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停滞住了，深吸一口气，还是点了进去。里面别的没有，铺天盖地的都是我的照片。
是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下拍摄的。甚至每一张都做了批注。
有一张照片，他做了着重标记：「这一天，她开始不一样。」
我不停地翻着，最开始的一张照片，是沈琼在给穆藤补习的照片。
标注是：「穆藤的家教，看起来是一只很好的猎物。」
后面的一张张图片的标注分别是：「像是一只白兔的女人，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今天对我笑的样子，是精心排练过的。」
「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她晚上来见我的时候，像是一只猫。我不会这么快碰我的猎物。」
「总觉得，差了点儿。」
………
到后来我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的批注：「她变得陌生。我似乎要失去『解剖』她的兴趣了。」
「她居然，选择了我？」
「她变了，像是一个陌生人。」
「有什么好像开始牵动我的心情。」
「她笑起来很傻，但是莫名其妙地想看她的笑容。」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
「是我输了，我不想再见到她。」
「算了。」
「世上会不会真的存在平行时空。」
……
我愣住了，都忘了要赶快把电脑塞回他的手中。
直到一双手把我搂过去。
我吃了一惊，以为要败露，却发现周起只是闭着眼睛，并没有苏醒。
他将我拽进了那个温暖的被窝。
我可以挣脱，可是我很怕他醒过来，电脑的页面还没来得及关。我用力地伸长手去点击那个叉叉。
却被死死地勾住脖子。
终于，关掉了。呼吸间却贴上了周起的胸膛。一股药和消毒液的味道。
他的衣服很柔软，他的身体因为有些发烧而烫烫。
我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这是 A 市久违的雪了。一年前在雪地里，他与我告别。
一年后…..我看着这顶层才能看到的雪景。
天空很昏暗，偌大的房间灯光是暖而微弱的，很适合睡觉。
然而这个时候他不轻不重地抱着我，我们是这么亲密，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一般。他的皮肤有些烫，更是灼得我发慌。我的心跳动得快要炸裂开来。
所以，他喜欢我吗？……
「沈琼……我不是圣人。」
抬头，周起还是闭着眼睛的。
他却精准地扶住我的后颈，嘴唇压了上来。轻轻地厮磨着，轻轻地舔舐着，像是在吃一颗柔软的糖。
他的手从后颈滑落到我的背。
温热的手掌在我这里却成了一块烙铁一般炽热。
愈演愈烈，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本来温暖的被窝此刻居然灼热得让我无法忍受。
我终于得以从那掠夺般的吻中喘息时，睁开眼，却发现他正垂着眼睛看我。
眉眼低垂，似乎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温和的样子。他理着我的碎发：
「现在不穿裙子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裙子。」我想到之前沈琼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一条很显身材的小黑裙或者各色裙摆，八厘米的高跟鞋，还有珍珠发饰。
可是自从我穿来后，就基本告别小裙子了，甚至把她一头黑长直都剪短到了肩膀。
「你这样更美。」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忽然，把我踹下了床？？？
「周起，你干什么！」
「门铃响了，你去开一下。」
他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打开门，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丢到我怀里，然后门又被关上了。
我低下头，看见一双玻璃珠子一样漂亮的眼睛。是猫咪啊。我最喜欢的金渐层。
我跑回去，看到他抱着胳膊看着雪夜的江景，并没有和我说话。
那只猫乖乖地待在我的怀里，蹭着我的脖子，痒痒的。
我于是走到客厅，发现地上已经放好了一切养猫需要的东西。
还有一排衣架，上面挂着最新款的冬季大衣毛衣甚至贴身的内衣内裤。
我怔住了，他这是要长期囚禁我？
不能吧…..虽然这里很贵、很精美。可是我好想吃烧烤、火锅…..
