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乱世当小妾

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我穿越成一个小妾。

没想到城池被困数月,城中粮食用绝,易子而食。

我家老爷看了看唯一的嫡长子,又清点众多小妾。

老爷拍桌:「老子就一个儿子,要吃也是从小妾吃起!」

我:「……」

1

我穿越成一个小妾。

我以为我拿到了宅斗剧本。

没想到,我名义上的老公,把府里最不受宠的小妾噶了,拿去炖了汤。

因为如今是乱世,各地节度使为了争地盘打仗。

我们所在的城池,正好被江东节度使的兵马围困。

如今,城中粮食用尽,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达官显贵们的情况比百姓们好些,因为府里人口众多。

我家老爷看了看有肱二头肌的婆子们,又看看身材壮硕的护院们。

他一拍桌:「老子就一个儿子,要吃也是从小妾吃起!」

所以,府里地位低下,除了被睡没啥用处的小妾们,成了第一批被吃的人。

当晚,不少人分到了肉。

连我们这种随时拉去当口粮的侍妾,都分到了一碗热汤。

可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吐得一塌糊涂。

当夜,府里的小妾们紧急收拾细软,纷纷跑路。

我趁混乱,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翻出院墙,撒腿就跑!

我因不留恋钱财,跑得最快,趁护卫们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钻进外面的巷子里!

而那些忙着收拾行李的小妾,就没那么好运,被闻讯而来的护院抓住。

我的身后,小妾们哭号声此起彼伏。

我吓得魂飞魄散,跑得更卖力了,根本不敢回头!

跑了很久很久。

我和跑最前头的两个小妾这才敢停下脚步,稍微喘息。

可巷子阴影处,却蹿出几个人影。

那些人不怀好意地紧盯我们。

「是几个肥羊!」阴影里的男人阴恻恻地笑,「大哥,真是天不亡我们哥仨啊!」

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原以为离开府邸就安全了,谁知府外四处都是危险!

他们话没说完,我撒腿就逃。

我身边的两个小妾反应慢了一步,落后我几步,就被他们抓住了!

我听见身后凄厉地哀嚎:「救我!救我……」

我心一横,咬紧后槽牙,一边跑一边拔掉头上的朱翠丢身后。

身后的男人们一边要控制挣扎的女人,一边对地上的金银首饰垂涎不止。

他们只是犹豫片刻,我便趁机逃得无影无踪。

但男人没想到,他刚转身走回去,我就抱着一块板砖冲回来往他脑袋砸。

巷子里的四个人全看呆了。

「你俩发啥愣,逃!」我冲那俩小妾怒吼。

那俩小妾便低头,狠狠咬住两男人的手腕。

巷子里传出男人吃痛暴怒的声音:「你们找死!」

可他们光顾着同小妾扭打的时候,我却捡起地上的银钗,扎进其中一个男人的脖子里。

那男人顿时血流如注,瘫倒在地。

毕竟,我穿越前,是个医学生。

我手很稳哒。

另外的男人看我浑身是血,眼神狠厉如恶鬼,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连忙抓起俩小妾的手,再次在巷子里狂奔。

我们疯了一样向前跑。

一直找到一间空无一人的破庙,才敢停下。

这一夜,我们仨也就只是跑快那几步,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借着月光,我发现破庙里有几具乞丐尸体。

大概是被饿死的,他们身体已经僵了。

两个小妾抱着我发抖,很害怕尸体的样子。

我也很害怕,但我更怕被杀分食。

所以我故作镇定,把身上染血的衣服换成乞丐装。

我转身示意她俩:「都换上!」

她俩只能颤抖着把衣服换下。

趁着换衣服的空当,我问她俩的名字。

结果,一个叫二十七,另外一个叫三十六。

我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那我叫啥?」

「您是十六姐姐呀!」三十六说道,「您吓糊涂啦?」

得嘞!

八成是那老爷纳的小妾太多,连名字都懒得取,直接按排名编号。

实在太不把小妾当人看了!

我说:「以后,我叫叶棠!」

叶棠,是我穿越前的名字。

二十七明白了过来,说:「棠姐姐,我进府前,叫紫苏。」

三十六说:「棠姐姐,我叫幼娘。」

我点头:「以后,我们唯有团结互助,才能共渡难关!」

这,也是刚才我转头救她们的原因。

乱世中,一个落单的女子,最容易被人盯上。

三人在一块,起码能像刚才一样,有余力绝地反击。

不过,看排名也知道她俩不受宠,所以身上没啥值钱的东西。

我身上只剩一对珍珠耳环,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以及一把剪刀。

这是我们仨全部家当。

我拿剪刀把三人的长发剪掉,既要逃亡,留着长发诸多不便。

然后我把耳环和戒指贴身藏好,剪刀则用布条绑在大腿处。

最后,我们一起把几具尸体全拖出破庙,才四处寻找藏身之所。

最终,我把目光锁定在后院那个足足有五层高的寺塔。

它足够高,视野开阔,爬上去可以看清楚周遭情况。

它有屋檐,趴在上边,也能给我遮挡一些太阳和雨水。

我们一起从旁边一棵古树爬上去。

古树的树叶和树皮也被薅干净了,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屋檐下有一处栏杆,正好够瘦弱矮小的人侧躺进去。

我们仨挤作一团。

这天夜里,我们看到很远的地方,护卫们举着火把在大街小巷里四处抓人。

也偶尔听见某个深巷传出凄厉的尖叫和哭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下边传来什么声响,然后飘来一阵烤肉香。

我揉了揉眼睛,才注意到破庙外,几个难民发现乞丐的尸体。

他们没放过这等天降口粮。

紫苏吓得紧紧抱住我,身体发抖如筛糠。

而幼娘一边流泪,一边向神佛祈祷他们千万别抬头发现我们。

而我,在高处看着难民为了抢食大打出手。

我只觉得胸闷得喘不上气,又想吐了。

我才忽然意识到,能穿越到高门嫡女庶女身上,都是拥有主角光环的幸运儿。

要像我一样穿越到乱世,那就是活在人间炼狱!

