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高考状元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手心里躺着一本厚厚的「高中语文必背诗歌全集」小册,一把锋利的小刀寒光森冷,横贯了大半本册子,却因为纸张粗糙的摩擦力,止步不前,没能戳到我的皮肤。

……知识就是力量。

诚不我欺。

王婶也因为故意伤人被审讯羁押,我拒绝调解。

听到消息后,爸妈非但没有关心我是否受伤,反而怪我惹怒了王伯一家人。

高考前一晚,妈妈怕打扰到弟弟,压着嗓音训我:

「本来好好一件婚事被搞成了个笑话,你说,你非得大晚上和一群高中生出去干什么?还被王旭撞见,丢不丢人?!」

我被她的逻辑搞得想笑。

为什么大晚上出去?因为白天我要上班,而且高中生们晚上下了自习才有自由时间。

更何况,王旭晚上在外面吃喝嫖赌撞见我,不斥责「他大晚上出去干什么」,反而追究我「丢人」?

偏心偏到大西洋了吧?

「这下好了,婚结不成了,名声也臭了,看以后谁还敢娶你!」妈妈还在絮絮叨叨:「要是一辈子都待在家里,那要累死我和你爸……」

我打断她:「放心好了妈妈,我以后绝对不会拖累家里的。明天我还要去监考,你也要送天天去考场,早点睡吧。」

我握住她的手,像是安抚:

「王家靠不住的,上次王婶还说你和爸收了礼没点回礼,太没礼貌了——你看,她既然敢捅我,说不定脾气上来了还会拿着刀子砍你和爸,那得多危险啊?别想着靠这种亲家,不如多花心思在我弟身上,他以后可是得光宗耀祖的呢。」

我在故意混淆概念。

生活里婆媳两家的鸡毛蒜皮和将她儿子送进监狱的深仇大恨,不能等同视之。

但我妈明显被我绕进去了,犹豫片刻:「……好,我去给天天削点水果。」

一提到我弟,她眉目就瞬间柔和下来,甚至还柔和地拍了拍我的手:「你也早点休息。」

这一瞬间,我心里千回百转,莫名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于是我问道:「妈,你觉得天天能考多少分呀?」

「600 肯定是有的,上次摸底考试他 600 多呢,冲一冲说不定 650 朝上。」

「那我呢?」

「什么?」

我说:「如果我也上了高中,你觉得我当年能考多少分?」

妈妈反应过来我说什么后,像听了个笑话,「哈」了一声:

「囡囡你?别逗了。女孩子到了高中成绩就会下滑的,头脑没男生好,像什么数学物理啊,转不过弯——最多 500 吧,都不一定考得上好大学。」

「这样啊……」我稍微歪了歪头,柔顺的发如瀑布般从肩上倾斜,遮住我低敛的眼,指尖抚摸着桌上磨砂塑料文件袋,里面是我的准考证,我轻而又轻地说了声:

「我知道了。」

再次参加高考的事儿,我没告诉任何人。

爸妈和弟弟以为我去参加监考,小学同事以为我请假照顾弟弟。

我蹬了个共享单车来到考场,没遇到一个熟人,非常自在——

高考考场是我的初中十四中,地理位置有点偏僻,为了方便学子考试,这里安排的考位不多,也不知怎么,我抽签抽到了这边,而且……

考场竟然还和我初中教室一栋楼。

想当年,学校校霸喜欢欺负人,将年级前十的书包从这栋楼挨个扔下,资料试卷飞得到处都是。

有人去告老师,有人投诉父母,我没有。

我等不及校方给他无关痛痒的处罚,默不作声走到楼下捡起落到垃圾堆的书,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抽他脸。

把他抽蒙之后,在他脸上写了 7 个「王八蛋」,踩着凳子威胁他说:「以后再有这种事,一个书包一个耳光一个『王八蛋』。」

周围鸦雀无声。半晌之后,有人鼓掌。

我回过头一看,是个清俊男生,靠着五班的门——那是沈霖。

真怀念。

时隔 10 年再次回到这里,楼下散发恶臭的垃圾堆不见了,过道教室翻新重造,添上了智慧课堂这些电子设备。

只有教学楼前那棵青松,苍翠依旧。

我座位在窗边,落座,看了眼外面随风摇曳的青松,就将透明袋装着的准考证放在桌上,脑海里过了最后一遍阅读理解答题模版,飞速想了下议论文的 3 步骤——

就跟随铃声提笔答题。

语文,数学,英语……

选的物理,生物,化学……

许是年纪比正常高考生大个七八岁,我心态好得出奇。

没有紧张,没有心跳加速,专注在考卷的每一题上。

时间仿佛都变慢了,变成了夏天暖煦的风穿叶拂林而过,在吹过我的脸颊。

串起这 10 年以来的所有过往。

有失意痛哭,有放纵堕落 3 天不去上课,也有将破碎的自己拼凑,咬牙和着血泪在烈焰里重塑。

考试结束,我合笔,走出学校,看到有焦急探头的父母,有的母亲为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好彩头,穿着旗袍,脚踏马丁靴,怀里还抱着束花。

