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的熟人?
我吃惊,同苍官说:
「那他还算是救了你,了结了绑匪给你出气。」
关键是,还留了一箱金子。
如此财大气粗。
「没人说这金子是留给我的!」
「那你还回去?」
「……」
苍官是谁啊,富家少爷。
而我呢,是穷酸孤女。
「这钱你真不要?」
「不要。」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又不还回去,又不收着,难不成你扔这?」
我忿忿,这箱金子能买的酒,至少够我喝十年。
苍官犹豫了一会儿却说:
「你收着。」
嗯?
我瞪大了眼睛:
「真的要我养你啊!」
7
可惜,苍官对我的口出狂言已经见怪不怪。
他木着个脸说:
「雇你护送我回万疆门,你可愿意?」
他指着那箱闪着光的金子道:
「此为酬金。」
借花献佛?
想得挺美。
可是,暖玉生烟为何会以千金赠之?
哪来的交情。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
他说:
「家父曾邀暖玉生烟入万疆门。」
「但他以天性散漫受不得拘束为由,婉拒了。」
「虽非我门中人,但对家父仍较为尊崇。」
「想必,我被送往…南风馆时,他发现了你在周遭,便没有追上来。」
原来如此,害得我背着他逃了好远!
「可是,他如何知晓我是来救你的?」
「不是来杀你的?」
我诧异地挑眉。
这年头,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万疆门少主在追杀一名女子。
生死大仇。
苍官冷笑一声:
「他发现我本命蛊出问题了。」
这也能看出来?
「而且问题就在你身上。」
他语气淡淡,却又让我处于毛焦火辣的地步。
备受煎熬。
「这……如何能看得出?」
我疑惑。
「同为修行蛊毒之人,一旦发现我丹田有异,不难猜出发生了何事。」
苍官叹了口气,看我的眼神不大友善。
我厚着脸皮问:
「那,失去本命蛊都会变成你这样?」
「不。」
他目光凉嗖嗖的:
「若无例外,皆会内力全失,修行尽毁。」
这么严重!
那苍官又为何例外。
「这还得多亏了…姻缘蛊是姻缘蛊。」
一句废话。
至于细节,他倒是不愿多说。
但凭借我对蛊毒的了解,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一般修行蛊术之人,功法内力与本命蛊息息相关,各类术法皆依靠本命蛊施展。
本命蛊毒性越猛,越强大,蛊师也因此受益。
但这也造成了致命的依赖。
一旦本命蛊受损,甚至死亡,蛊师受到反噬,轻则功力大减,重则修行尽毁,性命堪忧。
而苍官,本命蛊人畜无害,自然也不会成为他掣肘之处。
至少姻缘蛊无毒。
否则我不至于一两年了还活蹦乱跳。
不得不说,苍官没有强力的本命蛊加持,也能成为苗疆的青年翘楚。
还是有些本事。
只是,他如今为何经脉紊乱?
为何暖玉生烟从我身上能看出原因。
「他信里还说了什么?」
苍官顿了一下,说:
「他问我姻缘蛊怎么死的。」
「……」
能怎么死。
被我油炸了。
哦!对了。
之前那位讲书的肖师傅说,姻缘蛊在遇到宿主正缘之前是不会死的。
要是死了……
于是对着正主问出了我的疑惑:
「姻缘蛊死了会怎样?」
苍官眸光闪了闪,似是对我的询问显得还挺诧异。
这有什么值得疑惑的。
我又不曾修行蛊术,我不懂很正常。
但苍官却可疑地支支吾吾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
「可我听说,姻缘蛊在找到宿主姻缘之前是不会死的。」
所以……
所以?!
