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予卿

出自专栏《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公主爱上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太傅。

我听到这个传言后,立刻逮住了罪魁祸首,揪住他的耳朵。

小太子萧景辰疼得嗷嗷叫,小脸皱成一团:「孤没说错,姑姑你就是喜欢太傅!自孤的生辰宴后,姑姑就刻意躲着太傅。孤看得很清楚,姑姑难得少女怀春!」

少、女、怀、春!

我感觉额角在跳,正要发作,却听宫人来报,说太傅来了。

萧景辰气鼓鼓的小脸瞬时变得得意起来。我心中一惊,提起裙摆就想跑,却被他紧紧扯住衣袖。

我满脸黑线,索性将外袍脱了,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我丢下一句「改日再来找你算账」,就匆匆往外跑。

我也是急昏了头,哪怕我能想起来翻个窗,也不至于同谢钊在殿门口撞了个满怀。

是熟悉的清冷檀香。

我退后两步,不敢抬头看他。眼见他站在原地未动,我疾步要从他身侧离开,却被他伸手抓住。

他修长好看的手扣在我的手腕上,带了些许凉意,我却感觉好像被烫到一般。

「太傅,你逾越了。」

谢钊闻言松开我:「臣失礼,公主稍等片刻。」

他缓步走进殿中,将地上的外袍捡起,细心地掸了掸灰尘递给我,声线冷淡听不出情绪:「外头风大,公主莫要着凉了。」

我接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果你诚心诚意地要问我堂堂公主为何这样躲着一个小小的太傅,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把谢钊睡了。

不对,是谢钊把我睡了。

不行,我是公主,姑且算作我把他睡了吧,不然我挺没面子的。

1.

谢钊此人,面若冠玉,皎若明月,灿若星辰。当年才貌无双的状元郎,连素以美貌得名的探花都不及他分毫。皇兄十分欣赏他,让他做了太子太傅,一夜之间,谢钊荣登京城女子梦中情人榜首。

咳咳,其中也包括我。

当年躲在大殿后面的惊鸿一瞥,那如谪仙般的俊美公子,令人至今难以忘怀,那时的确是我少女怀春的时候。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谢钊做了我小侄子的老师,那我还不是想见就能见。可惜我作为大齐目前唯一的公主,被皇兄宠成了一个废物点心,干啥啥不行。

我想给谢钊写情诗,写完看着自己狗爬的字,忍不住撕了。我想给谢钊画肖像画,画完发现难以分辨是人是鬼,扔进火炉烧了。我想给谢钊做点心慰劳他,萧景辰先抢去吃了,吃完他吐了。

我唯一擅长一些的大概就是骑射了,因为我同裴大将军家的小女儿裴萱是好友,经常去将军府蹭吃蹭喝,顺带蹭蹭她哥裴洺的课。

将军府的厨子做烤猪蹄真是一绝,我很早就想把他挖来当御厨了,奈何他不愿意进宫,还不肯交出秘方……跑偏了。

我思来想去,张弓搭箭猎了两只经常在东宫晃悠的鸽子想送给谢钊,萧景辰告诉我那是谢钊闲来无事养着玩的,东宫谢府两头飞。

我沉默了,慌慌张张跑回御膳房,却闻见了一阵烤鸽子的香气,混着孜然椒盐辣椒面和些许焦香,想来定是烤得外酥里嫩、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我不争气地咽下了口水。

我要给谢钊赔礼道歉,自然不能空着,于是我连夜绣了一个荷包。刘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说:「公主,以后出门千万别说您的女红是老奴教的。」

然后她绣了一个稍大些的精致荷包,将我丑不拉几的那个塞了进去,也算是我的诚意。

我在御花园碰见谢钊,顺手就将荷包送给他了。谢钊淡然的黑眸闪过一丝诧异,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他还是介意,我就再去宫外买两只一模一样的鸽子赔给他。

这事被荣和郡主看见了,她以为我在同谢钊表白。

荣和是名满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因为她是郡主我是公主而经常被我这个小废物压一头,所以她看不惯我。

