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的曼陀罗

怒放的曼陀罗

真话说一半,往往是弥天大谎。
作为重案组刑警,我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完美诠释了这句话。
她是一名妓女。
被抓后,交代得非常痛快,每句话都是真的,却避开了所有能把她定罪的证据。
我笑说她比法学教授还厉害。
后来发现,她真的是法学教授。
而她的厉害之处,远超你我想象。
1.
二十年前,老家曾发生过一宗震惊全国的惨案。
一对夫妇报案称自己 9 岁的女儿失踪了。
一个月后,北荒山上。
两株怒放的曼陀罗下,女孩只剩一副骨架,皮肉内脏都不见了。
那副骨架有多干净,即使最熟练的屠夫用剔骨刀也无法把肉剔除得那么干净。
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由于风吹日晒,动物侵袭,加之当时技术力量有限,警方一直找不到凶手,最终成为悬案。
女孩儿父亲看见女孩儿尸体后就精神恍惚了,骑自行车时逆行快车道,被撞飞十余米远,当场身亡。
女孩儿母亲十分绝望,埋葬了亡夫后,半夜来到公安局侧门边,服药切腕自杀。
她用割腕的血在青砖地面上血书四个大字:女儿枉死。
她就蜷卧在死字最后一笔上,死不瞑目。
她丈夫是孤儿,娘家也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妹妹。
最后是警局帮妹妹一起处理尸体的。
按照风俗,亲人要合上亡人双目。
可是无论妹妹怎么努力,姐姐都不合眼。
后来妹妹趴在姐姐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姐姐,不会枉死的。」
姐姐眼角慢慢淌出一滴血泪,缓缓合上。
这一案件当时非常轰动。
虽然那时我还很小,但内心却想着,如果有一天当警察,一定要还女孩儿一个公道。
2.
二十年后,我去家乡公安局实习。
报到第一天,刑警队长江南安排即将退休的老刘当我师父。
老刘其貌不扬,沉默寡言。
第一印象,很是失望。
刚认下师父,就接到 110 出现场通知。
师父带着我就出现场了。
现场在赵村。
我们到的时候,几乎全村老老少少都在现场看热闹了。
我俩赶紧清了人群,拉了警戒带。
死者是村支书赵大洪,俯趴在屋子外墙边。
整个现场没有打斗痕迹。
唯有一对儿鞋印,在院墙边,有点突兀。
尸检显示死者死亡时间约为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
致命原因是高空坠落,头部触地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而死。
死者生前喝了大量白酒,酒内含有曼陀罗成份。
报案者是本村会计,十点多到赵大洪家,发现赵大洪已经死亡。
走访群众得知,这几天是赵大洪一人在家。
村民谁都没发现任何异常,连狗叫都没听到。
离开现场时,路边有一块彩色糖果纸。
我以为是哪个看热闹的村民丢下的,并没放在心上。
师父看了一眼,后背一下子就僵直了。
我心里也跟着紧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捡了起来又仔细看了一眼,放入物证袋中,没有吭声。
但我看到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案情分析会上,大家倾向于赵大洪过量饮酒,失足跌落而死,是意外事件。
师父问我:「小吴,你怎么看这个案件?」
我想了半天说:「这个案件确实有疑点,但是都能找到合理解释。」
「那个鞋印出现得虽然突兀,但鞋号和花纹与死者的相吻合,应是死者本人留下的。」
「死者体内虽有曼陀罗成份,但那是他自己因为治病喝曼陀罗泡的药酒。」
「死者上天台也比较正常,当地村民习惯夏天到天台纳凉。」
「确实没想到什么难以合理解释的疑点,应该是意外事件。」
师父点了点头,说:「你还是有观察能力的。」
但是紧接着发生的事,让我无地自容。
3.
师父将那个 42 码的鞋印放大到屏幕上,请大家看有什么异常。
大家都不觉得异常。
师父低声说:「仔细看鞋印。」
「它是在较软的土地上留下的,但却是完全平整的。」
「也就是说所有点受力都是一样的。」
「正常人行走留在软土上的鞋印不会是完全平整的。」
「因为脚的着力点和力度不可能是完全平均分配的。」
我们听了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接着分析:「只有一种可能,穿鞋的人在鞋里放了一块硬而平整的东西当鞋垫,类似于木板。」
「这样,他就不会留下真正脚的尺寸,所以穿鞋的人的脚不是 42 码的。」
「鞋印没有虚边,说明这个人的脚小于 42 码。」
老刘分析的声音很低,但是大家没一个说话的,听起来就格外清晰。
接着他取出糖果纸:「这是在现场附近发现的。」
「但这个糖纸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糖果包装纸,现在市场上已经没有了。」
「纸质已经变脆,说明它不是新近生产的。」
「谁会把那么久远的糖纸带到现场呢?」
「这是第二个疑点。」
师父一分析,很明显,赵大洪的死不是意外事件。
江队亲自牵头组成了侦破小组,主力就是我师父。
第二天一早,师父就带我重新回赵村。
去往村子的路上,我问师父:「既然我说的不对,您为什么还说我有观察能力呢?」
师父说:「因为你发现了疑点。」
「但是侦查员最忌自行『疑点合理化』。」
「每个疑点的排除是依靠证据,不是依靠想象。」
「那逻辑推理呢?」我想起无数靠逻辑推理破案的奇书。
「对于侦查员而言,最严谨的逻辑推理,就是完整的证据链。」他答得简洁而干脆。
我当时怎么都想不到看似这么普普通通的一个案件,最终会震惊全国。
4.
