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立即拒绝,也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然而在开口的瞬间,我忽然在他身后,发现了三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他们手执兵刃,面孔麻木,一身都是暴戾之气,但是每个人都有点面熟。
于是我迅速将龙池推开,并敷衍他以后再说。
如今的少年是很听我话的,见我神色肃穆,他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任我沿着河岸匆匆离去了。
回到散花姬躲藏的小屋,我一把拽住她领子:
「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13
此刻,这原本美艳的女人露出一种神经质的恐慌:
「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
我死死掐住她脖子,一直将人拖到林子里:「不说也行,你培养的那三个少年正提着刀满世界找你。」
「不如,我现在将你交出去?」
「不是我不想说!」她突然崩溃了,几乎是痛哭流涕,「是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啊!」
见她恐惧地缩成一团,我心中忽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你为什么会害怕游戏里的 NPC?」
「难道,这个游戏……」
「不……不要说!」
地上的女人忽然爬起来,两手拼命地挥舞着:「那几个字,千万不能说出来!」
她太激动了,声音扬得很高,在漆黑的林子里反复回荡,我试图去捂她的嘴,但已经太迟了。
窸窣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下一刻,三个满脸戾气的男子出现了。
他们风格迥异,却都年轻俊俏,气质上可以说一个邪魅,一个华贵,一个清冷。
这三个,正是之前她想用来交换龙池的少年。
因为看过照片,我对他们颇有印象。
然而,这些本是她一手养成的角色,此刻却满眼血红,一身煞气,三把雷同的宝剑齐齐指向我:「把她交出来,给你个全尸!」
我虽不通武艺,却也不是吓大的,当下冷冷道:
「你们可知杀了天使的下场?」
「哈哈!天使?!」
为首的少年狂笑两声,却是悲愤莫名:「你们算什么天使?」
「为了胁迫我们继续修炼,屠了我们满门,这便是天使之行径?」
听他厉声控诉,身旁的两名少年同样目眦欲裂。
「杀!」
「连这女人的同伙也一块杀!」
事态失去控制,我手中的散花姬却忽然挣脱了桎梏,自己朝着剑尖撞了上去!
!
一时寂静,四处弥漫开刺鼻的鲜血的气味。
但即便满脸溅血,她的神情却十分轻松,好像卸下了非常重的担子,也没有看那三个悲愤的少年,而是转头对我诡异地低语:「这不是游戏……这是真……」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怪异的爆破声——
她的头,直接血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往深里考虑,面前的三个少年已经调转了剑尖,恶狠狠地朝着我:「死!」
14
千钧一发!
就在那三人将我逼在中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还随身携带着一个逃生胶囊!
我随即伸手去怀里,按下胶囊的紧急开关——
下一秒,我在少年们面前隐形了。
穿过透明的操作面板,可以看到他们的长剑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但并不能穿透最高科技的胶囊空间。
许是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他们开始四处点火。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所幸村子里到处都养着狗,大火刚开始蔓延,已经有很多村民逃到了小路上。
见他们只是普通人,少年们并未伤人,找了一会无果,便也悻悻地离开了。
我解除了胶囊的隐身状态,在呛人的浓烟中狼狈奔逃,却见自己的工作后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提示。
——是上级在强制连线。
连线很快,我脑海中便响起了一道机械音:「玉静姝,散花姬为什么在你附近?」
我顿了顿,努力让声线恢复平静:「我也不知,好像是遭到了 NPC 的追杀,她逃到了这附近。」
「哦,你收留她了?她说什么了?」
「没有。」
「你没听到?」
「不,长官,」我深呼吸一口气,「我没有收留她。」
沉吟良久,我上司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该管的事不管,你做得很好。」
「在原地待着,我马上来,正好帮你把任务也做了。」
说完,他便挂断了。
只是……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而他,又打算怎么帮我?
