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羽落空弦

出自专栏《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我是将军的挡灾女巫。

五年来,默默代替将军承受所有灾祸。

将军的白月光把我毒哑,抢走我所有的功劳,还假装中毒,要我的心头血做药引才能活。

将军求我救白月光,并发誓会想办法保我一命。

后来,我戳破白月光的谎言,又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姜国城墙一跃而下。

捆绑解除,我和他都自由了。

可笑的是,将军后悔了,发了疯似的说要带我回去。

01.

我死后,魂魄跟着尸体被运回将军府。

将军听闻南疆有秘术,能让人死而复生。

于是下令将我的尸体保存完好,不惜一切代价要让我复活。

他趴在我的尸体边,轻声道:「你既擅用蛊虫,那便醒来,为我所用如何?」

我飘在空中,看着林惊羽俊美绝伦的脸,只感到彻骨寒意。

他要复活我,不过是想继续利用我罢了。

我爱过他,可现在我累了,对他唯余失望。

我没告诉他,我是他的挡灾女巫。

无数次救下他这个姜国战神的人,不是医女苏荷,而是我这个又丑又哑的南疆恶女。

五年前,林惊羽在和匈奴的对抗中一战成名。

他的父亲把我从南疆买回来,让我当林惊羽的挡灾女巫。

给一个终日驰骋沙场的武将挡灾,无疑是找死。

有点脑子的巫师都不会同意。

我用南疆的蛊术易容,混进难民堆里逃跑,半路却遇上了流寇。

眼看流矢射向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当啷」一声传来,是刀剑挡开利箭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年将军持刀立于马上,白袍银铠,清冷俊美如同谪仙下凡。

彼时的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悸动。

要到很久之后,我才会明白那份悸动对我而言,是多大的劫数。

「上马。」

他冲我伸手,一把将我捞上马,带着我冲出那片乱军。

他的护心镜紧紧贴着我的背脊,坚实的手臂将我环住,震天的杀伐声中,我仍然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跳狂乱不已。

不知是因为乱箭从我身边滑过时营造的恐惧,还是少年将军在我背后轻声说的那句「别怕」。

到了安全地带,他才将我放下马。

他说他叫林惊羽。

他就是林惊羽……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行军途中粮食紧缺,但他见我落魄,解下自己的干粮袋,塞进我的手心:

「姑娘家身子弱,这些也拿着。」

他见我怔怔的,以为我被吓到了,于是冲我安抚地笑了笑,他的脸上沾了血,那双眼睛却清澈干净:

「南方要开战了,记得往北跑。」

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南疆女巫,风华绝代的林惊羽对我而言,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明。

但我也知道,「一时心动」终归比不过「保命要紧」。

我学着他们中原人,抱拳谢过林惊羽,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北跑去。

我的计划是先去风光俊美的北齐游历一番,再去郦国吃赫赫有名的醉仙鸭,然后卖艺赚些盘缠,去周山看看是否真有传闻中的仙鹤……

但半月后,我站在去往北齐的码头,听闻了一个消息。

林惊羽在南方开战,身受重伤。

不但再也上不了战场,怕是下半生都会在伤残声中度过。

「姑娘,船要开了,你到底上不上呐?」

船夫在催我,我想要向船上迈去,脑海里却无可抑制地滑过林惊羽将我抱到马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抛下船夫,转头朝将军府的方向跑去。

02.

南疆挡灾秘术,唯有圣女乌氏一族能继承。

阿娘曾千叮万嘱,让我保密自己的身份,不然就会被坏人抓去当肉盾。

比如林惊羽刚病逝的爹。

所以我先用蛊虫治愈了林惊羽的外伤,让全府上下深信我就是个普通的南疆医女。

缔结挡灾血誓时,我必须和林惊羽保持距离,以防灾祸认出原主,重新找上他。

因此,真正为林惊羽吸纳灾祸时,我恰恰不能出现在他身边。

我躲在房中大口大口地吐血,疼得满地打滚,将床褥连带着指甲都抓碎,最终痛得昏死过去。

当我醒了,赶去林惊羽的房中,想确认他是否安好时,却看到一个一身罗裙的中原女子坐在他的床头,正温柔地给林惊羽喂药。

她就是医女苏荷,据说祖上和林惊羽是世交。

我拼尽全力为林惊羽挡灾的那一天,她恰巧去探望林惊羽。

就这样,她认领了救治之功。

苏荷人如其名,生得如出水芙蓉般白净秀美,柔弱清冷。

怎么看都比我这个好动贪吃的小乞丐更像个蕙质兰心的医女。

将军府上下都感谢她救了林惊羽。

林惊羽也对苏荷一见钟情,找各种理由想让她留在府上。

「苏姑娘,我家将军向来重情重义,有恩必报,您瞧,给将军治了些皮肉伤的乌羽姑娘都留下了。

「眼下时局混乱,留在府上也算有个安身之所,您瞧,那小医女乌羽就是这心态。」

管家老张奉命去游说苏荷。

我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吃着桂花糕,意外听见这些话,嘴里的桂花糕瞬间失了味。

林惊羽赏了我几块桂花糕,客气地留我在府上多住几日,我便开心得忘了疼。

如今他小心翼翼让管家来请求苏荷留府的行为,反倒衬出了我的轻贱可笑。

原来我就是个被捆绑的冷门客,是让苏荷留府的工具人而已。

是夜,我辗转反侧。

想起自己默默承受林惊羽所有的痛苦,却被冒领了功劳,我愈发委屈。

想起初见时他于乱箭之中冒险救下我,在粮草紧缺时把所有干粮都给了我,我又坚信他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所以我找到林惊羽,我放下所有的顾忌和怀疑告诉他——