一道灵光突然从天灵盖通到了脚底,我像个傻子,迟来地恍然大悟。
在心里哇哦一声,难不成……
我听到了苍官的磨牙声,他有点难为情地别开脸:
「这是意外!算不得数!」
「明白!了解!」
你不要激动。
「那那那……你经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又把话题扯开。
免得我俩陷入某些尴尬境地。
「……」
「不劳费心!」
好吧,我又把少主惹着了。
……
我至今没有打探到暖玉生烟那封信的全部内容。
我问苍官后续,他那嘴比蚌壳还严实,任我软磨硬泡,愣是一个字不说。
没法。
此事容后再议。
但为了千两黄金,我接下了这桩生意。
把金子换成银票揣兜里,回不周山能让群玉眼红得发疯。
哈哈,妙哉。
我买了一辆马车,自己当车夫,准备护送苍官回万疆门。
……
可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从京城到苗疆,路途漫漫。
从不太平。
一人还好,单骑疾驰,遇事就躲。
那么大一马车,走不快,我还得照顾受了内伤那位。
可不知是否我的错觉,路途中,苍官气息逐步平稳,面色愈发红润,虚弱之感渐消。
他在车厢内打坐,隔着门板,我都能感受到他澎湃的内力,循环周天,渐渐毫无凝滞之处。
哪来的仙丹妙药?
我隔着帘子问:
「为何感觉,你经脉已恢复如初,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还需要我护着你回去吗?」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说:
「你的错觉。」
我直觉很准的!
「把你手伸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没病了。」
「没病我就带着钱跑路,才不要守着你。」
我叼着草根,在门口笑,看荒野景色掠过眼前。
天高日远,快要入秋了。
「你试试?」
苍官挥开门帘,锤了下车的门板。
我本以为他要捶我,哪知他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向上,命门对着我。
手指纤长,指节微微弯曲,骨节分明。
腕部交错着明显的青蓝血管。
「干嘛?」
轮到我诧异了。
这么听话?
「你看看我是不是没病。」
隔着布帘,他声音不甚清晰,我却听出些许慵懒与从容。
我换了一只手握缰绳,右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
触手温凉。
他似是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指,却终是没动,任我摆布。
确实奇怪,此刻他经脉内力通畅,毫不见凝滞内伤迹象。
再探向他丹田,除却本命蛊之处空空如也外,一切如常。
所以为何?
没了本命蛊,他此刻却又不受影响。
「你没病。」
我言之凿凿,捏着他手腕晃了晃,说:
「你现在要是想砍我,我只有跑的份。」
他冷哼:
「我如今尚未完全确定经脉紊乱的原因,虽表面安然无恙,不知明日是否又会落到前几日那般地步。」
尚未完全?
那就是确定了部分原因了?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
「在你。」
他手腕一扭,挣脱我的爪子,搁到一边就要收回。
可我脑子一抽,没头没脑来了句:
「我好像宫里的太医。」
「?」
「隔着纱帘,给娘娘把平安脉。」
「皇后娘娘凤体可安泰了~」
皇后娘娘忍无可忍,那只手迅疾捏住我得意乱挥的手腕,往里一拉。
完了,要被锤了。
我一个没稳住,被扯进去,就跌倒扑在苍官身上。
木质的车厢不堪重负发出好大一声响。
人仰,马差点翻。
把他砸了个严严实实。
一时间突然安静,只剩我俩格外明显的呼吸声。
苍官龇牙咧嘴地,目光恨恨道:
「为什么不是皇上?」
8
我爱满嘴胡话,为此吃了不少亏。
但我死性不改。
「好啊你,自诩九五之尊,大不敬,可是要砍头的。」
我扑在他身上,手肘抵在他胸口,硬邦邦的,起伏得好厉害。
他身下是铺了软垫的车厢板,我叠在他身上,在这密闭的车厢内。
还有点热,是有点不太得体。
不过害羞的好像不是我。
「你给我起来。」
苍官那张好看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涨红,嘴唇一开一合,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我不。」
我笑眯眯,还用手指勾他下巴。
「是你拽我的,这下又让我起来。」
「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但我好像忘了,他此刻内力恢复得七七八八。
所以被掀翻在地的时候,我脑瓜子还嗡嗡的。
不愧是万疆门少主,真猛啊。
轮到我被他压在下面。
地垫很薄,硬木板硌得我后背生疼。
他发冠被我扯乱了,几缕头发垂下来扫到我脸上。
像猫在挠。
还挺香。
氛围略为旖旎。
「看来你功力是真的恢复了。」
我想掰回被他固定在地垫上的手,结果纹丝不动。
他漆黑瞳孔里有几分愠怒,几分不自在,还有一分实打实的无可奈何。
这情况,谁脸皮薄谁就输了。
于是我火上浇油。
「你小时候想过你的姻缘会是什么样的吗?」
「……」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你能不能闭嘴。」
「那你先放开我。」
他捏得我手腕生疼。
然后喉咙里骂了一声我听不清的脏话,翻身坐起,把我扯起来。
太粗鲁啦!