满腹疑云的我走在烟熏火燎的村庄,迎面却撞上了吓得迷迷瞪瞪的龙员外,对方抓住我就是一顿摇撼:
「天使!天使!怎么到处都是火啊?」
此时的村庄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祥和,看着遍地抱着孩子的妇女,烧焦了衣衫的老翁,捧着水盆子浇火的汉子,满村子奔跑的细狗……
那股荒诞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这感觉让我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忍不住伸手一推:「叫所有人快走!」
龙员外一脸懵:「走?」
「走去哪里?」
见他满脸迷糊,我只得换了个说法:「这里有大宗派争斗,你若不想卷进来,就和村民们立即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哦!哦!」
老头虽然糊涂,但也不敢质疑我的话,随即慌乱地跑去人群里通知,也不知逃了多少村民,不到一炷香时间,我头顶的星空亮了,渐渐投下一束白光。
一个足有两米高的人形出现在光影里。
我上司可以说是血肉科技的集大成者,除了头颅,全身都几乎被高碳纤维替换。
仿佛看不到眼前的大火,他直接问起了龙池的事:「听说你练的号已经快渡劫了?」
「……是的,长官。」
「那可以收割了。」
「收割?」
「收割成果才是重点,」我上司不耐烦地解释,「你要不在身后推一把,他们怎么可能修炼到最后?」
「……」
见我沉默不语,他环顾四周:
「你练的号呢?」
我这才想到一直没见到龙池,心下涌起一阵庆幸:「他很顽皮,许是跑出去玩了。」
「哦,那就先做支线吧。」
说罢,他便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瞄准了附近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妪,不等我阻止,那指尖弹出细长的红光,迸出的血箭瞬间溅了我一头一脸!
鲜血迸在我的唇角,是湿润的,腥甜的,还带着人体的微温,如此地鲜明,如此地……真实。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15
「享受这个游戏吧,南无加特林菩萨。」
面前的半机甲人吹着口哨,随手收割着四散奔逃的村民们,他甚至扔给我一把激光刀,叫我也加入屠杀:「等你的小号回来,无论多痛苦,他都会拼命去练《枯荣决》……」
「这样的话,他不会和云上天作对吗?」
「哈!血肉之躯,怎么敌得过热兵器?」
「原来是这样。」
我掂着手里的光刃,忽然看向他身后。
「龙池?」
男人闻声转头。
下一秒,一道红光划过。
那喋喋不休的头颅,瞬间从宽阔的肩头滑落。
缺少了大脑的控制,那机械的四肢随即瘫软在地,在火光中不断抽搐,我环顾四周,见废墟着还躲着不少村民,只得大声厉喝:
「还不快跑?」
此刻已近凌晨,天边泛起了苍白色,遍地尸体中,我将眼前机甲的身躯砍成碎块,一块块丢进火里销毁。
不知忙碌了多久,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满身是血的我回过头,却见那个少年呆呆地望着我。
手中,还捧着一束滴着露的白海棠。
16
「火,是谁放的火?」他问我。
「不是我。」
「那……那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我无言以对。
少年惶恐的眼神晃来晃去,下一刻,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老妪和几张眼熟的死尸面孔,他不敢置信地扑了上去。
「宋奶奶!七叔!」
「小六子!你睁开眼啊!」
「别吓我啊!」
往日里,这顽劣骄纵的少年一直都是灿烂阳光,仿佛身上担着太阳。
但现在,那明亮的感觉消失了。
他在满地死尸中徘徊着,灰蒙蒙的眼神转而盯着我,嘴唇哆嗦:「是谁……是谁杀了他们?」
我张了张嘴,声音却嘶哑至极:
「……也不是我。」
闻言,对方眼神恍惚地晃过我,下一刻,发现了地上零碎的,怪异的残肢:「这是什么东西?」
「……是凶手。」
「那我爹呢,还有其他叔叔伯伯们?」
「他们逃了。」
他似乎信了,恐惧地扫一眼那滚在不远处的,死不瞑目的头颅,一下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姝姝!」
「幸好,幸好你没事!」
少年的泪水是如此炙热,令我整个人如同泡在泪海,然而被他抱住的我却忽然脑颅一阵剧痛——
这痛苦太过强烈,甚至令我瞬间瘫软在地。
「姝姝!」
