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是什么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后,连贺兰山都皱起了眉头,正打算出去找,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是 13 号。

只不过他状态明显不对,两眼发直,动作僵硬。

18 号上前拍拍他,「回神!张文杰呢?」

13 号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转过头来,「谁是张文杰?」

你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紧接着 13 号开始咯咯笑起来,笑声和女人如出一辙:「他在桥上往下跳……哈哈……」

话落你们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去,17 号临走前还不忘拴根绳子系在 13 号手腕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咀嚼声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地面随处可见断骨和头发,猩红遍地、

再往前,像清场一般,密集的车群消失不见,四周又变得空空如也。

「张文杰?」你喊了一嗓子,并没有回音。

「这边走!」贺兰山拉着你们直奔护栏。

走进了,你看见一截笔直的护栏突然拦腰截断,中间破了个大口子。

桥下白茫茫一片,本该是滔滔江水,此刻静的可怕。

「我们真的在桥上吗?一点水声都没有……」

你皱眉,突然扭头看向身后,「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众人顺着你的目光望去,风声里夹杂着一点异样,渐渐地,你听清是细微的碾压声,轮胎压过石子……

有车朝你们驶来。

「张文杰?」你又喊了一声。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红色的轿车完好如初,车中坐着一个人,正是张文杰。

他两眼大睁,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上系着安全带,并未握住方向盘,像被人强行捆上去的。

「救人!赶紧!」你大叫一声,弯腰捡起板砖就冲过去。

如果你再仔细一点,就会看见,随着张文杰靠近围栏,他的皮肤渐渐变得苍白,浮肿,像被泡过一样。

砖头狠狠砸在车玻璃上,砖头碎了,车窗碎裂出一个蛛网状的裂缝。

贺兰山掰开你的肩膀,「图钉!」

你心领神会,掏出从保安室带出的图钉,撒在车前。

轮胎压过去,开始漏气,车速减慢,却仍在继续向前走。

贺兰山曲起胳膊,肘部狠狠击打在玻璃窗上,一声钝响,玻璃大片大片掉下来,贺兰山白色的衬衣慢慢泅出血色。

其余人飞快地拔开门锁,去拽张文杰。

「安全带卡住了!打不开!」18 号急的满脸是汗,「刀给我!」

接过 17 号递来的刀,18 号为了动作方便,干脆钻进车里。

「姐!」17 号快要哭出来,「你快点!」

你双手顶住车头,尽可能地阻挡汽车前进的步伐,13 号扒住车窗,还是被带着一步一趔趄。

旁边出现了一双手,摁在引擎盖上,血顺着手流过车皮,向下淌去。

「加把劲儿。」

贺兰山提醒你别分神。

两个人的力量再次延缓了汽车的走势。

悬崖就在身后,几步之遥。

18 号飞快地割着安全带,对着你们两个喊:「我好了,撤!」

你与贺兰山同时抽身,汽车失去了阻力,再次加快。

张文杰被 17 号拽出车门,脸着地咚地摔下去。

车身一半越出了桥头,17 号撕心裂肺地喊:「姐!你快出来!」

18 号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与贺兰山擦身而过,你们眼睁睁看着 18 号向桥下坠去。

最后一刻,你看见 18 号眼中的诧异和……歉疚……

17 号疯了一样,如果不是被你拉着,已经跟着跳下去了。

「姐——啊啊啊啊——」

你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没逃出来?

17 号在剧烈挣扎,你不得已将她紧紧抱住,「怡美……」

她号啕大哭,「我姐姐……你们救救她啊……」

你哽咽了,一下下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对不起,我们没抓住她……」

「她怎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啊……」17 号哭狠了,趴在地上干呕,「姐姐……怡美不能没有你……」

你抱着她,坐在地上。

冰凉的风夹带着湿意,钻进脖子。

你太能理解这种痛失亲人的感受了,这让你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种压抑的,无法呼吸的痛。