「我才是真正救了你的人。」

但他不信,还误会我嫉妒苏荷:

「你是不是看我留下苏姑娘,所以不高兴?放心,留下她,我也不会赶你走的……」

我和他说不通,急得拿出匕首:

「这样,我在你手上划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真的能立刻吸纳他的伤痛。

然而苏荷却突然冲了出来。

她不偏不倚地冲到我面前,直接迎着我的刀撞了上去,随后倒在了林惊羽的怀里。

将军府的人冲进来,眼前的景象再清晰不过,我要持刀伤人,而苏荷为林惊羽挡下一刀。

而这个宅心仁厚的姑娘,在林惊羽怀里昏迷之前,还气若游丝地为我求情:

「乌羽姑娘只是一时糊涂,她救治将军有功,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自那之后,苏荷为救林惊羽以身挡刀,成为一段佳话。

而我这个恶毒的女人,因为苏荷的「善良」,得以留在将军府留职,成为专为府中下人治病的低等医女。

彼时我还在想着,也许是我太笨了。

我中原话说得不好,脾气又急,没选对证明自己的方法。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是我选择相信的人错了。

03.

我的魂魄趴在供台上,看着在冰棺旁喝桂花酿的林惊羽。

他的身形比五年前更加硬朗宽阔,雕塑般俊美的脸不知让城中多少女人魂牵梦萦。

可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完美的他,拎着酒壶来到我的供台前,将桌上的桂花糕捏碎成渣。

「我知道你喜欢吃。」

他看向冰棺中的我,话说一半,发出一声冷笑。

我知道他的后半句是「但我就不给你吃」。

所有人都知道,林惊羽厌恶我。

五年前,我成了将军府的低等医女,随便什么下人都能使唤我看病。

管家老张的侄子晋忠对我不轨,几次三番以看病为由对我动手动脚。

我用蛊虫吓跑他,他就去找林惊羽告状。

林惊羽呵斥了我,没收了我自保用的所有蛊虫。

后来晋忠给我下药,我拼尽力气打碎茶盏才惊动路过柴房的厨子。

我以为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但昏迷前却听见晋忠说「是乌羽先勾引我的!」。

再醒来时,我看见林惊羽、苏荷,以及晋忠等人都围在我房间里的。

似乎是来探病的,又似乎有其他事。

「都是女儿家,我懂乌羽的心思。」

苏荷站到林惊羽身边,柔声细语地说着,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她心里是有晋忠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不如将军赏脸当个证婚人,让乌羽和晋忠在府中成婚吧?也算是美事一桩。」

苏荷越说越荒谬。

我着急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原来林惊羽他们神色凝重,是因为我被毒哑了。

苏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的饮食里下了药。

即使所有人都信她不信我,她依然在害怕。

现在,她终于不用再怕了,我喉咙已经毁掉,再不可能说出任何真相。

我是南疆人,不会写汉字,只能拉着林惊羽的衣袖拼命摇头。

我想求他不要相信苏荷,我想告诉他,我真的是他的挡灾女巫,我想求他救救我。

可林惊羽却神色淡漠地推开我的手,说了个「好」字。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浑身上下是比那日替他挡灾更为钻心的疼。

我终于发现,林惊羽善良,却并不是只对我善良。

他是姜国战神,能敏锐地破开利箭,单刀直入敌营深处,却不能看穿所有人的真心。

初见时他施舍给我的那一点小小的善意,被我自己无限放大。

我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神祇,自作多情地想拯救他,不惜奉上全部的爱和自由,最后忘了他其实也是个寻常人。

那天我后悔了。

我想逃走,所以我刮花了自己的脸。

晋忠吓得痛骂我是个丑婆娘,连夜跟林惊羽申请退了亲。

林惊羽冲进我的房间,也被我狰狞的脸吓得一愣:

「乌羽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

我想去风光俊美的北齐游历,想去郦国吃赫赫有名的醉仙鸭,然后卖艺赚些盘缠,去周山看看是否真有传闻中的仙鹤……

可林惊羽并没有让我走。

他意识到我是不愿意嫁给晋忠的,他意识到是他赐婚的决定逼得我毁容明志。

所以他下令把我留在将军府,好生照顾。

可他每次见到我,眼神中总是充满愧疚和嫌恶。

他并不是真的要照顾我。

将军府逼迫医女嫁人导致医女毁容的事传出去并不好听,容易成为林惊羽在朝堂上受人诟病的把柄。

所以,我被毒哑,被毁容后,又被软禁在了将军府。

我成了林惊羽心里最厌恶、懊悔却又拔不掉的一根刺。

我们是彼此的囚笼,我逃不出去,他也逃不出去。

04.