我把猫放进窝里，去卫生间洗漱。我看到脖子侧边有淡淡的红色印记，是他亲吻后的痕迹。他就像一只吸血鬼，不仅是亲嘴，还有脖子，几乎亲了个遍。
可是我们这样算什么？什么也不算。
根本没有爱，有的只是占有和身体的吸引。
脑海中浮现出他精壮、高挑的身材，忍不住擦了擦口水。
16
这时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般，我差点儿摔倒，于是抓住了洗手台的边缘。
头很晕，像是整个灵魂都在被拉扯。
是要回去了吗？从这个身体回到原来的我那里？
可是这眩晕仅仅持续了几秒钟，我的视线就又清晰起来。
很快地刚才出现的强烈眩晕感再次席卷而来。更加强烈，似乎有什么生生的被注入我的脑海之中。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地板上。似乎晕了并没有多久。
我敲着脑袋站起身来，却发现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通红一片。这个时候，无数的记忆涌来。
属于沈琼的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一幕幕就如同感同身受一般。
原来小说中单薄的角色沈琼，居然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人生。
沈琼的父母，曾经也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财团掌门人。
只是在她五岁的时候，一场飞机失事，她成了孤儿。所有的财产都被亲戚瓜分，而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养她，于是她在孤儿院度过了十年。
她不停地被收养，又被丢弃，因为她总是病态一般地杀死小动物。他们说，她有精神病。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父母去世那年的新闻报道，确定了那群抢走一切的人是谁，在哪儿，现在还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她决心要摧毁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的美貌、心机，依附上更强的人。
而其实，她最先认识的，其实是周起。
她当时正在埋葬一只兔子。戴着鸭舌帽和厚围巾，没人认得出来。
「那是我杀着玩的，谁允许你埋的？」
那时候的周起还是个少年，她跑得飞快，后来，在穆家看见他的时候，沈琼自己打了个寒战。
我这才知道，原来沈琼喜欢周起，一直都喜欢。
她依附权贵，只是为了她的复仇。
为了她的复仇，她可以不要爱情。
可是我呢？如果他们有这么动人的故事，那我，是不是这个世界最多余的存在？
17
当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卫生间，看到周起抱着那只猫坐在沙发上。沙发边是一只精致的立式台灯。微黄的光亮打在他身上，很美好。
他见我出来，看了我一眼，却立刻皱起了眉「「怎么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低喃了一声：「没什么。」
他过来想抱我，我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他：「别碰我。」
抬眼，看到他僵在半空中的手。
我于是一步步地后退：「周起，你放我走吧，反正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不是吗？」
「去哪儿？」他的目光忽然沉下来，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我走来。
「我要回家。」我抬起头，「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要自由。」
「沈琼，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在孤儿院长大，你的父母也根本不是什么在国外工作的教授。你处心积虑地包装自己，不就是为了能认识我们这种人吗？」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不是只要有钱有权，什么都可以吗？」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如今怎么反而高尚起来了？」
我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你那么多女人，为什么总抓着我不放？」
「你很了解我吗？」他的语气加重了。
「把它喝了，我就让你走。」周起将红酒摇了摇，很满的一瓶。
酒入口就很辣，我只是不管不顾地往里灌。后来有一只手来夺我手中的酒瓶，我死死地抓着，终于喝完了那一瓶红酒。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只觉得脚下不能控制。可我还是出去了。他说话算话，没拦住我。
我终于明白，那几张贴在沈琼家里的照片是谁，为什么被画上了红色的叉。
我握了握胸口挂着的项链，那是沈琼妈妈给她唯一的遗物。小说到最后，她也没能成功，反而做了太多错事，被自己最爱的人害死。
「我会帮你的，用另一种方式。」
18
我打算去 B 市，把当年的事情全部调查一遍，为什么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拿走一切？为什么可以把一个仅仅五岁的小女孩一个人抛弃不管？
我到了机场，等待登机。
而一个身躯挡在了我的身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摘去了我的鸭舌帽。
「沈琼。」
