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原是丞相家小公子,偏偏喜欢医术,并且极有天赋,后偶遇医圣收他为徒,开始潜心研究医术,他师父说他医术假以时日定天下无双。
「有事求我?」
「秦风,你是不是号称神医,妇科圣手?」
「昂,说吧,用酒贿赂我,又惹事了,莫不是这回惹了孕妇?」
「也差不多。」
我向秦风阐明此行目的,秦风直接拍案而起:「你让我回去,给你情敌保胎?」
「谁说是情敌了?」
秦风指着缸里小乌龟,懒懒道:「你可别学那玩意儿。花慕卿,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当初你可以抗旨单枪匹马远去河朔借兵,可不是如今这般唯唯诺诺。」
我饮了一口酒,眺望满山翠色:「不是我大度,是我狠不下心肠,况且那夫人还是他救命恩人。」
秦风不屑:「恩人?是什么恩,以身相许的那种恩吗?」
我听着很是刺耳,遂避开话题:「先别说我,你呢?长安城一回顾,我家二姐可是等了你三年呢。」
秦风瞬间哑声,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随我回去。
少年撞撞我胳膊:「你身体如何了?可有按时吃药?你说说你,有病也不告诉旁人,亏的我还得和你那无良堂姐替你隐瞒。」
他似是叹息:「年纪轻轻,怎么会中南疆那玩意儿呢?连孩子都要受牵连。」
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嘴。
回京途中,街道扫清,兵马入皇城。
莫非是三镇节度使入京了,我回来迟了?
我当即先和秦风道别,让他回府稍作整顿,便快马加鞭回宫。
宫门口同离开时并无不同,不过是一路守卫士兵怎么看都很奇怪,都不知道找个人接应本宫一下?
脖上蓦然一片冰凉,已经架上一把刀。
「花少将军,别来无恙。」
11
难得出一回宫,一出就来事儿,或许我不该那么自负,甩开跟着的暗卫,这下好了,只能靠自个儿脱身,但愿我不要成为别人的负累。
我暗暗地找机会准备反击,可敌人先发制人一下敲晕我,一路颠簸,也不知他们将我带到了哪里,关在何处。
不过在暗房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捉起来——绑到城楼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绑架我的人,哦吼,居然认识。
也对,还叫我少将军,肯定认得的。
抓我的是我少时的手下败将:幽州范家范彦。范家从属于三镇,由于上任节度使不知所踪,范家蠢蠢欲动,总想取代冷家地位,这也是河朔内乱的根由。
「不会吧,范将军,本宫小时候不过就无意地打了你个落花流水,害得你一个月下不了床而已,你就这么记仇,快放了本宫。」
「装备齐全,你是想造反?」
「闭嘴!」
范彦此人,绣花草包,越着急越自乱阵脚,就适合挑衅他。
「你有那个本事造反吗,范将军?谁在指使你!」
闻言范彦眼里划过某种恨意,我一时心彻底地安定,这家伙估摸着被人当枪使了,敢在泾阳这种地方拿我当人质,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
「你抓我有什么用?大家都知道皇后并不受宠,你抓我威胁陛下是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呸,滚吧你!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在河朔都被冷家搞得像丧家之犬,范家都快被你挥霍完了,如今还敢来京撒野?」
范彦恼羞成怒,拔出佩剑横在我脖子上,威胁道;「皇后娘娘,冷家玉印可是在你手中?交出来饶你一死。」
这么迫不及待地就露出真正目的,果真是想要玉印,一引就上钩。
我大咧咧地站好,索性闭上眼:「不在,要杀要剐,随便。」
范彦有些着急,回头问下属。
「陛下怎么还没来?」
真俗套的剧情,话本子里那些追妻火葬场都这么写,可惜他没有对照组可以绑。
我站在城楼上吹着风,从早上到大中午,站得晕乎乎的。
我笑着道:「我说吧,没用的。」
话音刚落,远处尘烟四起,有人来了。
为首那位将军高呼:「玉印在此!放了皇后娘娘。」
我睁开眼,怎么会?一半玉印明明在我这儿。
