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姨娘老老实实道,「我看见她情郎了,挺好看的。长风楼的碧春儿姐姐告诉我的。」
我说,「不许叫她碧春儿姐姐。」
敦姨娘一呆,「噢。」
我把信息捋了捋,「所以,只要替公主和情郎搭上线儿,她就肯走?」
「没错。」兰姨娘笑了笑,「书斋老板也是奇人,早年间,不知从哪搜罗了痴男怨女的书信真迹,那人与公主的书信,竟也存在里头。我想着,你或许有用,就给你带来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一沓信纸,挨个抽出来,两种字迹,一个娟丽秀雅,一个遒劲有力,字里行间,一个是眷眷深情,一个是含蓄内敛。
「我和以敦这次回来,就想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点头,我们赴汤蹈火,也要帮你办成。」
我十分感动,「你们……你们……」
兰姨娘笑了,「夫人,当年我被流氓堵在巷子里,还是你救的我。后来,你想让相爷有个孩子,我便想办法替你争。没什么本事,叫你失望了。」
敦姨娘说,「我没饭吃,你给了我块饼,把我领回来,就是我的恩人。」
兰姨娘道,「夫人于我,是再造之恩。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敦姨娘:「俺也一样。」
我一把抱住她们两个,老泪纵横,「我没白疼你们……」
后来这事,姜姨娘和玫姨娘也知道了,她们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个计划。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计划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
扶音对着桌上的一道菜陷入了沉思。
「谁做的?」
那是一道炖鸡,鸡汤中洒满了红豆。
想来滋味妙不可言。
敦姨娘说,这叫「寄情相思」。
公主的情郎最喜欢的一道菜,她在长风楼,已经手法残忍地烹饪了许多只。
我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回道,「是从某本典籍里发现的方子。」
扶音顿时眼神复杂,强压着激动,问道:「什么方子?」
我挥挥手,情郎的亲笔书信便被呈了上来。
这一刻,姜姨娘躲在假山上,摇头晃脑地奏起哀乐。
不出所料,玫姨娘此时,应当已经将人放进府里了。
有人风尘仆仆自门外闯进来,「扶音。」
扶音脸色一僵,倏地起身,疾言厉色道:「谁准你出现在这儿!」
男人鬓角多了几丝白发,目光灼灼,一身清冷傲骨,「找你。」
扶音抓起茶碗,直接摔在他肩上,茶碗坠地,摔得粉碎。
男人的肩头都湿了。
扶音冷冷道,「赵淮安,你不自量力。」
「是。」
「痴心妄想。」
「是。」
「无能懦弱。」
「臣认罚。」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赵淮安!当今京城,刚正不阿,处事公允的大理寺卿,赵淮安!
扶音笑了,走上前去,拽住他的前襟,「赵大人,我嫁给陈钰,你是不是气得很?」
赵淮安沉着一张脸,「是。」
「那便气着!」扶音喊道,「我不光嫁给他,还要给他生孩子!我要你看着我子孙满堂!」
「别说了。」赵淮安低声道,「跟我走。」
扶音忽然住了嘴,神情倨傲,「我当日不惜服下毒药跟你走,是你不要我!」
「臣有罪。」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扶音冷冷瞧着他,「我原本只当你榆木脑袋,如今瞧来,是蠢得厉害。」
赵淮安动了动嘴唇,面色惨白。
清正廉洁的赵大人,只在入门时失了身份,叫出了扶音的名字。如今,却恭恭敬敬站在那儿,挺直脊梁,任扶音打骂。
扶音气急,疾言厉色地逼迫他道,「赵淮安,你说出来!你,想不想要我?」
赵淮安沉默了,他闭了闭眼,「公主,这不合规矩。」
「说!」
赵淮安的脸色彻底褪去血色,他仿佛抛去了毕生的克制和修养,沦落凡尘。
很久之后,一片寂静里。
「想。」
赵淮安攥紧了袖子,脸上不见难堪,只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模样。
扶音突然背过身去,抹了把脸。
「赵淮安,跟我入宫,咱们把话说明白。」
「好。」
「你敢退一步,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好。」
「我无法生育,你若嫌弃一句,我阉了你。」
「好。」
赵淮安动了动嘴唇,终于,「扶音,这次,我来护你。」
扶音红着眼,走到门边,回头对我道,「凤宁晚,你帮我一回,母后那里,我替你说。」
