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没哭,我也不怕,从我决定报仇开始,我就已经当自己死了。
我冲她苦笑:「小桃,对不起啊,连累你了,下辈子我给你做丫鬟。」
她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这傻丫头,谁能来救我们啊。
那厢,老夫人总算凑够了十桩罪,招呼着手下们点火把了。
眼看脚下的柴垛就要被点燃,人群后方却传来了轮椅的声音。
我带着某种期望,抬头望去。
却是钟楚然。
我忘了,钟府如今用得上轮椅的,不止钟浮。
「且慢。」
钟楚然被推过来,瘫在轮椅上,虚弱地看着我。
「舒棠,这一切,真是你做的?」
我白了他一眼:「呸!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他满眼沉痛,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有脸问,真不明白他是装孙子,还是真孙子。
我冷笑道:「你不明白?换做是你,你的新婚妻子,在你的洞房之夜上了别人的床,你恨不恨?换做是你,你的妻子跟奸夫勾结,给你下毒,暗算你,你恨不恨?」
他一怔,喃喃道:「原来你知道的。」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手段有多高明吗?钟楚然,我又不是傻子。」
「舒棠。」
他望着我,脸色更加痛苦:「我的确对不起你,我问心有愧,可是,我没有要毒害你,没想伤害你……」
「你的小厮下毒都下到我卧房去了,你还狡辩什么?」
「不是的!」
他摇头,叹道:「是若兰给你的茶水下毒,我拦不住她,只能让小厮去把有毒的茶水换掉,你信我。」
这话听得我失神两秒,更生气了,啐道:「懦夫,你若真给我下毒,我还敬你够狠辣,没想到,你却是三心二意,被两个女人牵着走,犹豫不决,害人害己!」
「我……唉。」他万分纠结地低下头去。
我骂得凶,老夫人见状,急急拦在钟楚然面前,喝道:「还不快烧死她!」
两个壮汉闻声而动,一齐举着火把向我走了过来。
我爹看了我一眼,假惺惺地别过头,捂住眼睛,一副不忍心看下去的模样。
我闭上眼,心想,我是真的完了。
火光靠近,热得烫人,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可就在火把即将落上柴堆的那一刻,有人冲了进来,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山匪劫狱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
我睁开眼,看见我爹惊愕地跑过去,问他:「什么!抓住了吗?」
「没!」
「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等那官差回应,对面屋脊上突然跳出来一个壮汉,笑道:「白大人,我们在这儿!」
不止对面,四面八方的屋脊上都冒出了人来,喊着:「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他们喊得震天响,场面诡异又恐怖,院里众人都被吓得腿都软了。
我还在错愕中,小桃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哇啊!大哥!你们总算来了!」
大哥?她叫谁呢?
一支飞刀嗖地破空而来,我和小桃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眨眼间,一名黑衣男子从房檐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我面前。
老夫人看了过来,见鬼似的叫道:「钟浮!怎么是你!」
我彻底凌乱了。
顷刻间,外面的山匪全部冲进来,和钟府的人打成了一片。因为想要秘密处决我,钟家带的人不多,很快就落了下风。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住腰,跃上了房顶。
见我发愣,他笑看着我,问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看着他的腿,挤不出句完整的话来,这这这,不是被打断了吗?演的?怎么能骗那么久?
