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宿回过头看我,眼神带着一种茫然和犹豫,举着铃铛的手有放下的趋势,我赶忙抱住他:「你不相信我吗?无论有没有情蛊,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动摇了,涑余冷笑着:「你忘了她曾将你丢下过吗?她可是大梁的长公主,这次来不过是想带走你为她所用,只要你听话过来,我保证会用最好的蛊控制她,让她永远陪着你。」
「永远吗?」涑宿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轻轻咬住唇瓣,犹豫不决。
「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在利用你,等你没了价值就会把你丢弃,只有情蛊才能让她一直陪着你啊,你看这两个月,她都没来,直到战事将近才出现,目的不是很明确了吗?」
「我没有利用你,相信我好么?」
少年眸色真挚,攥紧铃铛望向涑余坚定地摇了摇头,涑余气的不轻,用苗语咒骂,我探出脑袋:「别骂了,我听得懂,而且我对涑宿是真心的。」
涑余刚要抽出腰间的鞭子,一个士兵慌忙跑来说了句什么,她顿时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就好好呆在这,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临出门又望向涑宿:「想要她陪着你,就不能让她离开这里,否则她将永远不会回来。」
待涑余走后,涑宿忐忑不安地瞄着我:「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涑宿,生活中很多肢体接触不可避免,没有不让别人碰你的道理,所以你不脏。」
「可我只想被你一个人摸。」
他被荼毒的太深了,或许很多时候已经不把自己当做具有独立人格的人,而是将自己认作是一种物品,甚至还是私人物品。
「是你这么想,还是只能呢?涑宿,你觉得如果你被别人摸了,我会怎样?」
「会不要我。」
「因为你觉得被别人摸了我就会不要你,所以认为自己不能被别人摸,是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大概找到根源所在了,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必须要做一个合格的私人物品,否则就会被丢弃。
「谁说我会因此不要你?」
「都是这样的。」
「都是?谁?涑余吗?」
他低着头不说话,我联想到了那个被涑余囚禁的男人,难道涑宿就是在这种环境中被潜移默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如此吗?
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每日被迫看着一个疯子囚禁别人,在他们的对话中以扭曲的姿态认识这个世界。
我对涑余的恨意几乎达到了顶峰,毁掉一个人何其容易,她用最粗暴的方式扭曲了涑宿的三观,从肉体到灵魂。
「涑宿,我不会离开的,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希望你是为自己而活,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哪怕有一天我离开了,也希望你眼里能一直盛着光,心中怀揣属于自己的梦想,真正作为涑宿而活着。
他眨了眨眼睛,一片懵懂之色,我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你或许不太明白,但是我想说你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不用担心我会因此厌恶你。」
我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索性转移了话题:「你为何给我下蛊?又是何时遇到涑余的?」
他垂下脑袋不敢看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偶然在外面遇上了,她说等你厌倦就会把我丢掉,只有下蛊你才会永远陪着我……你是不是不喜欢?」
「对,我不喜欢被人下蛊,而且我对你的感情是出于真心的,就算没有情蛊,也喜欢你。」
「可你把我丢下了,你明明答应会来,结果却骗我,你把蛊取出来,分明……分明是不想要我了……」
「对不起啊,我并非有意失约,那日是因为遭遇意外被关进大牢了,你看,现在我不是来找你了么。涑宿这么乖,我怎么舍得丢掉呢?」
「那你会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吗?」
「我当然会陪着你,可这里甚是无趣,难道你不想同我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吗?」虽然自己已经离开大梁,但到底身份摆在那,若是齐王用我要挟宋羡,后果不堪设想,为避免节外生枝,自己必须带涑宿离开齐国。
他点点头,嘴角漾开两个酒窝,乖巧可爱:「我跟你走。」
6.
营帐外围着十几个士兵,涑宿假意传饭,先一步控制了几个人,操纵他们将蛊虫放在其他人身上。
军营中不知为何正乱作一团,大队人马往城中赶,正在我思量对策时,小伍突然出现将一套衣甲递给涑宿换上。
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守卫甚至没有检查身份就放我们出去了,城中满是士兵,正挨家挨户的检查什么,莫非来了大梁细作?