什么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我只看到这个时代,人在吃人。

2

一直到太阳从城墙那头跃起,抢食的人才散去。

然而,新一天的噩梦,又开始了。

我听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隐约掺杂不祥的尖叫和嘶吼。

我这才意识到,这间破庙离城门口很近。

近得只要城门一破,城外的乱军刹那间便可冲入这间破庙。

正因离战场太近,周围的居民都去避难,所以才「僻静」。

幼娘问我:「姐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留一个人望风,另外两人下去找些吃的。」

「我去!」紫苏很积极。

我点头。

我和紫苏飞快地回到地面,从庙里搬出供桌顶在门后,这才开始搜寻庙里可用之物。

然而,破庙里连杂草都被薅秃了。

我们翻遍破庙,却只发现一口井。

我不敢确定,说:「井壁或许会长些青苔,可以填些肚子。」

说完,我和紫苏同时伸头望下井口。

井下好黑,且深不见底。

紫苏胆怯地抓住我的衣袖。

我以为她要退缩,可她咬咬牙,道:「姐姐,让我下去!」

她从今天起,一直在努力找活干。

我知道她想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说:「那你小心些。」

「好!」紫苏道。

她双脚踩入木桶里,抓紧麻绳,让我给放下去。

其实,我何尝没看见紫苏颤抖的双手。

可大家组队,队友总不能对团队毫无贡献。

没过一会儿,我听到底下传来紫苏惊喜的尖叫:「姐姐,底下真有青苔!」

我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先前住在破庙里的乞丐,估计以为井里只有水,没想到挖井里的水草,这才便宜了我们。

紫苏在井底卖力干活。

太阳似乎升高了些。

而城门口的方向,一直闹哄哄的,好似乱军随时会破城似的。

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忽然间,外边似乎一声轰隆巨响!

我听到幼娘失声尖叫:「城破了!你们快回来!」

我脸色顿时一白,立刻喊上紫苏!

可已经来不及爬回去了!

沉重的马蹄混杂着刀剑撞击的清脆声响,让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

我一咬牙,抓住麻绳便直接滑下井底!

井底的空间比井口大些,水只到胸口深。

黑暗中,紫苏湿冷颤抖的手抓住了我。

她举着一个木桶,桶里装着几块青苔。

我把青苔揣怀里,放下木桶,拉着紫苏紧贴井壁。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头顶上传来兵刃相交的钲鸣,和人群尖叫打斗之声。

那些人似乎打进院子里了。

忽然扑通一下落水声。

一具满是伤痕的尸体砸落在我的眼前。

他是个守城的兵。

他的血液将井水染成红色,死不瞑目地与我对视。

我与紫苏腿哆嗦得都快站不直了,惊恐不安地抱在一起。

死亡,就在我眼前。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反而无比渴望地想活下去。

这一刻,我像昨夜幼娘一样,向神佛祈祷。

祈祷这波进攻快点远去。

祈祷我们仨都能活下去。

可是,神,真能听到我的心愿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小了。

我猜他们也许离开了破庙。

头顶传来幼娘颤颤巍巍的声音:「姐姐,姐姐!」

胸口堵得几乎令我失声:「绳……绳……」

在幼娘的帮助下,我和紫苏这才快速地爬回地面。

第一波进攻似乎只为尽快消灭守军,占领城池。

所以,攻入城中的兵卒,都忙着追击溃退的守军。

这间离城门最近的破庙,反而无人逗留。

幼娘忽然激动地扯我衣袖:「姐姐,他们身上有胡饼!」

真难为幼娘,在如此恐怖的场景下,居然注意到尸体腰上的干粮。

但我们仨饿得两眼发昏,哪里还在意这么多!

我们连忙趴在兵卒身上搜东西。

居然找到四个胡饼和两竹筒水!

我们不敢停留太久,匆忙地爬回寺塔上。

回到高处,我们仨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分食干净。

至于紫苏挖的青苔,下次实在找不到食物时再吃。

城外的乱军只用了半天便彻底占领城池。

只是城门口紧闭,城内的人依旧无法出去。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上午刚占领城区,下午便肆意烧杀抢掠。

兵卒们一脚踹开房门,便狂笑着搜刮钱财和女人。

昨夜只是我们几十个小妾慌忙逃生。

今天,全城的人都在逃生。

我们在高处,看到城中遍地是惨象。

那位江东节度使,久攻城池不下,憋了一肚子火,直接屠城泄愤。

幸存的人于是四处躲藏,与兵卒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有些兵卒杀人纯粹为了发泄。

有些兵卒,则专薅城中富户,只要给钱给女人,便放人一马。

屠杀进行到第三日的时候。

我已经看麻了。

我甚至开始分不清人和牲畜有什么区别。

穿越前,我捧着一杯热奶茶,在平静安静的公园玩手机,觉得日子无聊且虚无。

可现在,我才明白,生在和平时代,能吃饱喝足,能觉得日子闲得无趣,就是奢侈的幸福。

我现在,只有紧握着紫苏和幼娘的手,彼此在乱世中寻得一丝依靠。

我们决定好了:如果被兵卒发现,那就自我了断,也不能被那群恶魔践踏!