我点点头,魂不守舍道,「多谢公主。」
他们走后很久,躲在角落的玫姨娘才发出来梦一般的呓语,「修罗场啊……大型修罗场……」
「刚正不阿的朝廷重臣,和骄横跋扈的皇族公主,我觉得能写个话本了。」兰姨娘低着头,奋笔疾书。
我心脏扑通直跳,很久之后,身边传来吸溜一声。
侧头看去,敦姨娘端着「寄情相思」,腮鼓得大大的,咕咚咽下去,慢慢地,脸皱成苦瓜,「赵大人的品味,真独特。」
我一路小跑,撞开陈钰书房的门,扑到陈钰面前,「夫君,我……我好像闯祸了……」
陈钰掀了掀眼皮,永远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你指的是赵淮安?」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以为相府是菜市场,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你一早就知道?」
「嗯。」
「怎么可能?」
「你说梦话。」
我:「……」
四月,京城爆出来一件天大的丑闻,扶音公主与大理寺卿赵淮安早有私情,公主腹中曾怀有一子,后因堕胎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皇家颜面无存,将扶音贬为庶人。
赵淮安跪在宫门口,浇了一夜的雨,等来了心上人。
同日,白莲难产,陈钰出京。
我被宫里来的人捆着,送到了太后面前。
老太太脸色极差,大动肝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你是不知道何为安分守己!」
我撺掇她最宠爱的闺女跟赵淮安跑了,她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怕太后迁怒,对陈钰不利,费尽唇舌,央着陈钰离京,同白莲做个了断。终于把他磨得不耐烦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现如今我孤身一人,无所依凭,更不敢把姨娘供出来,牵连无辜。
太后气得青筋暴跳,「要不是扶音为你说话,哀家现在!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公公!让她滚去长风楼!卖身接客!」
我脸都白了。
一介隐卫,混成最低等的姬妾,是莫大的耻辱。
路上,王公公慢悠悠道:「凤宁晚,杂家早就说过,你不是做隐卫的料子。你呀,心太软,也太笨。」
「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好差事,谈情说爱,生生孩子,你也搞砸了。杂家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帮你……」
我低着头,丧气道:「谢谢王哥。」
王公公摇头,「我同碧春儿说过了,该低头就低头,好好说话,她能护你。」
「唉。」我答应着,问道,「那……那陈钰……」
「还管什么陈钰啊。」王公公戳着我的脑门儿,「人家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会瞧上你?你可长点心吧,都是逢场作戏。」
我一开始不信,可直到在长风楼住了半个月,我都没再接到陈钰的任何消息。
其实这个月我过得不算好。
王公公叫我藏拙,我便说自己只会唱歌。
很快,我在长风楼里出了名。
新来的歌姬凤娘,姿色身段皆是一绝,就是唱曲跑调儿,不光跑调儿,听了还做噩梦。
碧春儿私底下对我冷嘲热讽一番,次日便将我命硬克夫的消息放了出去,觊觎我美色的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我为了等陈钰,天天窝在房里,闭门谢客。
老鸨见我赚不来银子,开始在饮食上克扣我。
起先一日三顿变两顿,之后,两日一顿。若不是敦姨娘私底下偷偷接济我,我早饿死了。
这日,敦姨娘照旧偷着跑来看我。
她说,「宁晚姐姐,你去跳舞吧。舞姬也很吃香的,一顿两个鸡腿。」
我抱着腿,坐在床上,对着她拿来的馒头狼吞虎咽,嚼到一半,突然鼻头发酸。
我从小没了爹娘,被老王买下来,训练成隐卫。
老王总骂我缺心眼儿,这些年来却从不少我吃穿。后来我嫁给陈钰,他不爱搭理我。每每跟隔壁张夫人吵架,她有夫君护着,我没有,我便靠着自己,傲视群雄。
他们都觉得我没心没肺,可是有心有肺的人,最容易伤心。
陈钰说他护着我,我是有夫君的人,可现在,散场了,就像人做了梦会醒。
我含泪,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
我该接客了。
人有手有脚,总不能被饿死。
次日,长风楼挂上了我的牌。
无人问津。
