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曼是被我的哭声吵醒的,用她的话形容就是我趴在酒店的窗户上,哭得如同目击了谁的跳楼现场深受刺激。
我想说其实这话也没错,我的爱情,它跳楼死了。
蒋曼曼裹了床被子把我包起来,一点点地缕着我几天没洗有些打结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跟我说:
「顾暖啊,人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是需要时间的,不用故作洒脱,不用强迫自己,不然就换个环境,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对你彻底放下有好处。」
不说醍醐灌顶吧,倒是给我指了一条路。
一段感情罢了,没有爱情人也不会死。
更何况是这样不堪的爱情。
之前我有想过要不要去国外深造,但也只是想了一想,毕竟我全身心都放在 A 市那儿。
现在看来,出去在外国人的世界里兜个一圈,彻底让我远离这触景生情的环境或许是个好事。
我出国的航班需要在 A 市转机,要等待差不多六七个小时,没有什么地方去,我也实在不想在这个城市里瞎晃荡,干脆直接去了机场。
没多久,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林致远的各种社交账号都已经被我拉黑,手机号码也都删了,看到屏幕上跳跃的一串数字时也没有想太多,下意识就接了。
「顾暖,我不会让你走的。」
「林致远?」
许久没听到这个声音,我竟有一丝恍惚,然而瞬间我就恢复了清醒,「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你查我?」
「对不起暖暖,我不能让你走。」
男人的声音慢慢变低,像在喃喃自语,听筒里不时传来尖锐的鸣笛声,我意识到他或许是正朝着机场赶来。
「林致远,我的人生被你浪费的还不够多吗?我们结束了,不可能了,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你清醒一点好吗?」
我没有等到对面男人的回答,却听见了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剧烈的碰撞,通话被终止。
我的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拨回去,无人接听。
我隐约觉得,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
机场的广播响起,我听到了那个即将要带我开启新生活的航班号。
这里是 A 市,是林家的地盘,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新婚的妻子。
无论林致远发生什么事,多的是人会帮他解决,为他善后。
而我,只是一个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努力平稳心情,拿着行李跟随人群往登机口走。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人围住。
他们看起来姿态随意自然,却带着隐隐地压迫感,为首的那个男人微微低头侧向我的耳边。
「顾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若菲。
她长得很美,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贵气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说话很温柔,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往上的,带着些许稚气。
我们在医院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见的面。
「你希望我留在他身边?」要不是在公共场合,我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拍桌而起,「乔小姐,哦不,应该是林太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相对而坐之后,乔若菲先是告诉我林致远确实是出了车祸,好在没什么大碍,骨折了一条腿,还有些内脏的挫伤,手术完还没醒的状况,接着就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乔小姐,」我咬了咬牙,「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一直都知道。」
……
「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你知道致远为什么会娶我吗?」
乔若菲晃了晃她看似与正常人无异的右手,「我从小就学小提琴,以成为一位出色的小提琴家为目标,后来,这只手因为他的缘故意外受了伤,这个梦算是废了。
「大学时期我去国外复健我的手,他留在国内读书,本来林叔叔很不同意,是我劝他说给我们彼此几年时间,毕竟未来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你的存在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没有觉得怎么样,因为最后致远都是会回到我身边的,但是……
「跟你分开之后,我看得出来,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他没有一天是很开心的,精神状况和心理状况都受到了影响……
「我知道,他爱你。」
……
我心里猛地一惊,抬起头看向她。
乔若菲目光澄澈地跟我对视着,我冷笑了一声,「你就真的大度到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吗?」
乔若菲愣了一下,依旧是那个温婉的笑容。
「我爱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他,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对我来说就够了。」