结果到傍晚,那些乱军忽然宣布停止杀戮。

他们开始叫人清理这座尸横遍野的城池。

收尸虽然听着吓人,但相当于拿到一块免死金牌。

我看到幸存的居民纷纷跑出来,拿所剩无多的金钱,贿赂附近的军官,换一份差使。

于是我们也连忙从寺塔爬下来。

破庙里也有一个军爷。

我观察他好几天了。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嗜杀。

他从进城开始,便一个人来到破庙,坐在佛像下,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正因为有他,兵卒们都不敢打扰,破庙附近的幸存者反而最多。

我和紫苏幼娘三人齐齐跪在他身后。

我慌张地把宝石戒指献给他:「求官爷给我们三兄弟一条活路!」

他睁开眼,那瞬间的冷厉杀伐的气质让我头皮发麻。

「你们便是藏在上边的小东西?」原来,他早就发觉我们的存在。

我吓得牙齿打颤:「谢……谢谢官爷不杀之恩!」

他回头,看到我时神情震撼。

「你的眼睛……」他的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好像妹妹……」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试探喊他:「官爷?」

他猛然回过神,收起我的戒指:「也罢,随我来吧。」

他带我们走出破庙。

我们三人领到的差事就是在城外挖坑,用来堆埋尸体。

而且,干一天的活,能分一碗稀薄的粟米粥果腹。

我们仨干得格外卖力,生怕挖坑比别人慢,他们不要我们了。

谁知道,这差事成了幸存者的香饽饽,所有人争先恐后地献买命钱。

那些官兵见钱眼开,看埋头干活的我们,面露迟疑。

我见状,连忙把一只珍珠耳环献了上去。

可架不住别人比我们有钱!

于是,这工作从献一次宝物换一天活,变成了价高者得。

一天活还没做完,我又把另外一只珍珠耳环献出去,才勉强保住这份工作。

然而,现下已经山穷水尽,我们不能再留在城里了。

3

我把逃跑的决定告诉紫苏和幼娘。

紫苏不假思索地说:「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救了她,所以她对我无脑跟随。

幼娘虽然年纪小,但她遇事会动脑。

她问我:「姐姐,城外都是豺狼虎豹,我们手无缚鸡之力,逃出城岂不是成猛兽口中餐?」

这确实是个问题。

城外就是战场,这么多尸体,必定引来不少食肉动物。

可是,眼下我们不逃也很难苟活下去。

一是城中早已断粮,没了差事,我们无法维生。

二是城中女子多被强抢充作军妓,下场生不如死。

我把选择权交给幼娘。

我说:「比起城中的妖魔鬼怪,我更愿意直面城外的豺狼虎豹,起码死得有尊严些。」

我其实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

城外尸横遍野,那些肉食动物吃饱了,兴许,就懒得为难我们了呢?

可我看幼娘下不了决心。

这不能怪她。

她或许自小就生活在这座城池,这里哪怕是地狱,也是她的生活舒适圈。

人,更倾向于缩在舒适圈,逃避面对未知的恐怖。

我接着说:「幼娘,我也不强迫你。你若想留在城内,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不,姐姐,我跟你们走!」一听要分开,幼娘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袖,「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我拍拍她的手:「富贵险中求,那就一起逃!」

近几日,兵卒们忙于进城搜刮金银,抢掠妇女,全都抢红了眼。

对于我们这些收尸人,反倒十分松懈。

等到傍晚光线开始变得昏暗,不容易分辨旁人面目的时候,我们开始行动。

我们待最后一波丢尸体入坑的人走后,连忙假装尸体,藏进尸堆里。

等到城门口完全关上,天空黑了下来,我们才悄无声息地爬出坑,匍匐向护城河。

城门外的地势并不开阔,兼有一条护城河围绕城池。

我偷偷地钻入水中,游到河对岸。

不一会儿,紫苏和幼娘也跟了上来。

我们藏身在河岸一丛杂草里,准备上岸逃跑!

谁知,就在这时候,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有一队兵卒举着火把,居然沿着河岸搜寻什么!

我脸色霎时间惨白。

紫苏和幼娘吓得几乎要哭出声:「姐姐,怎么办呀,我们这回真的要死了!」

眼下,只怕有半丁点动静,都会被人发现!

我捂住她俩的嘴巴,趁脚步声临近之前,拉着她们沉入水底。

我的脸没入水中的瞬间,看到岸上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坐在佛像下的小军爷。

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动静,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起长枪就要刺入水中。

可当他定睛一看,手上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谢校尉,您那边可是有什么发现?」远处有人问道。

小军爷若无其事地收回长枪:「没什么,只是看到水中有几具乞丐尸体。」

「那些个收尸的竟这般偷奸耍滑,把尸体随手丢护城河里,我回去就叫人收拾他们!」远处有人骂道。

「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平西节度使的嫡女江晚,」谢校尉道,「那是大人点名要的人。」