老鸨没好气地赏了我半碗吃剩的饺子。
我继续等。
到了第四日,老鸨满面红光,一把抱住我,「你就是老娘的摇钱树!」
我饿得发蒙,晕晕乎乎地,听说有人点我,花了一千两金子。
我听完只是傻笑,没想到有一天,我凤宁晚也价值千金。
老鸨将我丢进了温热的水里,婆子们七手八脚伺候我,嘴里还念叨着,「苟富贵勿相忘」这种话。
末了,给我穿上单薄的裙衫。
她们倒是懂得多,我引以为傲的细腰,用红纱紧紧裹着,该露的地方,绝不多遮一下。
我太饿了,软塌塌躺在床上。
她们想把我扶起来,被老鸨赶出去。
「扶什么扶什么!还真以为人家花了一千两金子,是来看她吃饭的?」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沉沉闭上眼睛,我想,我要饿死了。
我似乎听到了小门启合的动静,也听到了脚步声。
下一刻,嘴里被人灌进了一勺热汤。
我本能地张开嘴,舔了舔嘴唇。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一口接一口,我像个贪婪的旅人,直到最后,咬住了那人的手指不松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宁晚,你不能再吃了。」
我困顿地睁开眼,似乎听到了陈钰的声音。
他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张开嘴,「听话,明天再吃。」
我哼唧一声,脑袋歪在床边,「饿……」
他叹了口气,推着我滚进床里,然后自己躺在外面,盖上被子,抱住我,「你不饿,你只是,饿了太久……」
我在那人怀里蹭了蹭,哭了,「我好饿。」
「那你咬我……」
我闭着眼,稀里糊涂地听,张开嘴却不知道咬谁。
下一刻,唇上触到一片温凉和柔软,有人在轻轻摩挲我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呼吸。
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只是一觉醒来,我发财了。
老鸨笑眯眯地问我,「昨夜的恩客如何?」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老鸨嗔道,「我们凤娘还不好意思了呢。」
我咬下一块鸡腿,心满意足,「我今晚,可不可以上街逛逛?」
老鸨脸色一沉,「不行。」
「为什么?我有钱了。」
老鸨说:「那位恩客连点你三日,每晚一千两黄金,我脑子坏了?放你上街?」
我愣了,鸡腿吧嗒掉进了汤里,溅了我一脸。
「我……我这么值钱!」
老鸨笑开了花儿,「好丫头,可别叫妈妈失望。」
第二日晚,还是同样的装扮。
我瞪大了眼,坐在房里等他。
窗外更鼓刚过,门被人推开。
陈钰走进来。
我呆愣一秒,猛的拽过被子,裹在身上,「我……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陈钰像是回家似的,轻车熟路走到我床边坐下。
我懊悔不已,「我想回家的……接客其实不是我本意。」
「你为什么要解释?」陈钰看着我。
是啊,我为什么要解释,他晾了我半个月,我没和他翻脸就不错了,我手一松,空出手去推他,「你走你走!我要接客了!」
陈钰脸色一僵,「你想接谁?」
「我的恩客!为我一掷千金!为我神魂颠倒!为我茶不思饭不想!」
陈钰眯了眯眼,冷笑,「为你一掷千金?」
「为你神魂颠倒?」
「为你茶不思,饭不想?」
「没错。」我洋洋得意。
陈钰淡淡道,「我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屋中一静。
我品出了陈钰话里的意思。
「你点的我?」
「除了我,谁还愿意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喂你吃饭?」
我气得突然起身,迈到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早干吗去了?」
陈钰移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冷声道,「你那个便宜爹出事了,保不住他,你也得倒霉。」
「我又不是他亲闺女!一个身份而已……」
「一个身份?」陈钰眯了眯眼,目光锐利,「你知道这个身份有何意义吗?通州刺史之女——凤宁晚,亦是我陈钰的结发妻子。所以,我这辈子,不可能让这个身份染上污点。」
我们做隐卫的,无父无母,放出去过日子,就是黑户。
我心突然漏掉了一拍。
陈钰逆着光,对我伸出手,头疼道:「赶紧下来!张牙舞爪像什么样子!」
我傻愣愣地伸出手,从床上走下来,陈钰拿着大棉被一裹,叱道,「不成体统。」
