,作物全部倒伏在地,之前晾着东西的竹篾不见了,贝肉、干辣椒、作物散落的残枝和晶亮的冰雹混杂在一起,散落阳台各处。

小院里有人抱着东西顺屋檐匆匆走过,他们停在院子空地上的车全部用彩虹色的塑料膜盖住了,不知道那两辆越野摩托在不在其中。

小拖把和泰格正无忧无虑地大口吃着早饭,而我食不下咽。

上一世的酷热明明一直持续到我死前,而我死时已经是末日的第三年初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究竟只是因为颐春遭遇了短暂的寒潮,还是预示着未来的走向已与我记忆中完全不同?

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

冰雹还在下个不停。

两个衣着怪异的高大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

我对焦过去,看到了熟悉的军靴。

队长和大高个竟然在此时徒步回来了。

他们头盔上绑着斗笠,身披蓑衣,大个子的蓑衣下摆露出一条短了一大截的厚棉裤,不知是在哪匆忙搜罗来的装备。

他们很快回到小院门口,大高个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叩门。

几分钟后,全副武装小年轻和军医从屋里走出来,把二人放进小院。

小年轻拴门的时候,队长和大高个已经快步走到断臂女人的房间门口,正解着身上的蓑衣。

军医追上前去,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二人取背包的手顿住一瞬。

然后,大高个突然将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一把甩到地上,蹲下身无力地抱住脑袋。

从他背包里迸射出来的药盒落了一地,军医连忙上前捡拾。

大多数幸存者出来了,马犬也被一个小姑娘拉着,他们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沉默地迎接着归人。

队长仿佛脱力,一手撑着地面,缓缓在蹲着的大高个身旁坐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冰雹已经持续下了整整三天。

给禽畜保暖用的电油汀和取暖灯功率不小,家里储存的电量在第二天就消耗一空。

从昨天起,我不得不动用珍贵的柴油来发电。

幸存者小队的群众这些天没有出门,只有 4 名军人冒险去周围民居搜集了几趟燃料和过冬衣物、厚被褥。

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我们都将面临坐吃山空的绝境。

好在,令人绝望的冰雹终于在今天转为纷纷扬扬的大雪,气温也稍有回升。

我趁机把大棚好好加固、拾掇了一番,又在棚内拉上补光灯替晒不到太阳的作物人工补光。

绿萝掉了很多叶子,显得蔫耷耷的,我心疼地给它施了一次肥,没有虫子吃了,勉强吃点蚯蚓土补补吧。

我不放心这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天气,还想再观望几天,因此暂时没撤掉光伏板上的遮盖物。

但那些幸存者恐怕就不得不为食物冒险了。

或许因为有成员冻病了,需要军医看护,这次扛着猎枪出门打猎的是队长、大高个和小年轻,以及那只精干的马犬。

我目送他们进了林子,习惯性地调转方向,查看阿姨家的阳台。

冰雹停了,饿慌了的鸟儿又出来觅食了,一群麻雀飞落到阿姨的阳台上,在满地狼藉里挑挑拣拣。

我正无聊地数着麻雀,余光见一个身影从阳台的落地窗后慢慢晃了出来。

我猝不及防对上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

但阿姨看的不是我,她紧盯着一只被她惊动起飞的麻雀。

更多麻雀扇着翅膀逃离,阿姨仿佛突然被激活狩猎本能,猛地抬头、举起双手,跳跃着向猎物扑去。

我亲眼看到高高跃起的阿姨直接从半包的阳台翻了出去,然后,我似乎听到了噗的一声闷响。

那是从高处坠落的身体重重砸在雪地上的声音。

我逃避般走上阁楼,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站在雪里呼吸冷冽的空气。

两只小狗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门开了就激动地奔向露台撒欢,而是姿态紧绷地坐着,两张狗脸都仰了起来,看向空中,耳朵不停转动。

随即,它们仿佛发现了什么,同时站起来,嘴唇鼓动,似要吠叫。

我伸出手在两只高度警惕的小狗面前摆了摆,示意它们噤声。

顺着它们的视线,我在远处看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物体。

我快速环顾露台,确认雪已将大棚、鱼池和阁楼屋顶覆盖,立即命令小拖把和泰格进屋,将我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抹去,然后返回家中,调整那台笨重的望远镜,向那不明物体所在的方位看去。

我的心脏瞬时猛烈收缩,那竟是一架铁灰色涂装的军用运输机,一架「鲲鹏」!

随着鲲鹏进入颐春空域,机舱门缓缓打开,一箱箱物资迅速飞出机舱,几秒钟后,空中陆续绽放出朵朵红色伞花,几乎汇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一股酸意迅速从胸口蔓延到鼻腔,我紧盯着这批物资在降落伞的协助下陆续落地,目送鲲鹏继续南下,振奋地狠狠挥了挥拳头。

迅速换上外出装备,冒雪出门。

我在那栋楼下看到了阿姨。

阿姨的脑袋完好,脊柱却摔断了,惨白的骨茬刺破她身上轻薄的夏季衣物,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她躺在自己砸出的雪坑中无法挪动,身周没什么血渍,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抬头的动作。

比起人,她更像一个被顽童随意丢弃在荒野里的劣质发条玩具,毫无尊严可言。

我走上前去,送这位素未谋面的熟人上路。

这个小区里现在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合上她的眼睛,暂时用积雪将她的遗体覆盖,我学着她的样子,从小区围墙翻了出去。

沿途杀死了几只手脚不太灵活的丧尸,花费一个半小时,终于赶到那个单人合抱大小的包裹面前。

这个包裹下方装有方便雪地拖行的雪板。

担心有别的幸存者突然冒出来抢夺,我飞快拆开包裹,查看内容物。

最上方是一叠由塑封好的彩色图纸装订而成的册子,内容完全一致,我抽出一份迅速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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