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吧?」
御膳房的厨子们眨眨眼,觉得自己懂了。
「那就开始吧。」
厨子一号先一脸谄媚地凑上来「八公主,奴才觉得西湖醋鱼就很符合您的要求,准驸马一定会喜欢的。」
半小时后,鱼烧焦了。
我微微一笑,「你滚出去,下一个。」
厨子二号走上前来,「奴才觉得莲花血鸭咸中带辣,简单好做,最是适合。」
又是半小时,鸭烧焦了。
「给我把他叉出去!下一个!」
「奴才觉得醋溜肉片最是简单好做,而且有我们地道的京都味,公主不如试试?」
我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厨子不错,已经懂了一点我的意思了。
「就按你的办。」
又是半小时。
我笑眯眯地看着烧焦的锅,「你们最好还是商量一下,要是下道菜再做不好,你们就给我把锅吃了。」
厨子们开始紧张了,紧急在御膳房召开第一次手残教学教研大会。
「我觉得驴打滚挺不错的。」
「不对,我觉得鱼香肉丝最简单。」
「要不做个辣椒炒肉吧,这个有手就行。」
「我看你们说的都不对,还是蛋炒饭比较合适。」
「不对,我看……」
我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所以我是不要面子的吗?他们这真的不是在当面嘲讽我吗?」
我一拍桌子,拿出了十足十的公主气势。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
「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你们的未来驸马做午饭。」
「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祝以后你们做的菜直接发烂、发臭!」
众厨子心里:我淦!
这时候,有个小太监站了出来,「奴才倒是有一道新奇玩意,不知道公主感不感兴趣。」
「奴才前些日子和三皇子出宫时,见着一个小丫头在大街上烧菜,把一包粉状东西往水里一放,不到一晌,那水就烧的滚烫。」
「那丫头做菜也很有意思,把调味料都先倒进锅里,把整锅汤都调得油光发亮,香得十里八街都能闻见。然后再把蔬菜肉食丢进去一烫,沾上调好的干碟,又香又辣又麻,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当时三皇子当时差不多吃空了一口大锅,走都走不动,还要把锅和那生火的粉末全都带走,我怎么劝不住……」
「咳咳。」
我咳嗽两声,差不多行了。
小太监猛的来一个急刹车,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奴才该死!是奴才胡说八道!」
我没追究他,擦了擦口水问,「这玩意真有这么好吃?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屈身鞠躬,「回公主话,那丫头说这玩意叫自热火锅。」
「好家伙,那还不快把东西给我搞起来。」
10
大中午,我向父皇讨了一个令牌,屁颠屁颠地带着两个小太监直奔将军府。
来之前我就叫人打听好了,郑乘月住在西厢,地方偏,房间前种了百十棵郁郁葱葱的竹子,好记得很。
我觉得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被人瞧见了未免太不矜持,还不如偷偷从西厢爬进去,还能给郑乘月一个惊喜。
小郑从小在北疆长大,肯定会喜欢我这种路子野的宝贝。
我心里喜滋滋的,踩着两个小太监背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爬上了墙。
然后孤独地蹲在墙上。
所以我该怎么下去?
我比划了一下四米的高墙,心里沉思了一会。嗯,郑乘月在北疆长大,肯定还是更喜欢京都知书达理的矜持小姐。
我正想装作无事发生踩着肩膀再爬回去,一回头就看到郑老将军正瞪着一双铜铃眼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针不戳啊。
郑将军今年已经七十高寿,头发也白了大半。但是神情却没有一丝老态,反而神采奕奕,声如洪钟。
「老臣不知八公主殿下今天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见谅。」
「哪里哪里。」
我摆摆手,「将军客气,是小八叨扰府上了。」
「不过不知道公主这次来将军府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扬眉一笑,「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我在晚宴上和郑二公子相谈甚欢,今日路过特地来找他一叙。」
郑将军想起自己那从小诗词歌赋学得狗屁不通一心耍枪弄剑杀人的二儿子,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哦,哦!不过真是不巧,犬子今天正在面壁思过,不方便见客。」
老将军一说到这个气都不打一处来,胡子都要揪掉一半。
「家父生前有一把随身征战多年的短剑,我眼馋许久,不曾想父亲最后却送给了那个臭小子。平日里他都带在身上,摸都不许我摸,就怕我抢了他的。昨夜里他回来我一看,短剑不见了,说是送人了。」
「好家伙,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没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我听完尴尬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恨不得打开我的脑袋问一问早上的我,为什么要带着这把剑,把定情信物带在身上什么的,难道不羞耻吗?