军阵中央那位,登基几月,已喜怒不形于色,颇具帝王威仪。
他真的来了,我原以为像范彦这种小虾米,不值得一国天子亲自前来。
萧铭则接过那枚玉印在手里把玩:「范将军,朕记得三镇节度使一直都是姓冷,何时玉印轮到给你了,你怕是狗急跳墙?勾结反贼,私自关押朕的皇后威胁朕,你可有想过你的亲人!」
萧铭则说得是对的,河朔三镇一直都是冷家的,不受天子控制,节度使有两块私印,地位同虎符,乃是身份象征,可调三镇兵马。
而范家一直虎视眈眈,挑起内乱,可惜名不正言不顺,又无民心归顺,所以他定然是与人勾结才有胆子威胁新帝,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地被抓,更添了他们手中筹码而已。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破罐子破摔,一招出错满盘皆输。
萧铭则淡定地挥挥手,陆允押上来一位小女孩,少女双手被反绑着,对着城楼「嘤嘤」地哭泣:「哥哥。」
诚然,威胁谁不会。
「范将军,你要想清楚,你妹妹既然在朕手中,可见与你谋划之人已是何结局?」
范彦怒不可遏,刀刃压入我脖子些许。
「范彦,你住手,你若敢伤她,朕定带兵亲自灭了你范家。」
范彦仰天大笑,使出绝招,从玉瓶中捏出一只恶心巴拉的虫子。
「此乃南疆蛊虫,若皇后娘娘陪我上路,看看陛下舍不舍得。」
我心底一阵恶寒,我宁死也不想再中这玩意儿。
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押着我的兵士心口,另一支箭矢上有特殊标志,勾开我身上的绳索。
我趁机用尽全力地推开范彦,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我不愿被人牵制,更不愿再被蛊虫所累。
「萧铭则,接住我。」
但我好像忘了自己中了软骨散,若是无人接住我,大概就要粉身碎骨。
先接住我的并非萧铭则,而是另一个人,那道身影快如闪电,稳稳地抱住我,我倒在一双温柔臂弯中。
那人白袍银甲,戴着面具,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有肃杀之气,可不似养在闺阁,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
萧铭则策马上前,弯身致谢:「承蒙夫人相助!」
我竟忘了,萧铭则武功不太好,不该指名道姓地让他接我,有点儿失颜面。
将军冷冷道:「陛下为人夫,可要保护好娘娘,可莫要再像今日一样。」
萧铭则朝将军抱拳。
哇,这么酷飒的将军竟然是霜寒夫人。
我想到她有孕在身,不禁出声询问:「夫人,您的孩子?」
夫人转了脸色,温柔笑了笑:「无事,于末将而言,娘娘的安危最重要。」
我对她的敬佩之情恍若滔滔江水,泛滥不绝,这一队兵马人数不多,可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我认得是河朔兵马,现下他们皆听命于霜寒夫人。
她和我在容貌上超过一半相像,几乎很快地就能将她定义为冷家人,冷家除了阿娘一族,旁系也不少,何况霜寒夫人有冷家那枚象征身份的私印。
她约莫是小舅舅派来助我一臂之力,顺带过来养个胎吧!
12
萧铭则下令攻城。
泾阳本就不大,也不惹眼,可惜范彦太过急躁,倒是误打误撞,顺藤摸瓜地查出昔日安王余孽。
兵马长驱直入,很快地便扫平一切,揪出反贼。
萧铭则罕见地红了眼眶,一把拥住我,铁臂箍得我喘不上气。
我拍拍他后背,安慰道:「这不没事嘛。」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疏忽,我不知你回来得这么早,我明明……」
「你明明让人拖住我了,不是?」
其实我知道萧铭则借出宫为由,自己在京中布局,那些昔日叛党蠢蠢欲动,早就埋在各处准备伺机而动。这是他的瓮中捉鳖之计,借三镇节度使入京引出反贼,毕竟那地方兵马若是得到,造反简直可以一步登天。
可惜敌人算盘打错了,他们这个反造得,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结束,被掐灭在摇篮中,只余和他们利益一致、目的不同的范彦当死灰。
我心里喜忧半杂,我的夫君已经逐渐成为合格君王了。
车马行至内宫门,萧铭则含笑朝我伸手。