重回现场,我虚心待在师父身边向他学习。
首先我们就去解决那个脚印问题。
墙上没有攀爬踩踏痕迹,内外墙边没有可疑脚印。
梯子只有单行向上爬的痕迹。
初步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嫌疑人不是翻墙出入;
其二,脚印是从梯子跳下来时形成的。 
师父蹲在梯子旁,良久,问我:「如果不为了翻墙,嫌疑人为什么要爬梯子呢?又为什么要跳下来呢?」
我答不出来,看向师傅。
过了一会儿,他叫来几个人做了一个侦查实验。
让不同体重的人从梯子上登高跳下。
90 斤左右的人留下的脚印深度和案发现场最为相似。
去室内勘察赵大洪上楼梯情况时,惊奇地发现前面几级台阶,他是倒着走的。
法医对他体内的曼陀罗含量进行检测。
推测出他喝酒之时酒中曼陀罗含量,远远高于酒坛存酒中的含量。
随着勘查的推进,疑点越来越多,师父越来越沉默。
江队赶到现场时,师父正一脸凝重地抽着烟。
江队问:「有头绪吗?」
师父死死摁灭烟头,掏出了一块糖。
糖的包装和那个旧糖纸竟有几分相像。
江队看了一眼,一怔,要了支烟也抽了起来。
两个人就闷头坐在那里抽着,一声不吭。
半晌,师父掏出钱对我说:「小吴,你去买包烟。」
我估计他们要说什么不想让我听的话,接过钱就去了小卖部。
万没想到,他们在我走后的谈话是如此意味深长。
5.
临出门,师父又加了句:「和店主多聊会儿。」
我答应着就去了。
在小卖部待了两个小时,估计师父和江队聊得差不多了,店主那里的八卦也打探得差不多了,我就回去村部找师父。
师父问我有什么消息。
我说小卖部老板说,那晚七点他出来解手,看到村支书把一个女人领进了家门。
他好奇趴着看,九点多那个女的离开了。
那个女人就住在村西头。
师父嗯了一声,说带我去做群访。
一场雨后,村里的路十分泥泞。
我们从村东头访到西头,已经是浑身泥巴了。
最后一家,孤零零地甩在村尾,似是无人。
感觉师父好像舒了一口气。
我想起小卖部老板说的话,不死心地喊了几声,没人回应。
门口有个大水缸,我就想盛点水洗洗泥巴。
在我们当地,院门口水缸路人渴了都可以随便用,也是民风淳朴的体现。
我刚靠近水缸,一个声音响起:「两位警官辛苦了,是要找我吗?」
我一回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缓缓走到我们跟前。
她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声音却出奇的纯净好听。
师父客气地说我们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些情况。
她便做出请我们进屋的手势,然后不露痕迹地挡在我和水缸中间。
我们到了屋内,师父环顾四周,简单问了一些情况。
原来这家只有这个女人,平时在外谋生,不常回村里。
只有每年八月会回村里,祭拜亡姐一家。
大概十来分钟左右,我们就打算离开了。
我又来到水缸前,借口洗泥巴要舀点水。
女人热情地拿出水瓢帮忙。
我仔细观察,水缸并没有什么异常。
师父盯了一眼水缸,拉着我道了谢就走了。
师父问我为什么非要洗泥巴,我如实说:「觉得那口缸可疑。」
「那女人明明不想出现,看我靠近水缸才出现的。」
「而且她一直挡在我和水缸中间,感觉就是不想让我接触水缸。」
「不过后来我也没看到水缸里有什么。」
师父看了我一眼,说:「你仔细回忆一下水缸有什么特别的?」
我闭上眼重现开盖到盖盖子的全过程,恍然大悟:「是水面,对吗?」
师父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那口水缸一直放在那里,如果没人动,水面应该是平静的,水缸痕迹也应该与水面相差无几。」
「但是我们打开水缸时,水面还在波动;才小半缸水,但是水痕却湿到了缸沿。」
「这说明,有人刚刚动过那口缸。」
师父点了点头。
我不禁奇怪:是谁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搞小动作?那口缸到底隐藏了什么?
专案组聚在一起紧张地进行案情分析。
师父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消息,他看了一眼,神色突变。
我们赶紧围过去一看,赫然八个大字:正字五笔,尚缺两笔。
6.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专案组分析短信包含信息:赵大洪死亡不是一个孤立的杀人案,而是系列案;
作案人计划要除掉五人;
现在已经杀了三人,还要再杀二人;
作案人是基于正义而除掉这些人;
作案人似乎并不想刻意隐瞒案件真相。
那么现在迫在眉睫要查清楚的是:凶手还要杀的两人是谁?另外已死的两人是谁?
