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幼娘搀扶着苍白虚弱的江晚走出帐篷。
「我去救谢星舒。」我说,「我学医学了七年,正好派上用场。」
江晚情绪激动:「我不许你救他!」
她恨谢星舒带人把她抓回来,以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我说:「他总是拿我们性命要挟你,我便要做他救命恩人,看他还能不能对我痛下杀手。江晚,我得改变现状,不能拖累你。」
江晚咬牙切齿:「我就是不允许你救他!」
她在那夜深受打击,如今完全失去理智。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我拉着紫苏,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晚正在气头上,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
我不能直接告诉她,此刻我决定救谢星舒,是因为他曾放过我们两次。
说了她也不会理解我。
搞不好因此恨我。
可眼下是个机会,我们不能永远被当作随意宰杀的人质。
挤进军医处。
我仔细回忆穿越前在急诊科实习的经验,推开众人,沉着冷静地给谢星舒处理那足以致命的伤。
我忙活到下午,才一身血污地走出帐篷。
军医跟在我身后,抱拳:「姑娘医术了得,我们人手不足,姑娘可否过来帮忙?」
我唇角勾起。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再也不想当低贱的口粮,也不想做任人宰割的人质,更不想做拖累他人的废物。
那么,我就得展示自己的价值。
可我却拒绝军医:「我不能答应你。我目前只是谢校尉要挟江晚的人质,他醒后,让他跟我说。」
6
谢星舒受伤严重,他昏睡了一天一夜。
而江晚,气得不同我说话,整日把自己关在帐篷里。
幼娘左右为难,只得趁江晚睡着后,才偷偷跑出来找我和紫苏。
我们仨蹲在一丛草堆后面开小会。
紫苏问:「姐姐,我们救谢校尉是应该的,他毕竟帮过我们两次。只是,你真的要做军医,救这些屠杀过全城百姓的恶魔吗?」
我反问:「可城里的百姓,不也曾想杀了我们分食果腹?」
这世道,哪有什么人完全无辜。
乱世中,人人只是立场不同,难分对错。
紫苏被我说得一噎,垂下眼眸,她的眼睛里闪烁晶莹的泪光。
紫苏叹息:「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太平的日子呀!」
幼娘却紧紧握住紫苏的手。
幼娘说:「我倒觉得棠姐姐做得对,如今寄人篱下,我们要展示价值,才不会被人看轻。」
说完,幼娘转头担忧地望我。
她接着说:「只是,这个江东节度使不是个好相与的东家!你看他前几日,一怒之下连斩三名军医的架势,太可怕了!」
我沉重地点头:「我知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唉,医学狗的执业生涯中,哪能不碰上几个医闹呢。
紫苏向我自荐:「姐姐,我去做你助手!万一江东节度使再杀人,我们要死也死一块儿!」
幼娘忙道:「那我也去,若只剩我孤零零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踩断枯枝的声响。
我猛地回头,看到江晚一言不发地转回帐篷。
她应该听到我的话。
她这般聪慧之人,早晚会自己想明白。
谢星舒醒后,唤我去他帐中。
他唇色苍白,看起来倒没了平日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端起碗,坐在床头喂他吃药。
他一边喝药,一边问:「我听说军医处人手不足,要你帮忙,你却拒绝了。」
「我只是小小人质,不堪重用。」我面无表情。
他说:「可你救了我。」
我不甘示弱:「我若做了军医,你拿谁来威胁江晚?」
谢星舒道:「我若打算杀你,先头便没必要放过你。」
我又道:「可军医是个危险活儿,节度使大人一言不合,就要拉人去杀了呢。」
谢星舒一听,有些沉默。
我觉得,他这样的人,跟江东节度使不该是一路人。
江东节度使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而他不是。
我没想到的是,谢星舒却说:「慈不掌兵。」
我反驳他:「你说得不对!我知道有支军队,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不滥杀无辜,一样可以统一天下!」
谢星舒道:「你说的王者之师,自古以来,不曾存在!」
我气不过,又道:「可你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像土匪一样打家劫舍,杀人取乐?
「节度使之间混战,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土地、人口和资源,以壮大自己的势力?
「若你们打仗是为了争夺这三者,又为何下令屠杀作为争夺目标之一的人口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谢星舒愣了,他大约没想到我身为女子,却能说出这番理论。
我却是气上头,喋喋不休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行军打仗,伤员众多,军医急缺,可你们节度使做了什么,他居然连斩三个军医!」
谢星舒这才反应过来,我绕了一大圈,在顾忌什么。
他说:「你和你的姐妹大可放心,我去求节度使大人,给你们一块免死金牌。」
这回我满意了。
我与紫苏立刻去军医处帮忙,而幼娘心思细腻有主见,则留她照顾江晚。
随着两军开战,军医处伤员越来越多。
我和紫苏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又过了一阵,两军进入僵持阶段。
新增伤员变少了,我和紫苏才得喘息机会,被安排轮休。
一到休息日,我和紫苏连忙去看幼娘和江晚。
我与她俩有一阵子没见了。
没想到,我俩刚走到帐篷附近,就被周围的护卫拦下。
我只隐约听见帐篷里传出若隐若现的娇笑声。
真是天若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战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这节度使在后方……沉迷声色?