「朕想和卿卿从这儿走进去。」
思及他让我换上盛装,再看他亦是龙衮加身,心下了然,随即搭上他的手掌,携手前行。
好像我们一直携手走过半生,走过浮世万千,一直要走到人生落幕。
我心里所有的疑虑打消,希望宫里的路更长一些。
行至宣政殿,我们十指紧扣,一同登上玉阶,受百官朝拜。
我还是懵的,又有亿点点感动,封后大典我没有参加,如今这情景倒像是补了那大典。
无论何时何地若是都能被坚定地选择,哪怕是结局赴死,亦心甘情愿。
13
来回折腾,一晃入了秋。
自从回宫后,我生怕霜寒夫人有半点闪失,亲自去请旨和夫人同吃同住,磨了许久,甚至牺牲我的腰,萧铭则才勉勉强强地同意,往往他来的时候也是直接被忽略在一边。
但霜寒夫人总会恰到好处地热情招呼他,比如她厨艺很好,往往最后都是我俩等着,在殿中下棋消磨。
总有一种她是长辈的错觉,我很荒谬地想,如果把她给阿爹凑成一对也不错。
我和阿爹已经五年没见过,我总是想起阿爹教训我的样子,在寒夜孤身擦着剑身,抑或者在灯下笨拙地给我缝补衣服……
当年阿爹也是冠绝京城、鲜衣怒马的少将军,哪怕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可是架不住他生得俊朗,剑眉星目,一身傲骨,虽早生华发,仍不失风雅,还有好多同岁的女郎想当我后娘来着。
霜寒夫人闲来做了几件御寒冬衣,托我随着家书送去边关,她的一些小心思我看在眼里,比如她总眺望西北方,她喜欢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临摹的满纸皆是。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阿爹自从阿娘离开后,再没有续娶打算。
再者我不理解的是,夫人腹中孩儿的生父,自己妻子有孕在身,因何丈夫不在身旁?而夫人又说孩子生父尚在,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能相见。
霜寒夫人和我关系愈发亲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看着柔柔弱弱,谁知会深藏不露是个高手,就算身怀六甲还能舞枪弄刀。
我悄咪咪地搬出已然生了锈的长枪,打算拜其为师。
夫人一杆银枪舞得行云流水,枪上红缨随风四散,摆成花开模样。
我看得眼花缭乱。
「卿儿,记住,这招叫作漫天流云飞花散。」
夫人枪法惊艳绝伦,能同我爹比肩,她这一招一式甚至于和我阿爹的枪法相得益彰。
「这招,叫满堂……」
她顿了顿,干涩道:「是满堂花醉三千客。」
阿爹就叫花满堂来着,她定是和阿爹关系匪浅,或者她思慕阿爹,我这么想着。
我偷偷地跟着耍了几招,没忍住用了内力,试图慢慢地找回当年在沙场上的感觉。
忽然眼前一黑,血色染红,晕了过去。
14
我中了一种蛊毒,名曰「双生缠」,其实并非我被种下,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玩意儿开始并不致命,越长大越难受,到某一个节点爆发,慢慢地抽干体力,行如傀儡。
原本这毒也是隐而不发,一直到十七岁那年意外小产,我才知道原来这毒竟能从母亲腹中过给胎儿,直至母子俱损。
从那之后我的身体陡转之下,可我还是奢望能活久一点,多陪一陪在乎的人。
后来我总陷入噩梦,越发频繁,时常走不出来,伤春悲秋的,竟不像我自己。
「双生缠」出自南疆,解药其实近在眼前,正是陛下赏的那盆护心草,可惜有什么用呢?这花只对我母亲有用,可阿娘芳魂已逝。
她活着的时候这花没开,而我的解药却不是这花,只叹造化弄人,一种毒毁了两个人。
我在萧铭则怀抱里醒过来,底下太医跪了一排,皆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秦风又提了只小乌龟过来,他对萧铭则说:「娘娘心悸多梦,小乌龟好难找的,臣养了许久,陛下,这次可别再扔了。」
我知道一切都瞒不下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汤匙抵在我唇边。
「朕都知道了,先别说话,把药喝了。」
我摇摇头。
「不喝朕亲自『喂』你!」
「……」
他挥手斥退众人,面色不虞得很。
我取笑他:「你这样子很难看。」
他又拈来几枚蜜饯塞我口中。