「出去赶车!别来烦我!」
太凶了太凶了。
我憋着笑,勾着腰倒退着掀开门帘出去。
他从内把车厢门摔上,我脑袋没来得及退开,被门夹了一下。
「嘶——」
少主脾气太大了,真不好伺候。
全然没意识到都是我自己作的。
那没办法,鄙人从小脑子有点毛病。
群玉对此深有感触。
苍官深知和我说话会被气死,闭目养神去了,不搭理我。
我百无聊赖地牵着绳索,看路边的风景。
这马买得不错,还没把车栽沟里去。
值了。
……
路途过半。
这日天色将晚,到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半夜只好休息在山林之中。
马拴在树上,车架停在隐蔽处。
旁边支着篝火,其上烤着野兔。
我俩等着兔子熟,难得平静,都没怎么说话。
天气转凉,快到中秋了。
夜半还有点冷,我抿了口酒。
火焰与佳酿,驱散了寒意。
我没想着竟然是苍官先开口。
他说:
「不周仙人果真眼光独到,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
我一时间不知道他在夸人还是损人。
「此话何解?」
他沉吟道: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很特别。」
多特别?
见着就想打一顿?
他被火光映照的侧脸,莫名显得还挺温柔。
戳了戳柴堆,我说:
「是我本来就了不起。」
「虽然他老人家也确实了不起。」
仙去多年,徒弟都还在为祸人间。
「……」
我晃荡着酒壶,听声音还剩一半,犹豫地开口道:
「我和群玉都是师父捡到的。」
苍官静静坐在我身旁,有点意外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
师父当年云游四方,恰好在边陲之地遇到一个正被山贼屠杀的村子。
屠夫们搜刮着粮食与财产,脚下踏着鲜血与碎肉。
我那时不到十岁,在尸山血海之中不知所措。
家人惨死,玩伴身首分离。
怕当然是没用的。
我拿起了家里的菜刀,趁着贼人翻我家米缸,一刀砍向他后颈。
刀卷刃了。
脖子砍断一半,那血飙得我满脸都是。
那人还没死。
四肢抽搐着,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望着我。
我稳稳抽出他手里生锈的斧头,又往他脑袋上劈了几下。
人头还是没有木头好砍。
这是那时我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此时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姑娘好重的杀气。」
我大惊,哆哆嗦嗦地回头,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背着两把剑,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邋里邋遢,吊儿郎当。
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好人。
但他抽了一把剑,几个呼吸之间杀光了所有山贼。
毫不犹豫,杀人不眨眼。
我跟在他后面,一步一踉跄,好几次被尸体绊倒。
老人笑眯眯看着我,把沾满血的剑往衣摆上随手擦了擦,还剑归鞘,很是不讲究。
「小丫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仰着头看他,本想说感谢救命之恩,请恩人收我为徒之类的话。
但话刚出口,却成了:
「我喜欢你剑的名字。」
那把血淋淋的剑柄上,刻着两个字:
酒鬼。
老人大笑三声,问:
「那你的名字呢?」
我低声说:「瑶台。」
他啧啧称奇,捏着胡子看着我:
「何等缘分!何等缘分啊!」
我没懂他的意思,但他也没怎么解释。
他就这么草率地带我回了不周山。
山里有个流鼻涕的小男孩,叫群玉。
这就是缘分?
我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看着就不好相处。
群玉那时也小,见着我脏兮兮血淋淋的,吓得尖叫,躲在师傅身后,蹬着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冷冰冰地站边上,垮着个脸,觉得他好幼稚。
师傅把群玉拧到我面前,说:
「快给你师妹打个招呼。」
小兔崽子涩生生问我叫啥。
我说我叫瑶台。
他大叫一声,红着脸喊:
「你为什么要学我起名字?」
真抱歉,我没读过书,何来学你起名字?
……
总之我就在不周山住下了。
山里一个老的,两个小的。
我小时候天天臭着脸,谁都欠我钱似的。
师傅叹气,说:
「小瑶台这么可爱,得多笑笑。。」
可我并没有很多高兴的事情。
把群玉按在地上打算吗?