幼娘端着一盆水从另一个帐篷走出来,看见我们,欣喜地跑过来。
我把幼娘拉到一个角落。
我问:「江晚这是怎么回事?」
幼娘说:「我也不清楚,忽有一日,江晚好像想明白似的,频频向节度使大人示好。
「节度使大人本以军机大事为重,严词拒绝。
「可前几日,战事没那么吃紧了。江晚便乔装扮作小兵,给节度使大人献了一杯酒。
「自此,节度使大人日夜笙歌,倒有些情难自抑!」
幼娘说完,警惕地左右观察。
确定四周无外人,才伏在我耳边说:「姐姐,我怀疑那酒里掺了药。」
我却觉察出其中不对劲:行军打仗,江晚上哪儿弄来药?
我只想到一种可能,药是她爹派人送进来的。
她爹可真狠,为了绝地反击,不惜用女儿做美人计!
幼娘道:「我只怕,军中不日必出大乱,姐姐,我们需尽早做打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军医处。
我思前想后,偷偷摸摸地从药房翻出一枚毒药。
没想到谢星舒出现在我身后。
谢星舒问:「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我不动声色地把药丸收起来:「与你无关。」
谢星舒也不恼怒,跟在我身后。
谢星舒说:「前几日忘了对你说谢谢。」
我皱眉望他,不解:「你谢我啥?」
谢星舒掏出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给我,道:「谢你救了我。还有,这枚免死金牌,以及戒指都给你。」
这是初次见面,我拿来换工作的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舒坦了,连看谢星舒都顺眼了。
我接过金牌和戒指。
一时间,我俩有些沉默。
半晌,谢星舒憋出一句:「你……医术了得,若你是男子,我定向节度使要你做我随行军医!」
我眼前一亮:「你对女子有偏见?」
谢星舒摇头。
我问:「那为什么非要我是男子,你才肯向节度使开口要人?你若是开口要人,记得把我俩姐妹捎上,我们仨人一体,谁也不能落下!」
谢星舒错愕:「你不拒绝我?」
我回:「在军医处,我的性命全系节度使大人的一念之间,风险太大。我们仨人跟着你,你起码不是个医闹!」
「医闹是什么意思?」他问。
「三国中,神医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啥事没有。可他替曹操诊治,却命丧刀下。」我说,「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谢星舒不再言语。
这说明,远离医闹,才能珍爱生命。
7
打发走谢星舒,我去江晚帐篷外等她。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在幼娘的搀扶下,钻入我和紫苏的帐篷里。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眼尾眼线上挑,有种支离破碎的冷漠,却又勾魂摄魄。
我把毒药递给她:「我猜你需要这个,发作很快,五步封喉。」
她收起药丸,抿了抿嘴。
她冷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夜找机会离开吧。」
她说罢,转身就走。
幼娘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推回帐中。
我怕幼娘摔倒,伸手挡了一下。
幼娘抓住我的手:「姐姐,怎么办?」
紫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你俩怎么紧张兮兮的?」
她要向江东节度使复仇。
今夜动手。
只是从军中逃跑,被抓到,那是要被当作逃兵砍头的。
我们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敢收拾行李。
不过,紫苏从怀里掏出什么,摊开手向我展示。
那是三把药房用来处理药材的小刀。
而幼娘则掀开她的被子,里边竟然藏着五六个干硬的胡饼。
我目瞪口呆。
这阵子,我忙着行医救人,这俩人也没闲着。
幼娘红着脸:「江晚不怎么吃东西,我见丢了可惜,就带回来藏着。」
紫苏分给我与幼娘一人一把小刀:「姐妹用来防身!」
我们在帐篷里休息到下午,然后照常进药房里帮忙。
我的计划是后半夜,所有人都感到疲倦的时候,我们趁机逃入旁边的树林里。
可我没想到,今晚的动作这么快!