我盯着他俊秀脸庞,认真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你。」
他明显地一僵,沉默良久方叹道:「后悔又有何用,我此生只认定你了,你不可以耍赖,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我死了,你不正好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了?我心眼子小,如果我在,头破血流也不会允许你纳妃。还记得在东宫时你幕僚送你几个美人,后来我总会梦到你和那些美人你侬我侬,我真的非常生气啊,总是将你臆想成负心人。」
「听话,别胡思乱想!」
「阿则,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过几年再娶妻?」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不会离开我的。」
实在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能这么矫情,抓着萧铭则哭了好久,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
再次醒来陪我的成了霜寒夫人,她喉间微微哽咽。
「娘娘放宽心肠,你和陛下,你们都会好好的。」
「借您吉言。」
我笑得苍白无力。
她离开凤仪宫时步子蹒跚,那道背影一时让我恍惚。
我整日昏昏沉沉,头晕目眩,眼前叠影重重。瑶倩说陛下亲自去皇觉寺给娘娘祈福,娘娘一定能好起来。
若求神佛有用,我何苦困自己于宫墙之中,变得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若我身体康健,此刻一定是阿爹身边的得力干将,或者是三镇最年轻的少将军。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这些假设,我的一生从娘胎里已被注定。
我都如此痛苦,那我的母亲呢?明知不可为,又是怀着多大勇气生下我,还让原本该一起死的孩子活到成年。
15
十月,西北蛮夷趁乱攻打玉门关,当真是多事之秋,外敌来犯,阿爹又受了伤,请求朝廷增援,然而朝中竟一个能挂帅领兵的大将也没有。
陆允向天子请命领兵出征,可是他毕竟还年轻,作战经验不足,况且天下初平,兵马尚在养精蓄锐,一时凑不齐去支援。
我冒着欺君之罪,将手中那枚节度使私印上交,对比于那个守了很久的秘密,我只希望阿爹平安。
而萧铭则好像都知道一样,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
陆允用两块完整玉印去调三镇兵马,一切都很顺利。
我能见霜寒夫人的日子亦越来越少,一来她月份大了,怕血光冲撞了皇后不好;二来希望我能安心养病。
诚然,让孕妇瞧我这病容满面着实是不好的。
边关那场仗打了三个多月,阿爹继续创下「不败战神」的神话,甚至于直捣黄龙,杀得敌军片甲不留,于明年亲自来我朝递交降书。
边关大捷,阿爹即将凯旋。
堂姐进宫来陪我,告诉我阿爹寄了家书,不日就要回京了。
随行而来的秦风欲言又止,最终才像是下定决心道:「我今日是想告诉你另一件事,霜寒夫人和你的脉象很像。」
「双生缠」早就随着南疆养蛊世家覆灭而失传,霜寒夫人怎会中此奇蛊?
那么她住凤仪宫多半是因为护心草了,她真是比我阿娘幸运多了,若可以,唯愿她和腹中孩儿皆平安。
当天上飘满雪花的时候,阿爹带着将士抵达京城,而我的身子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不少,至少看不出大病一场。
阿爹先进宫面见圣上,随后奉旨来探望我,简单地嘘寒问暖后,阿爹声线颤抖着问:「卿儿,你给为父写的信是什么意思?」
在最后一封书信里我提到了霜寒夫人,提及她是如何救我于水火,如何藏着那些思慕花大将军的小心思。
我不禁疑惑阿爹为何这么激动,回道:「我还以为阿爹认得她呢。」
阿爹闭了闭眼,跌坐在椅子上,容色痛苦:「你知不知你阿娘叫什么?」
我知道阿娘是昔日大名鼎鼎的三镇节度使,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秘密。