躺在地上的张文杰有了动静,他先是抽搐一下,继而转醒,缓缓坐起来。

「嘶……好疼——」

话没说完,17 号早已冲出去,啪甩了张文杰一个巴掌,随后将他狠狠摁在地上,抽出刀举在头顶,「你去给我姐姐偿命!」

张文杰蒙了,你和贺兰山控制住 17 号的动作,拖回来。

她满目猩红,泪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滚,最后泣不成声。

张文杰疑惑地望着你。

你语调干涩,「刚才……18 号救你的时候,没从车里逃出来……掉下去了。」

气氛凝滞,张文杰的表情渐渐凝固在脸上,好半晌……红了眼眶。

「怡和她……死了?」

张文杰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颤抖。

「开什么玩笑啊……我没睡醒吗,还是进幻境了?」

你们听出了不对。

他将目光转向 17 号,慢慢起身,跪在小姑娘面前,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怡美,你打吧……打醒我好不好……这噩梦忒吓人了。」

17 号狠狠甩开,大声嘶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我姐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插在心上的刀,张文杰踉跄着蹲在地上,突然笑了一声,低头将脸埋进手里。

风自桥上穿过,久久无人说话。

很久之后,17 号提着刀站起来,「那个女人在哪里?」

「在找我吗?」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往前看哦,推车的不是我,是他们呀哈哈哈……」

一辆车再次缓缓出现雾中,这一次,后面多了两个推车人。

两位老人。

佝偻着背,脸色发青,目光呆滞地推着轿车往前走。

车中挤满了怪物,车门紧锁。

女人也发现了,拽住两个老人的头发狠狠往回拖:「老东西,让你们抓人,谁允许你们动我的人了!」

老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被生生扯下一块头皮。

女人出够气,丢垃圾一样撒开老人的头发,「废物,抓不住他们,晚上就让怪物吃了你们。」

老头不顾流血的头皮,弯腰去扶老太太,之后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你们走来。

17 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提着刀直冲女人而去,张文杰不甘其后,大有将女人大卸八块的架势。

四周怪物开始围拢,女人打算对你们几个做最后的绞杀。

「陈江,去帮帮他们,这两个交给我。」贺兰山挽起袖子。

你看了眼他的伤口,「你行吗?」

贺兰山拦在了两位老人面前,「不会让你替我收尸的。」

四周的号叫声此起彼伏,女人跷着腿坐在栏杆上,她想用人海战术拖垮你们。

你看了眼浴血奋战的张文杰和 17 号,缩在角落的 13 号,以及与老人颤抖的贺兰山,扭头向外跑去。

时间不多,希望他们还撑得住。

你摸到了桥头,手机提示音疯狂响起:「幸存者 26 号,临阵脱逃会被直接抹杀,提醒,临阵脱逃会被直接抹杀……」

你仿佛没有听见,看见那辆报废的红色汽车,一头扎进去,疯狂在车内翻找起来。

香水、包、高跟鞋、手机……以及,车内挂饰。

你手忙脚乱地拽下挂饰,发现是块怀表,打开,一张全家福。

中间的是那个女人,旁边两个是两位老人。

那是她的父母。

你继续翻找,储物箱、后备厢,最终在后座的塑料袋里发现了医院的缴费单。

市立医院。

重症病房。

患者秦肆年,男,66 岁。诊断:肺炎、感染性休克。还有一张病危通知单,签字人是秦悦,内容为放弃抢救。

如果你没记错,肇事者本名,就叫秦悦。

日期显示在车祸前一天。

通过这个你基本可以推断出一部分事实。

事故前一天,秦悦放弃了父亲的治疗,开车离开,彻夜未归。

第二日酒驾,造成 57 辆车连环车祸,畏罪潜逃,几天后,在郊外拘捕,坠落身亡。

你抱着一沓资料往回跑,桥面的风灌入肺,咽喉火辣辣地疼。

战场已陷入焦灼,伙伴们身上挂了彩,张文杰的胳膊血淋淋的,17 号衣衫破了,脖子上还有牙印。

「秦悦!」你扯着嗓子大喊,「你不该奴役你的父母!」

被点名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恶毒地望向你,「你懂什么!是他们想让我死!为什么要得病!为什么要我砸锅卖铁救他!」

她指着远处的老爷子,尖叫着,愤怒让她面目全非:「他就像个吸血鬼!像蚂蟥!我大好的青春,因为他背负了巨额债务!他们该死!」

远处的两个老人突然不动了,站在那儿,身影枯瘦。

你摁亮了女人的手机,「那你巨额的消费怎么解释?扪心自问,你所欠的债,是真的因为给父亲治病吗?」

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他们挣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生我养我,天经地义!」

17 号头发糟乱,挣脱束缚冲过去:「白眼狼!白眼狼!」

接着她就被众多怪物压下去,张文杰刚摆脱一场包围圈,为了保护 17 号,马上又投身新的战斗。

你时间不多了,大脑飞快运转,如果刚才那一句不是终极悖论,什么才是?