那又关我什么事?我几乎想站起来立刻走人。
「你知道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事故了。」乔若菲的声音在我背后悠悠地响起,「哪怕,等到他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可以吗?」
「况且……」她看了眼不远处那几个始终徘徊的人,「他有的是办法不让你离开。」
疯子。
「请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见面。」临走时乔若菲低声细语地嘱咐我,「他醒来之后应该会找你的,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
……
某个他找理由驱散了所有陪护人员的夜晚,我在他的安排下去了病房。
短短几日,他就已经瘦了一大圈,额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条腿固定着石膏,他坐在病床的边沿,朝我伸出手。
我刚接触到他的指尖就被他猛地拉了过去,他的双臂紧紧地环在我的腰间,我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隐隐作痛。
「暖暖,别离开我了,求求你。」
他看起来好无助,好难过。
如果是过去,我应该会摸一摸他的头发,抱一抱他,告诉他,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但此刻我的心里一片冰凉。
我用力的握紧垂在身侧的手,让指甲的边缘深深的陷入皮肉里,那丝尖锐的疼痛提醒我——
这已经不是过去我深深的爱着的那个林致远了。
没有人会来打扰的 VIP 病房里,林致远抱着我,说了很多话。
我们的过去,那些无数个甜蜜幸福的片段,此刻仿佛是一把把淬了蜜糖的箭,将我的心射的千疮百孔。
都是假的啊顾暖,都是谎言。
「骗子。」我低声说。
林致远面色稍黯,又很快调整了过来,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态度。
过了一会儿,之前在机场截住我的几个人出现在了病房。
「把顾小姐安全的送回去。」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林致远又问他:「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先生。」
这几日,我在这几个人的安排下住在 A 市的一间酒店里,一日三餐均由酒店送进房内。每当我要离开房间,这几个人都会适时出现,以一种半商量半威胁的语气让我稍安勿躁,一切等林先生情况转好会再做安排。
此刻,面对着他们打哑谜一般的对话,我终是没忍住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林致远看向我,竟然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还是那么讨厌住酒店,」他看着我,好像以前无数次安慰闹小脾气的我一样,「很快的,放心。」
9
林致远出院后,我也被带离了那间酒店。
那套位于高端小区的 32 层的房子,成了我的新住所。
林致远说,「暖暖,这是我们的家,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偌大的客厅里,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进一步,我就后退一步。
「林致远,停止吧。」
我看着他,感觉很无力,「让他们把我的证件,手机,还有我的行李都还给我。」
林致远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不可能的顾暖,」他轻声的说,「你会马上离开我,我不会让你走的。」
「林致远,你这是非法拘禁。」
我感觉此刻的林致远陌生到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确定要这样?在家跟你的妻子举案齐眉,扮演一个好丈夫,未来的好爸爸,再将我这个小三养在外面,等待你寂寞无聊时候的垂怜,一辈子见不得光,受人指责和唾骂。」
「你是要这样吗?」
「顾暖!」他突然厉声喝住了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痛苦。「我求你,不要这样说。」
「我说的是事实。」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林致远,别逼我恨你。」
长久的沉默后,林致远低声地说。
「那就恨我吧。」
……
林致远得空就会过来,但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一个人呆在这里,他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细细密密地吻我,告诉我他有多么的离不开我,多么的爱我。
我只能用沉默作为抵抗。
其实从前我有畅想过未来和林致远在一起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们会住在一个不算很大的房子里,我经常躺在沙发的一侧玩手机,他靠在另一侧看书,偶尔交谈,互不干扰。
夜晚他会从背后将我紧紧的环在身前,胸膛温热的温度熨帖着我的后背,在耳边轻轻的和我说晚安。
我们一起逛超市,去画展,在街边的小店里买很多很多的鲜花装点家里的每个角落。
像这世间每一对有情人一样,细水长流,平凡幸福。
如今只觉可笑。
我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就像美丽的肥皂泡一般,被他的谎言很狠扎破了。
不知道又是谁告诉了他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他急匆匆的走进房间,坐在我的床边,伸手轻抚我蜷缩在被子下的肩膀。
「怎么不吃饭呢?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
「我想吃那家粤菜,」我闷闷的说,「你可以带我去吃吗?」