「你阿娘闺名便唤作霜寒,只因她自小女扮男装,代替兄长接掌三镇节度使一职,位同藩王,一直用的兄长名讳。因此世人从不知他们口中的英雄真名。」
可惜为国为民的大将军遭人毒害,身中奇蛊,命运悬浮。
二十年前天上也生异象,阿娘一夜之间杳无音讯。
而那时花家正是最混乱之际,阿爹处理族中事务焦头烂额,分不开身,阿娘一人远在西北,留信一封,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爹疯了一样地满世界找她,直到半年后有一道士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扣响将军府大门,那张襁褓上绣满花朵。
那个孩子就是花慕卿。
我直接站起来,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
压下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我平静道:「您的意思是说,她很有可能是失踪许久的阿娘。」
我猜到她和阿娘关系颇深,一直都以为她是阿娘哪个妹妹,怎会知……
阿爹反而显得沉静,抬手抚上衣衫上绣的花朵,徐徐道:「不是很有可能,她就是。」
我一时心乱如麻,不想管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哪来的,也不想管她是如何容颜未老,我现在只想再见她一面。
算算她就这半个月就要分娩。
「走,阿爹,我们去见见阿娘。」
可是迎接我们的却是承乾宫里秦风汇报的一句:「陛下,霜寒夫人早产,情况不是很好。」
「什么?」
「臣查阅古籍,护心草按理说可以母女平安,可是夫人早年受过重伤,怕是凶多吉少,臣只是凡人,只能尽力试试。」
沉默一阵,里头送来萧铭则说了一句。
「先别告诉皇后。」
16
「我已经知道了。」
萧铭则垂眸,给我披上大氅,拉着我的手:「朕带你出宫去看她。」
「陛下又是何时知道的?」
若非阿爹亲口这么说,我压根儿都不信,简直太过匪夷所思,若按正常年岁,冷霜寒断然不会活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我抬眸望向萧铭则,认真道:「鬼神之说,你从前是不信这些的。」
「可是事关你,朕如何都该信的。」
事关我?原来冷霜寒肚子里怀的竟是我,她是从过去来到现在。
我愕然,接连后退几步,一切线索串联起来,一切真相变得明朗起来。
他们都知道,从头到尾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只能保一个,那么冷霜寒定然选择保下我。
马车行至平安坊,一声婴儿啼哭在夜幕当中尤其响亮。
我推开门扑了过去,头一回有机会唤一声。
「阿娘。」
榻上的女子原本目光涣散,眼中瞬间亮了起来:「卿儿?」
我泣不成声:「您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救你自己,为什么要救我!」
她抬手摸摸我的脸,声音虚弱:「多年上位如履薄冰,我本就命数无多,可卿儿你多无辜,受我当年所中『双生缠』牵连,虽生下却不长寿,我不忍心,求了国师,恰逢百年难遇天机,我就来到二十年后,我想见见你们!如今我也该放心了。」
可如此逆天改命,怎会没有代价?她不说不代表没有。我的心里似是有一根线,攥住心脏不停地缩紧。
阿娘目光后移,落在我身后,我让到一旁。
阿爹俯下身,颤颤巍巍地握着她的手,眼角泪珠滚落。
二人视线相接,中间隔了二十年,多少万语千言尽在这一场对视中。
昔日神仙眷侣,落得这般结局。
比失去更悲哀的是得而又复失,满腔希望被无情揉碎,阿爹从不信阿娘死了,只固执地认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她不愿意回来见他。
阿爹抱着微弱希望等了二十年,才看到希望,等待的竟又是一场离别,真正的离别。
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萧铭则怀里哭。
「真的没有办法救她吗?」
阿爹向秦风跪下,我看着心如刀绞,阿爹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会向一个晚辈下跪?他该有多痛苦!