谢钊走后,荣和对我说:「太傅经世之才,当有鸿鹄之志,你要将他捆在你这个胸无点墨的公主身边做一个碌碌无为的驸马吗?」

少女心事被一盆冷水浇没了。

以谢钊之能,假以时日定能封侯拜相,若他真的当了我的驸马,以后怕是只能领一些闲职做了。

刘嬷嬷的手艺不管放在哪里比较都算得上上乘,谢钊却从未带过那个荷包,我想我大概知晓他的意思了。

很快我到了该嫁娶的年岁,皇兄替我挑了几个他认为很不错的世家公子备选,我都推拒了。皇兄问我是否有了心上人,我啃着将军府打包回来的烤猪蹄告诉他,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皇兄只当我是开玩笑,想在他身边多留几年。当他猛然回神发现不对的时候,我的婚事已经成了他头疼的问题,连小太子都耳濡目染学会来念叨我了。

我被念得心烦,收拾了东西跑去裴萱那里小住。赶巧那段时日在外领兵的裴洺回京了,就经常带我和裴萱出去玩。

皇兄差人让我回宫,说此举不合规矩,我一想到他的催婚魔咒,当即拒绝了。皇兄却突然间转了性,又说让我随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以为他这般阴阳怪气是生我的气了,赶紧跑回宫去,却听见他同太子争论。

皇兄淡定且从容:「朕的皇妹,朕当然了解,乐安她定是心仪那小裴将军。」

而太子急得像个鸽子般咕咕直叫:「孤的姑姑,孤也了解!姑姑喜欢的分明是谢钊谢太傅!」

皇兄了然:「景辰,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是想让谢钊当了你的姑父,就不再对你那般严厉苛刻——朕告诉你,休想。」

太子泪眼汪汪:「儿臣一心为了姑姑的终身幸福,父皇怎么能这么想儿臣?」

正对峙着,他们发现了帘子后面看热闹的我,将我拎出去质问我,到底喜欢哪个。我摆了摆手背上行囊,顶着一个故作高深的表情,再次离开了皇宫。

据说太子在这件事上跟皇兄杠上了,我心想这孩子叛逆期来得也忒早了些。

叛逆就叛逆吧,但你能不能不要隔三差五地写信来烦我,有本事折腾你父皇去。

太子可怜又委屈地在信中写道——

姑姑你快些回来吧,没有你分散太傅的注意力,孤的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知子莫若父,果真让皇兄说对了。

我大笔一挥——

本宫乐不思蜀。

2.

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风阁斥巨资建了几艘极豪华的游船画舫,裴洺和那老板算是故交,便带着我和裴萱去凑热闹。

老板赠了我们画舫二层的一个雅间,刚踏上楼梯,就见谢钊和陈子祎从甲板走了进来。

陈子祎来这儿倒不稀奇,只是谢钊光是一袭白衣往那一站,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显然看见我了,清冷的眉眼划过一丝淡淡的不快,转瞬即逝。他向来恪守礼法,想必是不喜我此番作为的。

我问陈子祎:「怎么把他带来了,你是没事找事么?」

陈子祎一摇手中的折扇,对我道:「还不是托了公主离宫不回的福,小太子整日被太傅压榨得哀哀戚戚,让我想办法讨好太傅,希望太傅能对他宽容些。」

我觉得他话中的因果关系并不是那么通顺,但也懒得细想。我道:「你可真会找地方,太傅看上去是会喜欢这里的人吗?」

陈子祎轻佻一笑:「呵,男人,我还能不懂?」

我鄙视他。

裴洺是军营长大的,性子向来豪爽不拘小节,他直接邀请谢钊和陈子祎到雅间落座。

雅间的视野极好,透过窗户可将外头的景色一览眼底,明月高悬,湖水粼粼。有薄纱遮面的舞女映着灯火辉煌翩翩起舞,有妙龄乐人抱一虎纹琵琶咿呀弹唱,周围画舫里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反倒显得雅间有些冷清。

如果没有谢钊,应该也不会这么冷清。

他进来就挑了我身边的位置坐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我噤若寒蝉。裴洺和陈子祎把酒言欢,裴萱跑到窗边欣赏那曲霓裳羽衣舞,没人注意到我的不安。

我默默喝着裴洺特意给我找的果酒,终是待不住了,想起身去找裴萱,却被谢钊叫住。

「公主打算何时回宫?」

我刚偏了一寸的脚不得不收了回去,看着他那双古水无波的黑眸,我讪笑道:「玩够了就回去。」

「太子殿下成日里念叨公主说想您,功课也不好好做,公主还是早日回去吧。」

「太傅若是待他好些,他就不会想我了。」

谢钊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公主,您是皇上胞妹,皇上疼爱您,但您不该仗着圣宠如此胡闹。如今外头流言四起,于公主清名、于皇家声誉多有不利,望公主三思而后行。」