「好,」林致远看上去有些高兴,「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去吃。」
当我换好衣服,拉开主卧的门时,餐厅那张大理石的餐桌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摆上了无数个精致的餐盘,我一眼就看到了我曾经赞不绝口的好几个菜色,大门开着,穿着白色厨师服装的大哥进进出出,搬进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我准备披上外套的手僵在那里。
「暖暖,过来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
林致远站在那里,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温柔。
我转身重新走进了卧室,关上门,按下了门锁。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许久,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这道门。林致远有这家里每一个房间的钥匙,我上的锁其实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在门口逗留了许久,最终没有进来。
早晨我出去的时候,昨晚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撤走,唯独……
留下了一把钥匙。
是大门的钥匙。
我还是没办法离开,但是被允许走出这套房子,在这个小区里走动。
高档小区的配套设施非常完善,景观也非常好,我最喜欢的是后花园那边的喷泉,偶尔阳光很好的时候,我可以在喷泉边的椅子上坐上整整一天。
这样倒是也方便那些跟着我的人,毕竟我一走动,他们就高度紧张,既不敢跟的太近惹我不快,又不能离得太远,万一真出点什么纰漏,林致远那边肯定不好交代。
不如就这么坐着,已经如此了,给别人少添些麻烦。
那天天气不好,风有些大,我坐在那儿渐渐的有些手脚冰凉,但也不想回去。
突然,肩膀上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脱了外套的林致远里面仅着了一件黑色的衬衫,他伸手理了理我压在他那件西装外套下的头发,摸了摸我的头,坐到我身边。
「这个喷泉,这么好看吗?」他看着前方不断扬起的水流,似乎隐约的叹了口气,「你每天都在这里看。」
我没有说话。
片刻,林致远伸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手机。
「蒋曼曼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很关心你的情况。」
林致远淡淡的说,「顾暖,我没有想要控制你的意思,只要你不想着离开,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我的朋友不多,我妈忙于新的家庭和新出生的孩子,加上之前我要出国深造的消息传了出去,对于我这段时间的消失,也就只有蒋曼曼会如此挂心。
林致远用我的语气暂时搪塞了蒋曼曼,但架不住她经常要跟我通话视频,一次次的婉拒让蒋曼曼心生疑惑。
「所以,我可以跟她联系了是吗?」
林致远看着我沉默了片刻,说:「顾暖,你当然可以和你的朋友联系,我说过,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是如果有人要改变这一切,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你在威胁我吗?」
……
林致远站起身,「风大,早些回去吧,我还有事回公司。」
我拿回了手机,似乎重新接上了与外界的联系。
但我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我所有的痕迹都会一五一十的被林致远掌握。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和蒋曼曼已经是十几二十年的朋友了,很多事情,我们并不需要直接的剖白。那些隐藏在日常话语下的蛛丝马迹,足以让她推断出来龙去脉。
那天,我们突然不谋而合的想到了一个方向。
乔若菲。
10
某次,我叫住了那个看守我的男人。
在机场、病房都见过的那个男人,他是帮林致远做事的,但那天带我去见乔若菲的也是他。
「我想见一下乔小姐。」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我会告诉乔小姐,再做安排。」
「好,我等你消息。」
在等来乔若菲的安排前,我在小区里遛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枚铁钉。
铁钉穿透薄薄的拖鞋底,扎进我的脚底,流了一些血。
一件极小的事,他们也不敢怠慢通知了林致远。
林致远那头被公司的会议绊住,坚持让那个男人送我去医院打破伤风,他下了会议就过来。
没想到在医院,我遇到了乔若菲,她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个男人我依稀有点印象,似乎是林致远那边的某个朋友。他礼貌地朝我颔首,乔若菲低声和他说了两句,男人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妇产科」的指示牌上。
医院旁的咖啡店 。
「是的,我怀孕了。」
乔若菲只是端起面前的咖啡闻了闻就放下了,示意旁边的服务生重新上了一杯果汁,「时间还很短。」
「他知道了吗?」
乔若菲不自然地笑了笑,「还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我,「顾小姐,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
「乔小姐,我要离开。」我直直地看向她,「请你帮我。」
乔若菲有些愣住。
「乔小姐,我们都是女人,即便你真的大度到可以接受林致远身边还有一个我的存在,你也要为孩子考虑。
「孩子需要在一个完整和睦,父母相爱的环境里才能健康地成长,难道你希望他未来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风言风语吗?」
乔若菲似乎陷入了思索当中,片刻她抬起头来看向我,有些犹豫:「可是致远……」