果然,下一秒。
「咦,八公主的佩剑倒是有几分眼熟啊。」
我拿手挡了挡,努力挤出假笑。
「诶……这不是……」
老将军一惊,和我尴尬地对视一眼,眼神唱了一首山路十八弯,九转千回最后柳暗花明。
他突然就悟了。
我硬着头皮尬笑着说,「那日我见郑二公子的佩剑实在是别致,便向他讨来玩赏几天,今日就归还。」
老将军忙跳起来,「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我们郑家还不缺这一把短剑。」
「况且,」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况且我和孙将军在北疆共事多时,两人亲如兄弟。他在我面前曾多次提到他的外甥女听话懂事,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我微微屈身,「将军谬赞。不过舅舅前几日便写信给我,说将军初来京都,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要我一定鼎力相助。」
老将军爽朗一笑,「公主果然爽快。看在公主的份上,我今天便饶了那个臭小子。不瞒你说,我这二儿子,从小在沙场上野惯了,性子最是固执顽劣,喜欢和我对着干。」
「待会公主见了他,也替我这把老骨头劝劝他。」
虽说话里都是责备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了掩饰不住的喜爱。也对,郑乘月应该是几个子女里性子最像老将军的。
「来人,去把二公子叫过来,就说八公主到了。」
「不用麻烦了。」
我笑着挥了挥手,「麻烦你们给我带个路,我自己去找他。」
11
「原来郑将军在这呢?」
我推开大门,少年正懒懒散散地倚在一张太师椅上,低着头把玩着一把又不知从哪薅来的匕首。
可能是外面的光太强烈,他的眼睛半眯着打量门口的我,平添了几分温柔慵懒。
「你怎么来了?」
他眼底闪过了一丝诧异和惊喜,忙站起身来。
我弯了弯眼睛,「听说郑将军被关了禁闭,我特地来慰问你一下。」
他冷哼一声,「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
我也不恼,笑眯眯地说,「怎么我又成外人了?我不是你的内人吗?」
我的声音软软的,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却在人的心头激起了几圈涟漪。
他猛的咳嗽了一声,耳尖又红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的打扮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无异,长长的头发被束成高马尾,柔软的鬓角抚在他的额前,眼角像含着一抹春色轻轻扬起,勾得人心痒。
怎么办,好想亲。
「你今天很好看。」
我由衷感叹道。
少年的耳朵更红了大半,嘴巴却硬,「世人都说男人最贪财好色,我看你们女人也差不多。」
「不不不。」
我摇摇头。
「姐姐这就教你,什么才是好色。」
说完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住他的嘴唇,他的身子猛得一僵。
他的唇瓣柔软,吻下去像触了一团棉花。我伸出舌头轻轻一舔,然后看着他惊愕的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怎么样?臭弟弟?」
我站在原地等着他气急败坏或是羞红整只耳朵,没想到他只是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如法炮制轻轻舔了舔我刚吻过的唇角。
我心里的小鹿在我胸腔撞得七荤八素。
原来这就是亲吻吗?
感觉还不错。
他又恋恋不舍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刚刚被亲过的地方,看着我扬眉一笑。
「好姐姐,你能再教教我吗?」
危。
他把鼻子埋在我的发间,「是你先亲我的,亲了就是喜欢。」
「你喜欢我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要皮一下,却不知怎么的打通了这个人的任督二脉,瞬间从嘴硬奶狗变成嘴甜狼狗。
而且姐姐这个称呼也太带劲了吧。
我微微喘息着,柔软的发丝垂下肩头,顾不上说话。
「可我喜欢你。」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一种像是蚂蚁啃食脊骨的奇异感觉突然将我包裹,酥酥麻麻的让人想要落泪。
我竟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可悲。
但是我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郑乘月的肚子传来了一声宛如雷鸣的吼声。
我们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当场笑出了一声狗叫。
……
他面子挂不住,在我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敢笑我?」
我忙哄他松口,「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个我们京都的新奇玩意,保准你没见过。」
过了半个时辰,干饭人郑乘月被这个麻辣火锅辣的鼻尖出汗,嘴巴更红艳艳的,看起来很好亲。
我一边在心里念清心咒,一边用短剑给他削土豆。
「你真是因为送我短剑被关到这里来的吗?」
他嗤笑一声,「宋青云,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啊。」
我眨眨眼睛,「怎么不喊姐姐了?」
他擦了擦嘴,眼角一勾,「又想要我亲你?」
妈呀!