我抬起头，是身穿黑色大衣的周起，他居然已经可以出门了。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黑西装的壮硕男子。
他低下头看着我，一如既往地抚了抚我的头发：「你今天很美。」
「你说了放我走的。」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我不想让他再牵扯进来了。
「可是又被我捉到了。」他把手中的鸭舌帽扔给身后的人。
「求你……让我走吧，我本来就是你的工具，你根本不爱我不是吗？」
「谁说的？」
他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几乎咬着牙说：「谁说我不爱你的？」
他看着我，忽然轻笑了一声。
「要说薄情，你沈琼才是第一。」
他的手力气很大，抓得我肩膀生疼。
我喜欢他。可是现在，这具躯体在反抗着，要我离开他，反抗激烈，我几乎每一块骨头都在疼。似乎浑身都快碎了一样的疼，却也做不到。
这个时候，忽然涌来铺天盖地的闪光灯，闪烁不已。
一群记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埋伏在了这里，刚才的举动也许已经被拍了下来。
「周先生，请问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吗？」
「周先生，之前拍到你和雅安的照片，具体……」
「周先生，请说两句。」
「沈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是被威胁了吗？」
我被闪光灯闪得六神无主。
却被搂过去，眼睛轻轻地挨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外套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一股沉静的味道。
只听到他从容地说：「只是准备和一起去旅行，可是计划有变，闹了点儿小矛盾。」
周起摸了摸我的后脑：「她不喜欢人太多，失陪了。」
他步履飞快，直到坐进他的车里。
19
他终于将我放开。
「怎样才肯放过我？」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复一直在颤抖的身体。
「我要的是什么，你知道。」他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我的脸颊。
我抓住那只微凉的手。
我只是，抓住那只手，轻轻地蹭了一下，然后吻了吻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一瞬间的失神。
「周先生……既然你想要的是这个……」
我轻轻地吻着那只手，在指背处轻轻地摩挲着。
他却抓住了我的下巴，让我停。
沈琼的八面玲珑，在书中寥寥几句就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像是戴上了虚假的面具。似乎只要有利可图，她就能娇娇软软地钻进那个男人的怀里。
可是我不能这样下去，过去的沈琼太苦了，就像是活在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为了那一点点的光亮，不断地出卖自己的心。我做不到。
「用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去做这样下流的事情，真是糟蹋了。」他用指腹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但是泪水却决堤。我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减轻这副躯体的痛苦。
「沈琼，看着我！」
周起的声音很急迫。他抓住我的双手防止我再伤害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向他的眼睛。我第一次在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
「我不知道，周起。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快被撕扯成两半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昏昏沉沉，只记得最后他把我揽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有我在，没事了。」
20
醒过来的时候，我回到了自己的家。衣服已经被换掉，穿着合身的睡衣。
我打开手机，是周起给我的留言。
「沈老师，粥在锅里，记得喝。」
我打开锅盖，是煮好保温的粥。
我尝了一口，有点儿咸。可是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一切。
敲门声却忽然响起，我以为是周起，开门，却是穆天翼。
「琼，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眼神充满了疲惫，我警觉地问：「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家的事。」
我还是妥协了，给他泡了一杯茶。
他接过去。
穆天翼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落魄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
「我家怎么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父母曾经是瑞丰电子的董事。我早知道你说爱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我的心一紧，穆天翼笑着摇摇头说：「我心甘情愿的。可是我又不得不联合他们去对抗周起……」