「他会接受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你现在还有了孩子,有了更多要承担的责任,他既然选择了要对你负责,就一定要负责到底,只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乔若菲咬了咬唇。
「下个月的今天,弄出一点意外,让他知道这个孩子。
「然后,送我离开。」
「顾暖,」乔若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我不能,我做不到,他,他会到处找你的……」
「你可以的。」
我定定地看着她,「让他找不到我,让我安稳地离开,你可以的。」
乔若菲很久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我,最后轻轻地问了我一句。
「顾暖,你还爱他吗?」
我突然笑了。
「我爱他。」我淡淡地回答,「我始终爱着过去的那个他。」
但如今已经不是过去了。
那天晚上,一切如常,林致远在我身后呼吸平稳,我已经开始为这段荒谬的关系倒数。
为什么是下个月的今天?因为我送伞给他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也是这一天。
算是有始有终了。
我默默地试图最后一次记住他背影,他却突然站起了身,我们面面相觑,我终是没忍住问他想不想吃一块蛋糕。
他好像有点受宠若惊,或者说小心翼翼。
那个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却又好像垂直坠落进了无边的黑洞里。
他在电梯门口转回身过来抱我的时候,我甚至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林致远走后,之前在机场截过我的男人送来了我的证件,帮我收拾了一些东西,连夜开车带我离开了这里。
我朝着远方奔去,远方有接应着我的好友蒋曼曼。
和新的生活。
11
从小我就向往着有一天可以自己做生意,开家店,想干嘛干嘛,自由自在。
当我真的做了老板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里经营一间规模不大的民宿,听上去不是很难。
当我真的亲力亲为开始做的时候,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全部要操心,甚至连床单有时候都需要自己洗……
我狠狠地揉搓着洗衣机洗过一遍却依旧顽固的污渍,腰酸背痛。
端着一盆全是泡沫的水撒到屋外的空地上,下一秒我就被一个粉色小棉袄的小姑娘抱住了腿。
「妈妈,我要妈妈!」
「这可不兴瞎叫啊。」我笑着跟小姑娘开玩笑,「怎么啦小朋友,找不到妈妈了吗?」
「妈妈,妈妈也,蓝色!」
小姑娘用手扯着我身上的蓝色毛衣一脸着急,我顺着她的话不时张望着:「妈妈也穿着蓝色衣服是不是呀?」
「是!」
拉着小姑娘的手沿着路走了一点也没看到什么人,正准备绕过墙角往另一个方向去看看的时候突然一个蓝色的身影闪了过来。
「宝贝!妈妈没说过不可以乱跑吗!」来人一把蹲下抱住了小姑娘,「爸爸妈妈着急死了!」
「妈妈对不起!」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下一秒那个人站起了身转过脸来。
「谢谢你啊,我……」
片刻的沉默。
「好久不见。」我故作自然地笑了笑,视线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小姑娘,「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乔若菲笑笑,看向孩子时眼底闪烁着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你们这是……」
「出来旅行,订的度假村的酒店,开车路过这边,孩子看到路边有很多花,非要下来看。」乔若菲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我这稍不注意她就没影儿了。」
「那你快带着孩子过去吧,一会儿找不到该着急了。」
我想了想,伸手指了个和这条路相反的方向,「待会儿往那边开吧,离度假村更近。」
「好。」
……
小姑娘伸出手来跟我告别,乔若菲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不是致远的孩子,我们已经离婚很久了。」
信息量有点超负荷,我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
原来在那段漫长的相敬如宾的日子里,林致远从来没有碰过她。
和自己每天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对自己照顾有加,温柔妥帖的男人,心里每时每刻想着的都是另一个女人。
愧疚和责任终究没办法转化成爱情。
长久的压抑和寂寞,让她放任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在她身边默默爱着她的男人的靠近。
也就是那一年我在医院遇到的,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即便是她的生日,陪她吹完蜡烛的林致远,不顾她的恳求,在深夜还是毅然离开了家,来到了我身边。
这让她心灰意冷。
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了那个男人,他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她在他的怀里流泪,换来的是更紧的怀抱。
一次顺理成章的,没能克制住的意外,让她有了这个意外的小生命。
「对不起,当初一时鬼迷心窍,没有和你说出实情。」
乔若菲低着头,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致远对我也真的仁至义尽,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还能说,一切都随我,他怎么都接受。」
「我以为,还能再搏一搏。」
「生下孩子之后我们就离婚了,后来我嫁给了孩子的爸爸,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