五人的关联是什么?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专案组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回县局立即翻查资料,调查另外两名被害人,看能否找出关联,尽快查清凶手下个目标。
一路驻村继续调查,特别是要全面监控村尾的女人,务必使她全天候处于我们的视线内。
因为经过秘密调查,那口水缸缸底有小虫子尸体。
提取土壤和虫子的尸体检测,都含有曼陀罗及酒。
虽然雨水冲刷,已经无从检测曼陀罗的含量,但说明她应该接触过曼陀罗酒。
师父说我脑子灵活,让江队回县局翻查资料时把我带上。
他带队驻守村子继续调查。 
回去的路上,江队问我觉得师父如何。
我如实说:「貌不惊人,内有乾坤。」
江队点了点头,说:「你师父是你的校友,是咱们全省出名的神探。」
「他本来在省厅刑侦局工作,还有一年就退休了,但主动提出到咱们县局工作。」
「因为二十年前他就在咱们县,遇到了一个案子,让他愧疚至今。」
「他希望退休前能亲手结案。」
「二十年前?难道是我年幼时遇到的案子?」
我简单说了一下案情,江队点点头:「就是这个案件。」
「难道赵大洪的死和那个案件有关?」我问。
江队回道:「嗯。那个糖纸和二十年前现场找到的一样。」
「当时女孩身边连衣服都不见,但却散落有一粒糖果。」
「女孩儿母亲说,女孩儿曾想要那种糖吃,她答应女儿期末考 100 分就会给她买。」
「女儿考了 100 分,她就买了。」
「她想象着女儿看到糖时该多么开心,但是还没来得及给,女儿就失踪了。
「母亲哭着说好后悔,为什么女儿一开始要糖的时候她不给呢?」
「当时你师父就去买了那种糖,心想破获此案后祭给小女孩儿。」
「没想到一等二十年,糖还在你师父兜里。」
即使一堂堂男儿,我听了也忍不住一阵心酸。
这也促使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案情真相大白。
7.
到县局时已经半夜。
然而两条人命却让我们不敢休息。
江队泡了壶浓茶,我俩就开工了。
从十几亿人的资料中找出两个人,难度可想而知。
我们首先上网查找近二十年涉及曼陀罗的罪案。
全国只有十几宗,我们分析不出有任何的关联性。
于是我们又找出被害人籍贯是我们县的罪案进行分析。
上万页电子资料,直到东方泛白也没找到头绪。
江队让我先打个盹,他去跟局长汇报一下案情。
局长听说这宗案件涉及二十年前那宗悬案,立即表示集全局力量支持刑警大队工作,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人给人。
江队回办公室时,我已经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开工了。
江队喊我把早餐吃了再干。
我总觉得有点疑问,就问江队:「作案人为什么给师父发短信呢?是挑衅吗?」
江队:「未必。罪犯心理是复杂的,比如他想证明自己干的是正义的。」
「那他之前作案都发短信了吗?」
「如果都发了的话,警方早就能判断出是连环案,我们也不会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我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之前不发信息,这次却发了呢?」
江队沉思片刻说:「之前没发信息,会不会是因为罪犯没有发信息的对象?也就是说之前两宗杀人案,并没有被发现是罪案,警方并没介入调查。」
「那两个人的死亡会不会……」我俩对视一眼,同时跳了起来,冲到电脑前。
我调取了自然死亡和意外死亡人员资料。
果然,去年和前年的八月份,都有一名体内含有曼陀罗成分的人高坠死亡。
一人是临市一家生物医药公司的老总,一人是本市一位外科医生。
案件很快上报省厅,并案侦查。
8.
除了蹲守人员,其他人全都汇集刑警大队进行案情分析。
三宗案件,受害人都与曼陀罗和高坠有关。
在翻阅现场照片时,我突然发现在现场不起眼的角落有同样的糖纸。
再次证明这个案件和二十年前的女孩被杀悬案有着联系。
这三个人,二十年前究竟干了什么?