十天半月终于背完一篇书算吗?
挖到了师傅埋在后山的好酒算吗?
我问师傅。
师傅沉默,无可奈何地说:
「算!」
……
说到这,苍官有些惊异地说:
「看不出来,你与小时候性情还差挺多的。」
我撕着兔子,挑眉问: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他眼神在火光里晦暗不明,哼了一声:
「谁知道。」
在我的笑声里,他不自在地咬了一口兔子腿。
我继续说:
「后来读书识字,我才知道群玉和我名字的渊源。」
「那可真的是缘分。」
我曾问师傅,他所追寻的,是否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扫除天下不平事,唯一剑而已。
师傅抱着他的酒,醉醺醺道:
「非也,我可不是圣人。」
「我所求,不过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已。」
剑者,凶也。
语罢,我转头看苍官。
没想到他定定地看着我手里的酒。
当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深刻的话时,他举起自己那壶,对着我遥遥一敬。
「干嘛?」
我手撑着下巴,不解看着他。
他没说话。
自顾自喝了。
这酒有点烈,他眼神迷离了些许,水光潋滟,嘴唇上沾染了潮湿。
亮晶晶的。
我看着他侧脸,竟觉得一阵恍惚。
夜色撩人啊。
我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我忽然想起,今日在车上,脑袋确实被门夹了。
9
后面的路,姑且太平。
我没怎么说话招惹他。
苍官倒也奇怪,竟然也不找我的茬。
而且,他竟然还躲我的视线。
每次看到我盯他,他都要装作在看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啊少爷。
到底谁是大闺女啊!
不过,快要到苗疆了。
我呼了口气。
任务快要完成,希望一切顺利。
然后我能带着银票跑路。
可我发现,钱确实不是那么好挣的。
我们遇到了一波匪徒。
十来个人。
……
水平不算高,但隐匿能力还算好。
所以当泛着幽蓝光芒的箭矢破空呼啸而来,扎在车板上时。
我才险险拔剑出鞘。
苍官一扯门帘跳出来时,那支毒箭的尾羽还在不住抖动。
暗箭难防啊。
破空声又袭来。
我手里酒壶往来处一扔。
陶罐应箭而碎,四分五裂。
一时间酒香四溢。
你妈的。
这坛酒,值十两银子。
气煞我也。
马儿受惊嘶鸣,慌乱往前奔去。
苍官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稳住身形,踏在车板上。
两边树丛跑出几个蒙面者,手中拿着劲弩对着我们。
竟然没有对马儿下死手,真的是劫财?
趁着贼人逼近,苍官从袖子里扔出几只黑虫子。
深蓝翅膀,淬着毒。
虫子闪电般直扑敌方面门,惨叫声下,三人顷刻倒地。
「你没关系吗?」
我一剑戳向一人心窝,灌上真气一搅,他五脏六腑碎成一摊烂肉。
再反手削了一人脖子。
五六只毒箭又从不同方向朝我射来。
「无事。」
他短刀用得狠辣,身法诡谲,顷刻间又收割了几个活人。
我笑:
「你老家,真是别样的待客之道啊。」
此时有一只箭从苍官背后破风而来,直击他后心。
我本想击落箭头,哪知别处又有暗芒闪过。
我只能堪堪砍断那支箭身。
谁知抖落了一蓬五彩斑斓的粉末。
扑了我一脸。
还挺香?
怎么和炸蘑菇一个味?
这儿又不是南诏,别告诉我这是毒蘑菇。
凭借我以往的体魄,自是不怕,内力循环几个周天就能排出。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眼前色彩开始如打翻的丹青盘,红的艳,绿的炫目。
我皱着眉头,头晕目眩。
我绝不是吸点毒雾就半死不活的体质。
如今这是怎么了?
苍官见我愣神,一把扯开我,躲过偷袭,急切地问:
「你怎么了?!」
救命。
眼前的苍官,为何身上五花大绑着红绳,手腕缠着铁链,眼睛被黑布遮住。
关键是!
衣服破破烂烂!
白皙的皮肤上,全是被勒出来的红紫淤血。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
苍官焦急地喊。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四周哪里还有贼人,全都是一蹦一跳的大蘑菇。
红的,黑的,黄的,蓝的……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脚一软倒在地上。
真行。
我被毒蘑菇放倒了。
连把剑支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钱真的不好挣啊。
苍官看起来杀气好重。
不过,谁给他绑的红绳子,真好看啊!