少年连忙将我扶住,然而全身瘫痪的我却只能自嘴唇里发出模糊的呓语:「跑……快跑……」
「云上……还会派……更多……」
望着我涣散的眼神,对方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几乎是立即将我丢弃在了地面,然而没走多远,又掉头回来,用一双爆满了血丝的眼睛狠狠盯着我。
下一刻,他弯下腰,将我背在了身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已经告诉他了,我也是凶手之一,他却还是咬着牙,将我捆在了后背上,带着我在渐渐亮起的黎明里狂奔。
表面上我陷入了昏迷,实际上,工作后台正不断弹出强制连线通知。
与之同时,数个机械音正在我脑中炸响:
「玉静姝!你杀了自己的同胞!」
「叛徒!」
「还不回来自首!」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眼前光影繁复,一会儿是山林,一会儿是城镇,各色景物正在快速地后退,早已不知跑出了几千里。
为了带我一起逃跑,龙池用上了最巅峰的速度,已经完全突破他人类的极限了。
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回馈着脑海中的信息,心情却很平静:
「很抱歉长官。」
「我想……」
「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17
不知过去了多久。
陷入昏迷的我,最终在颠簸中醒来。
只见面前烂砖破瓦,满地湿泞,外面是黯淡的天色和滂沱的大雨。
环顾四周,我们正躲在一间破庙中。
身后是俯身的破败佛陀,面前是几个跑了棉的蒲团。
仿佛一夜长大,少年那猩红的眸子盯着我,从未如此冷酷而凶戾:「告诉我,有关云上天的真相。」
我刚想说话,便想到了散花姬,想到那颗头颅像西瓜一样爆开的样子,只得摇头:「你觉得,我像知情的样子?」
「……」
望着那泛着赤潮的面孔,我叹了口气:「你不该带着我的,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找到你,然后呢?」
我想支撑着起身,却发现自己除了头颅,全身依旧不能动弹,只得无奈苦笑:「这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眼前的少年却还在执着地问我:「那你为什么帮我?」
「你有什么企图?」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一句的关键词,会让我的头像西瓜一样即刻爆炸,我只能长吐口气:「抱歉,我什么也不能说。」
看清我面上的哀色,龙池嘴唇翕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逼问,却莫名地脱下外衣,盖住了我衣衫单薄的身躯,我摇摇头:「别费心了,时间已经不多了……接下来我的忠告,你要认真听。」
此刻,我脑颅中的东西还在持续发热。
热源来自工作后台的一行红字:
「0128 号缉捕令——测试员玉静姝。」
「B172 号执刑令。」
「启动中。」
在持续的高烧中,我努力振奋精神,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第一条,你以后都不要修炼了……练得越好,死得越早。」
「第二条,少听点龙傲天传奇,少把老子天下第一挂在嘴边,容易被其他人当成靶子。」
「第三条,任何时候都不要桀桀桀地怪笑,遇到别人争斗就绕路跑,小命就只有一条……」
「第四条,反派死于话多……」
「第五条……」
见我声音越来越嘶哑,龙池到檐外接了点雨水,小心地倾在我嘴里。
……他还是个孩子。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恨我。
然而,我已经无法再保护他了。
缉捕令下发后,用不了 48 小时,云上天的军队就会载入这个世界。
思及至此,我扬声道:「龙池,你来。」
然而少年眼神发直,却是莫名地望着庙外:「天,天空刚才还是黑的,现在白了……」
闻言,我声音一尖:「快!找到我怀里的东西!」
他似乎意料到了什么,抖着手在我衣襟里翻找,很快找到了那颗洁白的胶囊,听我用嘶哑的声音教他:「看到了吗,那上面有个圆形按钮……」
「按住中间的圆心,选择最长续航时间……」
「开启方式……选择被动……」
他一向很听我话,也包括这件事。
下一秒,少年在我眼前消失了。
空气中,顿时响起他连连的惊叫声:「这是何物!」
被动开启的保护是全方位的,因此,待胶囊宇宙投入运转,他的声音随即在一道振动声后戛然消失。