赵大洪当时是老村支书的儿子,自己在县城做生意。老村支书退下后,他回村接着当了村支书。
死亡的生物医药公司老总,二十年前是这家生物公司老总的司机,但后来娶了原老总的女儿,继承了这家企业。
死亡的外科医生,二十年前就是省城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
前二人是初中同学,但是离开赵村后并没听说有什么联系。
后二人曾有业务联系,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三人的社交记录,近十几年里并无交集。
调查显示三人均小有成就,没有明显的仇人,没有感情纠葛,没有金钱纠纷,查不出任何明显的被害原因。
对这三人的调查难以获得突破。
师父也说了村子里摸排的情况。
所有疑点集中在独居村尾的那个女人,她就是被害女孩的小姨邱心畅。
那间房是被害女孩儿一家生前居住的。
女孩儿爸爸是孤儿,在村子里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宅基地就被孤零零分在了村尾。
女孩儿妈妈只有她一个妹妹,当时在上寄宿高中,是女孩儿父母供读的。
因为女孩儿一家去世,她也失去了经济来源,辍学了。
听村里人说在她大城市里从事特殊服务,回村里还会勾引村民,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事什么职业似的。
外调人员反馈,她在省城租了一个房子,时常带不同男人出入,邻居都知道她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每年只在姐姐忌日会回来一段时间。
蹲守的民警说,除了购买生活用品,她没有出过屋子。
没有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看不出任何异常。
有点特别的,就是每天半夜熄灯前,她都要唱好多遍儿歌: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

这个女人所有疑点汇集为:
第一,她被目击到过案发现场,虽然离开时间早于赵大洪死亡时间一个小时。
第二,她的体重目测九十斤左右,和当时侦查实验的结果一致。
第三,她脚小于 42 码。
第四,她接触过曼陀罗。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是:她是最有动机为二十年前的案子复仇的人。
每个疑点都不能定罪,都可以解释,但就是汇集于一个人身上。
师父思考了一下,说:「一件事情凑巧叫巧合,多个巧合凑在一起,就隐藏了必然。」
专案组决定和邱心畅正面交锋,提审邱心畅。
这时,师父的手机突然又收到一条信息,只有一字:止。
难道是停止?凶手放弃作案了?
不对!
师父立即说:「赶紧查一下咱们省今天的死亡事件。」
我立即上网调阅资料,并没发现和案件有关联的。
师父一拍桌子说:「当日案件不一定归档了,网查不行。」
专案组立即向全省发出协查通报,看看哪个辖区有高坠、曼陀罗任一因素的死亡案件。
反馈很快就到了,赵大洪的儿子赵云峰在省城高坠死亡,胃液内含曼陀罗成分。
止,原来是说正字,有了第四笔。
赵云峰的死亡把邱心畅的嫌疑给洗脱了。
因为从那天群访后,她就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中,根本没有作案机会。
此时,会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在苦思突破方向。
9.
师父说:「还是和邱心畅正面交锋,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毕竟二十年前悬案的核心人物,就剩她了。」
被带到刑警队的邱心畅,丝毫不慌张,好像早就料到这一天。
问她案发那晚她在哪里?
她说在村支书家,交易完就回去了。
此后一直在家没有离开。
这也与我在小卖部老板那里获得的消息一致。
师父问她二十年前的案件,她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愣了一下,反问道:「如果你知道一个人是凶手,同时你又知道没有充分的证据,会怎么办。」
江队答道:「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没有罪犯。」
她点了点头,舒了口气说:「我就知道。对你们来说,证据比正义更重要。」
她这口气舒得有点难以理解,好像是心里得到解脱似的。
10.
这时内勤把有关曼陀罗花的资料拿给师父。
师父像闲聊一样,把图片拿给邱心畅看,问她对这种花了解多少。
看着花,邱心畅突然面目狰狞,猛然跳起来大喊:「你们这群刽子手!你们杀了甜甜,杀了姐姐,杀了姐夫!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你们也一样死了……」
两个女警冲上去想控制她,谁知看起来柔弱的她此时力大无穷。
两个人都控制不住,最后四人合力才将她控制住。
局里赶紧找精神医院专家过来。
专家看后,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邱心畅就目光呆滞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专家说,这是应激性精神障碍的症状。
患者遇到刺激源就会发病。
结合当时情况,曼陀罗应该就是她的刺激源。
江队和师父对视了一眼,回看了二十年前的现场照片。
女孩尸体旁就是两株盛放的曼陀罗,衬托得尸体凄惨诡异。
女孩儿和父母合葬的墓旁,也有两株曼陀罗,迎风怒放。
回到县局,我们再次提审邱心畅。
精神病专家治疗后,她已恢复神智。
但此时的她,一言不发。
师父拿出赵云峰尸体的照片,问她是否认识。
当她看到照片时愣怔了半晌,轻轻说了句:「真傻。」
她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故事有点长,你们耐心听得下,我就讲完。
11.
二十年前,一个小女孩跟同桌说,她考 100 分,妈妈就会给她买那种糖,非常好吃。
女孩家很穷,还供着小姨上学。
男孩家庭条件比较好,回家跟爸爸说要买糖送同桌。
小男孩不知道父亲已经起了歹心。
因为小男孩有先天性心脏病,急需做手术。
学校体检时,他和同桌错拿了体检报告,父亲发现了二人血型一样。
男孩父亲偷偷验了女孩与男孩的配型,竟然相合。
他敢盯上小女孩儿,还因为女孩父亲是孤儿,母亲娘家也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妹妹,没有什么势力。
他让男孩买了糖约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开心地说要把糖拿回家跟爸爸妈妈小姨一起吃,因为小姨也要放暑假了。
小女孩儿走后,他就立即被送到省城医院,说有合适的心脏供体,指名捐赠给他。
他手术很成功。
半年多后回到家,才知道小女孩儿失踪和死亡的事。
他虽然还小,但一直疑惑。
终于在一次爸爸妈妈争吵中听出了端倪:他的心脏,是小女孩儿的。
他从此再也没有笑过。
他得了抑郁症。
十多年后他找到女孩儿小姨,告诉她真相,并说要还她一命。他说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一方面是他害死了小女孩儿。
如果他没有心脏病,如果他没错拿小女孩儿的体检报告,如果他没买糖约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就不会死。
他早就想告诉小姨真相了。
另一方面,是他的父亲因为爱他做了这样的事儿,他又说不出口。
可是命怎么能还呢?