我看着他,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余味竟有些苦涩。

裴洺朝我看了一眼,道:「阿越慢些喝,虽是果酒,喝得太快也会上头的。」

陈子祎插话:「瞧我这记性,光是喝酒有什么意思。听闻这醉风阁新来了一位琴师,技艺绝佳,不如将她请来助助兴?」

他唤来小厮吩咐下去,很快,一个风姿绰约、容貌姣好的女子抱着古琴推门进来。

女子还未说话,陈子祎就道:「弹一曲《凤求凰》吧。」

女子款款行了个礼,便坐下开始拨动琴弦,葱白手指在弦上划过,很是赏心悦目。我不通音律,却也觉得她弹得十分动听。

一曲作罢,陈子祎抢先一步鼓掌夸赞道:「此曲当值千金。」

那女子又起身行了一礼,柔声道:「公子谬赞。承蒙各位贵人厚爱,妾喜不自禁。」

此话一出,几道视线齐齐被她吸引。倒不是她说错了什么,而是她的声音,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说话语调不同。

陈子祎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得花枝乱颤。

裴萱低声对我笑道:「阿越,她说话好像你在撒娇。」

我掐她的腰:「本公主从不屑于撒娇。」

陈子祎问那女子:「姑娘叫什么名字?」

「妾名唤钟念念。」

我感觉身边的谢钊又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在陈子祎的要求下,钟念念又弹了好几曲,直至散席。

听曲儿确实助兴,我一不留神竟将一壶果酒都喝空了。裴洺说得没错,喝得太快确实有些上头,我感觉自己神志还算清醒,脚步却已经虚浮了。

裴萱也爱喝那果酒,她酒量比我差多了,此刻抱着裴洺的手臂摇头晃脑。

我嘿嘿一笑,学着她的样子抱住裴洺的另一只手臂,她说什么我便说什么,她叫哥哥我也叫哥哥,鹦鹉学舌煞是有趣。

裴洺被两个醉鬼挤在中间,无奈地伸手艰难地揉了揉我俩的头发。

我听到谢钊在一旁淡淡道:「小裴将军,这于礼不合。」

而后我被人扯开,由于没站稳,又落入一个好闻的怀抱。是清冷的檀木香,我很喜欢,于是我抬头,朝着怀抱的主人甜甜地叫道:「哥哥——」

陈子祎「噗嗤」笑出声,道:「太傅,这于礼不合。」

谢钊身子一僵,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开:「公主,臣送您回宫。」

我一听,赶忙挣开他的手,脑子晕晕乎乎地就想跑。可这是在甲板上,画舫还没靠岸,我能跑哪去?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跳进了水里。

寒凉的湖水让我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了过来。甲板上的人慌乱不已,我看到一袭白衣的谢钊难得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毫不犹豫地随我跳了下来。

3.

我水性极好,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谢钊不会水,这是他跳入水里以后我才知道的。

我很怀疑,他自己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不然就是喝酒喝昏了头,否则一向运筹帷幄的太傅如何能做出这种傻事。

本来我轻轻松松就能游上岸,这下还得拖个谢钊。裴洺被裴萱缠着动弹不得,陈子祎是个旱鸭子不敢动弹,随行的几个会水的小厮跳下来帮我把谢钊捞上了岸。

谢钊呛了不少水,脸色很白,几缕湿透的墨发贴在额前,薄唇泛紫:「臣惊扰了公主,望公主见谅。」

「无妨。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才是。」

我跟醉风阁的老板要了套衣服就近找地方换了,出来时谢钊已经离开了,我就随裴洺裴萱回了将军府。

第二日裴洺回来说,谢钊生病告了假没去上朝。回过神来时,我已经遣人提了补品站在谢府门口了。

真要命,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呢。

绿萝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个老管家,知晓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后,和蔼地将我们迎了进去。