他转身带人离开。

那些脚步声走远后,我们三人才不动声色地游到水面换气。

幼娘牙齿打战,问:「他……他为何放过我们?」

幼娘总是很多问题。

紫苏道:「今天我听到一个传闻,据说军中有位大人,梦中听到佛祖劝他放下屠刀。他向江东节度使进言,这才止了城中杀戮。那位大人莫不是他?」

我看他们沿着河流下游方向搜寻,便指着上游方向道:「走。」

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们沿着河岸,拼尽全力逃跑。

可到了晚上,很多野兽都来河边喝水。

所幸月亮出来了。

借着月光,我们发现有一处很大的江心洲。

夜里河水涨潮,也不曾淹没它。

我们连忙游上了江心洲,暂时在此处落脚。

这一夜,河对岸的狼嚎虎啸此起彼伏。

那是一群赶往战场享受盛宴的猛兽。

第二天太阳升起,我和紫苏幼娘皆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紫苏问我:「姐姐,我们逃出那座炼狱了?」

我们仍离城池很近。

可周围绿水青山,一派宁静,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血腥厮杀。

幼娘哇地哭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我总觉得她俩高兴得太早。

但我这时候不该打击她俩士气。

我说:「饿了一夜,先找吃的吧!」

我们开始在江心洲里分头寻找。

幼娘心细,发现树上有三个鸟窝。

紫苏是穷苦出身,认得几种野菜。

而我,在岸边发现一个溺水的女子。

起初,我以为她死了,打算薅她身上的衣服和金银细软。

没想到,我把她拖上岸,却摸到她微弱的脉搏。

许是她游了一夜,体力不支,这才晕了过去。

4

我是学过急救知识的。

所以,给女子检查身体,确定她死不了,就拖着她回营地。

她转醒的时候,我和紫苏幼娘正合力钻木取火。

她睁眼看到三个陌生的乞丐,吓得尖叫起来:「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她眼眶通红,手胡乱地摸头上想要找金钗,一副被羞辱要寻死的模样。

我安慰道:「小姐莫慌,我们三人都是女子,对你做不了什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慌忙穿上旁边被晒得半干的衣服。

她说:「多谢几位救命之恩,江晚他日与父亲重逢,必有重谢!」

可我们三人的脸色却倏忽一白:「你叫江晚?」

「你们认得我?」江晚诧异。

我心情复杂:「昨夜很多官兵都在沿河岸找你,他们为何大费周章地找你?」

江晚便与我们解释。

原来,她是平西节度使之嫡女。

城破之日,她爹败走逃亡。

她和她娘被留下,本要赴死,她却被父亲仇敌,江东节度使救下。

可是,江东节度使对她不怀好意,说要纳她作妾,以此让她爹蒙羞。

她趁陪江东节度使巡查军务之际,跃入河中。

他们以为江晚会被冲到下游,没想到她逆流而上。

我看着江晚,得知她的经历,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我问她:「你与你爹会合后,焉知你爹不会逼你自尽以保名节?」

江晚一听,顿时万念俱灰。

她也曾是贵女啊!

我心有戚戚焉。

原来生逢乱世,无论是高贵如江晚,还是低贱如我们,都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古代对女子,只有更苛刻。

江晚双手捂脸,发出压抑的悲泣。

紫苏和幼娘连忙把我拉到江边,这里离江晚远,我们讨论啥她听不到。

「姐姐,她恐怕是大麻烦!」幼娘说,「若带她上路,那些官兵迟早会找上她,拖累我们!」

紫苏道:「可抛下她,乱世中,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生存?姐姐,这真叫我左右为难!」

我的内心十分挣扎。

一方面,我自身难保,理智告诉我不能做圣母。

另一方面,长期以来的道德教育,让我无法做出抛下弱小的事。

我前几天,不也没抛下紫苏和幼娘嘛!

没想到,江晚却从身后的草丛钻出来。

她哭过一场,似已经做出决断。

她说:「姐妹们莫为我争吵,我休息片刻便独自启程,绝不拖累你们。」

她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对金手镯和一只金钗。

「救命之恩,江晚无以为报,只好将这薄礼赠与几位姐妹作为答谢!」江晚说,「他日若有缘再见,江晚必再重谢!」

她不由分说地一人塞了一个金首饰,决然地转身离开。

我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耳光。

我知道我心软了。

「江晚,」我说,「你把长发绞了,与我们一样扮作乞丐,也许他们就不会注意到你。」

我向前拉住她。

我这才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听我这番话,动容得簌簌落泪。

她刚才也不过故作坚强。

我叹息:「这乱世,我们几人唯有团结一致,才能共克时艰。」

幼娘见我下了决定,自然不敢反对。

一直到中午,我们四人才在江心洲生火吃了顿热食。

江晚不愧是平西节度使的嫡女,她对这个世界的地图了然于心。

她拿树枝在泥地里画了简略地图,说:「各地节度使割据动乱,却鲜少攻入王都附近。我们前往王都,便可过上太平日子。

「王都位于平西城的东面,我们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进入都城,我可带你们投奔我的表姐。」

幼娘对江晚彻底服气。

她连忙向江晚道歉:「对不住,江姐姐,我先前不该说抛下你的话。」

江晚却说:「没关系,你们无权无势,只不过想在乱世活下去,趋利避害而已,我并没有介怀。」

说着,我们便把江晚改造成乞丐。

只是没承想,我掏出剪刀,准备对江晚一头乌黑秀发下手时,却被官兵们层层围住。

那白晃晃的长枪纷纷指向我们。

谢校尉从官兵们身后走出来。

他看到我们三个,有些意外。

随后,他露出遗憾的眼神:「我与你们三人在佛像下相遇,想是佛祖让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江晚是节度使大人点名要的人,万不能留你们辱没江晚名声……可惜了!」