我想到了尚在院中的小郡主,心下一慌,连忙往回赶,破旧的小院空无一人,仔细检查后并未发现打斗痕迹,依照卡卡的性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会留下线索的,怎会凭空消失。
现在街上那么危险,若是小郡主被人发现定然凶多吉少,趁着衣服还未换下,我招呼小伍和涑宿出门寻人,一路上旁敲侧击得知官兵正在搜寻一名男子,瞧见画上之人并非卡卡和郡主才松了口气,可直至傍晚,仍旧没有两人踪迹。
更糟糕的是虞城在第二日就被封锁了,每户人家都要被检查几次,一连数日我们都找不到机会出门寻人,甚至连离开的办法都没有。
第五日,极大的压力之下虞城小范围的开放了,大家忙着采购,街上人满为患,更有大批百姓堵在北门嚷着要出城。
分析局势后,我和小伍商量着在百姓中煽风点火,搞个起义好趁机溜出去,恰在这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贴上胡子去开门,一个大婶上下打量我一番:「这里是阿悦姑娘家?」
「是,舍妹正在做饭。」
「诺,你妹定的肉。」
大婶递来一大块肉,我狐疑地接过:「我妹定的?」
「就是你妹定的,李家肉铺老板让送来的,二两银子。」
「这么贵?你……算了算了。」估计又是强买强卖的生意,我叹了口气摸出一锭银子:「下次别来了。」
「官爷查的那么严,我还不想来呢。」
大婶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我将肉拿到厨房让小伍检查,得知没毒才放心切,却突然划到什么硬物,掏出来竟是一张叠成小块的纸:「风月无边萦心头。」
惠,莫非是惠阳?她还能想办法联系上自己,实在不容易,趁着能出门,我们三火速赶往李家肉铺。
临近晌午,铺子生意冷清不少,我先是报上:「风月无边萦心头」后又接上:「阿悦姑娘」的暗号,老板娘才领着我们望屋内走。
穿过挂着腊肉的房间,从一个小柜子进入暗室,里面坐着三个人,正是惠阳、卡卡以及画像上的男子。
「你们可算来了!这几天一直没办法联系你,把我急坏了!」
「你还说呢,不好端端的在院子里呆着,跑到这来做什么?」
「哎呀!那天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就想去找你们,结果看到萧将军了!他就这么呆愣愣的站在街上险些被马车撞到,我想和卡卡把他带回来,可还没赶回院子就看到大批的官兵在找人,幸好李伯伯心地善良收留了我们。」
「他就是萧将军?」
「对,你看他是不是不太对劲,这几天都这样,好似丢了魂。」
眼前的男子双目无神,俊逸的容貌难掩盖沧桑之感,呆滞的表情如同人偶,看他这幅模样,自己心中有个猜测正在成型。
我转头看向正在把玩自己辫子的少年:「涑宿,你来看看他是不是被下蛊了?」
他眉目清和,上下打量萧连云一番点点头:「需要我帮他取出来吗?」
「是的,麻烦你了。」
涑宿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萧连云身上点了几个穴位,随后划出一道口子将几只金色带着红点的蛊虫引了出来。
整个过程萧连云满头大汗,良久才缓过神来。他捂着自己的胸咳出一大口血,湿润的眼眶看向我,露出欣慰之色。
我还没明白这种目光所包含的意义,他就望向身旁的惠阳:「郡主,臣对不起您,对不起五皇子,更对不起齐国百姓。」
这段日子看似大大咧咧的小郡主第一次破碎了面具,眼底涌现出恨意痛苦与不甘:「萧连云,你为何失约,你可知皇兄等了你多久!你可知他是如何惨死的!」
暗室很安静,萧连云垂下眼眸,在惠阳的抽泣声中沙哑着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我早已猜到的故事。
老皇帝病重,齐国几位皇子暗潮涌动,其中最为人们看好的是五皇子卫司祁,除却自身才学,身后更有萧家支持。
但萧老将军的独子萧连云因为战事还暂留边境,收到卫司祁的书信后他准备领兵回国,却在启程当晚遭遇埋伏。
那些人本不是对手,奇怪的是军中布防图泄露,战士死伤惨重,萧连云且战且退,在一处树林身中数箭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一间小木屋里,救自己的是一个艳如桃李的苗疆女子,他伤势严重,勉强捡回条命。
之后的日子里,那姑娘无微不至的照料自己,并且毫无怨言。待他伤势好转,小姑娘就扶着萧连云去外面转转。