秦风摇摇头,陈述残忍事实:「回天乏术,花叔叔,冷将军能平安地生下孩子已是多亏有奇花相助,晚辈尽力了,只能用药延缓些时日。」
萧铭则默了默,行至床前,微弯脊背,随后弯身抱起婴儿前去观星台。而国师早就准备好,摆上一个星盘一样的宝贝,那道紫光再度出现,年轻帝王怀中婴儿慢慢地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缠绕我心头多年的隐痛真的消失无影,头部晕眩感亦是了无痕迹,这次道士送回去的是健康的慕卿。
一切归于平静。
算命先生曾说我命有大劫,是否度过看造化,如今算是造化圆满,年轻的阿娘留在二十年后,这是一场迟来二十年的一家团聚,虽只是昙花一现。
17
阿娘陪我们三日便离开,我左右心里绞得难受,反观阿爹一脸平静。
「阿爹,怨女儿吗?」
阿爹目光悠远,隐有悲色:「卿儿可是霜寒拼死也要生下,况你在边关陪爹爹多年,阿爹怨你做甚?」
一个月后,阿爹准备带着阿娘回河朔,临行前他交出兵权,向陛下引荐陆允,而他自己准备潜心做善事,给阿娘积福,但愿轮回路上能相遇。
河朔三镇暂时由小舅舅管辖,我向萧铭则提及河朔形势,此时收入囊中其实轻而易举。
「河朔三镇朕交给冷家,倘若有一日你不相信朕,那三处地方便是你的仰仗。」
我吓得跪在地上:「慕卿不敢。」
萧铭则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眸中布满柔情:「你为何将朕想得这般复杂,朕所求的不过是两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慕卿不敢奢望。」
「功高震主」四个字是将门世家的诅咒,前车之鉴太多,善终者稀少,花家一直不敢公布阿娘的身份更是在此。
是以从东宫开始我对萧铭则就多有戒备,他的身世注定他不会是简单的人,所谓感情甚笃、琴瑟和鸣,我强迫自己不能当真。
「我希望你不再视皇宫如牢笼,你是我唯一的妻子,皇宫别无他人,这里是我们的家,你无需将自己视作臣子。」
「余生还很长,愿你给我机会对你证明,我萧铭则绝非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之辈,以往我只觉得相濡以沫便好,从未对你承诺过什么,今日我对天郑重承诺,我们一起慢慢地等待结果,可以吗?」
当初冷家玉印在我手中的消息,是我通过堂兄传出去,我在赌他到底信不信我,他会不会顺势利用我对付河朔,赌我们五年夫妻抵不抵得过权力。
所幸,我赌赢了。
18
三月桃花开,春水溶溶,我和阿爹带着阿娘的骨灰,准备启程送去河朔。
花家葬着的是花夫人,而送去河朔的是大名鼎鼎的三镇节度使。
萧铭则送我们到城门口,依依不舍地叮嘱道:「早些回来,别乐不思蜀。」
河朔春短冬漫长,抵达幽州时那里尚未入春,和阿爹镇守的漫天飞沙的边关不同,也和四季分明的京城不同,河朔满是冰雪,一派琉璃世界。
如今三镇政权重回冷家手中,我去见了小舅舅,小舅舅性格仁善,表哥、表姐也是性情中人,一时当真乐不思蜀,不自觉地在河朔待到入夏。
直到一封加急信从长安飞到遥远的河朔,烫金信封上的字体行云流水。
「卿可缓缓归矣。」
实际上拆开后,只有委屈巴巴的两个字:「盼归。」
番外 1(萧铭则)
说出来无人相信,朕对自家皇后一见钟情,她虽是大将军之女,可朕向父皇请旨求娶她,无关权力,只是真心而已。
然朕自娶妻之后经常做噩梦,梦里朕和她陷入死局,她回回都呕血而亡,怎么都撑不到二十,朕做一切皆是徒然。
朕总是半夜惊醒,偷偷地看她的睡颜,眉头紧拧,十分不安,朕忍不住抚平她的眉头。
那年朕带她去江南,有道士拦住朕,私下同朕说:令夫人寿数不长。
但道士也说她有大造化,有人隔着山海跨过浩瀚岁月也要救她,是否能捉住也看造化了。
朕且惊且喜,偷偷去地佛祖面前祷告,希望喜欢的姑娘能长命百岁,祈求造化早些来到。
朕虽为帝王,然自小母亲经常念叨愿得一人心,朕铭记于内。
朕喜欢她,便不愿她成日规规矩矩地将自己约束在一片天地当中,总会在闲暇之际偷偷地带她去玩。
那年在姑苏游玩的时候她听了一折戏,讲的是岳家精忠报国,功高盖主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从那之后她对朕开始疏离,尤其是她无端小产后,更是愈发冷然,都开始客套用了「妾身」这些谦辞。
朕并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在朕登基那日耍性子闹着要去冷宫,朕除了有些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惊喜。
真好,卿卿又开始和朕闹腾起来。
可惜后来朕才知道,她去冷宫居然是为朕筹谋,放出消息引幽州叛将来京,之前为河朔一事,父皇焦头烂额,将这烂摊子甩给了朕,朕也是一筹莫展,她帮了朕大忙。
朕的心肠又软了几分,朕的卿卿,总会为我着想,又傲娇地不说。
也罢,朕不要脸面也罢。
可是朕知道她身体也是大限将至,朕丢掉小乌龟时,发现龟壳上浸着一种药,南疆之物,朕派人去查,最后得知那是一种奇蛊,朕一筹莫展,先将南疆送来的护心草向父皇求来送给她。
她气色好看了不少,朕松了口气。
朕日也思夜亦忧,该怎么解毒,可查来查去都是无解,朕深感无力。
直到大国师深夜造访,大国师说,几日前那道紫色天雷,是将一个人送过来,那个人和国运息息相关,他可以救卿卿。
朕问国师:「因何说是与国运相关?」
国师道:「若按正常发展,皇后娘娘必死,她那毒从娘胎里带出来,无解。因此陛下丧妻之后性子变了。」
国师说得很是委婉,孤家寡人,性子难免偏激,初始还算圣明,老来愈加暴戾,朕以为的确很符合朕的人设。
「该如何救?」
「由果溯因,从娘娘生母身上入手。」
朕骇然,她生母早就不在人世,如何入手?