他说罢,忽然抬了抬手。

官兵们便举着长枪向我们三人刺来。

「住手!」江晚挡在我们前面。

官兵们不敢伤她,不得不停下。

江晚说:「她们姐妹三人救我一命,你若杀她们,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谢校尉意外:「她们?」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我,尤其看到我们仨乱糟糟的短发,沉默了。

这时代女子皆长发及腰。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我们,从不仔细观察,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是未长开的少年。

众目睽睽之下。

他说:「都带走!」

他把我们四人押回城中,回到节度使的府邸。

他把江晚推进一间屋子里,动作粗鲁。

谢校尉道:「她们三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若还敢逃,我就拿她们开刀!」

江晚恨得冲上前挠他,可被谢校尉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倒在地。

江晚怒道:「谢星舒,你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原来他叫谢星舒。

谢星舒冷笑:「要怪,就怪你那薄情寡义的爹!你该问问他,我爹追随他二十余载,他为何背信弃义,灭我全家!」

江晚跪在地上哭。

谢星舒却冷冷拂袖,刚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

他回头看我。

他一身肃杀,眼底充满凛冽的杀意。

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我不敢与他对视。

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紫苏和幼娘下意识地贴紧我。

谢星舒却漠然道:「你们三人去洗漱,即日起,由你们伺候江晚。」

他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忽然想起与他初见时,他曾说过,我的眼睛像他妹妹。

这或许是他两次放过我们的理由。

可我们与江晚牵扯在一起后,他转头便拿我们作人质要挟江晚。

他虽有善心,但却不多。

5

晚上,侍卫通传节度使今夜要宿在江晚屋里,要她好生伺候。

江晚听了,绝望地大哭。

我觉得,要不是谢星舒拿我们要挟她,她此刻就该寻死觅活了。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到底是我们连累了她。

紫苏和幼娘做妾经验丰富,尤其是紫苏。

紫苏说:「江姐姐,莫怕,你就当被蚊子咬,被狗啃,不把他当回事!」

幼娘说:「江姐姐,你把烛火熄灭,眼睛一闭,也就过去了。」

江晚只是低头在哭。

我在江晚身后来回踱步,等她哭干了眼泪,我烦躁地问她:「江晚,他欺辱你,你只会无助哭泣吗?」

江晚抽噎:「那……那我能怎么办?」

我把绑在小腿肚上的剪刀递给她。

我说:「今夜趁他睡着,一刀噶了他!我们四人趁夜逃出去!」

紫苏眼睛一亮。

幼娘看着我欲言又止。

江晚的手颤抖着握住剪刀,听我这么说,浑身为之一颤!

可她最终还是理智占上风。

江晚把剪刀还给我:「我们身陷节度使府,守卫重重。杀了他,我们插翅难逃,只是白白送命!」

可她听到我的建议,却似乎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江晚抹去眼角泪水,握住我的手:「等我探得逃亡路线,再动手不迟!叶棠,谢谢你,有你开解,我才觉得人生不至于一片黑暗!」

我无言以对。

这破乱世,实在让我憎恨极了!

晚上,我见到了传说中的江东节度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他身边都是带刀的侍卫,本人一身横肉,看起来满身煞气。

他身上的铠甲甚至溅射了干涸的血迹,似乎不久前砍过人。

我们几个在他面前,弱小得就好像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蝼蚁。

我们反抗不了他。

他进入院子后,不许我们三人靠近伺候。

我们只能在院子外守着,看着院子里被重兵把守。

我的想法的确天真了,噶了江东节度使,我们也逃不出院子。

这是另一种绝境。

我、紫苏和幼娘,三人靠坐在围墙下,等里面的人离开。

后半夜,紫苏和幼娘头挨着头睡去。

我却睡不着,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月亮。

忽然间,我看到谢星舒出现在抄手游廊的尽头。

他只看了一眼院子,转头就走。

我连忙追上他,壮着胆子问他:「谢大人如此憎恶江晚,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他的回答让我意外:「我并不憎恨她,我的仇人是她爹。」

我懂了。

江晚是江东节度使点名要的人,他只是奉命行事。

我仍穷追不舍:「那谢大人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谢星舒的脸色铁青。

我怕得罪他太过,连忙转移话题:「谢大人似乎说过,我的眼睛很像您的妹妹?」

谢星舒搭在剑柄上的手猛然握紧。

他忽然开口:「我妹妹曾与江晚是要好的姐妹,可她爹觊觎妹妹,并玷污了她。

「我妹妹不堪受辱,悬梁自尽。我家想要状告他,替妹妹讨回公道。

「她爹却反咬我们以下犯上,意图谋乱,灭我满门。我,难道不该报仇雪恨吗?」

谢星舒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眼底闪过挣扎、痛苦和仇恨。

他或许只想报复江晚她爹一人。

可他的仇人未死,城中无数百姓却因为这场战争死去,连江晚也因此受辱。

这场战争的后果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无数冤魂压在他的心头,让他痛苦不堪。

我却说:「我觉得,江东节度使不可能因为你的仇恨,而发动一场战争。他追逐自己的野心,而你,也不过是成就他野心的棋子。」

他猛然抬眼,不可思议地看我。

随后,他像寻求安慰一样,问我:「那么,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屠城那三日,他坐在佛像下一动不动。