正值傍晚,夕阳裹挟着暖金色的云在天空翻卷,将小姑娘粉嫩的脸颊映照其中,她扬起的笑容,月牙般的眼睛,令萧连云心头悸动。
这个名叫涑余的姑娘明媚的好似三月骄阳,每一种情绪都是那般鲜活炽热,叫人忍不住靠近,可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后,他已准备辞别,于是想在离开前四处逛逛,恰好看到正在采摘山茶花的涑余,察觉到他的视线,涑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向他跑来。
真的很奇怪,那般娇小的一个人竟给萧连云一种山河明月奔赴而来的感觉,他想自己若是没有背负这些,定会向涑余表达心中的爱意。
意外的是,这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姑娘反倒向他直白的表达了爱慕之情,那一刻他是犹豫的,可看着少女渐渐黯淡的眸光,到底是给予了回应。
他将山茶花插在涑余发髻之中,轻柔地吻住她的额头,那就给自己留个念想,结束一切后回来陪她。
那时的萧连云还不知道,这一时心头悸动,会将多少人扯入深渊之中。
得知他要走,涑余无措的哭了:「你不是喜欢我么,喜欢我不能留下来吗?」
「小余,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大齐的子民都在等着我,你放心,一切结束后我定会回来陪你。」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会回来!」
「我会的,小余,我不骗你,我会回来的。」
「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这太危险了,我怕你会因我受到伤害,更害怕我会保护不了你,请你相信我,只要司祁登基,我就回来找你,永远陪着你。」
涑余哭了一夜,可还是没能留住他,萧连云做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也给出了所有的承诺,他期待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家人、朋友、爱人、齐国百姓,他都想守护。
可他不知道自己从未了解过涑余。
所以当他从笼子里醒来时,错愕恐惧与迷茫布满整张脸,涑余红肿着双眼将一只蛊虫放入他的体内,凄凄然的笑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那一刻,他彻底成了涑余的傀儡,明明拥有思想,能够感知一切,可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被迫用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洗去一身傲骨,卑微地匍匐着,那些想要守护的东西淹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那些理想抱负被无情的摧毁,所有曾属于他的,全都化作齑粉,唯余叹息。
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到后来的怨恨再到最后的麻木,他放弃了挣扎,只想等待涑余的厌倦和死亡。
可他低估了涑余的偏执程度,为了留住自己甚至下药怀了他的孩子,孩子出世那天,她短暂的让蛊虫休息了一会:「你喜欢这个孩子吗?你还想走吗?」
终于获得了身体的所有权,他知道自己应该笑,应该讨好,于是他蹭着涑余的手说:「不走了,我很喜欢这个孩子。」
没关系,只要能回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婴儿的啼哭常常让涑余烦躁地捂住孩子的嘴,待气息微弱时又害怕的抱住,在她看来这是唯一能留住萧连云的东西。
但萧连云还是逃跑了,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依旧没能离开这个寨子,被涑余拖回去的时候,他想,不若就死了吧。
然而真正的绝望却是连生死都并非他能选择的,那个孩子失去了利用价值,涑余对他不管不问,他只能每日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看母亲囚禁着自己的父亲。