我没有等待我的父母。

我没有簇拥的鲜花。

但我想我离星星们,又近了一点。

6 月 23 日放榜前一天,是个周四。

我刚上完一节语文,几个小萝卜头缠着我问问题,一路追到办公室。

我拿起桌上的糖果投喂他们:「一人一颗,不准抢哦。」

这时,办公室有老师问道:「哎刘老师,明天分数就出来啦,你弟弟估分多少?」

我愣了愣,想起刘天因为撒谎而闪躲的眼:「……他说有 600 多。」

「600 多?那重本肯定是稳啦!」

我只是笑。

当天晚上,清华招生办打来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爸爸:「啊?对对对,我是刘同学家长,请问您是?」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爆炸消息,招呼妈妈过去,哆嗦着手打开免提。

只听见联系人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通过多方渠道提前了解到,刘同学高考分数 683 分,全省 18 名,清华这边想知道刘同学意向,比如喜欢什么专业啦,有什么兴趣爱好啦,清华社团非常丰富的,能满足她所有发展。招生办的老师明天会过去,尽力为你的专业择取出谋划策……」

爸爸颤着声喃喃:「考得这么好吗?」

妈妈也一把捂住胸口,双手合十连连道:「谢天谢地谢谢列祖列宗。」

只有弟弟,目光茫然,唇齿嗡动,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好好好,我让刘天接电话。」爸爸赶紧说道,将手机递给弟弟。

我走到房间门口,端着杯水斜靠门框,感受父母的欢天喜地。

弟弟则是完全吓傻了,惊慌失措地讷讷:「……您、您好。」

「咦?」联系人有点惊讶:「男生?打错了吗……请问是刘楠同学吗?哦不好意思,您家还有别的考生吧?」

欢天喜地的气氛陡然破裂。

空气像是注入了凝胶,定格住父亲僵硬的笑脸、母亲不敢置信的眼神和弟弟没来得及收回的震惊。

一家三口齐齐抬头,用如出一辙的目光看向我。

「你……你怎么敢的?」爸爸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指责我瞒着所有人参加高考:「你不是说你监考去了吗?!」

电话那头联系人还在说:「喂喂?还有人吗?您好,我这边听不清,是信号不好……」

弟弟却再接受不了,狠狠挂断了电话,从沙发上跳起来嚷道:「对啊,你骗人!」

「考着玩玩,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我将杯子里水喝干净,直起身,走到客厅柜台的水壶前想要续水:「这不是当年没考过,总存着妄念么。」

妈妈气得胸口起伏,声音直颤:「你想走?翅膀长硬了想飞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明天就把户口迁回来,把房子过给你弟弟,听到没有?」

「神经病。」

「你说什么?」妈妈的脸,狰狞得像是鬼怪。

我说神经病啊。

我曾经以为他们是正常人,而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才遭到这样区别地对待。

为此,我尽力乖巧,温柔听话,从小就自己洗衣吃饭,照顾弟弟,在爸妈出去打牌的时候包揽所有家务,努力学习,考试从没出过年级前 10。

我以为我能换来公平的对待,至少在学业上——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的。

他们还是会冷漠狠心地待你,甚至打压你逐渐显露的锋芒。

我花了五年时间去接受,我生在一个畸形的泥潭里。

再用五年时间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可以去咬牙拼一把。

你还可以把你被折断的枝丫包扎续上,再开出鲜艳的花。

「你你你——」妈妈嚎啕着嗓子哭出来:「平心而论,我和你爸爸是掏心挖肺对你,还让你住在家里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你就这样报答的?你个白眼狼。你说话啊!你怎么不吭声?!是不是心虚了?!」

爸爸在一旁沉默,我便对他笑了笑:

「爸,没人规定必须是儿子才可以光宗耀祖。

「有几年我过得很痛苦。我一直在想是什么造就了这种『重男轻女』,后来我想明白了。

「数千年的农耕社会和框架制度,男性凭借绝对的力量优势获得更多从事社会生产的机会,而女性在『低人一等』的束缚里度过余生。

「合情合理,合乎社会局势。但随着科技发展,沉重的体力劳动逐渐被机器取代,转向脑力产出——我不认为,女性还有胜任不了的职位。

「或许实在有体力差距,会比男性付出更多的时间和汗水,但我们愿意付出这些成本。

「至少得给我们这个同台竞技的机会吧?」

我妈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过来推搡我:「你闭嘴!女孩子家家的,想啥呢?」

倒是爸爸和弟弟,越发沉默。

我走到房间,推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今晚我去酒店住一晚,大家都冷静冷静,天天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再回来庆祝。」

这是我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这天,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漫天的星辰之下,越走越快,最后放肆奔跑在寂静的马路上。

风撩起我的长发,眼泪和笑声里——

这一刻,我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我没有再回那个家。

踏出去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回去。

我不知道北大招生办有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但这天晚上,沈霖给我打了个电话。

「最近怎么样?」他嗓音依旧磁性清润。

我无家可归,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天上的启明星道:「挺好的,刚离家出走。」

他低笑起来:「恭喜。」

「……恭喜什么?离家出走吗?」我失笑:「迟到 10 多年的叛逆期?」

「不是。」沈霖正色道:「问了招生办的学弟,他说,你在名单之列,估计晚上会联系你。恭喜你,如愿以偿。」

我声音非常平静:「谢谢,但你喜讯报晚了,人家清华比你积极,还说由着我挑专业。」

沈霖:「……」

沈霖:「北大也可以。」

「省 18,不能吧?我还想去读北大光华,以后年入百万呢,可能吗?说正经的,一直想去工科,最近稍微查了查,清华机械和材料更强些。所以第一志愿肯定先填那边。」

沈霖:「我还是觉得北大好。」

我吹了声口哨:「哪里好?说来听听。」

沈霖仿佛在用最后的倔强劝我:「北大食堂更好吃,冬天有半免费的溜冰场。」

「半免费?」

「凭校园卡半价。」

我:「……」

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霖也笑,声音温润清和。

笑完后,他轻而又轻地道:

「楠楠,愿你以后,前程无风尘,极目皆平川。」

刘天考得比我想象得还烂。

尝到作弊的甜头后,他彻底荒芜了学业,最终高考 371 分。

说来好笑,371 分,是我当时第一次试着做 6 科模拟题时得到的分数。

也就是说,他这 3 年相当于我囫囵吞枣学的一个月。

爸妈估计觉得丢脸,没有大张旗鼓告诉任何人,小心翼翼张罗着,准备给弟弟复读。

而学校期末考试后,一群小萝卜头围了过来,叽叽喳喳:

「老师,余老师说你下个学期就不来啦,是要去带别的班了嘛……」

有个穿花蝴蝶裙的女孩直接哇哇大哭:

「呜呜呜,老师说话不算话是小狗,一年级的时候你说过要带我们 6 年的……」

我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到她嘴里,笑眯眯道:「甜不甜?」

女孩打着哭嗝:「甜……」

见她哭声渐小,我才温和着嗓音回答他们的问题:「我要去外地进修啦,也是和你们一样上学哦。」

「老师也要上学吗?」

「当然,学无止境,人的一生永远不能停下汲取知识的步伐。」我吓唬他们:「否则会变成大笨蛋,被大灰狼吃掉。」

有比较早熟的小朋友无语:「老师又在驴我们,哄 3 岁小孩呢。」

「哎呀忘记了,你们 10 岁了呀!」我摸摸他脑袋,正色道:「前半句是真的,老师要去向前奔跑了,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

「那老师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想了想:「会以另外的形式回来。」

琪雅高中今年整体发挥也不错。

引起舆论浪潮的小崽子们,没被繁杂的信息影响,几乎都拿到了梦校录取。

江敏报了北大医学部,萧甜超常发挥,去了中科院大学,据说有不少和北航合作的项目。

当时说杭州环境好、气候宜居的男生,去了浙江大学。

想学物理的男生,真的去了中科大,还把女朋友也拐到了合肥。

暑假里我和他们聚餐撸串,江敏坐在轮椅上,晃着拐杖,指挥小弟推他冲锋陷阵。

推到我面前时,少年瞪大了眼:「姐姐你又骗我!不是说想去北大吗?」

「?」我反应过来:「当时不清楚专业强弱,倒是你,怎么不去协和,那边规培方案好像更好。」

江敏:「………………」

萧甜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我不明所以,只好低下头翻着烧烤。

又想到了什么,我对江敏道:「哦对,我把北大的一个学长推给你,也是琪雅的,可以多向他了解一下大学情况,早做准备。」

「好好好。」江敏心不在焉地应了,又心不在焉地加了沈霖微信。

不知过了多久,好友通过的声音响起。

江敏拿起手机,指尖滑动,估计在发消息,过了会儿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古怪:

「姐姐,这位学长算起来是不是和你一届的?就是如果你正常高考的话。」

「对。初中同学。」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我头也不抬:「说不定琪雅高中的光荣榜上有他。」

江敏:「…………哦。」

不知是不是错觉,

江敏好像低下头,暗骂了一声:「操。」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忙碌很多。

或许是心态不一样,我疯狂地想体验错失的学生生涯。

社团、学生会、实验室以及学业,我忙得团团转,但乐此不疲。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妈妈打过来一个电话,语气很疲惫:

「囡囡,寒假没回家,暑假回不回来啊?」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自顾自地道:

「你弟弟今年高考成绩还是不理想,辅导班又太贵了,我想着,你要是回家可以给他辅导一下。你爸还说,要把你当年的升学宴请给补上。」

没有我供血,他们当年是拿不出 3 万的择校费的。

如今连 1 万块钱的辅导班,也左支右绌了。

我在实验室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替师姐监控芯片数据:「不回。」

说着,我将手机放到一边,没挂断,不回应。

任凭妈妈在那边说哑了嗓子,最后她尖叫起来,用一堆难听的话骂我。

算起来,刘天今年也 19 了,成年人,该为自己负责,不是么?

就像我刚去读中专时,第一个月要添补生活用品,国家下发的生活费不够,嗫嚅地打电话给爸妈要钱时,

他们语重心长地说:「囡囡啊,你是大人了,要为自己负责,爸妈没有钱给你的。」

天道好轮回。

说得当真不错。

或许是我态度太冷硬漠然。

大四那年,爸妈不远万里来到北京,到我学校闹过一次。

这次还有一个闹的理由——郊区老破小拆迁了,爸爸隐约记得我房子在那,想要来分一杯羹。

他们尖叫着:「这是你弟弟的房子!你说好要转给他的!」

我充满歉意地对宿舍同学说「抱歉」,背过身打电话向校园保卫处报警。

说明家里情况后,保安叔叔很「客气」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室友没有一个嘲笑我,没有一个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

右边床铺的妹子学核物理的,她托着下巴嘟囔:

「好过分啊楠楠姐,我就说去年寒假你怎么留校。今年寒假过年你要是没地儿去,去我家过年呗,我本地的。」

「不如去我家!我河北的,离北京也近,到时候带你近距离观摩传说中的衡水中学~」另一个室友也起哄。

「黑龙江人请求出战,冬天可以去看冰雕展——楠楠姐不要犹豫快选我!」最人来疯的东北妹子嚎道。

「等我雨露均沾。」我被她们逗得直笑:「一个都别想跑啊。」

「不跑不跑,等着抱富婆大腿!楠姐你真的碰到拆迁啦?」

「嗯。」我点头:「不过资金去向你们清楚,就是和校方合作办的『启明星』助学基金,初始资金 100 多万就是拆迁款。」

「原来如此!」她们露出了然表情,又嘻嘻哈哈地看我换衣打扮:

「下午有约?」

「嗯对。」

「哟——」她们嘘起来:「和谁和谁?!总来蹭吃蹭喝的那个棕发小奶狗,还是你实验室那位,超级帅气的短发师姐?」

我:「?」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她们说的「小奶狗」是江敏,失笑道:

「男朋友。他留学回来了,打算在清华任教。」

「??!!」

宿舍沸腾了。

「靠楠楠姐你哪来的男朋友?从天而降的?快给我也刨一个!」

「我就说这四年你怎么繁花不入眼,原来早就有对象了——」

我无奈道:「……上个学期刚在一起的。」

其实再次相见的第一个暑假。

沈霖在落地窗前给我讲解习题的时候,就侧过头看了我很久,然后试探问道:

「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只能实话实说:「算……有吧。我妈急着把我许出去,相亲呢,最近都快定下来了。」