原来他在向佛寻求慰藉。

我说:「这乱世中,人人竭尽全力地想活。而你,却在纠结黑白对错,未免有些虚伪。」

他皱眉看我,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的背影狼狈又恼怒。

次日大早,江东节度使提起裤腰带,春风得意地带着护卫们离开。

我们这才连忙冲进屋。

屋里一片狼藉。

江晚形容枯槁,像一个被玩坏的娃娃,两眼无神地瘫倒在地上。

我们连忙帮她清洗遍布淤青的身子。

紫苏性子急,一边帮江晚搓洗身子,一边破口大骂。

幼娘吓得连忙捂住紫苏的嘴,说小心话传到人家耳朵,人家一怒之下把我们都噶了。

人在屋檐下,要谨言慎行。

可是当天,江晚却发了高烧。

她连着三天高烧不退,任我如何给她物理降温,喂她吃药,都没有清醒。

江东节度使因此大怒,骂诊治江晚的军医是庸医,三天连斩了三位军医。

第四日,谢星舒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他站在床头,对江晚说:「江晚,已探知你爹逃往何处,即日便要拔营追击。您要死,起码撑到我杀你爹那日,你俩一起死。」

江晚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于是,我们便跟着昏迷的江晚,随着大部队一起出发。

大军行走三日,在一座小城外安营扎寨。

谢星舒领一队人马去城门口叫阵,城中派人与其厮打。

据说,战场上,谢星舒被人放冷箭,被直射下马。

我掀起帐篷帘子走出来时,恰恰看到谢星舒被他的手下匆忙地抬去军医处。

他浑身是血。

可正值打仗,军医处忙得人仰马翻。

恰好前几日节度使刚斩了三个军医,此刻显然人手不足。

军医查验谢星舒的伤,却束手无策:「谢校尉中箭部位太过凶险,军中唯有李郎中有把握处理,可他前几日刚被节度使大人斩首,这可如何是好?」

我留幼娘在帐中照顾江晚,拉着紫苏走向军医帐篷。

可我没走几步,却有人在身后喊住我:「你要去哪儿?」

声音失控一般尖利。

我回头,幼娘搀扶着苍白虚弱的江晚走出帐篷。

「我去救谢星舒。」我说,「我学医学了七年,正好派上用场。」

江晚情绪激动:「我不许你救他!」

她恨谢星舒带人把她抓回来,以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我说:「他总是拿我们性命要挟你,我便要做他救命恩人,看他还能不能对我痛下杀手。江晚,我得改变现状,不能拖累你。」

江晚咬牙切齿:「我就是不允许你救他!」

她在那夜深受打击,如今完全失去理智。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我拉着紫苏,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晚正在气头上,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

我不能直接告诉她,此刻我决定救谢星舒,是因为他曾放过我们两次。

说了她也不会理解我。

搞不好因此恨我。

可眼下是个机会,我们不能永远被当作随意宰杀的人质。

挤进军医处。

我仔细回忆穿越前在急诊科实习的经验,推开众人,沉着冷静地给谢星舒处理那足以致命的伤。

我忙活到下午,才一身血污地走出帐篷。

军医跟在我身后,抱拳:「姑娘医术了得,我们人手不足,姑娘可否过来帮忙?」

我唇角勾起。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再也不想当低贱的口粮,也不想做任人宰割的人质,更不想做拖累他人的废物。

那么,我就得展示自己的价值。

可我却拒绝军医:「我不能答应你。我目前只是谢校尉要挟江晚的人质,他醒后,让他跟我说。」

6

谢星舒受伤严重,他昏睡了一天一夜。

而江晚,气得不同我说话,整日把自己关在帐篷里。

幼娘左右为难,只得趁江晚睡着后,才偷偷跑出来找我和紫苏。

我们仨蹲在一丛草堆后面开小会。

紫苏问:「姐姐,我们救谢校尉是应该的,他毕竟帮过我们两次。只是,你真的要做军医,救这些屠杀过全城百姓的恶魔吗?」

我反问:「可城里的百姓,不也曾想杀了我们分食果腹?」

这世道,哪有什么人完全无辜。

乱世中,人人只是立场不同,难分对错。

紫苏被我说得一噎,垂下眼眸,她的眼睛里闪烁晶莹的泪光。

紫苏叹息:「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太平的日子呀!」

幼娘却紧紧握住紫苏的手。

幼娘说:「我倒觉得棠姐姐做得对,如今寄人篱下,我们要展示价值,才不会被人看轻。」

说完,幼娘转头担忧地望我。

她接着说:「只是,这个江东节度使不是个好相与的东家!你看他前几日,一怒之下连斩三名军医的架势,太可怕了!」

我沉重地点头:「我知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唉,医学狗的执业生涯中,哪能不碰上几个医闹呢。

紫苏向我自荐:「姐姐,我去做你助手!万一江东节度使再杀人,我们要死也死一块儿!」

幼娘忙道:「那我也去,若只剩我孤零零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踩断枯枝的声响。

我猛地回头,看到江晚一言不发地转回帐篷。

她应该听到我的话。

她这般聪慧之人,早晚会自己想明白。

谢星舒醒后,唤我去他帐中。

他唇色苍白,看起来倒没了平日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端起碗,坐在床头喂他吃药。

他一边喝药,一边问:「我听说军医处人手不足,要你帮忙,你却拒绝了。」

「我只是小小人质,不堪重用。」我面无表情。

他说:「可你救了我。」

我不甘示弱:「我若做了军医,你拿谁来威胁江晚?」

谢星舒道:「我若打算杀你,先头便没必要放过你。」

我又道:「可军医是个危险活儿,节度使大人一言不合,就要拉人去杀了呢。」

谢星舒一听,有些沉默。

我觉得,他这样的人,跟江东节度使不该是一路人。

江东节度使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而他不是。

我没想到的是,谢星舒却说:「慈不掌兵。」

我反驳他:「你说得不对!我知道有支军队,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不滥杀无辜,一样可以统一天下!」

谢星舒道:「你说的王者之师,自古以来,不曾存在!」

我气不过,又道:「可你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像土匪一样打家劫舍,杀人取乐?