「将军,这位是来自南疆的巫师,说是习过通灵之法……」

管家老张带了个年轻的南疆巫师进来。

我收回思绪,静静地看着他们。

自从苏荷的事情败露,林惊羽就变得阴郁暴躁,看谁都自带三分杀气。

他仔细打量这个小巫师,嗓音低沉喑哑:「你能见到她?」

这小巫师不过二十出头,被林惊羽的目光震慑得直打颤:

「这,这其实得看乌羽姑娘的意思……」

「我要她活过来。」

林惊羽命令他,又似乎是在命令我。

我才不要再听林惊羽的话。

我飘到小巫师身边,对着他耳畔轻声道:「告诉林惊羽,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巫术。」

小巫师的脸色顿时被吓得惨白,他看向我,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话。

「她在你身边?」

小巫师点头。

「她说了什么?!」

林惊羽突然拽住小巫师的衣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我明明知道林惊羽看不见我,却还是呼吸一滞。

小巫师吞了口口水:「林将军,恕我多嘴,您要复活乌羽姑娘,究竟是念她,还是怕她?」

林惊羽一愣,猩红的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旋即又笑了出来:

「我怎么会挂念一个又丑又坏的医女?」

小巫师松了口气:

「那我便放心了,管家说您听闻乌羽姑娘擅用蛊,所以想让她复活,替您办事?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费力,我师承南疆乌氏后人,乌羽会的,我也会。」

原来这个小巫师是想投靠林惊羽。

不过确实,林惊羽若是缺帮手,找个会用蛊的南疆巫师,比复活我容易多了。

「我要她复活。」

林惊羽对小巫师的毛遂自荐恍若未闻,起身来到我的冰棺旁,喃喃自语:「我们还有账没算清。」

小巫师有些为难:「可挡灾血誓一旦解开便再难续上,按理来说,将军和乌羽姑娘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相见了。」

「挡灾血誓?」

林惊羽愣怔片刻,露出些许迷茫的神情。

小巫师告诉林惊羽有关挡灾血誓的存在,林惊羽不信,却还是立刻命人翻遍藏书阁。

得知藏书阁里一丁点关于挡灾血誓的记载都没有,林惊羽这才松了口气。

他好像很害怕查出些奇怪的故事来。

我想,他是害怕发现我是个好人。

林惊羽斥责小巫师欺骗自己。

小巫师深知如果不解释清楚,自己恐怕得掉脑袋,慌忙辩解:

「即便藏书阁中没有记载,可乌羽日日在将军身边,您总该有所察觉?

「一旦巫师和原主缔结血誓,今后原主的所有伤痛将全由巫师吸纳承受。

「您难道没有发现,自从乌羽姑娘来到您身边,您不管受什么伤,隔夜便能痊愈?」

05.

林惊羽痛斥小巫师满口胡言,派人将小巫师赶出了将军府。

但我知道,他慌了。

他连夜召回所有五年前参与救治他的人。

挨个盘问,当初我和苏荷,究竟是谁救了他。

大家都说,我用蛊治好了林惊羽的外伤,但苏荷才是救了他命的人。

一切就和他过去所知道的一模一样,但林惊羽常年驰骋沙场精通兵法,终于嗅出了不对劲。

越是没有风吹草动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我记得乌羽在府上有个交好的婢女?去把她叫来。」

管家老张顿了顿,颇有些为难:「将军说的可是小菊……她两年前就没了。」

「没了?」

「那孩子两年前受了杖刑,巧遇严冬,染了风寒……」

「杖刑?谁允许你们私下动用杖刑的?!」

「回将军,是,是苏荷姑娘……」

林惊羽像是察觉到什么,单手叩着桌角,强忍住脑海中可怕的猜测,咬牙看向管家:

「既然你们对乌羽的事不了解,那便聊聊苏荷。

「这五年,她都命你们做过什么?

「如有半句虚言,杀无赦。」

老张见事情兜不住了,只能坦白交代。

我站在林惊羽身旁,忆起过去种种,如同再一次遭遇噬心之痛。

06.

