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相爱但互相折磨的关系真的存在吗?

这样当他得知我死讯的时候,会不会少难过几分。

如果他还会为我难过的话。

15

一个月后。

我在清吧听歌,隔壁桌是陆时予的几个朋友,有男有女。

我戴着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又是一身黑地缩在角落,所以他们没有认出我。

我从他们的八卦里听到我的名字。

原来陆时予啊,他想和我分手。

他说耗得太久了,他跟我都累了,也都厌烦了。

我思索了一阵,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衣服、鞋子、牙刷牙杯,还有一些我强行带进来的所谓低俗审美的挂饰摆件,大大小小,属于我的部分,我全部搜罗了出来。

这样他新女友住进来的时候,就不会因为看到我留下来的东西跟他吵架了。

我将这些杂物打包,大部分拖去了垃圾站,还有一些我给卖了二手。

其中就有我们曾经拍的婚纱照,这是我们一家人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图新鲜拍的,阿姨和叔叔也有一份,过去我真的很宝贝它们,把它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这个毕竟卖不了二手,只能扔了。

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里。

好了。

一点我的痕迹也没有了。

哦不对。

我留了一只棕色大熊在客厅的沙发上。

当初买它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它和陆时予很像。

我在上面别了一张纸条。

「熊熊送给赵伊啦。」

陆时予有多喜欢赵伊呢。

那时候我们三个人坐的一张车子,我开的车,陆时予坐在副驾驶。

赵伊坐在我身后的位置。

被那辆失控的货车撞到的时候,陆时予替我挡住了飞来的石块,可变形的车体却牢牢困住了我,两条腿被卡在方向盘下面,破碎的玻璃扎破我的大腿,鲜血直流。

可能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那一刻我的感觉是麻木的,甚至没能感觉到痛。

身后传来赵伊痛苦的呻吟,陆时予不顾骨折的胳膊,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把人抱了下来。

那之后,他才有余力来顾及我。

16

陆时予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人没有告诉我。

在小区门口看到他从计程车上下来,我脸色煞白,慌张到不知所措。

只是想着,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有所感应似的扭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转身,有些狼狈地加快了步伐。

我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到家,才松下一口气,陆时予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应该是回到家,发现我不在。

我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

陆时予略嫌冷质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

我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带着一丝压迫性,「你在哪?」

我脑子有些乱,随意编了一个借口,「我出去旅行了。」

他冷笑,「旅行要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你什么意思?」

「……我想自己搬出来住。」

他轻轻吸了口气。

再次开口的时候,嗓音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屏幕,「我再问你一遍,你在哪里?」

我想了想,握紧手机说,「我们分手吧。」

那头沉默了。

我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的夜里,我偷偷去了原来的别墅。

我留下来的那只大熊被丢在了院子里。

被雨淋过,脏兮兮的。

他那样的脾气,被我这么对待,肯定忍受不了的。

我摸摸大熊的耳朵,把它带走了。

抱着它很吃力,也很滑稽。

塞进了计程车后座也废了一番功夫。

我还是有点私心,希望他和赵伊以后可以偶尔想念一下我。

又希望他不要把我当一回事。

你说要是我死了,陆时予吃不到我烧的菜,听不到我的声音,没有我天天在他眼前转悠惹他烦了,会不会想我呢?

16

我的体重掉了很多。

感觉我离罗池口中最难堪的情况没有多远了。

国内的安乐死不合法,我挺郁闷的,又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瑞士。

以我目前的身体状态,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劳碌。

罗池说,如果我想去,他可以带我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不忍。

我歪头看他,「那对你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亲手将我送走,他以后肯定会做噩梦的吧。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我打算去跳海。

江河湖海,陆时予唯独不喜欢海,他喜欢蜿蜒的小溪,喜欢宽广的河流,喜欢静谧温柔的湖水,却不喜欢大海的神秘浩瀚。

他这个人就是很无趣。

这样也好,我死在他不喜欢的地方,他也省心。

免得他以后想起我,煞了风景。

虽然罗池不要,但我还是在遗嘱里把一半的遗产留给了他。

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医生,他都太过贴心,我却没有什么好回报的。

说来惭愧,我的钱也不多。

本来想给叔叔阿姨录一段视频的,想想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算了,只写了一封感谢信。