才入夜,主帐那边乱哄哄的。
然后,谢星舒带人冲入军医处,把所有军医都带去主帐。
自然,也包括我。
帐篷里,江东节度使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而江晚被人押在地上。
十几个护卫把她围作一圈,明晃晃的刀枪指向她。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抓住江晚的头发,狠狠地扇她一耳光。
将军怒道:「贱人!还不快如实招来,你究竟给节度使大人下了什么毒?」
十几个军医急忙围着节度使大人,倒把我挤到最外圈。
江晚冷笑:「呵呵,我死也拉那个禽兽一起陪葬!」
将军还想打她,却听到军营外呼声震天。
一个小官慌忙冲入帐中:「报——报!敌军来袭,已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请将军速速下令迎敌!」
原来,平西节度使的援军赶到。
现在,城中军队与援军里外夹击,对江东节度使军来了个瓮中捉鳖。
主帐里的几个将军一听,也顾不得节度使中毒之事,连忙掏出兵器,带人冲了出去。
谢星舒也要跟着大部队出发,却被那个将军拦下。
「谢校尉留步!」那将军把谢星舒按住。
可等所有将领都离开后,那将军却对谢星舒说:「谢校尉,这一次我军恐怕气数已尽,你且带一队人马,由我替你们掩护,带节度使大人速速逃跑,以待日后东山再起!」
我忍不住插嘴:「节度使大人恐怕无力回天了。」
那将军一听,几乎要站不住了。
随后,将军忽然愤恨地拔出腰间的剑,就要冲过去刺死江晚!
我顿时下意识向前一步,谁知被谢星舒拉住手腕,他默不作声地对我摇摇头。
谁知,众人转身的瞬间。
江晚竟不等将军动手,双手抓住眼前的长枪,便直直刺进自己的胸口!
她的衣服顿时被鲜血染红。
她痛苦得额角都是青筋。
江晚却望向谢星舒:「谢星舒,我知你恨我。若不是那日,那日我邀请你妹妹入府游玩,她又怎会被我父亲玷污……」
谢星舒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不愿再回忆。
江晚眼角流下一行泪:「谢星舒,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她剩下的话没说完,便倒地不起了。
谢星舒忽然仰头长啸,发出痛苦又绝望的哀鸣。
他忽然拔出插在江晚腹部的长枪,头也不回地冲出帐外。
我忽而明白,他要只身冲去千军万马,只为向平西节度使复仇。
而我,拦不住他。
最终,那位将军带人马突围逃跑。
我跟在队伍后面,出了帐篷,忙去寻紫苏和幼娘。
我们三人与众多军医一起,跟在突围的队伍中间慌忙逃窜。
可我们怎跑得过将军的骏马,很快便被抛下。
战场中,四处皆是扭打成团的人。
我远远看到了谢星舒,他浑身是血,一人一马在人群中驰骋。
我们三人在战场上,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我下意识地喊他:「谢星舒!谢星舒!」
他听到我的声音,策马奔向我。
可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我低头,只见一把剑贯穿了我的胸口。
我喘不上气,眼前变得模糊,只是隐约听见身旁两个姐妹亦是尖叫一声。
对不起,紫苏和幼娘。
乱世剧本真的太难太难。
原来,原来撑到这里,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穿错时代,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在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好似被人抱入怀中,脸上掉落一滴冰凉的眼泪。
番外。
「啊——啊!」
我猛然从床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我惊悚地环顾周围,才发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哪有什么兵荒马乱的古战场啊!
「叶棠,你干吗突然鬼叫啊!」睡我对面床的江晚朝我砸枕头。
我有些恍惚,江晚的脸似乎与梦中那个贵女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时间,我竟分不出梦境与现实了。
我望着她:「江晚,你不是自尽了?」
江晚:「?」
江晚气得连忙爬过我的床,作势要掐死我:「丑叶棠,你敢咒我?!」
而床下,苏紫和幼幼一块儿看恐怖片,被我的尖叫声吓得下意识抱在一块。
抬头,以为我故意吓她俩,卷起袖子也要爬上来收拾我。
于是,我被三个舍友群殴。
直到我把我做的梦告诉她们,她们才作罢。
江晚听得嘴角直抽:「所以,我到底哪里得罪你,给我安排这么一个悲剧角色?」
我理直气壮:「你好歹享受过荣华富贵,我和紫苏幼幼设定是最底层的小妾,还差点被人吃,我们更惨!」
我又被江晚暴揍一顿。
最终,惨遭嫌弃的我,被打发出宿舍,替她们仨买零食赎罪。
我一边懊恼地走出宿舍楼,一边去便利店买零食。
路灯昏黄的林荫道。
我的脚好像踢到一个小石头,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底飞了出去。
前面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少年忽然停住脚步。
他蹲下捡起砸到他小腿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连忙跑向前,站在少年的身后慌忙道歉。
少年缓缓地转过脸。
我愣住。
今天真是撞邪了,那竟然是谢星舒的脸!
少年向我摊开手心,不悦地说:「同学,你没事不要拿贵重东西砸路人,很危险。」
我低头,他掌中之物十分眼熟。
那竟是一只祖母绿的宝石戒指。
全文完。
备案号:YXX1r19AdvdHox3XnopuJX6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