两年前,我被毒哑又毁容。

林惊羽出于愧疚,下令将我好吃好喝地养在别院。

但苏荷以准将军夫人的身份,声称时局动荡,府里应当缩减开支,我的吃穿用度都照着最低等的下人来就行。

所以我在别院过得很是落魄。

起初还有人来送青菜白饭,后来他们见将军从不过来,便开始偷懒打诨,有时两三天才给我送一顿饭。

后来我实在饿得紧,主动来伙房寻东西吃,偶然帮婢女小菊解了围,她跟我便亲近起来。

小菊是个孤儿,十岁时就被卖到将军府打杂,因为长得丑且瘦弱,经常被人欺负。

但她生性乐观开朗。

在我最孤独绝望的时候,都是她陪在我身边。

我尝试跟着小菊学习写汉字交流,在她的教导下,我渐渐能够写一些常用的汉字。

当然,这样也没用,当初还能说话时林惊羽都不信我,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我向小菊打听库房的钥匙在哪。

我想偷回自己的蛊虫,再用蛊术易容,逃离这里。

小菊不知道我的计划,还经常跟我说将军本性不坏,从不苛责下人,还经常布粥给难民。

我想说我就是这样被骗来的,可我哑了,说不出来,只歪歪扭扭写了个「不」字。

她以为我「不恨」将军了,夸我人美心善。

一说到美,她又惊慌住嘴,担心提起我的伤心事。

我写了个「无」字,想说无碍,我已经不计较自己的容貌了。

她却轻轻摸了摸我脸上的疤,说道:「姐姐再无美貌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别难过了。」

虽然我们的对话总是往这种完全相反的方向展开,但小菊无疑是我在将军府里最温暖的存在了。

将来我找回蛊虫,成功出逃,去风光俊美的北齐游历时,去郦国吃醉仙鸭时,去周山看仙鹤时,一定把她带着!

入冬后,我看她手上生了冻疮,于是在后院种了些茱萸和甘草,打算用南疆的法子制作冻疮药膏送给她。

不过这药膏必须在极寒气温下凝制而成,所以那几日常人都往暖屋里躲,我却忙着往后院雪地里钻。

这一忙,就忽略了下人们的八卦,连林惊羽来别院了也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

我一回头,发现林惊羽就站在我身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我把刚制成的药膏往后藏了藏,心想这好东西不能被他抢了。

「怀里的是什么?」

我埋着头,不作反应。

「偷东西了?」

他对我的印象还真是奇差无比。

善妒、恶毒、疯狂,现在竟然误会我手脚不干净,爱盗窃?

我猛摇头否认,但林惊羽还是不信,皱着眉头打量我。

他常年练武不注重保养,今年冬天又是百年一遇的严寒,手背也生了些冻疮。

我为证清白,不得不抓住他的胳膊。

林惊羽连忙警觉地想抽回手,但看见我拿出怀里的药膏,又勉强放心下来。

我用指尖小心翼翼蘸了一小块药膏,抹在林惊羽的手背上,心想着不能给多了,这是我要留给小菊的。

「你在制药?」

我点头,然后连忙重新包好药膏,把它塞回怀里。

林惊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挥挥手,示意让我赶快走。

或许是不想跟我这样的人多做纠缠。

又或许是他快要跟苏荷定亲了,得跟其他女人保持距离。

我发现自己又在揣测他的心思,连忙晃晃脑袋,快步离开。

07.

后来,我因为制作药膏受了凉。

林惊羽虽然没有外出打仗,但冬日旧疾复发。

我作为挡灾女巫,即使现在不愿意,仍然不得不吸纳了他的全部伤痛。

新病旧疾都压到我身上。

我脸上的伤疤最为脆弱,开始红肿溃烂。

小菊攒了些私房钱,原打算年满二十后就把自己赎出去,找个好人嫁了。

但她看见我的脸伤加重,最终还是花光积蓄买了上好的金疮药给我:

「钱可以再攒,但姐姐的伤不能再拖了。

「小菊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姐姐对我好,我就也要对姐姐好。」

她还跟着嬷嬷学了些给小姐们化妆的手艺,用偷攒下来的脂粉为我遮盖脸上的伤疤。

我才终于不用靠戴着面具生活。

上元佳节夜,我和小菊一起溜出府看灯会。

不巧撞见林惊羽和苏荷。

张管家说苏荷治好了将军常年征战落下的旧疾,将军视她如珍似宝。

将军知道苏荷的家人都在战火中去世了,便带着她出来挑嫁妆。

将军许了苏荷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可这些宠爱和疼惜原本都是我的。

我看着二人的背影,露出落寞神色。

小菊见我心情不佳,带我到医馆门口猜灯谜玩。

自从我送了她药效惊人的冻疮药膏,她便一直把我当神医看待。

我在小菊的手心写答案,让她答对了医馆的所有灯谜,引来不少看客围观。

林惊羽和苏荷也来了。

我捧着奖品准备走时,正巧发现林惊羽在用很复杂的眼神看我,苏荷提着玉兔灯对他说笑,他也浑然未觉。

我强迫自己不再揣测林惊羽的心思,拉着小菊就走。

医馆灯谜的奖品是珍贵药材。

有了这些药草,我就算找不回原本的蛊虫,也能培育出一些新的来。

等制成新蛊虫,我定要先恶整苏荷一顿,然后带着小菊一起远走天涯。

至于那挡灾血誓,就当是我为自己的天真所付出的代价了。

只要林惊羽不死,我便也能在天涯海角多活一日。

但隔天,张管家来传话,林惊羽要单独见我。

张管家还说,昨夜林惊羽和苏荷从灯会回府后,似乎发生了争执。

管家劝我见将军时谨言慎行,少惹事端。

我心里莫名又燃起一丝希望,难道林惊羽发现真相了?