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以为自己多半在做什么怪梦。
另一边,被人接出来的小桃飞奔了过来,激动万分地喊着:「大哥!你来得好晚!」
「大哥?」
我看向钟浮,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摇头笑笑,从背后掏出一张黑金面具,搁在面上,戏谑着问道:「小棠儿,你说,我是谁?」
我一愣,立即认出来了。
即便声音不同,可这面具,我不会忘的,是那个人。
那个山匪头子。
我定亲前,曾被山匪掳走过。
准确地说,是路遇暴雨,我迷了路,被山匪带进了他们的寨子。
这窝山匪有些特别,他们不像我从前见过的那些山匪那样凶神恶煞,抢来的财物,还都拿去救济灾民了。
暴雨下了半个月,我也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山匪头子,是个戴面具的年轻男子。
他叫我「小棠儿」,给我吃的,还带我玩,就是总调戏我,让我留下做他的压寨夫人。
那时候我告诉他:「正邪不两立,雨一停,我就要回家去。」
他问我:「你知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我说:「就是好人和坏人。」
「你觉得我是坏人?」
我语塞,他当然算不上坏人。
可他是山匪,我是官家小姐,哪能走到一起呢。
虽然他人真的很好。
我在山寨里横行了半个月,有一天,他攥着我的手,问我:「小棠儿,不回家行不行?」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犹豫,可是不等我好好考虑,我爹就带兵打上来了。
他也被抓进大牢了。
从回忆中惊醒,我望着眼前的人,结巴不已:「可,可是,你不是在大牢里吗?你怎么成了钟浮了!」
他笑:「我本就是钟浮,只不过闲暇时候,做做山匪罢了。大牢里那个,是顶替我的兄弟,我们已经把他救出来了,这还要多谢你。」
原来是这样。
我理了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总算解开了些。
所以,所谓被山匪打断双腿的钟家二公子,其实就是山匪本人,装病演戏,也是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
我眨眨眼,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个信息量。
他攥着我的手,道:「你说正邪不两立,你看,如今,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了?小棠儿,我说过,你是我的压寨夫人,我们的缘分是断不了的。」
我语塞两秒,涨红了脸,啐道「什么缘分?明明是你算计我,小桃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对不对?怪不得成亲那晚她一直在骂钟楚然,一直说,凭什么钟楚然可以出去逍遥,我却要为他守什么狗屁清白,还一直跟我说钟家有个二公子,我们可以利用他……原来都是你的安排!」
他看了一眼小桃,无奈道:「这还真不是我安排的,幸好钟府这个二公子就是我自己,不然我就要气死了。」
小桃偷笑片刻,道:「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嘛!」
我瞪着他们,冷哼了一声。
我并没有真生气,甚至庆幸,他没被抓,没受苦,就太好了。
经历了这许多事,兜兜转转,我还是走到了他身边,也不知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我命里有他。
我们说着话,院里头却还打得火热,钟家人被揍得哭嚎不已,跟鬼叫似的。
钟浮拉了拉我的手,问我:「怎么样,这次,是想跟我走,还是想回家?」
我迟疑着,看了一眼下面。我爹被绑着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我,骂道:「白舒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黑心肠的白眼狼!」
我皱皱眉,嫌恶地扭过头。
反握住钟浮的手,道:「我没有家了。」
……
离开南洲,到达姑苏,已是十二月。
我们走后,钟家彻底没落,家当被仆人搬空,宅子也被卖掉抵债,他们一家子都流落街头了。
据说,钟楚然没钱治病,两条腿彻底坏掉,再也站不起来了,若兰照顾过他一些日子,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至于我爹,那次之后,便引罪致仕,再也没回过南州。
我在和钟浮前往姑苏时,才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的父母被钟家逼迫,早些年的时候双双跳了河,钟家问心有愧,才收养了他。
他十岁那年,出城玩耍,被山匪掳走,在山寨里见到了被人救下的老爹,父子这才相认,可惜他爹病重,没多久就离世了,不过,在这之后,钟浮便和山匪们搭上了。
再然后,就是遇见我,暗中协助我对付钟家。
所谓善恶有报,因果轮回,钟家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能怪他们自己做了太多孽。
「自我爹去后,我本来已经没有了什么牵挂,心也冷了,可偏偏遇上你。」
钟浮眼睛眯了眯,咬牙道:「你这铁石心肠的,竟然想带着孩子跑路,叫我再尝一遍骨肉分离的苦。」
我心虚不已,缩了缩脑袋,辩解道:「那还不都怪你,你若早些坦白,就不会有这么多曲折了。」
他捏捏我的脸,道:「我若坦白,什么都叫我做了,你这个小家伙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再给我来一句正邪不两立,叫我怎么办?」
「别提这茬了……」
一想起当年说过这种话,就恼得要命,感觉当时的自己像个傻子。
「好,我不提了,那你以后还跑吗?」他用鼻头轻轻蹭蹭我,眼睛里一半期待,一半威胁。
我忽然想逗他。
「跑,孩子是我的,可不能便宜了你,我得重寻个好夫君,给孩子找个富贵爹爹。」
「你……」
他咬牙切齿,想怒又不敢怒。
我扑哧笑了起来:「你好不禁逗!」
他气恼地捏捏我的脸,一把抱紧了我:「不许拿这种话来逗我,你从前天天叫钟楚然夫君的日子,已经够让我憋屈了。」
他说他憋屈,我也憋屈啊。
「小棠儿,以后咱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满眼的认真,我不再逗他,笑着答了声好。
「等到了姑苏,我们就成亲。你,先叫我一声夫君给我听听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夫君?夫君夫君!」
他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幸福,抱着我久久不愿松手。
姑苏十二月,我与他在城郊的小宅院里,携手拜了天地。
没有高堂,没有亲朋,有的只是我们自己,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这一拜,就是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