从小就很想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所以在信里这么叫了,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海风阵阵,凄厉地呼啸在耳畔。

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陆时予发出的图片。

他和赵伊在看烟花。

我记得赵伊说过,她最想念的就是童年的烟花,承载着最稚嫩美好的愿望。

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里,绚丽斑斓,炸出点点璀璨的星光,然后再如流星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像极了生命最蓬勃的模样。

我把手机放在石头上,纵身跃入海水之中。

17、番外——罗池

我通知陆时予吴虞死讯的时候,他蹙了蹙眉,并不相信,「别开这种玩笑。」

「陆先生,我没有开玩笑。」我将吴虞的遗书递给他,「这是她留给你父母的,麻烦转交。」

他没有接,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她又在闹什么?」

我心底笑了一声,「陆先生,吴虞的遗体已经被警方发现,你可以去停尸房辨认是否是她。」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

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吴虞死后的第七天,陆时予从国外回来了。

他的父母发现联系不上吴虞,报了案。

警方通过线索找到我,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吴虞定时发送来的邮件,她告诉我她走啦,不要太想她,然后告诉我她出租房的密码,拜托我帮她把遗书转交给叔叔阿姨。

她说,她写了一本很详细的菜谱给我,以后想吃她做的菜了,可以自己学着做。

冰箱里有她做的腌辣椒和泡菜,够我吃很久了。

她这么久没联系我,我早有预感的。

她死在了那么寻常的一天。

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我是医科大的,因为她们学校食堂的鸡蛋豆芽炒饼很好吃,我每天中午都会去点一份,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慢慢吃。

我这个人,一直有偏食的毛病。

时间长了,被她注意到了,每次都会朝我这边张望。

后来她自行车坏了,我路过顺手帮她修了一下,我们就此认识。

她大概以为我家很穷,穷到每天只吃一餐饭,只吃一份炒饼。

所以每次都会故意点两份肉,还装作吃不完的样子,拜托我帮她分担。

我乐得看到她的表演,陪着她装了很久。

一直到后来每周见面她都拎着一大袋水果零食日用品,说是宿舍的女孩想减肥,拜托我帮她们吃。

我受不了了,特意穿了一身名牌,背了个 Prada 的三角包去见她。

这个牌子女生应该都认识吧。

她颇为意外的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我,指着我的包,「这好像是那个什么……」

她表情变了变,估计觉得是山寨的,但又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忍耐着夸我,「挺好看的。」

我心里越发想笑。

她一直就爱干这种事情。

死后,也要把自己的一半遗产留给我。

我看到银行卡里收到的那串数字,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瘫坐在地上,捂住了泛起潮意的眼睛。

陆时予应该去停尸房确认过了。

出来的时候,拳头一直紧握着,神情恍惚。

我是医生,我知道被水泡过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让他一生难忘。

警察把在石头上捡到的手机交到了他手上,还剩余了一些电量。

锁屏密码很容易猜,是她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死掉的日子。

正如她的很多密码都是妈妈的生日。

这姑娘,长情的让人想不明白。

可能是因为她母亲过世的早,她跟我说,要珍惜每一个家人。

那只小猫是她的家人。

她还说过,我也是她的家人。

傻子。

屏幕亮起后,映入眼帘的是陆时予的朋友圈。

他和赵伊在英国看烟花,画面充斥着浪漫和美好。

她临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陆时予脸色煞白。

几天后,陆时予忽然找到我。

他问我,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生病的。

我说,「你和她求婚那天。」

陆时予的眼皮颤了一下,「求婚那天?」

「是啊。」我靠向椅背,探究性地看着他,「但是你说什么来着,你其实并不想娶她,只是爸妈的要求。」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瞬间红了,「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我嗤笑,「怪不得她当时那么难过吗?」