「穆先生……」
「可是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他们害怕你以后会调查当初的事，就想要安排杀手杀了你……」他抹了一把脸，「我阻止不了……可是我绝不会伤害你。」
我开始颤抖起来。
「那天，我故意让肖珍打扮成你的样子，送她我本来要送给你的手链……」
「我知道，他们只能做一次，所以即便牺牲掉肖珍，我也……」
「他们怕你死了，周起会追究，也想一并除掉他。那场车祸，也是他们找人做的……」
我背脊一阵凉。
「穆先生……你太糊涂了……这是犯罪……」
「我不在乎了，我早就不清白了，周起不会放过我。因为……」他忽然笑得很放肆，「他爸，是我杀的。」
「他凭什么啊！凭什么把我踩在脚下！凭什么！」
「琼……你不明白我多爱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他忽然上前抓住我的肩膀，却被警笛声吓得瘫倒在地。
我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他：
「不，你不爱我。你只不过是用爱我这个理由，去做那些满足你想要得到权力的肮脏的事。」
警察破门而入。
他扯下了那副金丝眼镜，跪倒在了地上。
「我不甘心输！」
他掏出匕首：「琼，等我杀了你，我们一起去地下团聚。」
21
「住手！」
我看到周起从人群后走来。
「穆天翼，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他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刃，几乎瞬间就把穆天翼击垮。「杀人应该偿命。」
「周起，你也很可悲，这个女人根本不爱你。她喜欢的是你的权和钱，而已！」
穆天翼忽然撩开外套，他的腰间居然绑着一个炸弹：「既然不能让琼和我一起死。那就让所有人都替我陪葬！」
一切好像都成了慢动作，我只记得我推开了周起，一把扯下了那个炸弹，用尽全力地扔进了小区旁的人工湖。
那一瞬间，爆炸声震耳欲聋。
好在湖够近，我也臂力惊人。无人伤亡。
似乎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似乎一切尘埃落定。似乎我，终于可以抛下这个身份。
我还记得穆天翼被抓的那天。
周起和我看着那个被炸得一塌糊涂的人工湖。
「沈老师，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个姑娘埋了你杀掉的兔子？」
我含着眼泪看他，他盯着我看了会儿，摇摇头。
我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是喜欢从前的那个沈琼，还是现在的我。
可是我想到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离开，远远地离开。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别找我。」
他没有阻止，却再次吻了上来。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吻是真实的，带着真实的情感。
他微微地离开，却贴着我的前额：「会回来吗？」
「别等我。」
22
这次，我是学成归来，A 市的大学为我提供了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
我却知道那个真实的、促使我回国的原因。
我要见见周起。
他的公司即便在英国也能常常在新闻中听到。
应该是过得很不错。
走在 A 市秋天的街道，一切都有种萧瑟的美却让人忍不住裹紧大衣快步行走。
公交站广告上的女人很眼熟，看了半天居然是女主角白楚宁，也就是穆藤的女朋友。
他们并没有被周起逼得走投无路，相反地，她居然成了周氏集团某个产品的代言人。
我钻进商场买了一杯咖啡，坐扶梯下去的时候，我看到扶梯的另一侧，一个穿着羊绒大衣的男人愈来愈近。
我看着他，同我擦肩而过。
是周起，他也认出了我，可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人。长发飘飘，美得不可方物。
而我，剪短了我的头发，穿着牛仔裤和卡其色大衣，踩着跑起来飞快的驼色短靴。
我于是很怂地跑了。
我害怕见到他，害怕他和我说话。因为刚才那一眼我意识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无可救药般地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跑出商场，我随便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去最近的酒店。」
在长时间的沐浴以后，我窝进了酒店的沙发。
然后在电脑上疯狂地搜寻着周起的消息。
在国外的时候，我逼迫自己不去寻找和他有关的新闻。甚至改了名字，三年了，我本以为我已经彻底地放下一切。
可是讽刺的是，我依旧关心到发疯。
看起来，周起过得很好，比之前还要好，他的女朋友换得很勤快，这一个也不过谈了两个月，是一个小明星。
而我，在英国的三年，即便有许多人追求过我，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穆家，虽然几次面临破产，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穆天翼被执行死刑，穆藤则是脱离了他的家庭，成立了新的广告公司，成了商界新秀。
周凌则是和小说里一样，在他哥哥的羽翼下，过得很好。
好像，前不久和他的女朋友订婚了。
23
我喝了口水，揉揉太阳穴。然后合上了电脑。
然而这个时候，酒店前台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是我有一些信息有些错误需要核实，我想到换名字的事情，也许是刚刚说错了。