破庙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我如同拉风箱的喘息声中,四周忽然大放红光,空气中传来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找到了,玉静姝。」
「根据 0128 号缉捕令,和测试员第 22、186 条保密法规定。」
「现执行注射死刑。」
18
听到要被注射死刑,我松了口气。
因为按照流程,第一针往往是麻醉剂,让我迅速陷入昏迷。
第二针是肌肉松弛剂,让我浑身瘫软,以免抽搐起来吓坏了周围的群众。
第三针才是毒药,让我在无知无觉中死去。
对比我犯下的罪行,这个死法堪称仁慈。
此刻庙门洞开,正呼呼地刮着阴风,一列高大的阴影鱼贯进入庙内,他们都是一样的打扮,人类头颅,高纤身体,是凝结了云上天最高科技的生物战士。
当先的人将我轻轻一提,便提到了那破旧的塑像上挂着。
「玉静姝,你背叛了自己的家国。」
「……」
见我沉默不语,对方冷峻的面孔浮现一丝轻蔑:「但是很幸运,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只要引导他练习《枯荣决》,上面会对你既往不咎,甚至可以把你上司的位置留给你。」
「这关乎整个云上天的命运,你可以考虑。」
许久,我悠悠道:「我为什么要考虑?」
「凭你来自云上天。」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散花姬的死?」
面对他们居高临下的嘴脸,我扯起嘴唇:「我的脑袋里,一定有和她一样的东西吧?我猜,也许是某种控制芯片?」
面前人的脸色,无声地变了。
「不光生死被掌控,或者,连我这具身体的意识都是灌输的?」
我深思着道:「我也想活着,可在云上天,我这样的到底算人吗?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耗材?」
「玉静姝!」
眼前人怒吼一声,随即抽来电棍,冷冷抵在我太阳穴上。
「告诉我,那个少年在哪?」
「我不知。」
话音未落,一股特殊的电流被释放,痛楚随即传递至全身,痛得我当即尖叫起来。
不远处的空气,随即飘起了淡淡的涟漪。
我意识到龙池还在那里,随即咬紧了嘴唇。
为首的掏出一柄薄薄的刀片,口吻漠然:「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古老的酷刑名叫『剐』。」
「据说,只要避开要害,三千刀也不会死。」
「你若供出他的所在,现在还来得及。」
因为缺乏血液供应,每个生化人的面孔都很苍白,此刻,一张张宛若亡魂的面孔对着我,而我在疼痛的刺激下,一只手居然又能动了。
接下来,我奋力举起手……
缓缓竖了一个中指。
众人纷纷沉默,片刻后,为首的掏出对讲机。
「执刑官 B172,刑罚已变更」
19
时过境迁,我早已记不得那锋利的刀片在身上游走的痛觉,也不记得自己的血流了一道又一道,泡透了下方少年留下的衣袍。
只记得那日的破庙廓大,而佛陀低垂着脑颅,慈悲地盯着这人间炼狱。
千刀万剐之中,还有余裕想起曾看过的,那血红书简里的残章:
「松静站立,提气中脘,头部作反鹤首状,下颏沿胸吐息……」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积精全神,精神不散,顺则生,逆则死……」
血肉消融中,竟又伴随了骨髓中升起的阴冷之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望着那不断波动的空气涟漪,我在剧痛中无声动唇。
「嘘。」
千万不要出声。
酷刑持续了一天一夜,众生化人见我被活剐到最后,都没有求过一次饶,神情不知何时变得严肃了。
他们围绕在我身边,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
为首的那个人甚至伸手到我后脑勺,掏了半天,掏出了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
将那东西捏得粉碎,对方朝我的尸体微微点头:「我是一级军长兼执刑官 B172,在此处宣布。」
「玉静姝,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自由,因为当时的我还有意识。
我好像成为了某种被称为「上帝视角」的东西,眼见他们将一张军旗披在我糟烂的遗体上,接着沉默地离开了现场。
又过了一天一夜。
72 小时已过,胶囊宇宙失效了。
空气中弹出少年狼狈的身影,他蓬头垢面,满面泪痕,扑在我早已狼藉的尸体上,不管他怎么努力地用手捧,那如柳丝般残破的血肉仍会从手掌上漏下去。