男妖精!
「有些事和你说也没关系,他眸色渐深,我爹想做一件事,可我不理解。」
「为什么要赌上性命去争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的眼睫动了动,有些出神地搅着火锅。
「你怎么不吃?」
他夹起一块送到我嘴边,我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敢说我来之前已经吃了一大锅。
「还是你吃吧,姐姐不爱吃这个。」
说完我慈爱地看着他。
郑乘月:?
我忍不住笑了笑,从锅里给他捞出两块羊肉。
「羊肉还要吗?」
「要!」
「两块够吗?」
「够了!」
他舔舔嘴唇,「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该死。
这家伙又开始引诱我了。
不对,他叫我姐姐了,是不是要亲我了,是要亲我了吧,我是不是该闭眼?
我佯装镇定等了半晌,只听他咬着脆骨咔咔响,余光都没分给我一个。
好家伙。
我气得嘴巴鼓鼓。
「郑乘月!」
他侧脸过来,眼底全是恶劣,嘴角还含着一丝戏谑的笑,「看来姐姐很想要我亲你啊。」
说着就不由分说扣住了我的后脑勺。
「姐姐,」他含住我的下唇吮吸,眼底带着少年特有的深情,青涩而缱绻。
「过几天灯会,我们一起去吧。」
我轻轻地回吻他,眼底酸涩得快要落泪。
「好啊。」
眼前少年如热烈的鸩酒,明知是无可救药的毒,却让人忍不住想一饮而尽。
12
灯会当天,我穿着一件寻常人家的鹅黄色对襟小褂,外面罩着白色的斗篷,鬼鬼祟祟地站在翠湖桥头的柳树下。
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街道,逛灯会的人摩肩接踵,卖各种小玩意的、卖小食的小贩子在大声吆喝,卖艺的敲锣打鼓,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好不热闹。
「小姐这么晚了,还在等谁?」
我寻声回头,一个戴着鎏金半面面具的贵公子正摇着一把纸扇正站在我身后。
「你穿这套衣服倒是像个纨绔。」
我踮起脚笑着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
他撇撇嘴,「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把他的扇子抢过来,掉转头在他的手上敲了一下。
「明明是摇扇子,却耍得像匕首,哪个读圣贤书的书生像你这样?」
我看着眼前长身而立的人摇摇头,明明皮相是温润美玉,可周身的气质却像一把蓄势待发、破风而来的剑。
他懊恼地把扇子又从我手里抢过来,「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
我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只得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已经知道我和李慎的事了。
他也没说话,只是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兔子形状的面具递到我面前。
「刚刚过来的时候在大街上随便买的,我给你戴上。」
我摸了摸脸上这个面具的质感,没戳穿这个纯情少男的蹩脚谎言。
「走吧。」
他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温柔却不容拒绝,把我从冷清的黑暗拉进了繁华的光明处。
「我想要那个。」
我伸手指了指那个人头攒动的灯谜小摊子,「只要我们猜出来三个灯谜,就能得到那对花灯,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去放花灯了。」
「怎么样?」
我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郑乘月微微皱了皱眉头,「花灯我们去那边买就好了,我看这对花灯也没什么特别。」
他这句话声音稍大,让摆灯谜的小贩听见了。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花灯,都是我们掌柜去月老祠求来的,相传只要情侣一起放这种花灯,这辈子都能和和美美,长相厮守呢。」
郑乘月对上我越来越亮的眼睛,抿了抿嘴,「那我来试试。」
我原本以为,在大宋这种教育体制下,朝中的重臣都是能文能武,可我忘了,郑乘月从小在北疆长大,不擅长风花雪月,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沙场驰骋。
「对不起,我不行。」
他眼睫低垂,艰涩又不甘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的心痛得一抽,想说,你已经很好了。
但是一个温润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南望孤星眉月升,是个庄字。」
「公子厉害!小贩往我身后的人竖起来大拇指。」
我的心却如坠冰窖。
所以剧情真的不可违逆吗?