今晚的菜依旧很丰盛,陈钰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
直到吃不动了,我呼啦掀开被子,热出一身汗。
陈钰额头青筋暴跳,重新给我捂住,「回去躺着。」
我说,「不成,我给你唱曲儿。」
陈钰皱起眉头,「别了吧。」
我还记得他弹得一手好琴,缠着他,「你弹琴你弹琴!我给你唱。」
「我手酸,弹不了。」
「陈钰,别找借口。一千两,你得回本。」
「那就跳舞。」
我拿出老绝活,像个水蛇一样,扭了扭,「这样?」
陈钰眼神暗沉,深吸一口气,突然抱起我,「不用了。」
「怎么不用?」
「我想到了更回本的办法。」
第三日,我一天都躺在床上,没走下来。
陈钰不上朝了,陈钰疯了。
我更出名了,她们说我是个狐狸精,哄得当朝宰辅陈钰五迷三道,三千两黄金连点三日,与我一度春宵。
长风楼赚得盆满钵满,陈钰荣登恩客榜榜首,据说这份荣耀百年内将无人撼动。
我和陈钰的故事一时间传为佳话。
据说,当朝宰辅陈钰有位夫人,是从长风楼赎回来的,生得妩媚多姿,风情万种,连陈大人一颗石头心,都起了波澜。
深夜,我念到这段,笑得乐不可支,「陈钰,看,说我呢!」
陈钰闭着眼,躺在床边,「嗯。」
我顿了好一会儿,认真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陈钰终于睁开了眼,「何出此言?」
「我跟你说话,你从来都是闭着眼。好敷衍……」
陈钰揉了揉额头,「你是我花三千两赎回来的,你说呢?」
「那你就是不行了。一到晚上,就困得要死。」
陈钰眨了眨眼,静默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你的错觉。」
「那你说!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看我?」
陈钰突然将我翻身压下,「夫人,一直盯着你的后果,不可估量。书里其实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份姿色,心不净者,无法直视。而我恰恰对你图谋不轨,食髓知味。」
后来,白莲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娃娃,讨了一笔盘缠,说要去夫家要说法。
陈钰替我洗白了身份,太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始潜心对付她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女婿。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其实老太太又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想让女儿过得好一点罢了。
后来,几位姨娘相继出府,搞事业的搞事业,嫁人的嫁人,听说姜姨娘嫁了个胡人,跟着走南闯北搞生意,没几年,就混成了一个阔太太,如今她手里,已经有了真正价值连城的虎纹琵琶。
玫姨娘凭借一身绝世绣功,在京城最大的绣房傲视群雄,上个月,听说和绣坊的东家闹出了点动静,好事在即。
兰姨娘凭一己之力,将半死不活的书舍发扬光大,那部以扶音和赵淮安为背景的话本——《天作之合》,已经火遍了大江南北,她才是真正的一夜暴富,腰缠万贯。
敦姨娘呢,京城名厨,一品掌勺,一菜难求,隔三岔五送了新菜让我试吃。
只是最近不行了,陈钰让我忌口,理由是,我怀了。
说起来这事也颇为滑稽,那天我照例躺在床上,给陈钰念兰姨娘的话本,念到兴起处,笑成了鹅,没缓过劲,干呕了一下。
本来昏昏欲睡的陈钰突然睁眼盘腿坐起来,皱着眉,在我不解的目光里,「你呕什么?」
我眨眨眼,「呕——」
陈钰罕见地焦虑起来:「宁晚,你想不想吐?」
我摇摇头,「不太想。」
说完,又呕了一声。
一阵沉默,陈钰动作麻利地下床穿靴,「不行,我去找大夫。」
「呕——」
陈钰乱了手脚,我躺在床边,肚子里冒酸水,恶心劲儿上头,闭着眼想吐,睁开眼也想吐,甚至看见陈钰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也想吐。
后来我干脆闹腾起来,「你走开你走开!我看吐了!」
好不容易把大夫从睡梦中抓起来,一摸脉,怀了。
陈钰僵着脸,出现了罕见的呆滞,很久之后,话才从嘴里挤出来,「大夫,能不能开点药,我夫人现在看见我就想吐……」
大夫忍着笑,胡子一抖一抖的,「大人,谁家媳妇怀了,都得受这么一遭,往后难熬着呢。」
我向来心大,可在怀孩子这事上,出奇地闹腾。
比如,我嫌陈钰身上热,睡觉都不许碰我,天天把自己冻得胳膊腿儿冰凉。
比如,我脾气不好,动辄上房揭瓦,要挺着肚子去跟隔壁的张夫人碰一碰,当初谁说我是不会下蛋的鸡来着?