不值一提,如同垃圾。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后,他终于完全崩溃,抱着我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我很想安慰他不要哭,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声带。
那时的我,很像一团行走的意识,随风飘来荡去,眼睁睁看着少年哭够了,用外衫将我团团裹起,再次小心地背在了后背上。
他先是回了村庄……
但是很不巧,那群虐杀我的生化人也赶到了这里,为了堵死他的退路,他们屠光了所有的村民……也包括徘徊在村庄附近的龙家人。
等龙池到了庄子附近,只见满地尸体,臭气熏天,断壁残垣中还有不少被留下清剿的生化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冲上去拼命。而是背上我的尸体离开村庄,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流浪……
乞讨,抢劫,偷盗,为了活下去,能做的都做了。
他也很听我的话,低调地躲藏着。
过程中,渐渐找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有了点积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日日夜夜对着我的遗骸哭泣了。
他开始渐渐地发展势力,积累财富。
搜集珠宝,点缀在我露出枯骨的手臂,锻炼黄金,支撑我早已破蔽的骨架,再裹上一层金缕玉衣,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珍贵的冰棺里。
他再也没有去赌博,去玩乐,大部分时间都在拼命地修炼。
依旧走上了那条可怕的不归路。
后来的某天,我眼睁睁看着他头顶的天空劫云四起,这才恍然明白。
这个世界的修仙,竟然是真的。
20
面壁十年图破壁。
多年前在我怀中哭泣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昂藏威仪的青年,甚至只消一用力,便可以轻松地将我提起,稳坐在那强壮的臂弯上。
他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至少龙池从不会这样轻佻地命令「我」,当场跳一支舞来看看。
没错,那个少女摘下了面纱,竟和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而有着散花姬相貌的女人也连忙从旁催促:
「跳啊,玉静姝!还愣着干什么?」
少女碰上凛天君露骨的目光,当即吓得浑身僵硬,犹豫了一会,才将双手举高,笨拙地舞动了起来。
然而,当她开始跳舞,男人眼里的光随即消失。
他托着腮,神情变得兴致缺缺:「没意思,一点都不像。」
散花姬连忙又掀掉了其他女子的面纱:「神君,还有其他类型的美人,要不您再看看?」
对那谄媚的笑容,凛天君回以邪肆一笑:「不看了……要不,就你吧。」
散花姬:「我?」
看得出来,她并不愿意,但被那隐含血色的目光胁迫,也只得颤着脚步,一步一停地走上前来。
待她走到近前,一身玄衣的神君毫不吝啬夸赞:「好一个美人。」
接着,他的手笔直地伸出去……
竟猛地穿过了对方胸膛!
坐在旁边的我躲闪不及,结结实实被溅了一脸血,却见始作俑者丢了心脏,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丝帕,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竟敢拿她的脸来骗我。」
「该死!」
使者们见状,个个骇然后退,只除了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少女。
察觉到了诡异,凛天君皱起眉头,却见她停下了舞蹈,正犹豫着往这边走来,笨拙的动作,呆滞的眼神……
见状,我连忙将人往后拽。
「小心!」
21
说迟但快。
眼前那美人正在渐渐膨胀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个点燃的炮弹,阁内的众人纷纷后退,却听大厅正中,一声巨响,地面顿时被炸成一个深坑!
几声凄凉的尖叫过后,中间那些女人也开始渐渐膨胀……
这根本不是使者,而是「诈弹」!
一个个人肉炸弹!
出乎意料,身旁的凛天君见状,却是无动于衷:「太慢了……」
「实在是太慢了!」
说罢,高台上的青年已经如夜枭般掠过去,一手提起几名尖叫的女子,只是轻轻一丢,便将她们丢过长长的过道,径直撞开大门,不知被炸飞到哪里去了!