无论我走到哪里,那些剧情依然会如约而至,像一张张牙舞爪的恶鬼,把我一寸一寸拉进地狱。
「李公子。」
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真巧啊。」
李慎微微一笑,一路主角光环上身,把小摊上的灯谜都猜得干干净净,拿到了那一对花灯。
「小八,送给你,别生我气了。」
我极力想控制我的手,但是手却像不受控制地握住了那个花灯。
郑乘月正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嘴角扬起一抹讽刺凉薄的笑。
「谢……谢谢。」
我低下头不敢回头去看郑乘月的表情,两滴泪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尘土。
「小八,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帮你做,我不想你为了这件事去委屈自己。」
李慎眼里的疼惜完美无缺,握住我的手掌也宽厚温暖。
可我却只喜欢那双指节分明的,冰冷却认真的手。
「小八也是你叫的?」
郑乘月冷冷地把李慎的手从我手上甩开,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
「和我在一起是受委屈?」
他冷笑一声,「那也不知道是谁无能,让她来受这种委屈。」
李慎的脸色微变,可是微笑却不减,「你应该知道,小八为什么要嫁给你。」
「她并不爱你。」
我能感受到抱着我的人胸膛的猛然颤动,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脸上露出一抹苍白而近乎癫狂的笑容。
「那又怎么样?」
「我爱她,就够了。」
13
李慎被他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留下一句「考虑清楚」就走了。
灯会也慢慢到了结束的时候,我埋在他的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我们很久都没说话。
又过了半晌,他用一副轻松的口吻问我,「我爹说,你想当皇后,是真的吗?」
我咽下了心中的苦涩,「我想。」
但是只想当你的皇后。
后面那一句我没能说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终于也有我能做到的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不舍得他去冒险。」
我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想说不是的不是的,但是我说不出来。
我怕一张口,那句「我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就会脱口而出。
他看起来那么悲伤,在其乐融融的人群里是那么的单薄,却依然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将我拥入怀中。
「我知道我成为不了你喜欢的样子,但是你想要的,我一定都给你。」
天空中升腾起来满天的焰火,五颜六色的光芒印在他有几分苍白脆弱的脸上。
「原来他都叫你小八啊,那我能叫你小八吗?」
我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手轻轻摩挲我的头顶,「真好。」
「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爱他了。」
「爱我一点吧,小八。」
「爱我一点吧,姐姐。」
14
关于我和郑乘月婚约的圣旨很快就到了我的手里,婚期就定在下个月的十六。
我在皇帝面前缠着他的腿撒娇,「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舅舅了,你就让舅舅回来看看我吧。」
老皇帝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竟真显露出几分慈爱。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任性?要是孙将军也回来,那镇守北疆的任务交给谁?」
「我不管嘛!」
「舅舅年纪也大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告老还乡。平时他和我书信里经常提起一个叫李竟遥的将军,说他非常能干。要不就让那个将军顶上个几天,让我舅舅回来喝我一杯酒,见我一面吧?」
「你舅舅倒是什么事都和你说,老皇帝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
我佯装生气,「舅舅在北疆连个亲人都没有,要是不和青云说又和谁说呢?况且说的又不是什么机要,要是是些军中机要他想说我还不愿意听呢。」
老皇帝哈哈大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倒也不是不行。」
李竟遥是他安插在北疆的耳目,前些日子他还正愁没有好办法把最后一点兵权从郑家全部收回来呢。
现在看来,真是天赐良机。
老皇帝当即下令准了。
「谢父皇成全。」
我抱着他的手臂,笑意深达眼底。
出了养心殿,我带着两个小宫女在宫里绕圈。虽然这些日子气温已经回暖,但是风刮在身上还是有些许寒意的。
湖边李慎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单衣,披着一件白色披风,正神情恍惚地站着。
这该死的主线剧情。
「你们先走吧,我待会自己回宫。」
把宫女打发走了,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咧嘴一笑,「李院士为何驻足于此?宫里女眷众多,怕是不合适吧?」
李慎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我特地在这等你。」
「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岂不是白等了?」
他长得其实颇为好看,现在笑起来更是春风拂面。
「等你的话,从来不会觉得白等。」
???
淦!
以前怎么没觉得台词这么恶熏!