「谢管家,太傅他身体可有大碍?」

「劳公主挂念,我家公子无碍,只是受凉烧了一宿,今早已经差不多退烧了。」

我点点头:「那就好,我带了些补品来,管家你给太傅炖了吧。身子那么差还逞能,合该好好补一补。」

谢管家让人接过,对我道:「也是怪了,虽说公子小时候会凫水,但自从他的生母落水逝世后,他就不太敢下水了。昨儿个他湿透了回府,真是吓了老奴一跳。」

「啊,是这样啊,」我心虚地别过头,「我去看看他。」

谢府不算特别大,仆从也不多,走了一路,只看见一些家丁和老嬷嬷,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走进谢钊住的院子里,我听到房间传来些声音。

「公子,您都烧成那样了怎么能不吃药呢?」

「烧已经退了。」

「公子,大夫说了,这药得吃满一个疗程的。您就别犟着了,把这碗药喝了吧。」

「不喝,出去。」

谢管家忍俊不禁对我道:「公主见笑了,我家公子生了病就像个孩子似的,不爱吃药。」

房门没关,我就直接走了进去。谢钊身着中衣,披了件外袍靠在床头,冷着一张俊脸同床边的小厮僵持着。小厮急得团团转,恨不能将手里那碗药给他家公子直接灌下去。

「太傅这般模样要是叫太子瞧见了,他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服你的管教。」

谢钊转头看到是我,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两分红晕,他轻咳两声道:「公主恕罪,臣人在病中,不便行礼。」

我从那小厮手中接过药碗,举到谢钊面前:「生病了就乖乖吃药。」

谢钊对那小厮道:「谢七,你先出去吧。」

谢七和谢管家一同退了出去,绿萝见状,也跑去了外间呆着。

谢钊盯着我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良久他叹了口气:「公主先将药放下吧,臣一会儿就喝。」

「不行,现在就喝,药凉了就更难以下咽了,」我又往他面前凑了凑,「难不成你想要本公主喂你?」

谢钊面上一僵:「公主不可,臣喝就是了。」

我满意地看着他将一碗药喝到见底,突然想起了我哄萧景辰喝药的场景,竟脑子一抽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这才听话。」

实在是生了病的谢钊太没有攻击性了,头发没束,衣服也没穿板正,怎么看都好欺负。

「公主,不要像拍狗一样拍臣的头。」谢钊垂眸,「公主来找臣所为何事?」

我尴尬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子:「无事,只是听裴洺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毕竟你也是好心救我才会如此。」

「公主向来宅心仁厚,对谁都这般好。」

「哈哈,也没有啦……」

「公主,臣听闻小裴将军不日便要回西南驻地,公主也差不多该回宫了吧。」

嗯?如果裴洺要回军中了,那皇兄不就打不了他的主意了?如此甚好。

「既是如此,我确实不便再叨扰了。正好过几日是太子生辰,我回宫给他办生辰宴去。」

谢钊脸色有些变了,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正要再关切两句,他却道:「公主,您也看见了,臣的身体已无大碍。臣喝了药有些犯困,就不留公主在府中用膳了。」

就是赶我走呗。

我才同他说几句话,就这么不耐烦了。

反正我已经预约了将军府大厨的烤猪蹄,还不乐意在你这吃呢。

我叫上绿萝,气冲冲地离开了谢府。

4.

太子的生辰宴其实不用我来操心,主要是皇嫂一手操办,我也就关心关心吃食。

当我带着生辰礼到东宫时,萧景辰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硬生生挤出了几滴鳄鱼泪:「姑姑,你终于回来了!你看看孤,孤都被太傅折磨得瘦了!你一定要替孤报仇,你做点心给太傅吃!」

「……」

念在今日是他生辰的份上,我只是将他手感极好的小脸狠狠蹂躏了一番就松开了他。

萧景辰在我这里没讨着好,转身投入了他的「狐朋狗友」陈子祎的怀抱。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陈子祎会撺掇萧景辰干出什么蠢事,我是绝对不会容许他俩在那里嘀嘀咕咕所谓的「论把太傅变成姑父的一百种方法」。

太子生辰宴的宾客并未请那么多,大多都是些近臣,算半个家宴。

皇兄竟特意将裴洺留在京城到现在。他悄悄指了指裴洺,然后一个劲儿地朝我挤眉弄眼,那表情仿佛在说——

咱今天就把事儿定了如何?