耳濡目染之下,涑宿没有变得偏执暴戾,萧连云的一身傲骨虽被折断,可他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而涑宿却替他活成了涑余想要的模样。
三个人的折磨中,真正被囚禁的只有涑宿一人。
为了让早已麻木的萧连云对自己产生情绪波动,涑余开始虐待涑宿,她第一次用匕首划开少年的手臂,细长的伤口涌出鲜红的血液,涑宿微微颤抖,泪水溢出,萧连云心疼不已。
孩子是无辜的,他宁愿涑余折磨自己也不想他这般伤害孩子,许是自己的反应取悦到了涑余,她一发不可收拾,在发现孩子的血对养蛊有特殊功效时,更是激动的让寨中其他人当着萧连云的面一起取血。
涑宿从一开始的哭泣到后来的呜咽,最后已经不再发出声音,像个失去灵魂的精致娃娃,任由别人伤害。
那日,一个男子来到屋内,残忍的割开涑宿的手腕,接了一罐又一罐的血,涑宿软绵绵地躺在那里,似乎失去了生息,萧连云奋力敲着笼子,挣扎的过程中整个笼子倾斜,砸倒了墙壁上的高架,几瓶黑色的液体泼在男人头顶,恶臭伴随着惨叫引起了涑余的注意。
看到萧连云的反应,涑余兴奋不已,她轻蔑的斜视着男人并打断他的腿,眼底显露出嗜血与偏执,甚至没有多看涑宿一眼,自那时起,萧连云知道自己再也给不起任何情绪了。
他不敢,也不能了。
本以为一生都要这样浑浑噩噩的当个提线木偶,直到某日涑宿替他取出蛊虫并打开笼门:「她明日才会回来,你走吧。」
真的能走吗?他早已不抱希望,可始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你和我一起走吧。」
「不,有人说她会带我离开这。」
「是谁?可信吗?」
涑宿点了点头:「她说过要带我走的。」
萧连云不再坚持,离开时看到一群人站在木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祈祷他们能带涑宿离开,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身为父亲,自己能给他的只剩一句祈愿。
「原来是这样,我不想怪你,可皇兄……他一直在等你,我也在等你……」小郡主捂着脸抽泣,卡卡则柔声安慰。
「你指的是两年前,我带涑宿离开的那天?」
「没错。」
难怪大家会拉肚子,没想到真是涑宿下的手,他听懂了汉语,知道我会带他走,所以趁机下药放走了萧连云。
「那齐王和涑余怎么会勾结,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回国后齐王召见我,并给我下了毒,涑余为了换解药答应会用蛊毒帮他赢得这场战役,然而我体内毒素与蛊虫相斥,前几日它突然不受控制,我便迷迷糊糊的走到人群里去了。」
「萧将军,求你替皇兄报仇……求你……」小郡主拉着萧连云的衣袖,一双杏眼满是不甘。
「郡主请放心,我已有对策,定会让齐王偿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虞城。」
「不错,只是外面查的甚严,上策是找出夜间巡逻的批次规律,伪装成士兵混出去,中策是发动起义趁乱逃出去,下策就是等,等到大战前夕必然会开城门。」
「姑娘的上策最为保险,却也最难,不过若是涑宿帮忙的话会容易不少。」
「萧将军放心,你在此好好休养,我们会想办法的。」
若是涑余真的用蛊毒对付大梁,那这场战役将毫无胜算,战士和百姓是无辜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众人离开暗室,萧连云唯独喊住了我,他倚靠在墙上,额头冒着薄汗,风骨清隽的模样真有三四分像涑宿:「谢谢你照顾他。」
「将军客气了。」
「这孩子现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我知道他还将自己囚禁着,尽管他的出现是个错误,可他本身无罪,若非因我,他可以幸福快乐的成长,是我害了他……」
「将军无需自责,错不在你,毕竟谁也不知道涑余会那般极端。」
「国难之际,我不求他轻身殉义亦不求他良弓无改,哪怕他只是平庸之辈,一生喜乐安康倒也罢了,可叫我如何看着他将自己的一生囚于寸土之间,又叫我如何看着他不断的被伤害被利用。