「陈江!她想杀他们!」

扭头一看,贺兰山身边的压力骤增,几个怪物朝着老人走去,贺兰山一个人扛不住了。

难道这次需要保护好两个老人?

你咬咬牙,捡起木棍挡在贺兰山面前,「这里交给我,你带着他们往外面走。」

「好。」

腥臭的牙齿疯狂撕咬木棍,有几处不慎被咬出血,你一声没吭,盼着贺兰山带老人走出去。

众人处境十分艰难,女人眯着眼,再次恢复了正常。

她十分满意眼前战况,慢悠悠说:「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他们的吗?我死后,回到这里,他们自己跟来的,哈哈哈,两个不死心的老东西,死后还缠着我,我爸来就算了,我妈算怎么回事?她受不住打击脑溢血死了,也能赖在我头上?」

她越说越得意,最后还哼起歌来。

「他们跟你们一起死吧,永远留在我的幻境里。」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前方已经没有了声息,张文杰、17 号淹没在人群里。

13 号神志不清了,嘟嘟囔囔地抱着一块木头,「老婆……闺女……我来陪你们了……」

说完翻过围栏,消失在大雾中。

胳膊被怪物扭得脱臼了,耳边被咀嚼声塞满,你没想到失败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还没好好跟大家道个别……

你仰躺在地,剧烈地喘息,看到了悬挂在半空的路牌:「前方左转,香槐路。」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字,却突然像黑暗的一束光。

胳膊被怪物撕咬下一块皮肉,你却笑起来。

方向反了……

事故发生时,主车流是由西向东,秦悦驾驶车辆自香槐路方向驶来,酿成车祸。

而现在你躺的地方,是由东向西的一侧。

隔离带对面,才是事故发生的场所。

这是幻境最大的破绽。

你笑出声来,「秦悦,这个幻境,真的是你的吗?」

如果是她的,怎会连方向都弄不明白?

气氛有刹那的死寂,紧接着秦悦尖叫起来:「给我杀了他!快点!!!」

可是已经晚了,你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说:「溺爱的尽头,是深渊。」

「叮——恭喜幸存者发现终极悖论,四重幻境解除。」

四周的怪物瞬间消失不见。

大雾渐渐散去,两个老人站在红色轿车旁,固执地推动着那辆红色轿车,即使身体在慢慢消散,也从未停止。

「爸、妈,救我啊……」秦悦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身体,疯狂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消失……你们救救我啊……」

你踉跄着站起来,「老人家,住手吧。」

两位老人停下,青色的脸庞抬起来。

这一次,他们开口说话了。

「不是她的错,只要把车推下去,就没有证物了,她就不会死了。」

这个幻境,是老人幻化出来的。

他们只知道事故发生的路段,却搞混了方向。

他们的执念,是为女儿洗脱罪责,故而无数次尝试把红色轿车推入江水,以这种笨拙的方法,保护好秦悦最后一程。

老人和秦悦的身影随着大雾消散而去。

江水荡涤着两岸,传来水浪撞击声,潮湿的风吹入鼻腔,你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天上有鸟群呕哑飞过。

你翻过了绿化带,来到损毁的护栏旁。

地上摆满了白色的菊花和悼念信。

你捡起一张,上面张文杰笑容璀璨,感谢信署名足足有 18 个,那日冲破护栏的公交车里,坐着张文杰,落水后,他往返于岸边和水中,救了 18 个人,最后因体力不支,再没上来。