他一边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一边和我解释,「方才皇上召微臣议事,走到静心湖见你进了殿,便在这里等你。」
「把这个披上。」
15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不容置疑,我肢体僵硬地配合他露出了脖子,像一只躺在实验台上的白鼠。
他低头鼓捣了半天,我低头一看,瞬间又难过得像个系着围兜的 200 斤的孩子。
「喂,你把披风系反了。」
……
「抱歉。」
李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饶是我再不把他放在心上,现在也察觉到劳模李慎的心不在焉。
「你有心事?」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你我之间何时变得这么疏远了。」
「我们何时亲近过。」
我嘟囔着嘴,小声说。
「其实我确实有一些事不太明白。」他指着前面的路说,「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我们两个开始环柱而走。
「我最近常常觉得古怪,感觉我们所处的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脚步一顿,状似无意地开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我们行动,而我却没办法拒绝。其实我从养心殿出来是想要回府里书房看书,却不知道怎么的绕着路到这里来了。」
他突然有些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可能会知道一些。」
我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睛,「李慎,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
我心下了然。
在外人看来,我们只是作者笔下由文字组成的人物,一生下来便背负着自己的命运,被赋予情感,去演绎自己的人生。
但在这个小说构架的世界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许我们会如作者预想的那般,在朝夕相处中爱上那个注定的人,甚至比作者以为的,更爱几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契合,凡事都会有意外。
比如我,不会喜欢端方的李慎,又比如现在的李慎,不会喜欢傻逼的我。
当我们的情感走向和作者的预设发生冲突时,我们的思想会幸运地游离出我们所在的世界,看到更高更宽更广的世界。
但可悲的是,我们却始终挣脱不开这种命运的裹挟。
「你这种感觉我前段时间也有,」我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温柔,但是目光坚定如炬。
「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挣脱这张网,去争取我真正想要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你这个样子倒是很少见。」
我正想开口说话,脚却突然不听使唤地在平地一扭。
我身子一歪,心里咒骂一句就要栽进湖里。
李慎的手很快,一把拉住我就要来一个华丽又尴尬的公主转圈,至于为什么他要做这样一个花里胡哨的动作我猜他自己也整不明白。
我大呼不妙,卯着劲猛得往后一倒,然后直接掉进了湖里。
初春的湖水很冰很凉,我以脑袋朝下的狼狈样子栽向了湖中,但是我却忍不住笑了。
就在刚才,我没有扑进李慎的怀抱,而是往后仰倒进了湖里。
你看,只要我愿意努力,即使我还是会和李慎在湖边相遇,但是也能让结局偏离一些。
有了这个认知我感觉自己身体都轻松了一些。
我知道下一秒会有人奋不顾身地跳进湖里,也不知道这个家伙躲在假山后面是不是牙齿都磨平了。
16
「你不是不愿见我,怎么来了?」我懒懒地勾住他的脖颈,浑身湿漉漉的,明知故问。
「我路过。」郑乘月咬着牙,夹袄披风都被他手忙脚乱地裹在了我身上,身上只余着一件灰色的单衣。
我这次没饶过他,笑着把脑袋埋在他微热的胸口,「你骗人。」
「我看你就是想我了。」
他眼睫上还沾着水珠,垂着眼睛看我,眼里是淡淡的自嘲。
「想你了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和这个姓李的私会。」
我把脑袋往上抬了抬,抬眼瞪他,「什么私会,我就是和他碰巧遇见了,清清白白手都没有挨。」
「他都给你系披风了。」
「诶?你不是碰巧路过?」
我促狭地看着他。
他抿着嘴不说话了,脚步却不停。
「哎!今天我不想回霞云宫了。」
他皱着眉头看我,显然是生气了。
「胡闹什么?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我摸了摸我们两个都湿透的一身,笑眯眯地开口。
「我今天啊,要去乘月的西厢。」
「我要你帮我换。」
我一双眼睛狐狸似的瞧着他,手一扯,大半的湿衣服就褪了下来,露出大片肌肤。
他的脸刷地扭了过去,就连脖颈都攀上了一片绯红。
「天冷,你别闹,快把衣服换上。」
我闻了闻放在床边的两套他的衣服,是淡淡的檀香,许是丫头熏过的,好闻的紧。
我一下滚进他的被子里,伸出脑袋看他,「你真不帮我换?」
他头都没回,微红的耳朵动了动。
「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大宋不是最讲究礼节了吗。」
我一下笑出声来,撑着下巴靠在枕头上。
「我不一样!既然你不帮我换,那你给自己换吧!就在这换,我要看。」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伸手在床上捞起一套衣服。
「你真要看?」
我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要看要看。」
他顿了顿,然后修长的手指开始解衣服,露出了洁白的锁骨,然后是精瘦的后背。
就当我想着要不要拿个纸巾的时候,他突然身子一僵,然后刷的又把衣服穿上了,一路狗撵了似的跑出去了。
……
跑什么?
哦!
我恍然大悟,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原来是害羞了!