我万万没想到——不过十年,他已是大乘境界的强者,枯荣之下的修为!
一时不禁为这纯粹的武力折服,脱口而出:
「傲天牛逼!」
话音未落,凛天君那犀利的眼神凝在了我身上:
「我炸了她们,你高兴什么?」
「呃……」
「还有,刚才看到那戴着面纱的女子,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见我沉默不语,他顾不上阁内的其他人,一手拽住我后脖子,径直将我带到了那冰棺的所在。
逼我直视那少女覆满了冰霜的面容。
「莫非,你也认识她?」
我想解释自己的来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要真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感觉比云上天那帮人还像骗子。
见我欲言又止,凛天君将那女尸的金缕玉衣全部撕开,露出其下狼藉破败的身躯,双目猩红地望着我:「她在整个被活剐的过程里,嘴都咬成稀泥了,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明明她也是从犯之一。」
「我也许应该恨她,却也永远都忘不了她……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就像你跪下流泪的样子。」
「就像你。」
22
十年过去了。
早已长成顶天立地的青年气质桀骜,华服下是铮铮铁骨,历过让他成熟且冷漠的风尘,最终还是在此刻显露出半分脆弱。
被那泛红的双目凝视,我终于扛不住,哆嗦着唇骂了几句:
「小畜生。」
「你还要我怎么赎罪?」
「都被折磨成一副骨架了,也不肯放过我吗?」
闻言,凛天君眼眸瞠大,绣袍两边的双手顿时死死捏紧!
而我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到后来越说越流利,身板也越来越直:「我不是告诉过你,做事不要如此高调吗?」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莫名其妙耸肩膀,还桀桀桀地怪笑吗?」
「以你现在这副样子,迟早要被人当成反派杀掉的——」
我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下一刻,便被人紧紧拽入了怀中!
「我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非要死在我面前!」
「恨你为什么宁愿承受千刀万剐,也不愿将我交出来!」
男人连声说着恨我,却死死将我摁在怀里,任我如何挣扎都不放松,早已干涸的眼眶再次发热,我只能叹气:「那只是我身为人的良知。」
「良知?」对方惨然而笑,「什么样的良知,会让一个人宁可惨死,也要保护另一个人?」
被那血红的眸子逼视着,我避开了眼神。
「对不起,我以为你对我只是肤浅的喜欢。」
「那的确曾是一种肤浅的感情。」
凛天君,不,如今的青年龙池眼眸沉沉地望着我,如星辉落入寒潭:「但,是你让一个少年肤浅的爱慕变成超越生死的羁绊。」
「这样做,让我还怎么继续恨你?」
「……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个。」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得满面狼藉,我不得不涕泪交加地道歉:「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惦着你,担心你,生怕你死在他们手里,对不起……」
「别再说这些废话了。」
一根长指,轻轻拭去了我面上横流的泪水。
是对方在喃喃自语:「你好不容易活了。」
「我再也不要想着你了。」
「我要杀了你。」
23
嘴上念着要杀我,凛天君却为我摆了满满一桌的宴席,自己则蹲守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狼吞虎咽。
几个甲士侍立左右,肃静而沉默,他们都是一水儿肩宽腿长,面孔俊秀的青年,虽然风格迥异,却传递给我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见我望着他们发愣,凛天君朝我微微一笑:
「喜欢哪一个?」
见他口吻甜如蜜糖,眼神却杀气翻腾,我连忙低头扒饭。
下一秒,却听对方轻声细语:「告诉你也无妨……他们会团结在我身边,是因为和我有着一样的命运。」
我闻言一惊:「所以,你在筹谋……」
「你说呢?」
不等我咽下嘴里的饭,凛天君将我提溜到阁外,轻轻一跃,两人便稳稳地站在了高可数仞的尖顶上。
「看一看我十年来的积累,觉得如何?」
顺着他手臂的指引,我屏息看向漫山遍野,披甲带革的甲士……粗略估计,这山上至少有数千人!
这强度,岂不是相当于几万个生物战士?