陈钰一得了空闲,便往我几步之外一杵,雷打不动地盯着我,总之,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
他唯一允许的,就是让几位当初的姐妹入府闲聊。
可是,我们几个凑到一起,也没什么正经话,尤其两位嫁人的,向我传授闺房之道。我十分受用,如法炮制,用到陈钰身上。
是夜,我像个长虫似的,挂在陈钰身上,娇滴滴地跟他说一些体己话,还给他念了许多酸诗,陈钰听完脸色黑成了锅底。
他后来直接扒了我的长虫皮,还说什么三个月胎稳了,你的嚣张日子到头了。
后来,我就不敢乱听她们唆使了。
她们有阴谋,她们算计我,单凭第二日姜姨娘对着我脖子上的痕迹笑没了音儿,我就知道了。
十个月后,府里喜添丁。
我有些同情陈钰。
他一个寡淡又不喜热闹的人,自己的府里却跟炸了锅似的,婴儿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没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俩孩子中气十足,哭声嘹亮。
陈钰没说不养,反而把孩子养得很好。
他们都说,陈钰这辈子倒霉,娶了个碎嘴夫人,生了对闹腾儿女。
可自家的事儿,别人怎么知道呢?
结文彩蛋
凤宁晚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比隔壁张夫人生出更多的孩子。
以前跟她隔着围墙,扔石头互掐。起先两家关系不太好,后来两位大人习以为常了,彼此之间见面都颇为客气。
打了照面,两位大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只管拉住斗鸡似的夫人们,各回各家。
私下里,两位大人还是挺爱给夫人撑腰的,两家人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生,后来凤宁晚跟陈钰闹翻了脸,比赛才换了个方式。
比孩子学习。
惊才艳艳的陈钰陈宰辅,毕生追求一个真理,顺其自然,可架不住凤宁晚爱念叨,便日日对着儿子耳提面命,亲自上阵督导,好好让凤宁晚在隔壁张夫人面前神气了一把。
人们都说陈相爷总是嫌弃夫人。
毕竟一个像磐石,一个像火药,怎么过到一起去?可偏偏陈相爷就真的吃夫人这一套。温柔小意的不要,就喜欢夫人的火辣劲儿。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
其实人们都不知道,陈钰对凤宁晚宠着呢。只是不太受得了她阴阳怪气的撒娇,他想方设法,打发了糊弄多年的女人们出府,却架不住夫人魅力太大,隔三岔五一小聚,互相传授御夫之术。
于是凤宁晚在装巧卖乖的歪路上越跑越远,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好友都揶揄陈钰,什么不近女色,正人君子,其实就是看中了他夫人娇柔的身段和爽朗的性子。世间,能把缺心眼和狐媚惑人两个特点结合到一起的女人少之又少,娶回家可太有意思了。
陈钰不说,别人也不敢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娶了个夫人,是发大财了。三千金掷进长风楼,一点都不亏。
陈钰番外
我和宁晚的婚事,起源于一场意外。
那日我进宫述职,在转角处,碰到了一个人,扶音。
她眼眶通红,明显哭过。
我一向对女人避之不及,碍于陛下在远处瞅着,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方转身离开。
后来,陛下为我指婚。
一个通州刺史的女儿。
我的直觉一向敏锐,此事,与扶音脱不开关系。手下曾问我,需不需要派人查查,我想了想,说算了,心里有数,待过了门,找个借口打发了便是。
大婚那天,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被喜婆从轿子中搀下,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容貌。喜婆一举一动都十分照顾她,生怕她绊了跟头。
这样娇弱的女人京城数见不鲜,我心中毫无波澜地握住红绳,正要转身牵着她进门,她突然一个踉跄,一把拽住了我的腰带,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扯松了。
呵。
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
她一手压在头顶,勉强按住即将垂落的盖头,另一只手在我的身上摸来摸去,一边慌乱地问,「绳子呢?绳子呢?」
声音清脆悦耳,让我想起清晨落在屋檐上鸣叫的喜鹊,若只从声音来说,她是个挺讨喜的女人,至少,她说话的时候,不招人讨厌。
拜堂的时候,她像只没头的苍蝇,方向也找不对,我头一回想笑,硬生生忍住了,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拜天地。
我父母双亡,请了几位位高权重的证婚人来,她手腕很细,细到拿红包的时候,手都在抖,当然,也可能是她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她挺有趣,但不足以吸引我洞房花烛夜顺了别人的意,跟她洞房。
她独守空闺,一夜过去,应该是什么反应?