我假装没看见,低头拨弄盘子里的糖醋鲤鱼。

生辰宴进行到一半,我见皇兄点了好几次裴洺,意识到他可能要直接开口问了。于是我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吃得滚圆的肚子,对皇兄说——

臣妹吃撑了,要去御花园溜溜食。

在皇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我慢悠悠地踏出了东宫。

为什么要管生辰宴的吃食?当然是把我自己爱吃的菜都排在前头。此次宴请的宾客中,不止裴洺,还有好几个皇兄之前看上的世家子弟,看来他是打定包办婚姻的主意了。

正当我坐在御花园中的假山上赏月时,萧景辰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谢钊中毒了。

我:「……?」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萧景辰磕磕绊绊地将事情全撂了。

陈子祎告诉他,想让太傅成为他的姑父,第一步得让太傅表明心意。他很苦恼,因为以太傅的性子这第一步就没戏了。

陈子祎说别慌,我这有种药,吃了就能让他说真话,你觉得太傅喜欢你姑姑吗?

萧景辰点点头。

而后陈子祎就将药给了他,他偷偷安排人下在了太傅的酒里。

他对我说:「姑姑,太傅现在在偏殿,他的反应不太对,像是中毒了!陈子祎说这是药的副作用,还说你能解毒——姑姑你何时学过岐黄之术?」

我眼前一黑,险些从假山上摔下去。

我不敢相信生在皇家还有这么单纯的孩子,看着他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我伤心欲绝:「景辰,怪你父皇和姑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萧景辰更加懵懂了。

我又道:「你告诉陈子祎,今晚好好享用他的断头饭。」

说完我提起裙子就往偏殿跑。要是让别人见了谢钊中媚药的样子,那还得了?

偏殿无人看守,推开殿门,里头只有几支红烛摇曳,火光微弱,看不清里面的全部景象。

我做贼心虚般小声叫道:「太傅,你在吗?太傅?谢钊?谢钊——」

身后的门被「砰」地关上,一道黑影闪过,待我再回神时,已经被他按在了门板上。

「公主?你怎会来这里?」

谢钊平素冷清的声音此时低沉暗哑。他微眯着眸子凑近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原本因警惕而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

太,太近了。

我有些犯晕,盯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险些要凑上去亲一口。

「你……你没事吧?」

「臣没事。」谢钊退开两步,「只是席间贪杯,有些醉了。公主快请回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叫人看见了不好。」

借着微弱的光,我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连带眼尾都晕上了几分妖异。

这副模样,与他平日里的板正严肃大相径庭,叫人看了好不眼馋。

他说话很慢,是在极力隐忍压抑,绷得如一根随时会断开的弦。我很佩服他,都这样了还能保持灵台清明。

「我知道你被下药了,」我低头嗫嚅道,「是陈子祎那混蛋诓了太子给你下的。你别生气,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谢钊静默片刻,转过身往里间走去,他脚步虚晃,看样子随时可能倒下:「公主唯一能帮臣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我很焦急,亦步亦趋跟着他:「要不我给你叫御医?还是叫人给你备桶凉水来?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

谢钊停下,我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后背,摸了摸被撞的额头,我咬牙重复道:「我也可以……」

谢钊突然回身将我揽进怀中,手臂一点点收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任由他抱着,鬼使神差地伸手环住他的腰,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他低声呢喃:「念念,我心悦你……」

简直是当头棒喝。

我乐安公主,本名萧越,亲近之人爱唤我为阿越,从小到大,我从未叫过念念这个名字。

5.

我跑了。

早晨醒来时,谢钊还在一旁睡着。

说到底这事因我而起,又是我自愿送上门的,怪不得谢钊什么。他还因此背叛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若再要他对我负责断送大好前程,那我才是罪大恶极。

我不想做那个恶人,但我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我带人将陈子祎从敬国公府后门拖出来,拳打脚踢狠狠揍了一顿后,勒令他不允许再靠近太子半步。

陈子祎还很委屈,说他分明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一举三得。看着我再次挥舞的拳头,他立马转变态度表示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让我不要打他的脸。

于是我从善如流地又揍了他一顿,这次光打脸,直到打得他鼻青脸肿了才放过他。

回宫后,萧景辰一直缠着我问太傅有没有对我说真话,是不是向我表白了。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我背在身后的拳头终是松开了,抬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压着火对他道:「景辰,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太傅他不喜欢我。」