这 18 个人里,就有杨怡美。

你又走了两步,看到了死亡者的悼念名单,与在停-房里发现的别无二致。

你的心空落落的,目光眺向远方的一座高楼。

站在这个位置,你看清了巨大的牌子:恒星。

你知道,那里有最后的真相。

18 号坠入江水的时候,以你的角度,看见了贺兰山微微缩回的手。

18 号不是意外身亡,是贺兰山有意为之。

恒星总部四周绿化极好,初秋,树木葱翠,巨大的林木隔离带完美隔绝了怪物的破坏,一路走来,你竟然慢慢生出一种熟悉感。

仿佛已经走过千次万次。

进入大厅,冷漠的女声响起:「正在检测访问者 ID。」

一道红光将你包裹,你肌肉紧绷,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

半分钟后,灯光变绿,闸口打开。

「欢迎回来。」

眼前是一个直梯,你摁下上行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

是个观光梯,从这个方向望去,能看见整个佟江大桥。

你走进去,电梯闭合。

「已为您默认 22 楼,请问是否需要更改?」

你顿了一会儿,「不需要。」

电梯在飞速上行,你的心跳越来越快,叮咚!

「22 层欢迎您。」

你以为会看见什么终极怪物,不曾想,是间宽阔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朝南,此时阳光照进来,桌上的摆钟滴答作响。

你慢慢走近,办公桌上有一张合照。

照片里,你与贺兰山站在一起,笑容灿烂。

桌子上铺满手稿,还有签署的文件。

有些是你的签字,有些,是贺兰山的签字。

月亮派对……

文件里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名词,你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文件夹的名字赫然在目:恒星计划——实现人类永恒的幸福。

「陈江。」有人喊了你。

你抬头,贺兰山戴着眼镜,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温和地对着你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你举起文件,「这是什么?」

「我们的作品。」贺兰山摊手,「短短三年,我们实现了这一伟大创想,你该为此骄傲。」

「我并不觉得将世界上的人变成怪物有什么可骄傲的。」

贺兰山望向窗外,「我带你看看它吧。」

说完他起身,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住,一束光扫过贺兰山的虹膜,「身份认证成功,研究员:贺兰山,准入。」

门缓缓开启。

他站在门里,「别贸然进来,让它扫你,核实下身份。」

你驻足在门前,任由灯光扫过自己的虹膜。

「身份认证成功,研究员:陈江,准入。」

通过长长的过道,你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

这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往下十余米深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环形仪器,四周光线因此而扭曲。

贺兰山望着下面,说:「数周前,机器已经不稳定了,所有的载入数据发生混乱,陈江,需要有人去纠正它。」

「我对此并无记忆,你找错人了。」

「你不需要有记忆,只需要走上圆台,输入指纹,关掉它。」

「这样世界就会恢复正常吗?」你问。

贺兰山看了你好一会儿,说:「会的。」

你与他对视良久,突然轻轻说道:「贺兰山,我记得你提过自己的一个朋友,你与他产生了分歧。这个人是我。」

贺兰山没有说话。

你继续:「这个分歧,便是关于『恒星计划』是否应该继续下去。我与你观点相左,所以你抹去了我的记忆。」

贺兰山没有否认。

走上这个圆台,真的可以关掉仪器吗?

并不能。

「贺兰山,我不傻。」你抽出手稿,「那个位置,是用来抹除记忆的,我碍着你的计划了对吗?」

你再也无法忍受好友的背叛,语速飞快,「你死于车祸,却用了某些手段,强行开始了这项计划,让遇害者得以继续存活。」

「陈江——」贺兰山打断了你,「你不属于这里。」

「我当然不属于这里。」你冷笑,「从你我产生分歧的时候,我就不属于这里了。」

贺兰山猛地拽住你的手腕,向圆台拉去。

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失控,言辞激烈,「陈江,听人劝,吃饱饭!」

「滚!」你和他扭打起来。

贺兰山掐住你的脖子,恶狠狠道:「我真该在佟江大桥上把你推下去!」

你一胳膊肘堆在贺兰山胸膛上,气喘吁吁地捂着脖子,「像你杀 18 号那样吗?」

「幸存者 26 号!」你扯着脖子大喊,在贺兰山苍白的脸色中,机器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音,「请下达指令。」