「节度使之间混战,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土地、人口和资源,以壮大自己的势力?

「若你们打仗是为了争夺这三者,又为何下令屠杀作为争夺目标之一的人口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谢星舒愣了,他大约没想到我身为女子,却能说出这番理论。

我却是气上头,喋喋不休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行军打仗,伤员众多,军医急缺,可你们节度使做了什么,他居然连斩三个军医!」

谢星舒这才反应过来,我绕了一大圈,在顾忌什么。

他说:「你和你的姐妹大可放心,我去求节度使大人,给你们一块免死金牌。」

这回我满意了。

我与紫苏立刻去军医处帮忙,而幼娘心思细腻有主见,则留她照顾江晚。

随着两军开战,军医处伤员越来越多。

我和紫苏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又过了一阵,两军进入僵持阶段。

新增伤员变少了,我和紫苏才得喘息机会,被安排轮休。

一到休息日,我和紫苏连忙去看幼娘和江晚。

我与她俩有一阵子没见了。

没想到,我俩刚走到帐篷附近,就被周围的护卫拦下。

我只隐约听见帐篷里传出若隐若现的娇笑声。

真是天若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战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这节度使在后方……沉迷声色?

幼娘端着一盆水从另一个帐篷走出来,看见我们,欣喜地跑过来。

我把幼娘拉到一个角落。

我问:「江晚这是怎么回事?」

幼娘说:「我也不清楚,忽有一日,江晚好像想明白似的,频频向节度使大人示好。

「节度使大人本以军机大事为重,严词拒绝。

「可前几日,战事没那么吃紧了。江晚便乔装扮作小兵,给节度使大人献了一杯酒。

「自此,节度使大人日夜笙歌,倒有些情难自抑!」

幼娘说完,警惕地左右观察。

确定四周无外人,才伏在我耳边说:「姐姐,我怀疑那酒里掺了药。」

我却觉察出其中不对劲:行军打仗,江晚上哪儿弄来药?

我只想到一种可能,药是她爹派人送进来的。

她爹可真狠,为了绝地反击,不惜用女儿做美人计!

幼娘道:「我只怕,军中不日必出大乱,姐姐,我们需尽早做打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军医处。

我思前想后,偷偷摸摸地从药房翻出一枚毒药。

没想到谢星舒出现在我身后。

谢星舒问:「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我不动声色地把药丸收起来:「与你无关。」

谢星舒也不恼怒,跟在我身后。

谢星舒说:「前几日忘了对你说谢谢。」

我皱眉望他,不解:「你谢我啥?」

谢星舒掏出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给我,道:「谢你救了我。还有,这枚免死金牌,以及戒指都给你。」

这是初次见面,我拿来换工作的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舒坦了,连看谢星舒都顺眼了。

我接过金牌和戒指。

一时间,我俩有些沉默。

半晌,谢星舒憋出一句:「你……医术了得,若你是男子,我定向节度使要你做我随行军医!」

我眼前一亮:「你对女子有偏见?」

谢星舒摇头。

我问:「那为什么非要我是男子,你才肯向节度使开口要人?你若是开口要人,记得把我俩姐妹捎上,我们仨人一体,谁也不能落下!」

谢星舒错愕:「你不拒绝我?」

我回:「在军医处,我的性命全系节度使大人的一念之间,风险太大。我们仨人跟着你,你起码不是个医闹!」

「医闹是什么意思?」他问。

「三国中,神医华佗为关公刮骨疗毒,啥事没有。可他替曹操诊治,却命丧刀下。」我说,「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谢星舒不再言语。

这说明,远离医闹,才能珍爱生命。

7

打发走谢星舒,我去江晚帐篷外等她。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在幼娘的搀扶下,钻入我和紫苏的帐篷里。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眼尾眼线上挑,有种支离破碎的冷漠,却又勾魂摄魄。

我把毒药递给她:「我猜你需要这个,发作很快,五步封喉。」

她收起药丸,抿了抿嘴。

她冷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夜找机会离开吧。」

她说罢,转身就走。

幼娘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推回帐中。

我怕幼娘摔倒,伸手挡了一下。

幼娘抓住我的手:「姐姐,怎么办?」

紫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你俩怎么紧张兮兮的?」

她要向江东节度使复仇。

今夜动手。

只是从军中逃跑,被抓到,那是要被当作逃兵砍头的。

我们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敢收拾行李。

不过,紫苏从怀里掏出什么,摊开手向我展示。

那是三把药房用来处理药材的小刀。

而幼娘则掀开她的被子,里边竟然藏着五六个干硬的胡饼。

我目瞪口呆。

这阵子,我忙着行医救人,这俩人也没闲着。

幼娘红着脸:「江晚不怎么吃东西,我见丢了可惜,就带回来藏着。」

紫苏分给我与幼娘一人一把小刀:「姐妹用来防身!」

我们在帐篷里休息到下午,然后照常进药房里帮忙。

我的计划是后半夜,所有人都感到疲倦的时候,我们趁机逃入旁边的树林里。

可我没想到,今晚的动作这么快!