小姨对小男孩说,那不是你的错。
你活着,小女孩的心脏就还是活的,所以你就代替小女孩儿好好地活着吧。
该死的是你的父亲。
12.
五年前,姐姐忌日,小姨回村里。
每次祭拜姐姐,就觉得有点癫狂,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
一个路过的村民看见小姨,误以为小姨是姐姐鬼魂附身,向她磕头求饶。
他说他不是不想帮女孩儿一家申冤,只是不敢出头。
原来当年他想上山偷伐树木,听到有人上山,赶紧躲到树上。
他亲眼目睹三个男人带着一个穿着手术衣的小女孩儿尸体。
他们把手术衣脱掉烧毁。
三人互相发誓不能将此事说出去,以后也永不联系。
为了确保不说,他们决定做得更恶,使每个人都不敢再提此事。
于是三个畜生又侮辱了女孩儿尸体。
然后,他们拿出了十多斤切成块的肉,四散放在小女孩身上和周围。
一会儿就吸引来一群野狗,开始撕啃尸体和肉块。
野狗陆陆续续来了又走,三天三夜,直到将所有能吃的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包括小女孩儿的头。
他当时瘫在树杈上三天三夜没敢下树。
三个人,偷树人都认识。
可是全是有钱有势的,他不敢说。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说了,也没把握能够定罪。
小姨清醒后只记得事件经过,却记不起那个村民的样子了。
13.
小姨回姐姐家途中,遇见赵大洪。
他刚把媳妇打跑,暗示让小姨晚上去他家。
晚上小姨去了,还带了外用的曼陀罗酒。
干那行的都知道,这酒外抹可以延时。
可是赵大洪心急,非要喝下去。
小姨看着他喝下去,掏出了一颗糖吃起来。
他拿过糖果纸看了一眼,就突然癫狂问小姨是谁。
小姨说你看我像不像甜甜呀。
他就一边瞪着小姨,一边后退。然后转身逃到天台上。
小姨就爬上梯子想看看他怎样了。
他就使劲伸头想看清小姨是谁,毕竟小姨和姐姐长得有点像。
小姨看他也没什么其他异常,就跳下梯子走了。
没想到走后他也跳了。
师父问:「那小姨为什么要穿 42 码鞋?」
她笑说那是赵大洪的情趣,让小姨穿他的鞋。
小姨说鞋太大了,他就找了两块木板给垫进去了。
「那木板呢?」
「当柴火烧掉了。」
小姨诡异地笑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以为我是凶手才抓我吧?」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做了恶,是姐姐惩罚了他们。」
邱心畅如此痛快地就交代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为还需要一番斗智斗勇的。
但看看师父,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他只是淡淡回应我的疑问:「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案件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且,她也做足了准备,让自己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所以她没有必要隐瞒。」
我说,小姨为什么专门强调记不清目击人的相貌?我感觉有点怪。
师父:「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用。」
我怀疑道:「作为一个特殊职业妇女,她有那么高深的水平?」
师父沉思了一下,说:「可能远比你我更高深。」
「她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揭露了 20 年前惨案的真相。」
「她交代了 20 年后的作案经过,但她的供词真能给她定罪吗?」
「你想一想,就知道了。」
「那她还真比法学教授厉害。」我笑说。
「确实比一般法学教授更厉害。」师父迟疑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多年后,回想起师父这句话,才明白他只是在陈述他知道的事实。
14.
师父接着问:「那三个人也是这么死的吗?」
她轻轻一笑:「你猜那个董事长是怎么当上的?」
二十年前,他是老董事长司机,董事长需要换肾,还没找到肾源,就让他去黑市找。
恰好他的老同学知道他在生物医药公司工作,找他联系医生,给自己儿子做心脏病手术。
他就联系了医生朋友。
小女孩儿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就提了一个要求:叔叔,让我带着糖吧,妈妈就会知道我死前吃到了糖。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三个人看着小女孩,没人说出反对的话。
他们三个合谋用了一个女孩儿的心脏和肾。
老董事长有把柄在他手上,加上他本人也比较能干,就把女儿嫁给他了。
他说到这里,小姨就掏出一块糖,慢慢剥开,问小女孩儿说的糖是不是这种?
这糖,怎么不甜呢?
是因为放了快二十年吗?
