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似乎一切尘埃落定。似乎我，终于可以抛下这个身份。
我还记得穆天翼被抓的那天。
周起和我看着那个被炸得一塌糊涂的人工湖。
「沈老师，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个姑娘埋了你杀掉的兔子？」
我含着眼泪看他，他盯着我看了会儿，摇摇头。
我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是喜欢从前的那个沈琼，还是现在的我。
可是我想到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离开，远远地离开。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别找我。」
他没有阻止，却再次吻了上来。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吻是真实的，带着真实的情感。
他微微地离开，却贴着我的前额：「会回来吗？」
「别等我。」
22
这次，我是学成归来，A 市的大学为我提供了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
我却知道那个真实的、促使我回国的原因。
我要见见周起。
他的公司即便在英国也能常常在新闻中听到。
应该是过得很不错。
走在 A 市秋天的街道，一切都有种萧瑟的美却让人忍不住裹紧大衣快步行走。
公交站广告上的女人很眼熟，看了半天居然是女主角白楚宁，也就是穆藤的女朋友。
他们并没有被周起逼得走投无路，相反地，她居然成了周氏集团某个产品的代言人。
我钻进商场买了一杯咖啡，坐扶梯下去的时候，我看到扶梯的另一侧，一个穿着羊绒大衣的男人愈来愈近。
我看着他，同我擦肩而过。
是周起，他也认出了我，可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人。长发飘飘，美得不可方物。
而我，剪短了我的头发，穿着牛仔裤和卡其色大衣，踩着跑起来飞快的驼色短靴。
我于是很怂地跑了。
我害怕见到他，害怕他和我说话。因为刚才那一眼我意识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无可救药般地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跑出商场，我随便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去最近的酒店。」
在长时间的沐浴以后，我窝进了酒店的沙发。
然后在电脑上疯狂地搜寻着周起的消息。
在国外的时候，我逼迫自己不去寻找和他有关的新闻。甚至改了名字，三年了，我本以为我已经彻底地放下一切。
可是讽刺的是，我依旧关心到发疯。
看起来，周起过得很好，比之前还要好，他的女朋友换得很勤快，这一个也不过谈了两个月，是一个小明星。
而我，在英国的三年，即便有许多人追求过我，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穆家，虽然几次面临破产，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穆天翼被执行死刑，穆藤则是脱离了他的家庭，成立了新的广告公司，成了商界新秀。
周凌则是和小说里一样，在他哥哥的羽翼下，过得很好。
好像，前不久和他的女朋友订婚了。
23
我喝了口水，揉揉太阳穴。然后合上了电脑。
然而这个时候，酒店前台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是我有一些信息有些错误需要核实，我想到换名字的事情，也许是刚刚说错了。
于是套了件外套就下楼。
只是电梯门刚打开，周起就站在我的面前。
一袭深灰色羊绒大衣，就那样，离我半米远。
我强装镇定，装作不认识地走出了电梯。
这一次，他却开口了：「沈琼，现在是不是该叫你陶馨了？」
「周起，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
「三年了，我们……应该能和解了吧？」我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当然，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血海深仇。」他对我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这么久不见，不如一起喝一杯。」
私人的包间，周起为我倒了一杯酒。
我们碰了一下杯，我微微地抿了一口，他却很爽快地一饮而尽。三年他的变化很小，只是似乎更瘦了一点，轮廓愈加分明，更显得他凉薄。只是他现在微微地笑着，似乎很从容。
我忽然想到曾经我们那么亲密地拥抱、亲吻，也那么深刻地伤害过彼此。难道真的可以，全部忘记吗？
「你似乎有什么想问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身子前倾，那双眼睛时隔三年再一次停留在我的眼底，锐利又迷人。
「你的名气那么大，你的新闻我都知道了。」我有些紧张地握着杯子，却迟迟喝不下去第二口。
「本人就在你面前，你却要去相信那些记者胡诌的新闻。」
「……」但我现在最想问的居然是那个长发飘飘的美女。
「你摆脱了我三年，感觉怎么样？」他忽然开口，猝不及防。
我的心一颤，我怎么说得出口，一个人在国外的辛酸。
怎么说得出口无数次在手机上输入又删掉的号码。因为是我自己提出的，是我自己要走，如今却又终于再次折服在自己的心之下。
我终于把那杯酒喝完了，只觉得从胃里辣到喉咙口。但我也终于能开口说一句：「还好。」
也许是最后的倔强，只要他再追问一句，我可能就彻底地缴械投降。
还好他似乎怜悯我的窘迫，没有再说什么，也按住了我要再倒酒的手。
「去江边走走，醒醒酒吧。」
24
江风的确去除了三分醉意，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边今天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几乎人挤人。
可是这冬日的天气里，忽然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几乎在瞬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太冷了，我先回酒店换衣服了，你也快点儿回去吧。」
「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到司机。」
「我手机有电。」
「你认为我会背出司机的号码？」
「酒店可以充电，你充完电打。」
「是我的手机，被扒手偷了。」
我愣住了，在确认过他每个衣兜都没有手机后，决定帮他打车。
「我有什么理由骗你？还有我不坐外头的车，你知道。」
翻来覆去，他现在和我面面相觑地坐在我酒店的房间里。
「现在是旺季，今晚的房间都没有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洗了澡把自己弄干之后，我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写论文，他则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我忍不住看着他刚刚吹干的蓬松头发，应该很柔软。还有浴袍下面若隐若现的皮肤。
忽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我躲进卫生间，看着他脱下来的衣裤。刚才翻找他口袋的时候，我摸到了一包烟，他从前是不碰香烟的。
那包烟依旧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我拿出一根，夹在手指之间，忽然就流出了眼泪。
什么洒脱、释然，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嫉妒得发疯。