萧景辰背着手来回踱步:「没关系的,姑姑,有孤在,太傅迟早是你的驸马。」

我看他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心想没有陈子祎量你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就由着他去了。

没曾想,宫中流言三人成虎,传到最后,竟已经变成了这样——

「哎,听说了吗?公主爱上了太傅。」

「何止,据说太子生辰宴第二日,有人看见公主从偏殿离开,后来太傅竟也从那偏殿里走了出来。」

「你是说……公主还对太傅用了强?」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公主每日都躲着太傅,看见太傅就像见了鬼一样,定是做贼心虚。」

「一个月了啊……公主会不会已经怀上了?」

……

我被皇兄抓去了御书房,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太子和太傅。

皇兄冷着脸,太子赔着笑,太傅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萧景辰抢先认错:「父皇,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儿臣没想到那流言竟会传得如此离谱,儿臣只是说姑姑喜欢太傅。」

皇兄叹了口气,挥手让他先行离开,而后对我道:「说吧,那流言几分真假?」

我学着萧景辰的样子堆起谄媚的笑:「皇兄,你还不了解我吗?流言自然都是假的。」

皇兄打量了我一会儿道:「朕也觉得假。太子他不懂事,相比较而言,朕还是觉得你更喜欢小裴将军。阿越啊,你也知晓朕想给你和裴洺赐婚,你怎么就那么害羞不肯点头呢?你这脸皮从来也不薄啊……」

「啪嗒」一声响,打断了皇兄接下来的话。我与皇兄寻声望去,只见谢钊略显慌乱地捡起地上一支掉落的金钗。

正是我丢失的那支,上头那颗独特的蓝宝石很是扎眼。

刹那间,我跟皇兄的脸色都变得十分精彩。

皇兄回过神,一拍桌子怒道:「大胆谢钊,你可知罪!」

谢钊顺势跪下:「臣轻薄了公主,罪该万死。」

我也跪下:「皇兄他胡说八道!」

谢钊干脆继续胡说八道:「公主她怀了臣的孩子,望皇上成全,将公主许配给臣。」

我恼羞成怒:「一派胡言!本宫第二日就喝了避子汤,何来的孩子!」

皇兄:「……」

我这才意识到被谢钊套了话。

好你个谢钊,表面温良无害、端正清冷、君子作风,实际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蔫坏蔫坏!

「皇兄,你听我解释,那天是迫不得已……」

皇兄扶额,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转而对谢钊道:「太傅你可知,本朝驸马不得担任主要官职?谢钊,朕很欣赏你,以你的才能堪当大任,朕已打算待左相百年之后,让你承位——你确定要求娶朕的皇妹?」

我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谢钊,你太傻了,本就不是你的错,何必呢?瞒下去不就好了,我本也没打算嫁人。

谢钊平静的声音掷地有声:「皇上,臣不求加官进爵,只愿求娶公主一人,与她携手相伴一生。」

离开御书房之后,我毫不留情地扒开谢钊的衣袖,将那支金钗抢了回来。

「谢钊,你无耻!」

谢钊任由我上蹿下跳,垂眸淡淡地看着我:「是,臣无耻。臣要了公主清白的身子,必须对公主负责。」

我气急:「谁要你负责!」

谢钊抓住我的手臂,逼我与他对视:「公主,你我既得圣上赐婚,就算心中另有他人,也该放下了。」

我瞪着他,突然想到他的念念,忍不住眼睛发酸。

他见我红了眼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对我的钳制也松了几分:「公主……」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6.

我和谢钊的大婚定在半月后,皇兄说我同他有了夫妻之实,此事不宜再拖。皇兄一向疼爱我,早早在宫外建好了我的公主府,只等我出嫁便可搬过去住。

萧景辰很开心,他愿望成真,还在与皇兄的对赌上赢了皇兄。

他在谢钊面前也抬起了头,老神在在道:「太傅,要是让孤知晓你欺负了姑姑,孤定不会轻饶你!」

谢钊低眉顺眼:「臣不敢。」

萧景辰激动得一蹦三尺高,而后嘚瑟地在原地转圈,边转边念叨:「好哇好哇,孤出息了,孤敢对太傅大呼小叫了。」

他又跑来拉住我的手:「姑姑,皇天不负有心人,孤终于把你嫁出去了!」

我于是毫不留情地揍了他。

大婚当晚,萧景辰指挥手下的人给谢钊灌了许多酒,说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谢钊回房的时候,站都站不住了,还是谢七将他扶回来的。