后来的那个寒假,我讷讷地说「你来晚了」。

那天傍晚,路边车辆扎着积雪而过,昏黄的车灯在逐渐暗淡的天色里徘徊。

沈霖的脸被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得分外温柔。

他也不失落,笑了笑:「可惜了。」

再后来,热搜引爆的那个夜晚,我因为照顾江敏,匆忙之间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

沈霖打我数个电话没有打通,连夜坐飞机回到省城,再坐高铁找了回来。

他在医院走廊寻到茫然失措的我,半蹲下来,认真对我说: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楠楠,看着我,学弟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我来帮你联系律师,好吗?」

很多人都是我的星星。

一闪一闪,放光明。

但沈霖不一样,他是最温柔最耀眼的那一颗,

像亘古永恒的启明星。

跟着他,我永远不至于迷失于半途。

不过我大一那年,沈霖就因为交流去了北美。

后来研究成果不错,导师又让他留下来读了几年 PhD。

因为疫情,他没办法每年回国。

于是,我们只能继续通过网络交流。

就像那三年,谈论北大生活,谈论提升个人效率的作息表,谈论歌德的诗,谈论《爱死机》第二季什么时候出一样——

不过如今,逃脱了零碎和沉重,平常的文字对话竟也慢慢有了诗和远方的味道。

有清华园子里绚烂的春景,有情人坡前垂蔓的紫藤萝,有处理芯片冷凝失误被学姐弹了脑壳;

有天文学复杂的公式定理,有答辩时教授们苛刻的盘问,有黄石公园的野狼,有北极站的极光,也有沈霖给我看的星。

他们课题组发现了一个星系。

距离地球三万多光年,热成像图来看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沈霖说:「我们给最中心的星星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儿,说来听听。」

正值除夕,我没待在宿舍,走在北京繁华空旷的街道上,戴了耳机和沈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N、a、N。」他单个往外蹦着字母:「在计算机数据语言里,表示未定义或不可表示的值。中心数据目前我们测量不到。」

我挑了挑眉,心想取这个名字的组员一定被计算机处理数据折磨疯了。

可怜见的。

「但对我来说。」沈霖在除夕夜的最后一分钟告白:「这代表你。」

我愣住,抬头看去,北京城下了雪,纷白飘扬,落到鼻尖冰凉凉的。

满天飞雪里,我这才意识到「NaN」还代表了「楠」。

这个名字是沈霖提议的,后来他说。

希望我绽放如夏花,璀璨盛大。

永远热烈绚烂,岁月不蚀,百岁无忧。

毕业那年,我和沈霖结婚了。

前来道贺的人里面有萧甜,她变得自信开朗,戴着隐形眼镜,笑着对我祝福。

她说她去年进了航天局,跟在一堆大佬后面问东问西,依旧打篮球,是单位篮球队的先锋。

下楼梯时,她替我抱起婚纱裙曳,眼底似乎有泪光闪烁:

「亲爱的,谢谢你,祝你永远幸福。」

再后来,由于我学的是机械工程,和萧甜参与的项目居然也有了合作。

十几年前,某个晚自习的课后,夜风习习,我请着一群少年吃烧烤撸串。

那时候我在愁着如何瞒天过海,他们在愁着不知通往何处的未来。

各有各的愁绪,却依旧嘻嘻哈哈。

毕竟前途虽然未卜,但仍有个付出汗水的地方。

那时,我对萧甜承诺「在电视机前蹲守」。

可我没想到,我会更近距离围观航天火箭宏伟地起飞。

如此亲身参与人类伟大的征途。

萧甜激动疯了,抱着我狂呼「cheers」。

忙完这个项目后,我稍微清闲些许,着手将「启明星」基金铺陈到县级以下的乡镇村落,当然也包括我支教了五年的小学,项目会稍微偏向于贫困家庭的女生一点,因为客观来说,她们更需要援助。

我也偶尔会去各地演讲,对着台下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说起我的经历。

说起我曾被誉为「不可思议」的人生;

说起我曾想茫然摆烂的订婚现场;

说起我曾满身泥泞,遍体鳞伤,以为人生就此为止。

但我最终都会说到,知道高考分数那晚,奔跑在夏夜温风里的畅快淋漓。

我摆脱了枷锁,我挣脱了束缚,我用泪水一点点粘起残缺破损的翅膀。

我成功了。

所以我想写下这个改编了一点的故事,想告诉更多的人,别被环境和自己束缚。

你的人生不需要重来,你还有无数机会。

什么时候去追求梦想都不迟。

只需要你脚踏实地,再仰望星空。备案号:YX11jaJdw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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