那根烟在我的手中弯折，我扔进了垃圾桶。
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
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他依旧站在窗前。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打个地铺？」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背受过伤，不能睡太硬的地方。」
我想起三年前那场车祸，他护住我，后背被插进一块玻璃。
于是我很自觉地给自己做了个床铺。
空调开得很热，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差点儿把睡袍全脱了，我悄悄地看了周起一眼，还好，他睡得还算安稳，估计也不会看见我衣衫不整的模样。
但是我还是决定把地铺搬到浴室的浴缸里。
然后把门一关，浴帘一拉，完美。
25
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是早晨，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似乎有人进来，我没有在意，但是被吵醒了，只能抱着手机看了会儿，才凌晨四点。
真当我准备起身的时候，浴帘被拉开，周起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
他……他……真的很努力地锻炼啊！
我遮住眼睛，撒谎不打草稿：「你昨晚打呼噜，所以我跑来这里的。」
「我打不打呼噜，你应该清楚。」
「你……凌晨四点洗什么澡？」
「我一般都是这个点。你去床上睡吧，我洗完以后就走了。」
周起也没有料到我会睡在浴缸里，急忙围上了浴巾。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可是不得不说，不论怎么看，他都帅得惨绝人寰。
刚刚睡醒却丝毫没有浮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中格外深邃。
他没有讽刺、挖苦我，也没有和我开玩笑，而是，很正经、温柔地和我说话。
可是我实在太困，虽然经历了刚刚的惊吓，我脑子还是懵的。
打开门出了卫生间就直直地躺进那张柔软的床上。
还有他的体温。
和那个他喜欢的香水味道。
我抓着被角，紧紧地抱着被子。迷迷糊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觉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额头。
微微睁眼，却看见近在咫尺的周起。
下一秒，他的唇已然吻了上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脱掉了那件浴袍，然后就想要脱掉我的。
我拽住他的手，甩了他一巴掌：「周起，你这样算什么？你有女朋友，我不是随随便便的……」
「她不是，她们都不是……从来没有过。」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新成立的娱乐公司，那些新人需要炒作。」
他抚摸着我的手背：「我等的太久了……不管你现在是陶馨还是谁，我都等得太久了……」
「等……什么？」
「等你想清楚，等你能……回来找我。」
他不说话了，只是撩开我唇角的乱发。他的眼神，看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周起……」我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颊侧。
「可是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我不是沈琼，从那天周凌骨折，在医院见到你的那个人，就不是沈琼了。」
他勾了勾嘴角。
「我管你是谁，只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
他说完，忽然用手指掠过我的唇。还有脸。
「你的脸很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
「嗯……？」他的手忽然抚上我的腰，在我耳边低沉地说了句：「瘦了。」
我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连忙去挡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揽入怀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躺在他的身侧，用手去轻轻地触碰他背后那条疤痕。
「当时很疼，对吧？」
「其实挺划算，一次受伤，换你照顾我好几天。」
我没有说话。
是小说又怎么样呢？是反派又怎样呢？
他并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似乎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此刻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没有一点儿狠厉，只有温柔和笑意。
「我们结婚吧，就像那天我对你说的，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我陷在他的怀里，一个翻身，双手撑上他的胸膛。
「好吧，周先生。就这么说定了。」
他笑着坐起来拉我的手：「嗯。」
26
一切像是梦一样。
几个月前当我站在英国的街头，看着街道上和中国不同的建筑，行色匆匆的冷漠行人。
我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不会想到那个曾经一脸冷漠、病态得要囚禁住我的人，其实还在故土等待着我。
婚礼我想从简，可是周家亲友众多，必须大办一场。
我也再次见到了周凌，虽然还是国外大学在读，曾经的高中少年却已经颇有企业家的风范。
他知道我要和周起结婚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
「哥……你和我老师？这太……」他在周起面前也依旧是个小孩子，「太突然了。」
周起只是淡淡地说：「你人来就行了，千万别给我随礼，也别给我丢人。」
他自然不知道我和周起之间的故事。
结婚那天，来的人很多，还有穆藤，他的身边却不是女主角白楚宁，而是另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女人。
我没有想到我会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我宁愿是个小小的聚会。
因为结束后我和周起两个人躺在床上，连脱衣服的力气也没有，就这么睡到了天亮。
我和周起给自己放了长假，蜜月旅行，去了瑞士。
我们依偎着走在瑞士街头。
我指着一条拴着 LV 狗链的狗子说：「人不如狗系列。」
周起举起我的手：「看看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这不是你随手塞给我，说不值钱的吗？」
「嗯，比狗链值钱。」
晚上我们总是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会问我：「之前我应该像是疯子吧？」
「嗯，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腿长。」
「只有腿长？」
「还有…人傻。」
「……」
于是总是在我的求饶中结束拌嘴。
其实我该感恩吧，这个还算圆满的结局。可是我知道，这三年他的痛苦。
我发现了那张密密麻麻的病历单。我发现了他至今依旧会去看心理医生。
他吃的药。根本不会治好他的心。
可是他为了我，装作一切都完美的样子。
可是这就够了，只要他能在我身边，只要他真心地想把我留在身边。
那我愿意，一辈子做他的囚徒。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