他伸手想抓糖纸,小姨就递给他。
他自己看着小姨,一步一步后退到阳台上。
小姨从沙发跳下,想去提醒他危险,结果他翻身跳了下去。
你瞧,小姨什么也没做。
他自己跳的。
「他为什么会跟小姨说这些?」我问。
「那我可不清楚原因,当时是他找小姨要求交易的。」
「小姨带了曼陀罗酒。」
「说这酒虽然内服见效快,但是有毒呀。 」
「外用虽然见效慢,可等半小时就可以了。」
「他心急非要喝下去。」
「喝下去一小会儿就开始学小姨说话了。」
「小姨就说咱们各说一个自己最大的秘密吧,我认识杀人犯。」
「他说我也认识杀人犯,我就是,我杀过人。」
「然后他就都告诉了小姨。」
她笑出了眼泪:「你瞧,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在做治病救人的药物,一个在做治病救人的医生,好笑不?」
「那外科医生对曼陀罗非常熟悉,为什么肯喝下去?」师父又问。
她嘲讽地笑了:「他当然不肯喝呀。」
「他外涂得很起劲。」
「起效时,怪癖发作,割伤自己,酒入伤口,就突然发癫了。」
「小姨当时正站在床上,剥出一块糖想吃。」
「他看见小姨吃的糖后更加癫狂后退。」
「小姨从床上跳下来,想去看看他怎样了,结果他就跳楼了。」
「这些人的家属知道他们死前找过特殊服务,又气又恼,不敢声张。」
「加之都是有点财力的,就草草定为意外事件,没人深究了。」
15.
邱心畅交代的虽然和案件每一处都吻合,但实在诡异。
她为什么给每个人使用曼陀罗酒呢?
真仅仅是因为特殊职业需求吗?
那些人什么会将自己竭力隐藏、尘封二十年的罪行告诉小姨呢? 
那些人为什么都会自己跳楼呢?
邱心畅说是因为那些人心里有鬼,所以是做鬼了的姐姐一家惩罚了他们。
可做刑警多年的人都知道,所有鬼神之事,必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只是怎么装神弄鬼的呢?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其解。
征得江队和师父的同意,我告诉导师案件情况。
导师是毒物检验专家,听了后立即坐飞机来与我们会合。
我们在晚上九点多重回赵大洪案发现场。
导师站在天台,让一人立于木梯上。
朗月之下,可以清楚看见梯上有人,只是容貌稍模糊。
他让那人于木梯直腿跳下,动作清晰可辨。
导师恍然。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曼陀罗:
相传此药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予尝试之,饮须半酣,更令一人或笑或舞引之,乃验也。
也就是说一个人喝下曼陀罗酒后,会控制不住地模仿别人说话和动作。
但达到这个目的,酒的浓度和量有特定范围;
酿酒的时节也很有讲究,必得八月花和种子功效同时最强时摘下酿制。
这种作案方式,解放前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曾经有过。
解放后再没有发现过这类案件,所以这种作案手法极少人知道,基本只存在于书本中。
至此,一个较为完整的作案过程已经浮现出来。
邱心畅就是利用曼陀罗酒的特性,加上糖纸刺激,使被害人处于极度恐惧谵妄状态。
然后让受害人模仿她说话,交代当年案情;
再模仿她下跳动作,自己跳楼。
前两个人居于高楼,跳下必死。
赵大洪居于二楼,跳下未必会死,必得头部向下,毫无自救动作才能确保死亡。
不能自救的动作,当是直腿下跳。
为确保直腿下跳,最有可能的方式,就是脚垫硬板防止弓脚,膝绑硬板防止屈膝。
邱心畅应是先吸引赵大洪头部向前辨认她,然后她直腿跳下,赵大洪跟着也直腿跳下,头部触地死亡。
那个垫着硬板的大脚印,也就有了解释了。
16.
知道了作案经过,专案组再次提审邱心畅。
「你的同伙是谁?」师父问道。
「同伙儿?」邱心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我汗毛倒竖。
她凝神看了我们一眼,慢慢说道:「同伙只能用于有罪的人。他们三个罪人才能称作同伙。我一个无罪的人,怎么会有同伙?」
「那赵云峰呢?你一直没离开过村子,他死在省城。」
邱心畅回道:「不知道。」
「你说的五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还有一个人?」她明显有点诧异。
但我注意到她的重音在「一」上。
师父把短信给她看过。
她看了,默默无语。
审讯只好暂停。
外调同事跑来汇报:那两条短信,不是一个手机发的。
第一条短信,是五年前假证购买的,只用来发过那一条消息,暂时查不到是谁的。
第二条信息是一部新手机发出的。
手机和手机号都是用假身份证新买的,也只发了这条信息,再没用过。
通过手机号找到售卖手机的人,根据他的描述画像了购买人,正是赵云峰。
我忽然想起之前觉得有点怪的事,猛地站起来,说道:「第一条信息一定是邱心畅发的。」
大家看向我。
我说:「邱心畅手机壳是个朱红色的『工』字,我一直觉得有点诡异。这个工字不就是正字缺两笔吗?」
法医尸检结果也出来了。
虽然赵云峰看起来和前三个死亡案例一样,都涉及曼陀罗,高坠;
但不同的是,赵云峰是清醒时候高坠的。
他喝进曼陀罗后就立即跳楼了,曼陀罗并没有发挥效用。
所有证据都表明,他确实是自杀的。
「他发短信给我们预警,然后又自杀伪装他杀,这是为了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师父思考了一下,沉声说:「因为愧疚吧。」
原来在我回警队查资料的时候,赵云峰找过师父。
他以死者家属身份了解了父亲的死亡情况。
他知道凶手发短信的内容。
在知道我们盯着邱心畅的时候,他再按照了解到的父亲死亡方式伪装成他杀,这样就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了。
「邱心畅也知道?」
「看了短信,必然知道。她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师父燃起了一根烟。
我心里闪现一个疑问:如果第一条信息是邱心畅发的,第二条信息是赵云峰发的,这不是意味着她还要杀二人?