刘嬷嬷和绿萝将谢钊扶到床边坐下,我闻着他一身浓重的酒味,无奈叹了口气。我挥手让她俩退下,自己正要掀开盖头,却被谢钊抓住了手。

「公主,这盖头当由臣来掀。」

他的手心很烫,我不再动作。他动作缓慢地拿了一旁的秤杆,挑开我的盖头。

我抬头去看他。

谢钊不是张扬的性子,平日穿衣也都是素净的颜色,我竟不知他穿红色也能这般好看,越发衬得眉目如画,斯人如玉。

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当真是醉得不轻。

我道:「你喝多了,要不合卺酒就别喝了吧?」

他敛了笑,又变得严肃:「不行。」说完就要去桌边取酒。

我看着他摇晃的身形,只得将他按住,起身去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自己喝了一杯。

谢钊举着酒杯直勾勾看着我:「公主,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

嗐,跟醉鬼计较什么呢。

我又倒了一杯,依照谢钊的要求同他喝了交杯酒,他这才满意,乖乖在我的指挥下脱了外衣上床睡觉。

大婚流程繁复,我也感觉累了,拆了凤冠洗漱完毕,将喜服脱了走到床边。

谢钊睡觉倒是规矩,只占了外边半个床位。我见他阖着眼呼吸均匀,就动作轻缓地往里爬去,谁曾想爬到一半,他却抬手扣住我的腰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抵住他的胸膛:「谢钊你做什么?」

谢钊抓住我的手,沉寂的黑眸中似有暗潮涌动,他低下头缓缓靠近我,灼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脸上,薄唇轻启低声叫道:「念念……」

旖旎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我冷着脸偏过头去:「太傅身上酒气太重,本宫不喜,太傅还是去侧塌睡吧。」

谢钊闻言一顿,慢慢松开了我,手臂撑在我的身侧与我四目相对。

无声僵持了好一会儿,他翻身下床背对我穿好外袍,低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扰公主清梦,臣去书房睡。」

皇兄因着大婚给了谢钊三日休沐,第二日谢钊就去上了朝,下朝后直奔东宫折腾小太子。

萧景辰吓得赶紧跑来公主府找我哭诉:「姑姑,太傅他今天好可怕呜呜呜……」

彼时我正在花园里喂鱼,听他吧啦了半天谢钊的脸色如何难看、对他的要求如何变态、将他的课业如何批得一无是处。

我波澜不惊地将手中的鱼食都撒进湖中,拍了拍手淡定道:「谁让你昨日灌了他那么多酒?我嫌他身上酒气重,将他赶去了书房睡。」

萧景辰的抽噎停了下来,在我怀里抬起头,湿润的眼睫上还挂着两颗泪珠。他喃喃道:「怪不得陈子祎说,欲求不满的男人不能惹……」

「……」

陈!子!祎!

我顿感青筋暴起,恨不得将这混蛋除之而后快。

我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不准陈子祎再去找你吗?我看他是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萧景辰大惊:「姑姑你别生气,是孤叫他去东宫解围的,不是他主动要找孤的!要不是他拖走了太傅,孤也出不了宫呜呜呜……」

「他现在人在哪?」

「他,他好像将太傅带去醉风阁了。」

「好样的,」我将萧景辰放下,对他温柔地笑,「你看我今天不手撕了他。」

萧景辰瑟瑟发抖,后退两步拽了拽随侍的衣袖道:「我们回宫吧,姑姑她也好可怕……」

我风风火火地杀到醉风阁,问了老板找到陈子祎订的厢房,正欲推门进去,却听里面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古琴声。

是钟念念。

我的手停在了离门三寸的位置,突然生了退意,里面却传来了陈子祎的声音。

「谢兄少喝点,当心喝多了夫人又不让你回房睡。」

然后是谢钊淡淡的一声:「闭嘴。」

陈子祎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和夫人分明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怎么闹个别扭能闹到现在?」

谁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了?谁闹别扭了?

谢钊道:「不是闹别扭。她……心里有别人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心里……

陈子祎道:「胡说八道,我看她一双眼睛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上,怎么可能心里有别人。」

陈子祎,本宫迟早把你的嘴缝上。

谢钊道:「她喜欢裴洺。」

「谁喜欢裴洺了!谢钊你这个榆木脑袋!」

……为什么我已经推开了门并且站在他们面前了?