随后,一蹦一跳的蘑菇们一只只发出惨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地又归于寂静,马儿不安地挥动着蹄子。
我好像被背了起来,身前是一个宽阔而坚实的后背。
我听到了重重的呼吸声,还有急切的心跳。
我紧紧搂住他脖子,紧张兮兮地说:
「你好生走路,我要洒了。」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屋装潢颇为素雅,四处是木质的装饰品,不像是中原的风格。
不过还好,我现在没有觉得自己是一只酒桶了。
但我浑身滚烫,四肢经脉如烈火烹油,烧得难受。
而且感觉无比虚弱。
有点药石无医的错觉。
我倒是涨了见识,毒蘑菇,果然名不虚传。
一会儿,进来了个圆眼睛小丫头,他双手抱着木盆,里面像是温水。
见我醒了,她扔下盆子就跑出门大喊:
「少主少主!少夫人醒了!」
我傻在了当场。
「你乱喊什么!」
这是苍官的声音。
他急匆匆地喝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所以当他踏进屋里的时候,感觉到他有那么点没有底气。
我勉强地坐直,很失望地发现,苍官身着黑色的劲装,身上没有被绑红绳子了。
遗憾啊。
「你还好吗?」
他问。
「不好。」
我说。
「先说好,酬劳我可不会还的!」
最后没有把他安然护送回家,倒是我被他扛回万疆门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我虚弱地笑笑,问:
「怎么感觉这个毒这么猛呢?」
「感觉自己好不了了。」
我声音都虚虚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他沉默了半晌,说:
「大夫说,这毒他救不了。」
「?」
「中毒之人高烧不退,愈发虚弱,七窍流血而死……」
吓唬谁呢。
我深以为然说:
「正好啊,给你的姻缘蛊报仇了。都不用你动手,我就能先自行了断。」
苍官啧了一声,捏紧了拳头,冒着隐隐的怒气,说:
「没骗你。」
哦。
难不成我真的要死了。
于是我气若游丝地说:
「那我死前还有个心愿……」
「能不能……让我摸两下你的脸啊……」
那脸真的好好看,虽不怎么笑,平常就一副冷酷样。
但生气的时候,或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格外生动。
「……你闭嘴。」
他对我的胡言乱语感到恼火,愤愤道:
「你敢死试一试?。」
然后坐在了我床边。
说我要死的是他,不让我死的是他,他到底要干嘛?
苍官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我还在想他是否要给我一个痛快。
只见他毫不犹豫,就朝自己手腕割了一道口子。
10
鲜血滴落,滴滴答答。
怕不是疯了。
在我震惊的眼神里,他用手腕的伤口堵住我的嘴唇。
鲜血滚烫而腥咸。
他眼眉隐隐约约有痛苦之色。
他声音颤抖着说:
「只有我的血能救你。」
我勉强地眨了下眼睛,不能说话。
他的血液刚被我吞下,就仿佛融化的铁水,灼烧着我的喉咙与肺腑。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真的没见过。
在高热与浑身虫噬的痛苦中。
我又昏了过去。
……
当我再次醒来,还是在那个房间。
烧已经退了。
除了比以往要稍微疲惫一点之外,并无感到中毒的痛苦之感。
除了嘴里隐隐约约还有血腥味。
我盯着床顶发呆。
只有他的血能救我?
为什么?
他为什么割腕子那么毫不犹豫。
我对此报以十分的震惊。
那个圆眼睛小丫头又来了,她看到我,放下手里端着的药,又跑出去,大喊着:
「少主!少主!少夫……」
「牙牙,闭嘴!」
还是苍官的声音。
有趣的小丫头。
苍官推门而入,而我坐在床边发呆。
他左手手腕缠着纱布,有些不自在地背在身后,在桌边坐下。
我俩大眼瞪小眼。
「……我睡了几天?」
我沙哑问他。
「三天。」
这几日,想必是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照顾我。
我俩之间又是沉默。
于是我迟疑地问:
「你的血……」
苍官盯着自己手腕出神,说:
「我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
「……」
行,够莽撞。
「你咋不把你血拿去卖钱?」
皇帝老子都得跪下求他放个血。
「没用的……」苍官欲言又止。
「应该只对你起作用。」
他把桌上的碗移到我面前,说:
「得喝药,不用人喂吧。」
我接过闻了闻,感觉够苦。
但我端着没动,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问:
「为什么?」
为什么只对我起作用?