姑娘,你知道涑宿向来纯良无害,接近他的人多是为了自身利益,任何人都能将他当做手中的剑,身为父亲,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但庆幸他遇见了你,往后的日子里,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顾他,替我教会他正确的对待这个世界。」
萧连云的状态并不好,或许是长期的囚禁,又或是体内毒素蔓延,他给人一种濒临死亡的沉寂感,整个人毫无生气。尽管如此,他看向我的眼中依旧满是希冀,是人总会有执念。
我很想答应他,也奢望能陪涑宿一起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可终究改变不了自己仅剩一年寿命的事实,我一直和涑宿强调永远,但我们早就没有未来了。
虽然不想用谎言维持着涑宿的信仰,然而真相只会加速绝望的步伐,只希望能在离开前帮涑宿成为独立的自己。我想让他珍惜当下更好的活着,而不是用一年来为我的离去伤心痛苦。
诚然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并不可取,可这种无奈感大抵只有萧连云能感同身受。我也想陪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奈何事与愿违。
若是问我离开前最想留下点什么,那一定是一个自由自在风光霁月,在爱别人之前先学会珍爱自己的涑宿。
「好,我答应你。」
谎言破碎美好,却也最令人安心。
是夜,身手较好的卡卡和小伍去城门口踩点,房内烛火跳动,我在妆奁前替涑宿拆辫子。
梳子划过他的顺滑绸缎般的长发,镜中的少年微敛双眸,他刚沐浴完,如玉般的脸颊上还浮着淡淡水汽,偶有两滴水珠自修长的脖颈滑落,顺着锁骨一寸寸没入胸口。
「好了。」
他抬起脑袋,带着如梦初醒般的懵懂转头,一双澄澈若明镜般的眼睛此刻正映着我的脸,他的眸光随着烛火跳动而闪烁,明暗之下带着令人心悸的魅惑感。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
「因为我之前利用了你。」
我意识到是鱼汤之事,淡然一笑:「没关系呀,涑宿很聪明,这是件好事。」
他纤长的睫毛轻颤,依旧专注地凝视着我:「不要讨厌我。」
「不会的。」
跃动的烛光下涑宿半张脸呈暖金色,那双一贯纯粹的眸子此刻正温柔的包裹着绵绵爱意,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如逗猫般挠了挠他的下巴。
涑宿微微歪头,细腻的肌肤令我流连,他凑近过来,耳尖染上一抹绯色:「我可以亲亲你吗?」
这幅认真的模样令自己哑然失笑,得到许可后他吻上我的唇瓣,浅褐色的眸子漾着粼粼波光,柔软的令人沉沦。
我伸手拥抱他,好似抱住了那个永远清冷无瑕的明月,那一刻,我私心的希望是永恒。
根据小伍的调查,我们掌握了守卫半刻钟一个轮班的规律,当晚就收拾东西出发。
原先那三套衣服分别给了小伍,我和涑宿。由小伍在巷子口打晕队伍末端的两个人,换涑宿和我顶上去方便下蛊控制。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还花钱买通十几个乞丐,命一人将萧连云的衣物送去军营,只和涑余说是破庙里的一个男人给的,要用一千两来换人。若是涑余出发,剩下的乞丐会在城北的每一处破庙点火造势,一方面争取时间,另一方面能将此处的士兵引去城北。
白天我已经叫人在坊间传谣,只说大梁军队已到姜城,这几日封城是为了利用百姓牵掣大梁,必要时齐军会先撤,已有不少百姓去城北闹事,若是涑余不去破庙,乞丐就点火呐喊起义,只要百姓乱起来,他们就顾不上城南。
计划较为顺利,备选方案没能用上就已经出城了,众人奔波一夜,直至晌午才赶到姜城。
此处检查更为严格,甚至需要核对户籍,我们正商量对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
待我看清来人,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营帐内,我对着宋羡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御驾亲征?我看你是找死!你知不知道齐王弄死你易如反掌!」
齐国有涑余协助就够我头疼的了,队友怎么还上来送人头,第一次看到有「将」飞过楚河汉界的,您才十四岁,不是四十啊。