看得出他最近精神状态并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嗓音微哽,略带哀求的,像是极力想要听到否定的回答,「她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痛不痛苦?」

我维持着一贯的微笑,「陆先生,她得的是脑癌。脑癌晚期患者会出现剧烈的头痛、头昏,还有伴随频繁的恶心、呕吐的症状,她有时候会看不清楚东西,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跌倒。癌细胞转移后,她甚至描述不出具体的疼痛部位,因为浑身都在痛。她受不了,才选择的自杀。」

「她让我告诉你们,她走的时候没受多少痛苦。」

我恶劣地望着他,「但是我不忍心你瞒在鼓里。」

陆时予,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陪赵伊看烟花吗?

「哦对了,有一次你和赵伊还有她三个人一起出去,在一家店里她头痛发作,当众流了鼻血,所以躲去卫生间忍到自己好受一些才出来见你们。」我说,「她当时给我打了电话,可我也没有接到。」

陆时予骤然抬头看向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笑了一下,「但是比起她,你明显更担心赵小姐的感冒。」

陆时予脸色灰败,迟迟不能回神。

护士轻轻敲了敲门,「罗医生,有病人家属找你。」

我越过他,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陆时予的父母。

陆妈妈哭的双眼红肿,需要依靠陆父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你是阿虞的主治大夫,也是她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们,阿虞是真的得癌了吗?」陆妈妈的手伸向我,声音在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告诉我们?」

我连忙扶住她的手臂,「阿姨,节哀。」

「那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没人陪没人理,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硬抗,她得多难过啊。」陆妈妈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拿出准备好的说辞,「阿姨别太伤心,现在的医疗手段很发达,吴虞没有受什么苦。她只是不想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靠药物和仪器维持生命,才选择跳海的,她很喜欢海,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她不想看到你们为她难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

陆父愣愣的,两眼通红,哽咽道,「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她说,她想在留在你们记忆里的还是她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样子。」

陆妈妈喃喃,「她最后还惦记着我的高血压,让我按时吃药,定期检查,说会让她叔叔监督我不准喝酒。」

「哪怕是她走的那天,我的阿虞也打来电话关心我。」她瘫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捂脸哭了起来,「我一点都没有听出来她有什么不对劲……」

陆时予站在一旁,他是知道真实情况的。

所以才更加疼痛难抑。

同我一样。

18、番外——陆时予

1

吴虞死后的第一个月。

我有时候常常会忘记这个事实。

早上在熟悉的床上醒来,我本能地侧头看向枕边,想把她的脚从我身上推下去。

可却摸了个空。

身边也是空荡荡的。

她不在了啊。

以后都不会在了。

我怔了许久,忽然想起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很少会这么缠着我了。

一周后,我渐渐恢复理智。英国的项目我放弃你,爸妈因为吴虞的死哀痛难愈,我需要留在国内照顾他们,每天在公司和父母家之间往返。

和吴虞的那栋房子被我锁了起来,挂在中介出售。

其实没什么可逃避的,那栋屋子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有关她的东西也没留下。

哦,她留下了一只蠢熊。

纸条上还写着什么,送给赵伊。

我记得,她似乎说我长得很像这只熊。

我有些讽刺的想,这是要把我送给赵伊吗?