「那就好。」
乔若菲抬眼看着我,「你呢,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笑笑,「自食其力,自由自在。」
「你……现在是……」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几年的时间仿佛一眨眼,我们曾经的那段纠缠掩于岁月之中,好像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
都在朝前走了。
我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致远他也还是一个人。」
「顾暖,」她看着我,目光诚恳真挚:「他想找到你其实很简单,但你也知道,如果你不愿意,他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再来打扰你。」
「要去见见他吗?」
天气还有些微凉,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花的香气。
放眼望去,阳光下是大片大片开得正好的油菜花田。
我突然想起我临走的那晚,在客厅的餐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林致远,被你浪费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我抬眼看向对面的乔若菲,轻轻地笑了笑。
「不必了。」
12
跨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早上一起床,落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让我的神经瞬间兴奋了起来。
民宿的院子里早就被我装扮上了各种可爱的东西,灯笼中国结,圣诞老人圣诞树,中西混搭,图个热闹好看就行。
民宿里几个年轻人大早上就开始堆雪人,跑来跑去的打雪仗,我捧着热茶坐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雪花。
雪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午夜也没停止。
零点的时候外面零星放了一些烟花,热闹了好一阵儿,此刻已经一切归于平静。
我突然想到了毕业前的一次跨年,在北方的一个度假村里,冰天雪地间,我突然由衷地说:「要是有焰火棒可以玩就好了。」
再然后,凌晨三点多,房间的窗框突然被笃笃的敲响,我推开窗子。
他站在夜幕里,点燃了焰火棒。
笑着说:「顾暖,新年快乐。」
我下楼去了院子里,那会儿大家玩剩下的焰火棒烟花盒还剩下些许,我轻手轻脚的抱着那堆东西出了门,想着在屋后的空地上给自己放场烟花。
转了个弯,深夜寂静的小道上,不止我一人。
男人黑色的长款大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没料到有人会来,他有些慌张的后退了半步,视线从斜上方的方向落向了我。
我朝他一开始看着方向望过去,那里正对着的是顶层我这个老板住的房间的小露台。
我想他应该是呆了很久。
大衣的颜色有些过分的深,应该是浸入了很多的潮湿,肩膀,前襟,头发上还沾染着很多未融的雪花。
我垂眸看向他身侧的手,很红,指节的位置甚至泛起了紫。
我有点想问他,如果我没有突发兴致的想来放一场烟花,他会不会要在这里站上一夜。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烟花,摸了摸口袋,空的。
「带打火机了吗?」我问他,「借一下火。」
他愣了一下,赶紧伸手去摸大衣的口袋,很快将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正方形小物件递给了我。
我伸手去拿的时候,短暂的碰到了他手指的皮肤。
冷得刺骨。
烟花腾空而上,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的看着。
最后一朵烟花燃尽,万籁俱寂。
「顾暖!」
有个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我面前,皱着眉:「你不冷啊?穿这么少,大半夜跑这儿来,刚才让你下来放你又不放,你……」
是迟放。
迟放今年已经是第六次来民宿了,常来的客人都说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但他没点明,我也只能装傻。
一是暂时没那个心思,二是……总觉得一些疙瘩在心里一天没有真正解开,总归还是不公平的。
迟放转脸看到了旁边的林致远,朝我挑了下眉,凑到我耳边小声的问:「这是……」
我看了眼林致远,冲着迟放笑了笑。
「是问路的游客,下着雪,天又黑,分不清开出去的路了。」
我仿佛看到林致远眼底的光芒一下子熄灭了。
「这样啊,这路我熟啊,我这一年都来八百趟了。」迟放嘿嘿的笑,「哥们儿你车停哪了,现在这路不好走,我去开我的车,把你带出去?」
「那就麻烦你了迟放,」我看向林致远,「林先生,你跟着迟放走吧,再晚些结冰了就更难走了。」
林致远看着我,很轻的点了下头。
「有劳了。」
车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林致远落下车窗,「外面冷,进去吧,谢谢了。」
「好,」我冲他笑笑,「林先生,」我顿了顿,「再见了。」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车子消失在漆黑的雪夜中。
……
迟放回来的时候,我坐在一楼的厅里等他。
「完成任务!」他一进来就冲我装模作样的敬了个礼。
「那就好,早点休息。」
我刚上了两级台阶,身后迟放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他吗?你心里的那个疙瘩。」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如果只是问路,你怎么会称呼他林先生。说实话,你俩的演技都有些拙劣。」
他似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那位林先生,看上去很是难过,你……」