你笑了,手稿的左下角标注了这个机器的名字,是「幸存者 26 号」。

「关闭程序。」

「收到指令,正在断开连接,倒计时 5s,4s,3s……」

贺兰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滚,别再来见我!」

「1s——叮!」

你陷入了黑暗,贺兰山的怒吼像梦魇,一直在耳边回荡。

很久之后,有人在你耳边轻轻呼唤:「陈教授,程序已终止。欢迎回来。」

你眼皮动了动,在剧烈的头痛中缓缓睁眼。

明亮的灯光,一群人围着你。

远处,是巨大的环形机器,以它为中心,四周放射出无数躺椅。

你躺了一会儿,缓缓坐起来,神色怔怔。

时间仿佛静止了。

「贺兰山呢?」这是你的第一句话。

面前的姑娘脸色一僵,既然小声说道:「教授,您忘了吗,贺教授数周前因车祸离世了。」

脑海中思绪混乱,眼前仿佛残留着贺兰山那张脸。

上一秒还在跟自己说话,下一秒睁开眼,怎么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你动了动嘴唇,沙哑着嗓子问出了第二句话:「佟江大桥?」

「是……」

你曲起膝盖,闭上眼睛,忍着剧痛,乱。

太乱了。

现实与梦境交错。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脑海中的记忆渐渐清晰,同时,一种压抑的沉痛袭来。

你几乎不能喘息。

没错,贺兰山是死了。

你的挚友、你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家人,死了。

那天,你与贺兰山发生了争执。

「陈江,这个项目该终止了。开始恒星计划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你不置可否,「马上就测试了,一旦成功,这项成就将颠覆全人类对死亡的定义。」

「陈江,这些年我们看过无数学者为此前仆后继,为什么没成功?你不明白吗?没有人可以实现真正的永生。」

「可我们实现了。」你为贺兰山的临阵脱逃感到愤怒,将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你为什么不肯再进一步?」

「因为把人脑数据连入终端太危险了,你没必要冒险。」贺兰山最后深吸一口气,「我决定退出计划。」

你气笑了,摇头说:「今天你脑子有点不清晰,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改天再谈。」

这是你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那天,你们不欢而散。

你以为还有机会说服他,不想就在那天傍晚,佟江大桥发生连环车祸,贺兰山的车子被拐带着掉进了佟江。

你再看见他,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天,市立医院挤满了遇难者家属,四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你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人蒙了,有人喊你认领,有人一心盘问,有人找你签字,你像个没有情感的工具人,走完了全部流程,最后,贺兰山化作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躺在你手里。

贺兰山没有家人,你也没有。

你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为贺兰山操办了葬礼,为了跟踪肇事者消息,在同为遇难者的张文杰家隔壁租了一间老式公寓,那一个月是你最颓废的时候。

总部催你跟紧「恒星计划」,你一推再推。

渐渐地,你认识了张文杰的未婚妻,杨怡和。

她弟弟刚因遭遇校园暴力,跳楼自杀,张文杰在陪着杨怡美和父亲从学校回来的路上,遭遇连环车祸,父亲被救上了岸,张文杰和妹妹却死了。

那时候,你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且愈演愈烈。

直到某一天,助手测试程序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异常。

「贺教授临死前,将自己的数据上传了终端。」

你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找到杨怡和,有所保留地向她透露里这项计划。

她对此抱有迟疑,「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我加入计划后,就没人照顾他了。」

「没关系,我们会有专人看护的。但是根据保密协议,需要暂时对外界宣布你们已经死亡。」

杨怡和最终同意。

恒星计划正式启动。

进入程序的只有两个人:总设计师陈江和志愿者杨怡和。

连入程序的时候,又发现了问题。

「贺教授单方面阻止了您的访问,可能需要您抹掉一部分对冲记忆,才能进入程序,包括杨小姐,也需要抹掉对您的记忆。」

贺兰山临死前都在阻止你继续进行这项计划,可一旦你下定决心,没什么可以改变的。

直到现在,你才明白,所谓的 AI,其实分为了两部分。

一半是你,由于权重太高,直接升级了副本难度,加速了 AI 进化和 Bug 修正。

所谓的「月亮派对」和蛊惑人心的消息提醒,程序的启动者就是无意识的自己,所有的幻境,都与佟江大桥车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是因为你与杨怡和对此执念太深。