苍官直视我的眼睛,他眼睫颤抖了几下,似是心一横,终于说道:
「因为,你成了我的本命蛊。」
……
?
沉默不足以说明此时的氛围。
我木偶似的喝下药,一脸痛苦。
有一半是因为药苦的缘故。
这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苍官当时追杀我时,根本不像失去了本命蛊的样子。
他追得极近,死咬着我不放。
我俩之间,最远也不过几里路程。
而我逃回不周山时,离他最为遥远。
想必那时他才发现受到反噬,经脉逆行。
而后来,在京城遇到我,本命蛊就在他身边。
他的内伤就渐渐好转了?
我不可思议。
苗疆蛊术,还能这样?
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所以,你不能离我远了?」
他嗯了一声,没看我,盯着别处发呆。
正当我还要追问什么的时候,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门口用稚嫩可爱的声音喊:
「少主!少主!门主请瑶台姑娘过去一见。」
我心下一惊。
苍天啊。
他爹来了。
他爹真来了。
……
等我收拾好,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去见万疆门门主的时候,心里的惶恐难以言表。
我差点把他儿子弄死……
别把我丢去喂蜈蚣啊!
此地想必是万疆门深处,花园曲折,各色植物茂盛,不知道暗处的泥土里藏了多少毒虫。
花园中有一八角小亭,其间坐了一位神似苍官的中年人。
苍官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他爹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冷厉。
万疆门主看到我,很高兴地挥了挥手,道:
「瑶台小友,颇有尊师遗风。」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我硬着头皮上前问好。
寒暄过后。
他笑眯眯问我:
「瑶台姑娘觉得犬子如何?」
这我咋回?
好和不好我啥都不敢说。
我正奇怪他没有兴师问罪呢!
结果他来了一句:
「本命蛊的事情我已知晓——」
我寒毛直竖。
「但小友不必有负担。」
「福祸相依,他命中既然有此一劫,自有因果干系。」
「小友等身体恢复了,我万疆门可以自由来去。」
「不必管逆子的经脉问题,他要是功力尽失了,跑不远,天天陪我这个老头子才好呢。」
瞧您说的,苍官真的是您亲儿子吗?
我惴惴不安地退下。
我害怕所有笑眯眯的人。
都不好相与,都是怪物。
我回了之前的小院。
苍官这几天神龙不见首尾。
牙牙小姑娘倒是天天跑着给我送药,送饭。
我问他少主去哪了。
他眨眨眼睛说,少主害羞呢。
……行。
我想着休养两天,精神恢复了再去问苍官他本命蛊怎么办。
……
几天后,已至中秋,明月高悬。
我缠着牙牙帮我送了一壶酒,然后坐在房檐看月亮。
没想到消失了几天的苍官出现了。
他跳到我边上坐着,斜着眼睛瞅我手中的酒,欲言又止。
「你不陪你爹吃饭啊,今天可是中秋。」
他说:
「刚见过了。」
顿了又说:
「你身体才好,不要饮酒。」
我托着下巴看他,月光澄澈柔和,扑在他脸上,显得很温柔。
我就把酒扔给他,说:
「那你替我喝了吧,在不周山,中秋夜都是群玉陪我喝的。」
他接过酒壶,冷淡哼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
隐隐约约感觉他有点生闷气。
我就很想笑。
命运啊,我竟然成了苍官的本命蛊。
我摇头叹气。
「你当时要真的把我杀了,那你岂不是真的玩完了?」
苍官喝得有些急,白皙的脸泛上微红。
他盯着月亮发呆,答非所问:
「你身体好了可以离开的,我不是那种人。」
我也有些微醺,偏要挑衅他,笑着问:
「哪种人?把我困在你家?拿根绳子捆着我?」
他生气瞪我。
那眼睛水光闪闪,艳丽非常。
「啧,你以为你拦得了我。」
我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又自己灌了一口。
入喉火辣。
我又说:
「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唯爱云游四方,身边一剑一酒就足矣。」
像师傅一样,独善其身。
庙堂高,江湖远,皆不在乎。
我冷酷地眯起眼睛和他说:
「我自然不会因为愧疚,而画地为牢。」
顶多,允许你跟着我。
他说:「我没这么想。」
沉吟一瞬后,苍官低声道:
「我爹说,有法子可以找到一只新的姻缘蛊…
以我血喂养,养于体内,达成替代之效。」
还能这样?