哭得梨花带雨?或者郁郁寡欢?又或者来我面前大闹一场?
都没有。
次日,她端着一壶热茶来了。
我仍记得,宁晚从门口探出头来,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妩媚妍丽,眼尾有一颗泪痣,叫人心生怜爱。
她皮肤白皙,发丝乌黑如墨,唇红齿白,笑起来像一弯明月。再往下,也看不出来什么。
她穿了一身颜色暗淡的裙衫,宽松肥大,风一吹,呼啦啦贴在她身上,隐约能窥见曼妙身躯。
我摸不透她的来意,她提着小茶壶踏进门来,对着我行了个不太规矩的礼,在我面前斟上一盏茶,推给我,「夫君请用。」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女人,喜滋滋地,甜腻腻地喊我「夫君」。
她在高兴什么?
我大婚之夜,不去找她,她很开心吗?
她献宝似的对着我说了一堆,陈述了纳妾的几点好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楚地瞧见了这个女人内心的盘算。
她可以伤心,可以埋怨,唯独,不能高兴。
因为高兴,就代表她有目的。
我还记得那壶茶凉热适度,略苦,细细品后,舌根处生出一点甜头。
我答应了她。
然后她的眼睛就亮了,像中秋的满月,明艳耀眼。
我以为她会满足,我陈钰这辈子,压根没想过,自己能纳四个妾室,父辈家风清正,几代的好名声毁在了我身上。
我有时候默默地想,若有一日尘埃落定,我一定要将她抓起来,狠狠惩罚。
她太闹腾了,一心扑在怎么让我生孩这件事上,得了空闲,就跟几位小妾插科打诨,笑声从她的院子,一直传到我耳边。
有时候听得出了神,下属喊我都没听见。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听着她的声音做事。偶尔她病了,像个鹌鹑一样躲在房里不出来,我便心神不宁。
可是我记得她的身份,知道她另有所图。
我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呢?
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第一次她领着小妾和隔壁打群架,打输了的时候。
我那日回府,她红着眼,头发乱哄哄的,从小巷子里回来,隔壁是张夫人的嘲讽和叫骂。
大意是说宁晚是个不受宠的女人,挨了欺负没人护。
我当即停下脚步,没忍住,问了句,「谁欺负你了?」
宁晚擦了擦眼,「没,我把她们都打趴下了,谁都没能欺负我。」
以往她说话时,总是眉飞色舞,唯独这回,她低垂着眉眼,雪白的脖颈纤细脆弱,上头还有划痕,她的确受了欺负。
我突然想到了满月的小猫儿,弱弱的,动辄流泪。
她撇过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我什么都看见了。
后来,我下朝时,遇见了张大人,言辞间没有压住怒火,出言威胁,我让他知道,凤宁晚在我府中一日,便是我的夫人,两个女人打架时,他别掺和。
很快,我和她成亲一年了。
她依旧在不停地想办法,替姨娘们邀宠。
真是蠢得可以。
我用了些手段,威胁那群女人不准把晚上的事说出去,她却以为我不行,求到回春堂欧阳身上,欧阳同我说这事时,我气笑了。
我盯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心想,凤宁晚一年来,真存了不少钱,到头竟心甘情愿为我花钱?
呵,真感人。
她再开口催我纳妾,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不一样了。
我破天荒地顺水推舟,把白莲带回来堵住她的嘴。
该死的,她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是她的孩子,她瞎激动什么?