17.
我们再次提审邱心畅的时候,她似乎很平静。
「正字五笔,缺的是谁?」师父问。
「上天知道答案,刘警官不妨设个香案问问那些冤魂。」她回答时笑得诡异。
师父又问:「谁帮你搬动了那口缸?」
她答:「赵云峰。」
「为什么搬动?」
「因为我回家时,把剩下的曼陀罗酒顺手倒在缸边。」
「雨后发现了一些小动物尸体聚集在那周围。」
「我正打算打扫,赵云峰找到了我。」
「这时恰巧你们远远走过来,我们俩就躲了起来。」
「谁知道你们会去到水缸边。」
「赵云峰只是把缸挪动一下,暂时遮住了小动物的尸体而已。」
师父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似的。
出了审讯室,我说:「群访时,确实有人看到了赵云峰去找她,还以为是为了寻求特别服务的。没想到是去帮忙的。」
师父淡淡地说:「一个心脏病人,有那么大力气,不容易。」
案子破了,我们返回赵村收拾东西。 
途中,我问师父,凶手说正字五笔,现在查明的死亡人数是四个,那还差谁?
师父说,掌握到的涉及当初小女孩儿受害案的人都去世了,或者是那个已经去世的老董事长吧。
我觉得不对。
第一条短信发出时还差两人,发出后只有赵云峰一人死亡,那至少还缺一人。
如果赵云峰的死亡不在邱心畅的计划中,那就是还缺两人。
师父说,不管凶手想杀几人,但她已被抓获,也就没机会作案了,可以结案了。

临从赵村出发前,师父说烟没了,去买包烟吧。
我们又来到了村头小卖部。
老板正在刻着木雕,小孩儿的小脚丫刻得栩栩如生。
他看我们来了,热情地打着招呼。
师父说你这手艺不错,又要有力气又要灵巧,不容易。
老板说祖传的手艺,是个爱好,好多年了丢不下。
师父说,你用这木头好呀,现在都看不到了。二十年前,北荒山才有。
老板的手抖了一下,看着师父。
师父吐了口烟,接着说:「以后晚上出门,戴着表。九点就早点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
老板嗫嚅地说:「嗯。没戴表的习惯,确实经常估错时间。」
师父抽了几口烟,就带着我离开了小卖部。
我看见老板的脸上,已经有薄薄一层汗了。
18.
此案,对于邱心畅究竟算不算凶手、应不应当负刑事责任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一种认为邱心畅有预谋接近被害人,诱使被害人跳楼,说明她有行为能力,应当承担刑事责任。
一种认为所有证据都不能证明邱心畅是有预谋的,是被害人选择邱心畅提供服务的。
这时,司法鉴定结果出来了:邱心畅确实有应激性精神障碍,即反应性精神病。
她因甜甜死亡现场有两株曼陀罗,得了应激性精神障碍。
她每次拜祭姐姐时,又因为坟边的曼陀罗花刺激而发病,陷入认知障碍。
结论是:邱心畅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虽然为了侦破这个案件,刑警队上下一个多月不眠不休不能归家,但是听到这个司法鉴定结果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也非常高兴。
儿时希望能帮女孩报仇,现在也算是以另一种形式实现目的了吧。
师父破天荒说请大家撸串去。
酒喝多了,江队说:「我去给你请功。」
师父沉声说:「如果当年我抓了那三个人,你倒是可以给我请功。让受害人为自己复仇,我还有什么功劳呢?」
江队叹了口气说:「二十年了,你说枉死一家还在那里,你不配接受任何荣誉。可是现在案子真相大白,你又要退休了,总还是够格立功吧?」
师父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真相?」

过了半个月,师父就荣退了。
退休仪式上,厅里和局里都给了师父极高的评价。
但是师父声音微颤地说:「作为一个人,我内心无愧。」
「但是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作为执法者,我却不能说问心无愧。」
我问江队:「案子已经破了,师父还在为当年没有及时抓住罪犯而愧疚吗?希望他能放下心结,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江队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那时候让你去买烟时,你师父说了什么吗?