才入夜,主帐那边乱哄哄的。

然后,谢星舒带人冲入军医处,把所有军医都带去主帐。

自然,也包括我。

帐篷里,江东节度使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而江晚被人押在地上。

十几个护卫把她围作一圈,明晃晃的刀枪指向她。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抓住江晚的头发,狠狠地扇她一耳光。

将军怒道:「贱人!还不快如实招来,你究竟给节度使大人下了什么毒?」

十几个军医急忙围着节度使大人,倒把我挤到最外圈。

江晚冷笑:「呵呵,我死也拉那个禽兽一起陪葬!」

将军还想打她,却听到军营外呼声震天。

一个小官慌忙冲入帐中:「报——报!敌军来袭,已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请将军速速下令迎敌!」

原来,平西节度使的援军赶到。

现在,城中军队与援军里外夹击,对江东节度使军来了个瓮中捉鳖。

主帐里的几个将军一听,也顾不得节度使中毒之事,连忙掏出兵器,带人冲了出去。

谢星舒也要跟着大部队出发,却被那个将军拦下。

「谢校尉留步!」那将军把谢星舒按住。

可等所有将领都离开后,那将军却对谢星舒说:「谢校尉,这一次我军恐怕气数已尽,你且带一队人马,由我替你们掩护,带节度使大人速速逃跑,以待日后东山再起!」

我忍不住插嘴:「节度使大人恐怕无力回天了。」

那将军一听,几乎要站不住了。

随后,将军忽然愤恨地拔出腰间的剑,就要冲过去刺死江晚!

我顿时下意识向前一步,谁知被谢星舒拉住手腕,他默不作声地对我摇摇头。

谁知,众人转身的瞬间。

江晚竟不等将军动手,双手抓住眼前的长枪,便直直刺进自己的胸口!

她的衣服顿时被鲜血染红。

她痛苦得额角都是青筋。

江晚却望向谢星舒:「谢星舒,我知你恨我。若不是那日,那日我邀请你妹妹入府游玩,她又怎会被我父亲玷污……」

谢星舒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不愿再回忆。

江晚眼角流下一行泪:「谢星舒,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她剩下的话没说完,便倒地不起了。

谢星舒忽然仰头长啸,发出痛苦又绝望的哀鸣。

他忽然拔出插在江晚腹部的长枪,头也不回地冲出帐外。

我忽而明白,他要只身冲去千军万马,只为向平西节度使复仇。

而我,拦不住他。

最终,那位将军带人马突围逃跑。

我跟在队伍后面,出了帐篷,忙去寻紫苏和幼娘。

我们三人与众多军医一起,跟在突围的队伍中间慌忙逃窜。

可我们怎跑得过将军的骏马,很快便被抛下。

战场中,四处皆是扭打成团的人。

我远远看到了谢星舒,他浑身是血,一人一马在人群中驰骋。

我们三人在战场上,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我下意识地喊他:「谢星舒!谢星舒!」

他听到我的声音,策马奔向我。

可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我低头,只见一把剑贯穿了我的胸口。

我喘不上气,眼前变得模糊,只是隐约听见身旁两个姐妹亦是尖叫一声。

对不起,紫苏和幼娘。

乱世剧本真的太难太难。

原来,原来撑到这里,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穿错时代,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在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好似被人抱入怀中,脸上掉落一滴冰凉的眼泪。

番外。

「啊——啊!」

我猛然从床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我惊悚地环顾周围,才发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哪有什么兵荒马乱的古战场啊!

「叶棠,你干吗突然鬼叫啊!」睡我对面床的江晚朝我砸枕头。

我有些恍惚,江晚的脸似乎与梦中那个贵女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时间,我竟分不出梦境与现实了。

我望着她:「江晚,你不是自尽了?」

江晚:「?」

江晚气得连忙爬过我的床,作势要掐死我:「丑叶棠,你敢咒我?!」

而床下,苏紫和幼幼一块儿看恐怖片,被我的尖叫声吓得下意识抱在一块。

抬头,以为我故意吓她俩,卷起袖子也要爬上来收拾我。

于是,我被三个舍友群殴。

直到我把我做的梦告诉她们,她们才作罢。

江晚听得嘴角直抽:「所以,我到底哪里得罪你,给我安排这么一个悲剧角色?」

我理直气壮:「你好歹享受过荣华富贵,我和紫苏幼幼设定是最底层的小妾,还差点被人吃,我们更惨!」

我又被江晚暴揍一顿。

最终,惨遭嫌弃的我,被打发出宿舍,替她们仨买零食赎罪。

我一边懊恼地走出宿舍楼,一边去便利店买零食。

路灯昏黄的林荫道。

我的脚好像踢到一个小石头,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底飞了出去。

前面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少年忽然停住脚步。

他蹲下捡起砸到他小腿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连忙跑向前,站在少年的身后慌忙道歉。

少年缓缓地转过脸。

我愣住。

今天真是撞邪了,那竟然是谢星舒的脸!

少年向我摊开手心,不悦地说:「同学,你没事不要拿贵重东西砸路人,很危险。」

我低头,他掌中之物十分眼熟。

那竟是一只祖母绿的宝石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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