屋内三双眼睛齐齐朝我看来,有一些尴尬。

坐在一旁的钟念念首先意识到氛围不对,抱起古琴得体地行了礼,便施施然告退了。

谢钊起身朝我走来:「公主怎么来了?」

我一见他就想起他昨晚又把我当成念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钟念念离开的方向:「你的念念被我吓跑了,不去追一下吗?」

谢钊难得露出疑惑的表情:「公主在说什么?」

我:「……?」

我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7.

原本安静的厢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嘹亮的笑声,并且久久不能停歇。

我一脚踹翻捂着肚子笑得难以自持的陈子祎,恼怒道:「你太吵了!信不信本宫缝了你的嘴!」

陈子祎倒在地上,指着我试图忍一会儿,然后他发现根本忍不住,直接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滚。

谢钊抬手按了按额角,将陈子祎扔了出去。

我见状,也想趁机跑路,却被谢钊抓住手臂拖进了厢房,并关上了门。

还扣上了门闩。

「谢钊,你大胆!你要对本宫做什么?」

我背抵着门板,嘴上不饶人,实际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太丢人了。

谢钊黑眸含笑,又将刚放回怀中的一个丑不拉几的荷包取了出来,放在我面前晃悠,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极好的心情:「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你住口!」我只觉得脸上快烧起来了,伸手去抢那个荷包,「本宫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许笑!」

解开误会的过程总是这么狗血又好笑。

当年我给谢钊绣的荷包过于难看,刘嬷嬷提议她绣个大的将我的放进去。我心想反正谢钊也看不到我绣的这个,于是想将那时不知从哪学来的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绣上去。

原本以为我只有写字像狗爬,后来发现我绣字也像狗爬。绣了两个「念」字上去后,我默默放下了针线,忽然觉得绣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将荷包送给谢钊的时候,他诧异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对我的针线活略有耳闻。他猜到荷包不是我绣的,但同时也注意到了我手上不算少的针眼,于是他回去后将荷包拆开,发现了里面那个丑东西,以及上面两个狗爬的字。

……然后谢钊以为我的小名叫念念。

这上哪儿说理去!

谢钊不戴荷包的原因也找到了,因为它实在是有碍瞻观。

我边抢边道:「你怎么还将它塞在怀中!」

谢钊举高了手:「臣也不是每日都会随身携带,有时怕弄丢或者换衣服忘了,就会将它放在家中。只不过今天凑巧,臣恰好将它带着。」

我无话可说。

谢钊搂住我的腰将我扣在怀中,凑近我耳边低笑道:「原来闹了这么久,公主都在吃自己的醋。若是太子生辰宴那晚,公主仔细看看臣脱掉的衣物,就会发现那日臣也带着它。」

我羞愤难当,推开了谢钊指着他道:「那你还不是乱吃裴洺的飞醋!」

「公主,一开始你明明是喜欢臣的,怎么后来就失去了热情?你对臣冷淡也就罢了,小裴将军一回京你就搬去将军府住,实在太像是移情别恋了。」

「我本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谢钊叹了口气,又将我扯进怀中:「如今大齐国泰民安,人才济济,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也不少。公主,你都未曾问过臣想要的是什么。」

我闷闷道:「其实我挺想不通的。」

「想不通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按道理说你这样的人,怎会看上我这么一个……胸无点墨的公主。」

谢钊轻笑一声:「或许是公主张弓搭箭射下臣的鸽子时太过潇洒,又或许是公主在御膳房一边愧疚一边大快朵颐时太过可爱。总之,臣收了公主亲手绣的荷包,就代表接受了公主的心意,可惜公主竟然没明白。」

「谢钊,对不起。」

「公主不必说对不起。至少现在,你是臣的妻子。」

「不是的,」我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子,「那两只鸽子烤得那么香,我却连条腿都没给你留,对不起。」

「……」

我又道:「作为补偿,我请你去吃将军府大厨做的烤猪蹄吧?」

「……所以公主经常往将军府跑,只是为了吃烤猪蹄?」

我有些为难:「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裴萱,她一直以为我是想她才去的。」

谢钊忍俊不禁,低头吻住我。

「作为补偿,公主还是让臣回房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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