我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恼怒,随手把它丢在了院子里。

有一天,妈忽然说,「我们去阿虞走的地方看看吧。」

提到吴虞,她的眼睛又开始红了,「我一直梦到那片海,可能是阿虞想见我了。」

妈的话说完,和爸纷纷看向我。

我给妈夹了一筷子菜,「我可以让司机开车送你们去。」

妈望着我,「你不去看看阿虞吗?」

「那只是一片海,何况我一直对海有恐惧。」

爸点点头,「时予小时候连海洋世界都不敢去,算了,我们去吧。」

电视里播到加拿大现绝美极光,夜空像注入了一道变幻莫测的荧光绿颜料。

我别过视线,将碗筷收拾到碗槽里,打开了水龙头。

妈从海边捡了一块贝壳回来,放在床头。

爸说,当时她在喊阿虞的名字,贝壳被浪送到她脚边,就当是阿虞送给她的。

除此之外,生活如常。

2

赵伊在开会的时候咳嗽了一声。

我抬头看向她,「出去。」

赵伊愣住了,会上的人都意外的看着我。

她很慌忙地说了声抱歉,捂着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

我收回视线,示意台上的员工继续展示 ppt。

赵伊躲在茶水间抹眼泪,我默不吭声地走过去,顺手倒了杯咖啡给她,「在公司注意情绪。」

赵伊伸手接过,有些狼狈的开口,「谢谢老板。」

我端着咖啡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她说,「我并不是因为会上的事情哭。」

她沙哑道:「我只是想起我和吴虞最后一次说话,她给我买了药,告诉我吃这个咳嗽会好的快一些。」

「她那个时候应该也很痛吧。」

「老板你知道吗?出车祸那次,吴虞看着你把我从车里扶出来,她的表情很难过,是那种女生才能理解的难过。」

「我猜到她应该是误会了,她一直以为,车祸发生后你第一时间想要救得人是我。」

我怔了一下。

那时吴虞的腿被变形的车头压在方向盘下面,她整个脸都白了。

赵伊在后座痛得呻吟,我下车先把她扶了出来,

她很恐惧,无意识揪紧了我的衣服。

我安抚了两句,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

我让一旁的路人替我们报警叫救护车。

然后去查看吴虞的情况,她卡得很紧,我试着想把驾驶座的靠背平放下来,腾出空间让吴虞抽出腿,但座椅调节按钮出了问题,只能先替她清理插进伤口里的玻璃碎片,等待救援。

她平时很怕痛的一个人,那个时候倒是一声不吭。

一直盯着我骨折的手臂,说她没事,真的没事。

可后来进医院见到罗池,她却红着眼睛喊痛。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我在她心里,可能不如罗池值得信任。

赵伊低声说,「但我知道,你先扶我出来,是想把椅背放下来给她腾出空间,对吗。」

我没有回答。

晚上,我在手机上看到一则推送,跳海自尽有多痛苦?

有人在评论区分享了自己的亲身经历,中间会后悔,会挣扎,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很绝望,那种想要呼吸却把海水吸进肺里的感觉,呼吸道火辣辣的疼……

我没有看完。

那天之后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做饭,打扫卫生,把每一件衣服熨烫平整。

妈早起看到一大桌子菜,很惊讶。

她尝了一口,眼睛微红,」像是阿虞做出来的味道。」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充盈在唇齿间,心口却涌现一股悲切的情绪,仿佛触发了深埋脑海中的记忆。

在此之前,我从未下过厨。

为什么却能做出和她相似的口味?

我突然发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吴虞曾做过的。

这其中的每一件,都是她失眠时的习惯。

3

几天后,中介告诉我,房子有客户相中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我回到了之前的别墅。

没有了她的东西,室内显得空荡荡的。

幼稚夸张的壁画没有了,沙发上的玩偶抱枕没有了,阳台上她养的绿植被搬走了。

包括我们旅游时拍的那张婚纱照。

只剩下冰冷简洁的家居。

我呆立着,突然很想找出她生活过的痕迹。

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不死心地翻找着每一处,可每一处都没有。

那只熊呢?