国师燃一支香,缭绕烟火中,朕走马观花般地和一名巾帼女将交流。
后来陆将军亲自带着一位女子回京,朕知晓她就是来救卿卿的。
朕接待了冷将军,冷将军很年轻,和卿卿生得六七分相像。
冷将军并未隐瞒,说她从二十年前来到这儿,只求平安地诞下孩儿,愿她能脱离她原本的命运,活到白头。
这事儿虽然荒诞,可是朕不得不信。冷将军再三叮嘱此事不能告诉卿卿,否则按她的性子,自刎也不愿夫人牺牲自己救她。
朕心里戚戚,将冷将军送到凤仪宫,尽量不去打扰她们母女。
她生母可以牺牲自己跨越万水千山救她,朕又如何能辜负,但朕亦不会放手。
一切尘埃落定,朕同意她陪花大将军去河朔。
不过她去了大半年,已经忘了在京城有人已盼成「望妻石」,朕决定要亲自去河朔一趟,接朕的妻子回家。
番外 2(回忆初见篇)
我进宫那年尚未及笄,刚满十四岁。
作为大将军唯一的孩子,我自幼便爱舞枪弄刀,只是昔年我父母浴血奋战,定国安邦,守住了这太平盛世,外敌不敢来犯,内乱倒是经常有,但是不归我爹管。
我浴血奋战的志向无处发挥,在边境时除了每日打打猎、练练枪法,或者和兄弟们瞎扯淡,四处乱跑,就这样野着长到了十三岁。
后来祖母来信,希望我回京去,说慕卿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子,就算没有母亲,也不能养得和糙汉子一般。
阿爹那夜在灯下擦了许久的剑,素日冷得发寒的语气竟柔化半分。
「卿儿,你回京去陪陪祖母吧。」
阿爹亲自送我到玉门关,在夕阳下目送我很久很久……
我一人一马回了京,因了我爹赫赫有名的战功,和他那响彻满朝的名声,加上我随缘爽快的性格,很快地我就在京城同龄少女们当中立了足。
宫里也知道了我这个花家三小姐,太后给花府递了张帖子,召我入宫参加赏春宴。
祖母亲自给我梳妆打扮,终于像个闺秀模样,老人家又嘱咐我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跟紧在堂兄身后。
但我是个路痴,堂兄又是个二愣子,进宫没走几步我就跟丢了,我一个人晃悠悠,越走越偏,不自觉地被一道景象吸引。
春色无边,少年正在绿荫下读书,他读得专注,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舒展开来。
阵阵清风拂过,光影当中少年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春景像幅画,而这位柳下温书的少年郎便美得像是泼墨画中的仙,让人移不开眼。
很不合时宜的是,一只小野猫不知从何处窜出,拱起背,喉咙里呼噜呼噜的。眼看就要朝少年扑过去。
我随手拈一枚石子弹过去,野猫吓得「吱哇」乱叫,同时也惊到了树下的那位少年。
少年眉眼清冷,抬眸看了我一会儿,一句道谢的话都不曾说出口,只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多事。」
我多事?好心帮他,不领好意也便罢了,竟嫌我多事。
是的,方才那只野猫的爪子上掺了毒,多半是后宫的手段。
不过看样子少年也是知道的,因为我注意到他书页上被两指捏出的折痕,想必真是我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