若他发现了真相,挽留我,我该怎么办?

或者就算不挽留,早些放我走如何?

他单独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我猜想,见到他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可命运又一次戏弄了我。

08.

在我准备去见林惊羽的时候,苏荷派人来抓走了小菊。

苏荷早就烧毁了藏书阁所有关于挡灾的记载,却还是担心我会告诉林惊羽真相。

她污蔑小菊偷东西,要杖责她二十大板。

我赶到时,小菊已经奄奄一息,我拼命磕头直到头破血流,求苏荷收手。

苏荷将我带到房中,要求我起誓,继续替林惊羽挡灾,且永不再见林惊羽,永不说出真相。

我哭着答应。

就让林惊羽一生都活在苏荷的谎言中好了。

就让苏荷抢走我所有的功劳好了。

我只想小菊活下来。

等开春,我制好新蛊虫,就能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最终苏荷勉强「开恩」,免了小菊最后的五大板。

我背着浑身是血的小菊回去疗伤。

但小菊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我花光从医馆赢来的所有珍贵药材,用尽毕生所学的医术,都没能救下她。

「姐姐,无美貌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别难过了」

「钱可以再攒,但姐姐的伤不能再拖了。」

「小菊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姐姐对我好,我就也要对姐姐好。」

……

岁末,林惊羽跟苏荷和好如初,宣布婚讯。

而我失去了人生的最后一束光。

后来我听闻,林惊羽那日要见我,是发现我医术高明,对苏荷起了疑。

可他终究是再度信了苏荷的甜言蜜语。

他终究是又一次放弃我。

他终究间接害死了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将自己关在别院,不吃不喝,绝望等死。

死了便不用被困在将军府了,死了血誓就能解开了,死了我就自由了……

09.

再后来,边关战事吃紧,林惊羽奉命出征。

他跟苏荷的婚事不得不暂缓。

苏荷为了能顺利当上将军夫人,收了我房中所有利器不让我寻短见,又命人日日来房中给我灌汤药,让我续着命,替远在千里外的林惊羽继续吸纳伤痛。

一年后,林惊羽大捷而归,受封骠骑大将军。

苏荷意识到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买通所有医师,谎称患上心疾,要我的心头血为药引才能活。

林惊羽起初并不同意以命换命的做法。

但苏荷把自己弄出一副娇弱苍白的模样,又命人在林惊羽身边反复提起她数次舍身救主的恩情,林惊羽才终于点了头。

那日,两个下人来给我灌药时说起此事,如同卸下重担般畅快。

「日后终于不用再来给病鬼喂药了。」

「也就夫人心善,一直拿这么名贵的药吊着你这条贱命。」

「夫人善有善报,不承想你这贱命最后还能派上些用场。」

「多少人想给将军夫人续命都不够格呢,你这南疆女人倒是好福气。」

「将军找了姜国最好的大夫来为你取心头血,说是定要保你一命,倘若你当真命薄,将来牌位也能入将军府祠堂,受香火供奉。真是便宜你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药全吐到他们脸上,然后写下纸条:「南疆人最擅巫蛊诅咒,若不想被我诅咒,便转告林惊羽,要想取我心头血,只能他亲自动手。」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不信邪,骂骂咧咧地拿着纸离开。

三日后,林惊羽果然来了。

他在沙场征战了一年,多少个日夜风餐露宿,又多少次死里逃生,我都能感知到。

如今的他眉宇间更加冷冽,却也更加成熟稳重了。

时值严冬,他裹着风雪走进我的房间,见我在药香烟雾中只剩嶙峋瘦骨,不由一愣:「你病了?怎瘦成了这样……」

我冷笑。

都要杀我了,还在乎我是否病了?

林惊羽站在我床前,攥拳沉默片刻,似乎在纠结怎么开口。

我在纸上写下:「我不想死在将军府」「听闻姜国城墙能望见南疆,带我去」。

「你不会死,我已经找到了姜国最好的大夫。」

林惊羽看着我,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不是之前已经经历过多次心碎,我差点误会他是真的在乎我的生死。

而他的下一句话,又将我打入地狱:

「乌羽,我不想伤害你……但苏荷救了我无数次,我也必须救她。」

我想想觉得好笑。

于是扯着喑哑的嗓子笑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听。

我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

10.