我仓惶地奔向院子的角落,可那只熊也早就不见了。

可能被清洁工当做垃圾收走了。

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被我弄丢了。

我回到家,将她过去给我买的衣服找出来,大大小小地铺在床上,然后躺在上面。

我没有刻意酝酿睡意,却很快睡了过去。

隐隐感觉耳畔有一道很柔的呼吸,小猫一样若有若无,这一觉,前所未有的冗长。

门开了,有脚步声。

我蓦然惊醒,大步走出房间,走下楼。

看到人的那一刻,心口一顿。

来的只是中介。

他身后带着看房的客户,看见我有些惊讶,笑道,「陆先生也在啊,正好,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我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房子我不能卖。」

我去找了罗池。

询问他吴虞生前最后的住所。

他凝眸看了我一会儿,微笑,「那个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你不要想了。」

我一窒。

他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我知道你想找她的遗物,想知道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得,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其实我很嫉妒你。」

「嫉妒她的事情, 你永远比我还要清楚。」

「嫉妒她受伤遇到状况,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不是我。」

「明明在你出现之前,她依赖的只有我。」

罗池慢慢笑开了,「陆时予,那是因为你不配。」

4

我又回到了别墅。

可自从那天过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我开始记起很多事情。

我妈不满赵伊,也害怕我再和赵伊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所以极力撮合我和吴虞。

那天,我和朋友喝了点酒,回到家,她突然进了我的房子。

像只被雨淋湿的兔子一样,红着眼睛,明明什么都不懂,还敢来解我扣子。

那一刻我在想。

你看,爸妈希望她和我在一起,她就真的来了。

那天晚上,她应该很害怕,一直在发抖,后来,又一直在哭。

后来我跟她求婚。

她的表情很复杂,惊诧,犹豫,怀疑。

唯独不见喜悦。

所以我以为,她并不想嫁给我。

所以我说出了那句让我每每回忆起来,懊悔到浑身发痛的话。

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第二天,我去到书房,想整理一些重要的东西出来,却在架子角落看到一本厚实的画册。

我翻开,吴虞来之前,我的童年其实很孤独,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躺着画画。

她来之后,我把画册当成了日记。

记录的都是和她有关的东西。

大学翻到这本画册,随手又记了两笔。

我合上画册,正准备放回去,忽然在背面瞥到一处新鲜的字迹:对不起啊。

是吴虞的笔迹。

我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她看到了?

她是不是因为看到这本日记才自杀的?

我从小被要求要做一个合乎标准的人。

所以明明觉得自己被家人领养的女孩夺走了关心和爱。明明讨厌她,明明不想她出现,却还要扮演成一个好哥哥的样子,照顾她,保护她。

我的父母不允许我有脾气,也不允许我有私心,小时候我只是弄坏了一个玩具,他们都会向我投来失望的目光。

后来我遇到了赵伊,我在她身上找到了共通点。

她有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弟弟血癌,没钱治病,她就自愿被一个有妇之夫包养,找那个男人要钱给妈妈,让她给弟弟治病。

一次她给家人打完电话被我看到,挂断的瞬间面露嫌恶,轻轻说了一句还不如死了好。

她转头看见了我,惊愕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样子。

后来她的弟弟真的死了,她解脱了,也和那个男人分了手。

学校却起了流言,她和那个年龄不小的男人出入酒店的照片传的到处都是。

她解释说是叔叔,没有人相信。

她这样名声不好的女生,稍和男人靠近,就会传出绯闻。

这次我是绯闻的男主角。

我妈愤然指责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很厌倦。

很厌倦很厌倦。

她说她宁愿我和吴虞在一起,我笑了,「你们喜欢,你们自己娶回家就是了。」

我妈打了我一巴掌。

吴虞跟在我身后,想说话,又不敢说。

「我爸妈离得那么远,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和赵伊的事情?」我低头冷冷看她,「你是不是只会用我爸妈逼我?」

吴虞慌忙解释不是她。

也确实不是她。

学校里一个和我妈相熟的教授罢了。

但是我没有和吴虞道歉,我那个时候……很不想看到她。

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男人,医科大的罗池。

我没见她对哪个异性这么感兴趣过。

每天中午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欢欢喜喜地拎着一大袋零食去见他,甚至还会在逛购物网站的时候问我,你们男生一般用什么牌子的剃须刀?