且幸存者 26 号已经通过各种媒介,获取了遇难者的人脑数据,造出了真正的「亡者世界」。

另一半是贺兰山,想方设法将你和杨怡和送出系统。

那些怪物,是贺兰山无意识造就的。

在他眼里,AI 就像蛊惑人心的怪物,一步步蚕食同化人类,所以在最后,贺兰山还故意拉满仇恨值,引导你走上圆台,消除记忆,让亡者世界从此消失。

一切都结束了。

助手开始跟你汇报进度:「志愿者杨怡和因遭遇系统抵抗,被强制登出,账号已注销,她人恢复不错,我们先带她去休息室了。」

「陈教授?陈教授?」

你突然回神,「抱歉……我状态不好……嗯……我去见见她……」

干净的休息室里,杨怡和坐在最里头,捧着一杯热水。

她看见你,放下水杯站起来,「谢谢您,让我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不过您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你苦笑道,「临走前,跟贺兰山吵了一架,没来得及说清就回来了,这种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杨怡和手上的婚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可惜,我没法陪文杰走到最后。怡美的裙子,也没法带她去买了。」

你点点头,语气干涩,「后续系统会继续优化……如果将来有机会……」

「不了。」杨怡和笑着说,「弟弟自杀后,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文杰的爸爸妈妈也需要人照顾,人总要向前看的。」

你一阵失神。

人总要向前看。

她像对自己说,也像在对你说。

她说完,补充了一句,「贺教授应该也不想让您回去了。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造出那么多恐怖的怪物。」

话落,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道:「抱歉……我没想……」

你勉强笑笑,不愿多谈,「没事,根据保密协议——」

「我知道。人工造就的亡者世界,足以震撼很多人。我不会乱说的。」杨怡和穿上外套,「晚点要去公墓看看他们,告辞。」

你叫住了她,捡起车钥匙,说:「一起吧。」

深秋,路边的树叶都黄了。

车流来来往往,十分繁华。

杨怡和扭头看着窗外,「偶尔几个瞬间,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处于幻境,那地方待久了,真的会疯。如果有机会,您会回去吗?」

你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今天是工作日,没多少人。

你们在公墓门口买了几束菊花,在门口处,杨怡和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剩下你自己抱着花束往里面走。

远远地看见了贺兰山的墓碑,上次的花已经枯萎了,除了你,并没有人祭奠。

你在前面站了一会儿,将花束正正当当的摆上,然后转身坐在墓碑一侧。

风一吹,你眼睛有些发酸。

「贺兰山,英年早逝啊你……早让你搬家你不听,非得住那么远。其实也怪我,那天不该让你早早回去。」

你揉了揉眼,「那天听我骂设计者丧心病狂,你一定很高兴吧……幸存者 26 号太容易被人控制了,你是对的,这项计划应该终止。」

清澈的铃声打断了你的回忆。

摁开电话,是房东打来的:「该交房租了。」

旁边还有小姑娘插话进来:「哥!西瓜最后一季了,给你留了个最甜的。」

你低着头,抚摸着生机盎然的花,「阿姨,下个月不会续租了。那些东西,就扔了吧。」

这一晚,你回到了恒星。

在终止计划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总部发来邮件,询问情况,你回复了一句话:「幸存者 26 号将进入休眠状态,本人亲自参与调试,在确保安全之前,恒星计划无限期中止。」

你给杨怡和发了条短信,「有什么话要对张文杰和怡美说吗?」

那边几乎立刻回复了短信:「没有了,感谢您,陈教授。」

她意外的通透。

正如她说的,人总要向前看。

「陈教授,杨怡和需不需要派人跟着,我担心计划被泄露……」

你拒绝了助理的提议。

杨怡和在幻境中被淘汰,账号直接注销,在不久的将来,关于这部分记忆将慢慢消失。

一心向往真实的人,不会是威胁。

有人敲开了门,「教授,都准备好了。」

你点点头,向门里走去。

进入休眠仓之前,助理叫了您一声,见你望着她,她说了一句:「陈教授,AI 永远无法代替现实。」

你盯着她,认真看了半晌,说:「我知道。」

「您还会回来的,对吧?总部不会放弃这个计划的。」

你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跨进休眠仓。

黑暗袭来。

「叮——欢迎加入月亮派对。登入 ID:幸存者 26 号。」

「您的数据已上传。」

「期限:永久。」

「正在关闭外来传输通道……」

「叮——系统已永久封锁。」

「正在检索好友……」

「发现 3 位好友,3s 后将开启传送模式。」

「亲爱的幸存者:祝您生活愉快。」备案号:YX115V0Rd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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