罡风里的我忍不住浑身发寒:「所以,你还要继续修炼下去吗?」
「为什么不?」
「之前那么多样本都没成功,一定是有原因的。」
千万人都走不通的路。
那必然是一条不归路。
见我不住发颤,身旁的青年紧紧揽住我,仿佛在给予支持和力量:「你是说最后一章《枯荣决》?」
「如果不能练,那你是怎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
想起那一段孤魂野鬼的过往,我下意识地不寒而栗:
「我,只是个例外。」
24
十年前,不知在天地间游荡了多久。
我的意识时而凝聚,时而分散。
我也曾尝试占据他人的身体,那感觉却如以卵击石,无法突破那血肉建筑的躯壳,只得日复一日地在外流浪。
如此过了几年。
就在我已经对复生不抱希望时,一日风雨交加,我路过一个贫穷的农家,却意外在他们夭折的女儿身上复活了。
和我虚弱的魂体一样,这副身体同样非常脆弱,同样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复生的第二天,我就被这村庄的里正发现,并交给了云上天。
在被带去的地方,我见到了许多像我这样「死而复生」的人,他们被整整齐齐地开颅,由生化人进行某种叫「意识上传」的实验。
但躺上病床的人,却再也没能下来。
那一日,本来是要轮到我的,但窗外却飞沙走石,雷声阵阵,所有电子设备一齐断电失灵,一众穿着白袍的研究人员在黑暗中露出恐惧的神情。
「是那个少年!」
「这已经是他第七次成功渡劫了……」
「修真,这个世界竟然真有修真!」
借着四处的黑暗掩护,我从一片混乱的嘈杂中逃跑了。
爬出地表,穿过深巷。
如一只野鼠,于昏暗的长街上慌不择路地窜逃……
25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有自己的意志吗?」
「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
望着眼前烟云笼罩的苍穹,我长舒了口气:「但知晓你一次次破劫,那一刻,我真的很希望这个世界有因果。」
若因果都不能解释如此诡谲的命运,那什么才可以呢?
眼前的青年在月下白得如同玉瓷,眉毛却生得黑,微微挑开个凌厉的弧度,瞳孔极亮,亮得在这样的黑夜里,像平白燃烧起来的月亮:
「所以,这便是『缘』?」
「也许吧。」
望着有些出神的我,凛天君忽然挑眉一笑:「如果几千万人里,唯一成功运转《枯荣决》的人只有你,那你才是真正的龙傲天吧?」
我一听就生气了:「好好的怎么骂人呢?」
「你才是龙傲天!」
「你才是。」
「你是!」
来回吵了两句,青年忽然一伸长臂,将我圈入怀中。
「别说话。」
不知何时,头顶的天空渐渐亮起,将一束清亮白光投在我们身上。
如同置身在闪耀的水波里,在满是折射的光影里轻轻摇晃……美丽却无比寒凉。
仰头望着天空的青年松开怀抱,低声在我耳边道:
「他们来了。」
26
四野廓静,只余风吹林木的呜呜声。
这极寒的天气似乎把一切都冻住了,人不动,山河都是死的,弥漫着白光的苍穹降下一粒粒蛋形飞行器,如乳燕投林般,坠落在林中角落。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随着一个个生化人降落在这个世界,山中忽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低沉,凄凉,如雾霭般流淌在四野八方。
龙池远眺一眼,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亮光闪闪的物事,金黄柔软,却坚韧不破,展开来足有数米长。
他将那东西展到最大,并细心地披在我身上。
我摸着那冰凉细韧的材料,忽然有了点印象……这玩意,好像之前在那具女尸身上见到过。
顿时喉头翻涌,感觉又要吐了。
「千万别脱掉,这个很珍贵。」
他轻声叮嘱罢,便将我藏在山腰隐蔽的山洞中,自己则一个起落,消失在了山林里。
朝外看去,山脉苍茫,洞外从山脚到山腰围满了高大的青年,他们三人成行守卫成一圈,似乎在加持某种神秘阵法,然而下一秒,一群身高足有三米的生化人快速闯入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