17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我在被窝里睡得身子暖烘烘的,头发也被炉火烤的半干。
有人开门进来了。
我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卷成一只花卷,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门口。
「郑乘月,我冷。」
门口的人迈着步子走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左边放着一碗姜汤,右边放着个手炉。
「我不喝姜汤,把这个拿开。」
我皱着眉头,把仅剩的一双眼睛也埋进了被窝里。
外边的人叹了一口气,「那我方才向丫头要了一个手炉,给你暖暖手行吧。」
我又把头伸了出来。
郑乘月换了一套黑色的常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头发披散着,气质竟是少见的柔和。
「那你把手炉放进被窝里,外边冷,我不想把手伸出来。」
「你倒是会挑人伺候。」他嘴上不乐意,手却诚实地拿着手炉往我被窝里塞,然后触碰到了一手光滑细腻的肌肤。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丝潮红,立刻就要把手抽回,却被我按住。
「我冷。」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抽走,但是眼角微红,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兽,又像是欲擒故纵的小情儿。
我把他往床上一拉,他顺从地缩进了被窝里。身上的狐裘被他随意扯下,只穿着一件单衣。
「姐姐,孤男寡女,我们这样不好。」
我眼角一抽,你脱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姐姐,你抓着我手了。」
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这样好吗?这样不好!
我虎着脸看着他,手上的力度松了松。
他有几分难耐地舔了舔嘴唇,「姐姐,你好香。」
好家伙,又是扮猪吃老虎呢。
我试图挣扎,却被他紧紧压在了身下。他的鼻息吐在我的脖子上,引得我一阵战栗。
「乘月。」
「嗯,姐姐,我在呢。」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间唇瓣,在脖颈轻轻一吮,就印下一枚红印。
「姐姐,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
他轻轻吻去我鼻尖的汗,「为什么啊姐姐,我的心好痛。」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姐姐,这里好痛。」
我咬着嘴唇,眼睛里盛满了悲凉。
我又何尝不是呢?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我们明明相爱,我却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口。
「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张张嘴,想努力说出那两个字。
「不……喜欢。」
我的声音沙哑又艰涩,像是乍然开口的哑巴,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一种茫然的无助感击中了我,我失力般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然后捂住脸泣不成声。
「姐姐你怎么哭了。」
他拿来了我的手,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珠,「姐姐,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
我还没能止住抽泣,抬眸就见他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瞳孔黑漆漆的,眼底有几根血丝。
他的眼神执拗,坚定,非要从我这里看到答案。
我突然心有所感,只觉喉头一甜,脑子里的弦好像「锃」的断了几根。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轻松席卷了我,随之而来还有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
我顾不上心口的绞痛,伸手覆上他的脸,眼底是说不完的爱意。
「那你记住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18
我的僭越终于还是被察觉了。
或许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又或许是所谓的天道,它默认了我前几次孩子般的玩闹,但在我触碰到底线的时候出手了。
「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
有人在我跟前说话,朦朦胧胧的,我咧咧嘴,「老不死的,你懂个屁啊!」
「要是你见过林间最美的花和远方最深的海,便不会再愿意拘泥于这方狭小的天地了。」
但我的意识却开始毫无预兆地消散了。
比之前更甚,我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玩偶,麻木,冰冷,被命运轻易操纵于股掌之间。
我时常混沌时常清醒,大婚那日,我不知和郑乘月说了什么,他气得冲出洞房。
「姐姐,你真狠心。」
他眼睛发红,露出一丝绝望的笑。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他那张苍白的脸在我眼前晃了千遍。
我猛的惊醒,抬腿跑出了房门。郑乘月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短剑,红色的喜服上染着猩红的血。
脚边躺着的,是当朝的皇帝,是我的父亲。
或许是良心发现?他在这种叛贼逼宫的时候竟然还想到了我。
「原来他还不是最无情冷血的人。」
郑乘月的脸上被溅上了血,眼底带着深深的嘲讽,冷冷地看着我。
「乘月。」
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苍白的脸蹭上了血。
「对不起。」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他的头发被风吹起,突然认命般的笑了一声,「这是我自找的。」
「不是……」
我想解释,但是心口却又猛得一缩,一口鲜血吐在他的身上,双脚无力地滑跪在地上。
我气息微弱,「乘月,我病了。」
病入膏肓了。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我醒来的时候郑乘月都在身边陪着我。
或许是抚摸我的头发,或许是亲吻我的脸颊。
「姐姐,过几日有冬猎,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
我抬眼看他,他如今越发瘦了,眼底的阴霾也越来越深,像是一把拉到底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