凤宁晚脑子有问题吧。
除夕宫宴上,凤宁晚第一次跳舞。
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明明,她总是一身旧衣,不修边幅,为什么甘愿给一群心怀不轨的男人大饱眼福?
我手指落偏,曲子停了。
我故意的。
扶音看得很明白。
她给我下了药,来的却是凤宁晚,真要命,她惯会做这种让自己倒霉的事儿,某种程度上,她有点缺心眼儿。
我抱着她,燥热的血突然就静了,不想撒手。
我承认,多少次午夜梦回,一睁眼,是罕见地血脉偾张,我梦到了宁晚,并为此感到无奈。
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即便知道她有秘密,也抵不住日久生情。她很讨喜,也很笨拙,偶尔带着一点可笑的倔强和没心没肺。当然,她身段窈窕,容貌昳丽。
我本想放过她,是她愿意试试。
我从未如此渴望又欣喜。无关药效,是我自己。
我明白得很,凤宁晚我要了,她的一辈子我都要了。
她说话有意思,骂人有意思,就连找人打架都有意思。
难怪,那群女人都喜欢她。
万幸,我也喜欢。
于是我开始试探,我要知道她的身份,并掌握主动权。
欧阳揶揄我,「当你认真的时候,就输了。」
我很平静地说,「我已经输了。」
欧阳张大了嘴,差点惊掉下巴。
凤宁晚是个很好搞定的女人,几乎没怎么套话,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我不禁想,太后派她来的,就不怕她像现在这样,临阵倒戈?
可后来缕清前因后果,我才明白,以她的脑子,拿到这个任务,是太后极大的仁慈。
我得想办法把扶音弄出去,还有那些女人,都要给我走。
我和凤宁晚的世界,容不下别人。
下面的人查明白了,扶音的情郎,是赵淮安。
有了线索,一切都好办了。
其实这些事情于我来说,是雕虫小技,可我突然想将这事,交给凤宁晚做。
她太迟钝了,我想知道她敢不敢为了我,迈出这一步。
没有我预料之中的犹豫和忐忑,她答应得很痛快,一根筋地往前冲,做完后,才一脸后怕地冲进来跟我说,她闯祸了。
那一刻,我的情绪十分复杂。
心疼,愧疚,还有,爱。
宁晚傻,仅对我说过一次,她喜欢我。
而我,来不及对她说,就有人说通州出事了,恰逢宁晚催我出京,临走前,我再三叮嘱欧阳和碧春护好宁晚,整整半个月,我归心似箭,我以为,保住通州刺史的命,宁晚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我白头偕老。
可我低估了她的决心,也高估了欧阳和碧春的能力。
宁晚本就不胖,当我在长风楼华丽的大床上看到瘦小虚弱的她闭着眼躺在一团棉絮里时,脑袋嗡得一下,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们怎么敢,怎么敢饿着她!
饿着我陈钰的夫人!
我视若珍宝的人!
才半个月,她瘦脱了相,我试着给她喂了一些汤水,她贪婪吞咽的模样让我心疼。后来,她哭着扑在我怀里,说饿,我真的该死,怎么敢放心离京,弃她于不顾!
第二日,我的宁晚又生龙活虎,看人的时候,眼睛依旧明亮。
听说,我来之前,他们都嫌弃宁晚。
我偏要给她最大的体面,最惹人眼红的娇宠。我花了三千两黄金,不是赎金,而是聘礼,无论她是通州刺史之女,还是长风楼歌姬凤娘,我要让世人永远记住,我陈钰的夫人,凤宁晚,身份尊贵,千金不换。
这会儿,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扉,落在宁晚白皙带着一点绒毛的脸上,她的睫毛柔软,神态娇憨,昨夜她叽叽喳喳地同我念话本,睡得晚,我才得以在清晨看见她安安静静的模样。
我低头下,吻住了她,存了戏谑的心思,把她吻醒。
她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睁眼,「怎么了?」
我笑了,「宁晚,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
她闭着眼睛,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侧过一只耳朵来,圆润的耳垂莹白剔透。
大概是想让我自己说,她要继续睡。
我无奈地亲了亲她,听不见便听不见吧。
一片温暖明媚的晨光里,我俯在她耳畔,说出了我压抑已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