「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但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刚才的那句再见,林致远一定听懂了。
身后沉默了半晌。
「如果是这样,明天,我们去镇上吃阿婆的小馄饨吧,就我们俩,好吗?」
我没有回头,径直往楼上去了。
在拐弯处,余光瞥见楼下那个孤零零的影子,我说——
「如果明早雪停了的话。」
下一秒就听到了一句刻意被压低的「哦耶!」
13
再次见到林致远已经是三年后。
蒋曼曼升级做了人妻,终是走出了之前的阴影,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婚礼定在 A 市的一间五星级酒店,一间……有点熟悉的酒店。
后来我知道,这也是林家的产业之一。
上一次站在这间酒店前,我看着那对举办婚礼的新人,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这一次倒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蒋曼曼本不想让我来,觉得 A 市于我来说是不可触碰的伤心之地,也是滋养渣男的晦气之所。
「后半句过分了啊,」我笑着跟她打趣,「怎么还搞起地域攻击来了。」
「迟放呢,」蒋曼曼戳戳我,一脸揶揄:「居然没陪你一起来吗?」
「出差了,说赶得上就来,目前看来是没赶上。」
婚礼进度过半,陪着蒋曼曼在房间换敬酒服的时候,她脑袋一拍:「我手机落车里了。「
我伸手:「车钥匙,我去拿。」
「嘻嘻你最好了,在 B 区哦。」
「知道!」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又大又绕,B 区在最里面,终于还有一个拐弯就到了,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十分清脆的响声。
是……耳光?
不远处那台豪车的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男人的脸偏向一侧,女人的手臂还保持着抬起些许的姿势,想来就是刚才那一声脆响的来源。
男人抬起手,指节在脸上轻轻碰了一下,转过脸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我有些愣住。
是林致远。
「你到底在闹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语调十分冷硬:「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跟着我。」
他身前的那个女人背对着我的方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颤抖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里可以感受到极度的愤怒。
「林致远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说在一起的,别搞的像我在逼你。这两年你项目也拿了,风头也出了,在林氏脚跟也站稳了,怎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蒋悦,别说的好像这两年你没得到好处一样,」林致远冷笑一声,「你玩的那些花样我不是不知道,现在我们婚期也定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就请你安分守己一点,别在这处处跟我过不去,大家才都能相安无事。」
林致远说着就绕过面前的女子想要离开,没走出两步,女人气急败坏的将手里的提包砸在了他身上。
「林致远,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的那些事糊弄的了外面的人,以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前妻跟兄弟搞在一起,你都能一声不吭,还愿意给他们养孩子,真是忍辱负重啊。」女人轻笑,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过也是,你爱的又不是你那位前妻。」
「那位顾小姐今天应该来了吧,如果没来,你这眼巴巴的抛下宴会赶来这里人都见不到,我可太为你可惜了,不知道那位顾小姐是什么样子的,能让你这么久还……。」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段对话里出现,我不由的有些僵住。
林致远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语气仿佛结了冰。
「蒋悦,你如果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林致远弯腰捡起地上女人的手提包,慢悠悠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了过去。
「还有,别打顾暖的任何主意,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大家都下不来台的事。」
女人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他。
……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蒋曼曼见我许久未归,打来问我什么情况。我靠在拐角处小声的交代了几句赶紧先挂了电话,再抬头时,林致远站在了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刚才的女人已经不知所踪。
这几年林致远的情况我有所耳闻。
林致远在林氏资历尚浅,集团内部又波涛诡谲,困难重重。和乔若菲的婚姻崩盘之后,林家与乔家的关系也闹的不太愉快,林董大为震怒,林致远被降了级,也失去了乔家这个后盾。
直到前两年,林致远与蒋家的小女儿蒋悦公开了恋情,王子公主的童话再次得以续写。林致远顺利结下并完成了几个漂亮的跨国项目,为林氏增光添彩,一时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