「沈宴!你怎么不拦着?!你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沈宴低下头:「臣……拦不住。」
「拦不住?本宫要你做什么用!平日里他不是最听你的么?这种时候你还陪他胡闹?」
「姐姐……朝中几个老臣闹的厉害,甚至想割让城池避战,江沢偷了他父亲的虎符领着三万将士来姜城,派出去的人拦不住他,我就带着沈宴来了……啊,姐姐真厉害,居然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将军府的虎符竟是假的!要不是司徒宸及时赶到,恐怕就打起来了。」
「你不用和我耍心机,若非你授意,江沢断不敢做出这种事来,虎符是真是假或许你猜不到,但无非都是些借口罢了。」
宋羡脸色有些难看:「姐姐,我是存了私心,那些老臣都想割地求和,但我想战,既然他们给我施压,那就证明给他们看,况且,姐姐你在这里,我也想来看看你。」
「你拿什么证明?大梁百年来的基业?还是这数十万的百姓?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敢赌,你赌得起吗?」
「姐姐为什么不相信我真的可以做到呢?」
「无关信任,只是没人能承担这个风险,你千万藏好身份,让司徒宸找机会送你回去。」
他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哼了两声。
「对了,我中毒一事你们不要透露给涑宿。」
「你就知道关心涑宿!你都……你都不关心我!」
我翻了个白眼,招呼沈宴出去:「江沢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下令处死他了。」
「老将军呢?」
「暂时不会动他,殿下是如何猜到江沢会偷虎符,又是怎么知道司徒宸是……我安排去假意投诚的。」
「江沢的性格不难猜,总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旁人稍加暗示他就耐不住性子了,至于司徒宸,他是你一步步推上来的,若是轻易背叛,也没有重用的必要了。」
「殿下实在聪慧,微臣佩服。」
「不过耍些小聪明而已,我将萧连云带来了,这次取胜的关键就在他身上,你派人保护好他们。」
「是,殿下的毒可有缓解?」
「不必担心。」
生死之事我早已看开了,珍惜当下好过惶恐度日,左右我是改变不了命运的,倒不如及时行乐。
营帐内众人正围坐在桌前用膳,郡主同小伍和卡卡描述着齐国风光,小伍也介绍起大梁的名胜古迹,萧连云替涑宿夹菜时眸光盛满怜爱,涑宿乖巧地接过,微微弯起的眼睛透露着他的喜悦,或许他不明白什么是父爱,但这种特殊的羁绊却可以令他冒险救下萧连云。
这温馨的画面让自己动容,一时间竟不愿打扰,但小郡主注意到了我,当即笑意璀然地挥了挥手:「快来,就等你一个了。」
初冬的寒意在帘布落下的那一刻消散,桌上是简单的家常菜,空气中还飘着淡淡酒香,一桌人忘却了家仇国恨,以朋友的身份杯酒言欢。
涑宿替我拂去耳鬓碎发,又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隽逸毓秀的脸上尽显柔色:「好冰,我帮你暖暖。」
我慵懒地靠在涑宿肩头,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想吃鱼。」
他闻言夹了一筷子,剃掉刺后喂到我嘴边,小郡主当即神色幽怨的瞥了眼卡卡:「卡卡,我要吃鱼。」
「那你吃啊。」
「你替我夹,我……够不到。」
「那你站起来夹,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你倒真是不客气!」
「还行,偶尔也会客气客气。」
惠阳一口干掉杯中酒,鼓起腮帮子生闷气,萧连云无奈的笑了,夹了一块鱼放到她盘中:「这些年郡主受委屈了。」
她扬起一抹洒脱的笑:「没关系,我相信苦尽甘来。」
炉中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卡卡等人开始猜拳喝酒,甚至扯上涑宿一起,酡红爬上他的脸颊,看向我的眸子也湿润起来:「有点晕。」
「晕就不要喝啦。」
他眨了眨眼睛,声调软糯:「这里有两个你怎么办。」
「选一个带走吧。」
「选你。」
「可两个都是我哎。」
他看起来有些着急:「那我也变成两个。」
我忍俊不禁,涑宿潋滟璀璨的双眸此刻映照星月,对视半晌他低头,语气有些委屈:「你怎么还不摸摸我。」