林惊羽带我去姜国城墙那日,苏荷也来了。

她苍白的小脸裹在材质上等的纯白狐裘里,显得娇小柔弱,惹人怜爱。

倒不像我,瘦得脸尖眼凸,脸上的伤疤虽已淡化很多,但阳光一照,还是狰狞。

据说苏荷病重,这些日子已经难以走动,将军特地命能工巧匠给她造了木制轮椅,还在府中装置了许多专供轮椅通行的通道。

而同样病入膏肓的我则由管家背着,来到城墙上,远远眺望南疆。

「南疆在那,看见了吗?」

林惊羽走到我身后,柔声指着远方。

我点点头,冲他笑笑。

其实我的眼睛已经坏了。

林惊羽征战的一年里,曾中埋伏被熏伤了眼睛,我吸纳了他的伤,眼睛便坏了。

如今我只能看些近处的东西,再也看不见南疆了。

「可还有其他想做的?想吃的也行,我立刻命人去买。」

我摇摇头,推开管家和他的搀扶,勉强凭栏而立,感受难得明媚的阳光。

可惜这样好的光景,今后再也看不到了。

「乌羽,你要是不愿意……也无碍,荷儿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连累旁人咳咳咳……将军仁慈还请咳咳咳……」

苏荷似乎是怕我逃跑,又或者做些什么事,只能假惺惺地推着她的轮椅过来,拉住林惊羽。

林惊羽连忙把自己的披风盖到她的腿上,安慰她这里风大,赶快回府休息。

我冷笑,趁机攀上城墙围栏。

「乌羽!」

林惊羽和众人见状,错愕不已,想来抓我。

我却抬手,将袖中的蛊虫扔到苏荷脸上。

「啊啊啊!」

蛊虫爬过苏荷的脸,所过之处皆留下血痕,接着便往她身上钻。

苏荷摸到血,惊呼着跳起来:「是蛊虫!将军救我!救我!」

林惊羽反应敏捷,抓住苏荷肩上的蛊虫,一下就将其捏死。

我从苏荷这一年给我灌的药材里勉强积攒了些原材料,才炼制出这么一只八角蛊虫。

它长得恐怖,可作用不过是爬过人的皮肤会留下浅浅的血痕而已,敷些药便能痊愈。

「乌羽要杀我!她要杀我!我要死了,将军救我……」苏荷惊魂未定,抱着林惊羽发抖求救。

但众人渐渐冷静下来,发现苏荷能够站立行走。

而她脸上因为蛊虫爬过,她自己又胡乱擦拭过,苍白的脂粉掉落,露出原本红润的气色。

「你……」林惊羽发现苏荷是装病,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转头看向围栏上的我。

我冲他苦笑,然后仰头倒去。

再见了,林惊羽。

疾风呼啸而过,我看见林惊羽伸手抓我,却终究晚了一步。

我看见他趴在围栏上撕心裂肺地呼唤我的名字。

我听见自己浑身骨头碎裂的声音。

终于,解脱了。

11.

那便是我生前全部的故事。

林惊羽听完,呆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夜,没有再说话。

府里一众下人就这么跪着,不敢再出声。

直到晨光熹微,将军府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是小巫师回来了。

「将军!我找到了!孤本!《南疆百病集》!是真的有挡灾秘术!」

我笑着叹了口气,这小巫师还真是执着。

林惊羽接过小巫师手里的《南疆百病集》,颤抖摩挲着有关挡灾血誓的那一页。

「我真没骗您,将军,我自小研习南疆巫术,虽不是乌氏后裔,不能和将军立下血誓为将军挡灾,但将军只要每月给我十两,我愿为……」

噗——

一口鲜血被喷在了百病集上。

「将军!」

「将军您怎么了?!」

小巫师和下人们见林惊羽吐血,连忙围上来。

林惊羽却推开他们,踉跄着走出了府。

他仰天大笑个不停,嘴角和身上满是血渍,眼里却噙着泪光,浑身透着说不出的狼狈和绝望。

他是发现深爱的苏荷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被气坏了吧?

我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了许报仇成功的快感,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

说不出,就是觉得难过。

12.

林惊羽来到城郊。

自从我死后,苏荷装病的事情败露,林惊羽便把她「请」出了将军府。

大家都以为,等林惊羽气消了,就会把苏荷接回府上。

苏荷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她已经除掉了有关挡灾女巫的所有记载。

所以她并没有离开都城,而是在城郊开了家医馆。

因为医术拙劣,日常也没什么病患过来。

她便坐在医馆门口,日复一日,盼着林惊羽来接她回去。

现在林惊羽终于来了。

苏荷大喜过望,想立刻扑进林惊羽怀里,却又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的人设,连忙装出一副委屈可人的样子,两眼泪汪汪地走到他面前:

「将军怎么受伤了?

「将军,荷儿好想你……」

苏荷抬手要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渍。

林惊羽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苏荷,我有事问你。」

苏荷对上林惊羽冰冷的眼神,面色一僵:

「将军不是来接荷儿的?」

林惊羽冷声道:「你明明没病,却骗我取乌羽的心头血来救你,为何?」

苏荷愣了愣,她看着林惊羽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后退半步,踉跄着坐到椅子上。

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林惊羽答案,林惊羽喉头动了动,眼眶通红,问出下一句:

「最初是你求我留下乌羽,后来却又想置她于死地,为何?」

苏荷不出声,也许是意识到一切都完了,她的嘴角竟然噙着一丝状若疯癫的笑。

她甚至像呓语般轻声喃喃:「将军答应过要娶荷儿的……」

「乌羽曾说过替我挡了灾,后来却又改口称我是为你所救,为何?