我瞟向她,问她为什么问这个。

她支支吾吾的说,帮室友问的。

可事实上,我看见她把剃须刀连同一袋水果一起送给了罗池,还对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让他精致一点。

那一刻,那种惊怒,连我自己都意外。

或许我那些日子里对她的不接纳,违背心意照顾她的不情不愿,早就被她一点点磨掉了。

从她因为那只死了的猫,哭着抱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厌烦她。

她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

但是她不知道我的嘴硬,不知道一个幼稚的小男孩能有多口是心非。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为我讨厌她。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为我爱的是赵伊。

她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有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痛意,所有被刻意回避的,那些我伤害和辜负她的细节,她独自忍受癌症带来的疼楚和死亡将至的恐惧,铺天盖地的朝我身体里涌来。

我跪在地上,捧着那本日记,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痛哭起来。

4

我终于还是去了那片海,我一直不敢来。

我怕想起她死时的模样。

我站在海岸边,腥咸的海风吹拂过我的脸,蔚蓝的海浪阵阵荡漾,让我有种恶心的晕眩感。

自从六岁的时候被海浪卷走,差点溺毙,我就患上了晕海症。

而吴虞恰恰死在了海里。

海浪舔舐着我的脚面,像是指引我走向更深的归处。

一步。

两步。

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我在朋友圈发的烟花照片。

我只是觉得,那些绮丽的烟火类似于她想看的极光。

可我没有想到,赵伊给我点了赞。

那之后在她心里,就成了我和赵伊之间的浪漫。

海平面离我越来越近时,一通电话惊醒了我。

待我回过神来,海水已经淹没至了我的腰身。

我拿起手机,是我妈。

我接起电话,为避免她听到风声和海浪声,捂住话筒,「怎么了?」

我妈的声音带着乏意,「我睡觉的时候贝壳忽然掉在地上,把我惊醒了,突然就想打个电话给你。你什么时候到家?晚上想吃什么?」

贝壳?

我一顿。

是啊,她还有她最爱的家人需要我照顾。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你在海边吗?」我妈疑惑的问。

「没有。」我的声音有些嘶哑,「我马上回去。」

5

几天后。

我接到一通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哥,是我。」

「有件事我可能需要告诉你。」

「我们之前在小酒馆,可能遇到嫂子了,她当时瘦得好厉害,我没敢认。」

「我们几个喝多了,忽然开始聊起你。」

「11 那小子把你在英国跟他说的醉话给抖出来了。他说你跟嫂子在一起什么累了,厌烦了之类的话,嫂子听完好像很难过,很快就走了。」

「后来我听到嫂子的死讯,心里特别难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那天的事。」

挂完电话,我垂下眼睛。

原来这就是她决定离开的原因。

她永远不会再知道,我那次回国,是来跟她求婚的。

我的确是厌烦了。

我厌烦了一直站在他们背后吃没有边际的醋,厌烦了我们的貌合神离,厌烦了彼此消耗。

我想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愿不愿意和我去英国办婚礼。

可她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然后跟我提了分手。

我一直觉得,她是喜欢罗池的。

她和罗池的友谊维持了十年之久。

如果没有和我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父母,他们恐怕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她跟我提分手那一刻,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离开我是为了跟罗池在一起。

我到了这一刻才明白,她对我积累了多少失望。

那一次赵伊感冒,我给她披了外套。

我不是没有看到吴虞眼里的黯然,可我刻意忽略了。

因为前一晚我在体育场遇到了她和罗池,罗池在进场上进了球,她兴奋地欢呼。

那一刻,我很嫉妒。

我的手由于神经损伤再也不能打篮球了,她竟然跑去看别人打。

她腿软扶住我的胳膊,我甚至嘲讽了她。

为了让我妥协,她小时候就经常装病装不舒服。

可我应该知道的,自从那次拿自尽骗过我后,她再也没敢拿身体的事情开玩笑,甚至真的生病了,也不敢告诉我。

在我照顾赵伊的时候,她一个人躲起来忍受癌症带来的疼痛。

罗池说的对。

我的确不配。

我连和她一起死,都没有资格。

她应该是恨我的。

所以在留下来的遗言里,她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一句关于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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