愣神间他已举起我的手放在脑袋上嘟囔到:「我也变成两个就好了。」说罢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此刻自己内心柔成一滩春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笨蛋涑宿。」
酒香弥漫,昏黄跃动的烛光映照着众人的笑颜,涑宿靠在我的怀里,此刻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或许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就是为了感受这一刻的温情。烟花终会消散,可那一瞬的绚烂就足以令我驻足。
连着下了几日的小雨,宋羡回京的日子拖了又拖,这日我和小郡主正在教涑宿嗑瓜子,听到小伍说雨停了,赶忙招呼沈宴安排人马。
行李收拾好后,宋羡却不愿离开。
「姐姐,我求你给我这个机会证明自己,我有把握的。」
「即便你有这个能力,现在也不是证明的时候,沈宴,动手。」
「姐姐!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我就把你中毒的事情说出去!」
我怒极反笑,斜睨着他:「敢威胁我了?」
「不是……姐姐,我求你!」
「你也知道涑余的存在,更应该明白这场战役非同寻常,我不可能拿你冒险。」
「可是……」
「殿下!涑余带人闯进来了!」
宋羡还想争辩却被神色慌张的卡卡打断,情况紧急,我们顾不上这些,一同赶了过去。
萧连云早已被秘密地转移,此刻涑余领着七八个黑衣人站在涑宿和小郡主旁边,表情阴狠地瞪着我:「好手段。」
「你也不错,勇气可嘉。」
「交出萧连云,否则我杀了他们。」
我向小伍使了个眼神:「你们就这几个人,恐怕出不去了吧。」
「我能进的来,自然出的去,要么交人,要么就替他收尸!」她将长刀横在涑宿身前,眼底涌现出戾气。
「你要么收刀,要么替萧连云收尸。」
她冷笑着将刀贴在涑宿脖颈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恰在这时,小伍自侧后方一掌拍在涑余身上,她踉跄着扑倒在地,旁边几人开始混战,涌入的士兵将她团团围住。
涑余站起身,不屑地拭去唇角的血迹,眼神冷漠桀骜:「我最后问一次,你交不交人。」
「不交。」
「好。」她取下手腕上的铃铛,开始疯狂摇动,刹那间营帐内外的士兵皆痛苦的跪倒在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我脸色一沉:「你什么时候下的蛊?」
「交不交人?」
眼看着士兵咳出血来,我咬牙切齿道:「交……你先别……。」说话间自己缓步向前趁其不备一拳将她揍倒在地,抬脚踩碎铃铛:「我让你摇!」
涑余挣扎了着又爬起来,伸手探向胸口,惠阳抄起一把椅子自身后将她拍晕在地:「还摇!」
小伍和卡卡解决完黑衣人,与涑宿同去查看士兵们的状况,营帐外司徒宸探到消息,齐王已经领着几万将士往虞城来了。
「最多只能争取十天,你有把握吗?」
惠阳抬头看向天空:「等了十几年,怎么没有把握呢。」
「好,我信你们一次。」
涑宿检查了几个人后告诉我:「这种蛊虫极小,这么多人同时中蛊要么是出了细作,要么就是下在食物里了。」
因为身份特殊,宋羡等人的膳食是另做的,涑宿同我们一起,若是有蛊他定会察觉。
涑余能精准的避开涑宿,莫非真出了细作?我命人将今日的食材和饮用水取些来,最后在水里发现了蛊虫。
将士们的水源是临近的一口古井,涑宿在井水中发现了很多虫卵,若是投毒还能查出,这蛊悄无声息,真等上了战场才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涑余恐怕已经在军营寻了几日,奈何实在找不到萧连云,才不得不现身的。三万士兵要想将蛊一个个取出耗时耗力不说,还会扰乱军心,她料到这一点因而笃定了我们不会轻易伤她。
果然,营帐内涑余一脸嘲弄:「齐王的军队正在去往虞城的路上,你要抓紧时间了。」
「我认输了。你回去传个信吧,就说大梁愿意割让十座城池并交出萧连云来求和,不过事后你要替他们解蛊。」
「呵,求和?这一仗我们是必胜的。」
「那可未必,大梁的军队也在路上,你若非要战,那我就只能用齐国战神萧将军的项上人头来作为打击齐军气焰的工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