「有人说她是我的挡灾女巫,我府里的藏书阁搜集天下奇书,却找不到任何记载,究竟为何?!」

林惊羽越说越气,他一把将苏荷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对着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苏荷的手腕被拽得生疼,可看见林惊羽痛苦的表情,却还是笑了出来:「将军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一句话,将林惊羽彻底打入谷底。

堂堂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骠骑大将军,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我已经答应娶你了,为什么你要逼死她……」

苏荷笑了,眼泪从她的脸上滚落:

「可将军喜欢乌羽,不是吗?」

喜欢我?

怎么可能。

我感觉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看向林惊羽,可他却没有说话。

苏荷俯视着林惊羽,这一刻,不再伪装的她终于露出了阴毒的神色:

「我和乌羽同一天入府为将军治病,将军虽误会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却更喜欢天真散漫的乌羽。

「你想让她在将军府住下,但师出无名,又害怕流言蜚语。所以才派管家来劝我留下,让旁人以为将军府要留下全部的医女。

「乌羽要刺伤将军,我为她求情,无非是想装得痴情大度些,但我没想到,将军真的会留下她。

「一个身负家国重任的名将,竟然将刺客留在身边?除了喜欢她、袒护她,还能因为什么?!」

苏荷越说越激动,直至呛咳起来:

「我诬陷晋忠跟苏荷有情,将军吃醋了,借酒消愁,说要娶我进门,管家意外听见了,才在府上传开我们的婚讯。但其实那夜,将军是将我认成了乌羽,对吧?

「后来将军发现自己误会了乌羽,知道自己害乌羽毁了容,躲在房中哭过,您都忘了吗?你说全府都知道你要娶我,所以为了我的声誉,你不会食言,可你对不起乌羽,所以你求我照看她。

「你担心乌羽不原谅你,所以将她养在别院,自己却不敢去见她,只愿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安稳快乐……

「那天她亲手给你涂药膏,你回来高兴了许久……

「上元节的时候,将军看着她在医馆门口猜灯谜的样子那么痴迷,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可明明我就在你身边,明明是我一直陪着你,明明我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苏荷大哭起来:

「我想不通她究竟有什么好,我怕你一旦知道她是你的挡灾女巫,便会不顾一切地要和她在一起……

「将军……我想成为你的夫人,唯一的夫人……我只能杀了她……是你逼我的……」

苏荷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我愣怔在原地,突然不知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应该是假的……

林惊羽是厌恶我的才对。

苏荷这个女人心思歹毒。

她跟林惊羽害得我失去一切,如今却想用林惊羽廉价的爱意消减我对他们的仇恨?

我强迫自己,不要想相信苏荷的话。

「是,我爱她。」

林惊羽轻声说,「很多年前,我在难民堆里见到她,她抬眸向我看,眼睛那么大,像头惊惶的小鹿。」

林惊羽的喉头动了动,似乎还想回忆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后退一步,低下头,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我爱她,那又怎样呢?

「我已经失去她了……」

13.

林惊羽以为他失去我了,但很快他得知,一切或许还有希望。

那是我的魂魄能留在林惊羽身边的最后一个月。

林惊羽自从知道了过去五年的全部真相,便深陷在害死我的悔恨之中。

他意识到我的魂魄还没有彻底散尽,便命人从全国各地抓来名医和巫师,魔怔般地要将我复活。

但世上哪来复活之法?

多的是骗子罢了。

有骗子说我死得怨气极重,须得仇人用心头血供养。

林惊羽当即命人将苏荷抓来,在苏荷的厉声尖叫中剜了她的心,供在我的冰棺前。

而她的尸体,则被林惊羽叫人随随便便地丢入乱葬岗。

有骗子说我的八字被金所克,林惊羽便散尽家财,丢兵卸甲,带着我的尸体隐居山林。

可山林湿气重,我的尸体开始腐败。

他四处求仙问道,精神已经不太正常。

曾经英姿勃勃的大将军,最终沦为乡野村妇都厌恶的疯癫脏汉。

史书载:「景和十五年,姜国骠骑大将军林惊羽沉迷巫蛊之术,走火入魔,散尽家财寻求长生之术,手染无辜医女鲜血无数,圣上震怒,革其职,抄家流放。」

小巫师游历山川,再度碰上林惊羽。

林惊羽再没了往日的骄傲,跪着拽住他,求他救我:

「拿我的命换她的命也行!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我不是要利用她,我宁愿她活过来,找我报仇,我只要她活过来……」

「原来将军是喜欢乌羽姑娘啊?可将军的这份喜欢未免过于谨慎了些,乌羽姑娘似乎并不知情?」小巫师看看透明得仅剩半截的我,叹了口气,又道,「将军过去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保护乌羽姑娘,却其实是推着她坠入深渊,如今偏执地想让她复活,又可曾问过乌羽姑娘的意思?」

林惊羽一顿。

或许他永远不会明白,他想救的并不是我,而是困在悔恨里的自己。

他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将军,我一早就说过,这……」这世上没有复活之法。

小巫师终是不再忍心说出后半句。

良久,林惊羽抬起眸子,浑浊的眼里滑过一丝期待:

「你能看到她,对吗?」

「能,但她的时间不多了。将军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吗?」

林惊羽颤抖着起身,顺着小巫师的视线朝我看过来:

「乌羽,还恨我吗……」

我心下一紧。

这其实是我能陪伴他的最后一天了。

还恨吗?