我其实一直好奇,但是不方便问。
江队:「你师父问我,如果受害人是凶手,凶手是曾经的受害人,你会怎么执法?抓还是不抓?」
「我说法律就在那里,同情不能代替法律,执法者也无权选择。」
「他说,执法者无权选择,但是作为人,要选择啊。」
我听了,不明所以。
隐隐感觉虽然案件真相大白,但师父们很畅快却又不甚畅快。
怎么也想不到,我以为的案件真相,仅仅是我以为的。
警方以为的结案,也仅仅是警方以为的。
19.
实习期满要回学校了,师父送我《福尔摩斯探案集》作为临别礼物。
他翻到一页,指着福尔摩斯说的话:「曾有一两次,我深悟到,我抓到罪犯而造成的坏处比犯罪本身还要严重。我现在已经懂得了慎重,法律和良心相比,我更愿意欺骗法律。」 
他说年轻气盛时曾对此句非常不以为然,以为只要是案件,就会被破获,凶手就会被惩罚。
执法者怎么能欺骗法律呢?
几年后,我考了 H 法大的博士研究生。
听说著名的舒畅教授要开关于罪与罚的伦理价值讲座,这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课题,于是早早去了。
没想到比我早到的人更多,我只占了中排位置。
教授还没来,我在翻看她写的书。
书中抨击刑法对于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的处罚过于宽软。
一个被拐卖的人口背后,经常意味着一个家族失去了人生的欢乐,被拐的妇女儿童终生都过着悲惨的生活,像铁链女,笼关女,地洞女……
毁掉这么多人人生的人贩子,却只需判几年,处罚甚至比财产犯罪还轻。
这是对弱者极不公平的,也不是文明社会应该容忍的。
如此鲜明的立场、严厉谴责的态度,在学者中并不多见。
我非常赞同她的观点。
想到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教授真人,内心异常激动。

舒畅教授一登上讲台,我心就咯噔一下,总觉得很面熟。
她的目光巡看了一下课室,掠过我没做停留。
我松了口气,心想是认错人了吧。
忽然,她又回看过来。
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我的脸上。
片刻,冲我会心一笑。
我顿时如毛骨悚然。
是她?
难怪当初我们提审她,她那么淡定从容。
我还奇怪一个妓女竟然如此大气,回答问题滴水不漏。
原来她比我们更透彻地研究了法律。

整堂讲座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雷鸣般的掌声也没使我清醒过来。
直到舒教授走过来,轻轻说:「小吴,又见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切太让我震惊了。
她说:「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我木偶般跟着她去了咖啡店。
她把手机扣放在桌面上,手机壳是一个大大完整的「正」字,看起来特别刺眼。
她说你喜欢听故事吗?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记着,这只是个故事。
20.
西南偏僻小乡村里,一对夫妇养了个漂亮的女儿。
别人都说养女儿没用,但是老来得女的夫妻俩无论多穷苦,都把女儿当宝贝一样养着。
女儿很争气,考上了大学。
但是大二勤工俭学时失踪了。
涉世不深的她被人贩子卖到了另一个山村,给一个老汉当老婆。
她屡次逃跑,村支书带领全村人把她逮到,扒了衣服,绑在村口大树上三天三夜,然后让老汉把奄奄一息的她关到地窖里。
村子里前前后后好多拐卖来的女孩,从此她不敢再反抗。
全村人无不对村支书感恩戴德。
直到她生了两个孩子,才被从地窖里放了出来。
她说自己一生只能这样了,希望女儿能好命,所以给女儿取名心舒和心畅。
老汉年纪大了,早早去世了。
日子有些苦,但有妈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她还记得妈妈和姐姐最喜欢教她唱: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我在幼儿园。
由于早年遭遇,疾病缠身,母亲最终还是在大女儿十五岁小女儿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别人都不肯帮姐姐抚养妹妹,只有一个孤儿愿意,于是大女儿就嫁给了他。
好在婚后二人还是幸福的,还有了自己的女儿。
无论生活多苦,姐姐一直努力供妹妹读书。
她希望妹妹有和她不一样的人生,还希望她能找到外公外婆,那是母亲至死都思念的人。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妹妹怎么换的身份?」我问。
「姐姐去世时,妹妹已经高三了。」
「她知道自己必须读好书才有可能实现姐姐的愿望。」
「她一边在一家洗脚城打工,一边读书。」
「洗脚城的老板娘红姐非常好,她听说了妹妹的遭遇,就用收养名义,帮妹妹换了身份。」
「那为什么伪装成妓女?」我又问。
她优雅地喝了口咖啡,回道:「当妹妹知道那三个人,能干出那种侮辱尸体的事儿,就知道他们骨子里必是变态好色的。」
「所以妓女最容易接近他们。」
「有了洗脚城的经历,演这个行当,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像吧。」
「用曼陀罗助兴,是当地那个行业的潜规则。」
「那些去妹妹住的地方的男人,都是去取曼陀罗酒的。」
「妹妹酿酒,那可是一绝啊。」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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