我眸光一闪:
「那岂不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苍官摇头:
「新的姻缘蛊……在遇到新的姻缘时,也会死去。」
「循环往复,很是麻烦。」
我握着酒壶的手不由自主僵了一瞬:
「这倒是一个可行之法。」
我干巴巴地说。
苍官看了我一眼:
「我没答应,怎能随意戏弄他人姻缘。」
我诧异,挑起了半边眉毛。
「原来你竟还是个君子。」
他冷哼一声:
「我何时像个小人。」
晚风静谧。
我问:
「你真的不想再养一只姻缘蛊吗?」
「不想。」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有些愉悦,说:
「你猜我知不知道原因。」
他啊了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我,倒是往我这边看,眸光深敛,思绪万千。
我想起当初与他第一次见面。
恍若隔世。
这世间的缘分,善缘,孽缘,有的稍纵即逝,有的缠绵许久。
……
我要离开那日,牙牙愁眉苦脸,咬着手指喃喃道:
「少夫人要跑了……少夫人要跑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往门外而去。
翻身上马,苍官在边上仰头看着我。
我说:「我要走了。」
「你可别半路截杀我。」
他哼了一声,还是那副拽拽的表情。
「我真的走了!」
我眯着眼睛朝着他笑,一挥马鞭,在马儿嘶鸣声中,扬长而去。
不久,我听到背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天地广阔,前路晴明。
纵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正文完】
11 番外
我从小体弱多病。
父亲为此很是发愁。
体弱的孩子,养不得毒性凶猛的本命蛊,否则能要了命。
那又如何。
就算本命蛊毫无用处,苗疆又有几人能打得过我。
于是我选择了一只人畜无害的虫子。
姻缘蛊无毒性,安分守己,自然也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父亲知道了,气得发抖,一巴掌拍我脑门上,说我孽障。
说等我长大了,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蛊虫死了,你怎么办!
我梗着脖子,不以为然说:
我不需要喜欢的姑娘
一个人挺好的。
我不动心,姻缘蛊自然也就不会死。
我爹就头痛,骂我小混账,你懂什么是姻缘。
要是你能决定得了,姻缘蛊何来诡虫一说!
我才不信。
一只白胖小虫子,还能左右我的生死不成?
可我后来不得不信。
……
那日我经过一片竹林,感觉本命蛊在丹田躁动不已。
我将之取出,哪知它瞬间飞到不知何处了。
姻缘蛊本没有翅膀的,我有些懵。
我焦急在竹林里寻找。
突然,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阵心慌。
一阵奇异的香气从某处飘来,凭借对本命蛊的微微感应,我顺着香气走过竹海,发现一方石桌。
桌边坐了个漂亮的女孩。
她桌上有一壶酒,还有一碗已经被炸成金黄的虫子。
没剩几条了。
她像个没事人,慢悠悠喝着酒,嘴里咔嚓咔嚓嚼得挺香。
看到我,一脸醉醺醺,还笑着说:
「这位小兄弟,不如坐下一起吃。」
我气急攻心,要她为我的本命蛊偿命。
拔刀就刺,毫不留情。
可惜她好像泥鳅,我从未抓住她!
她到底是谁!
我绝对不承认她就是姻缘蛊所命定之人!
这太离谱了。
……
可惜一年多以来,还是被她逃掉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
失去本命蛊的后果尚未体现,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我提心吊胆。
可渐渐,我感受到经脉开始逆行,真气乱流,浑身痛苦难忍。
当我倒在路边失去意识的时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做梦也没有想到,再醒来见到的第一人竟然还是罪魁祸首。
她是真的不怕死,胆大包天。
但我这次知道了她是谁。
……
我不知道她为何来救我。
但她的靠近,竟然使得我体内的痛苦平缓了些许。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我此刻要是杀了她,就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可南风馆的暖玉生烟好像一眼看穿了在我身上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