我抬头,想起跟他初见时便是在这样的好天气,跳城墙同他诀别时也是在这样的暖阳下。

我笑了笑,对小巫师说:

「告诉他,不恨了。」

小巫师愣了愣,打量着我的神色,在我点头确定后,他犹豫着对林惊羽说:「乌羽姑娘说,她不恨了。」

林惊羽眼里蓄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连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乌羽是最良善不过的,也是最爱我的人……」

他握住小巫师的手,恳切道:「可有法子让我和乌羽一同入轮回,来世再相见?」

「将军,挡灾血誓将巫师和原主捆绑在一起,耗的便是往后生生世世的缘分,如今,你和乌羽缘分已尽。」

「我求你,我求你……只要能再见到她,我失去什么都可以。

「往后我给你当牛做马,生生世世,你要我什么便都拿去,只求你让我和乌羽再见一面……就一面……」

林惊羽别无他法,跪下拼命磕头,如同一个彻底的疯汉。

小巫师看了看我,左右为难。

我点点头,算是默许他说出方法。

小巫师咬咬牙,壮士断腕般将最后的方法告诉了林惊羽。

14.

入夜,山间一茅草屋突然起火。

听说是前些日子搬来求仙问道的疯汉抱着口棺材自焚了。

我不知道被烈火灼烧到底有多痛,但林惊羽硬是抱紧了我的棺木,一动不动。

残垣灰烬中,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林惊羽的魂魄,终于见到了我。

我变回曾经的南疆少女,没有毁容,没有被毒哑,清秀灵动,在难民堆里也能让少年将军一眼万年。

他是勃然英姿的姜国战神,一袭铠甲威风凛凛,容貌是我未曾见过的俊美绝伦。

没人能想到,我和他的相遇,已是人生最惊艳的一幕。

往后种种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再没人能配得上初见时的彼此。

林惊羽走到我面前,轻捧起我的脸,我能感觉到他轻微颤抖的双手和眼里涌动的爱意。

「乌羽,对不起……我……」

「将军。」我笑着打断他,说出我最后的答案,「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解脱,我也自由了。」

林惊羽眼底的激动登时转变为无尽的错愕惊慌。

「不要这样,乌羽。」他仓皇地喊我的名字,「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你说你不恨我的……」

是,我是这么说了。

但那是骗你的。

这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骗你。

林惊羽,我那声「不恨了」,是说给轮回道听的。

轮回道有言,任何关系都要善终,不然那个人下辈子一定还会找上你。

这一世的爱和恨都太痛苦了。

「希望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了。」

我笑着对林惊羽说完这句话,然后在他痛苦至极的眼神中,身形消散,化作了透明的风。

15.【小巫师视角-番外 1】

翌日清晨,我来到林惊羽的草屋前,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我看见他的魂魄呆坐在其中,于心不忍,走上前去。

他看见我,露出苦笑:「小巫师,你早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

乌羽姑娘选择放过自己,其实也恰恰帮林惊羽解脱了执念,如此,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将军,早入轮回,也好早些解脱。」

「我记得,那本《南疆百病集》里写过一句话……活人巫师以血誓为原主挡灾,亡者亦可献祭七魂六魄,保原主三生喜乐安康?」

林惊羽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决定。

我没料到他记住那后半句,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小巫师,我不入轮回了。」

他看向远方晴空,或许是在追忆,或许是在悔恨,又或许是在期盼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这一次,换我给乌羽挡灾,佑她四季安康。」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久后,他魂飞魄散。

世间再无林惊羽。

16.【小巫师视角-番外 2】

二十年后,我再度游历至姜国。

倒是见到了一位老熟人,可惜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转世后的乌羽容貌和名字都变了,性格还是灵动有趣,爱吃桂花糕。

她的丈夫每日傍晚归来,都会从城西糕点铺捎上一包桂花糕。

她笑我这个南疆来的巫师都已年近不惑,却不识几个汉字。

她羡慕我游历山川,见过世界,还问我南疆是什么样子。

我说,我离家太久,也不太记得了。

我试探性地问起她,是否听说过一个叫林惊羽的人?

她摇头。

我笑了笑,同他们一家道别。

夕阳西下,她依偎在高大体贴的丈夫怀中笑得烂漫,女儿天真可爱,承欢膝下。

无病无灾,四季安康,幸福美满。

林惊羽的愿望实现了。

走出她家院子不远,我听见乌羽跟她的丈夫撒娇:

「说好开春便带我们去游历山川,究竟何时能去?」

「铺子和行李都已打点妥当,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

「好!我要先去风光俊美的北齐游历,再去郦国吃赫赫有名的醉仙鸭,然后卖艺赚些盘缠,去周山看看是否真有传闻中的仙鹤……」

「行,都依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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