于是套了件外套就下楼。
只是电梯门刚打开，周起就站在我的面前。
一袭深灰色羊绒大衣，就那样，离我半米远。
我强装镇定，装作不认识地走出了电梯。
这一次，他却开口了：「沈琼，现在是不是该叫你陶馨了？」
「周起，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
「三年了，我们……应该能和解了吧？」我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当然，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血海深仇。」他对我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这么久不见，不如一起喝一杯。」
私人的包间，周起为我倒了一杯酒。
我们碰了一下杯，我微微地抿了一口，他却很爽快地一饮而尽。三年他的变化很小，只是似乎更瘦了一点，轮廓愈加分明，更显得他凉薄。只是他现在微微地笑着，似乎很从容。
我忽然想到曾经我们那么亲密地拥抱、亲吻，也那么深刻地伤害过彼此。难道真的可以，全部忘记吗？
「你似乎有什么想问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身子前倾，那双眼睛时隔三年再一次停留在我的眼底，锐利又迷人。
「你的名气那么大，你的新闻我都知道了。」我有些紧张地握着杯子，却迟迟喝不下去第二口。
「本人就在你面前，你却要去相信那些记者胡诌的新闻。」
「……」但我现在最想问的居然是那个长发飘飘的美女。
「你摆脱了我三年，感觉怎么样？」他忽然开口，猝不及防。
我的心一颤，我怎么说得出口，一个人在国外的辛酸。
怎么说得出口无数次在手机上输入又删掉的号码。因为是我自己提出的，是我自己要走，如今却又终于再次折服在自己的心之下。
我终于把那杯酒喝完了，只觉得从胃里辣到喉咙口。但我也终于能开口说一句：「还好。」
也许是最后的倔强，只要他再追问一句，我可能就彻底地缴械投降。
还好他似乎怜悯我的窘迫，没有再说什么，也按住了我要再倒酒的手。
「去江边走走，醒醒酒吧。」
24
江风的确去除了三分醉意，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边今天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几乎人挤人。
可是这冬日的天气里，忽然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几乎在瞬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太冷了，我先回酒店换衣服了，你也快点儿回去吧。」
「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到司机。」
「我手机有电。」
「你认为我会背出司机的号码？」
「酒店可以充电，你充完电打。」
「是我的手机，被扒手偷了。」
我愣住了，在确认过他每个衣兜都没有手机后，决定帮他打车。
「我有什么理由骗你？还有我不坐外头的车，你知道。」
翻来覆去，他现在和我面面相觑地坐在我酒店的房间里。
「现在是旺季，今晚的房间都没有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洗了澡把自己弄干之后，我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写论文，他则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我忍不住看着他刚刚吹干的蓬松头发，应该很柔软。还有浴袍下面若隐若现的皮肤。
忽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我躲进卫生间，看着他脱下来的衣裤。刚才翻找他口袋的时候，我摸到了一包烟，他从前是不碰香烟的。
那包烟依旧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我拿出一根，夹在手指之间，忽然就流出了眼泪。
什么洒脱、释然，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嫉妒得发疯。
那根烟在我的手中弯折，我扔进了垃圾桶。
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
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他依旧站在窗前。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打个地铺？」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背受过伤，不能睡太硬的地方。」
我想起三年前那场车祸，他护住我，后背被插进一块玻璃。
于是我很自觉地给自己做了个床铺。
空调开得很热，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差点儿把睡袍全脱了，我悄悄地看了周起一眼，还好，他睡得还算安稳，估计也不会看见我衣衫不整的模样。
但是我还是决定把地铺搬到浴室的浴缸里。
然后把门一关，浴帘一拉，完美。
25
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是早晨，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似乎有人进来，我没有在意，但是被吵醒了，只能抱着手机看了会儿，才凌晨四点。
真当我准备起身的时候，浴帘被拉开，周起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
他……他……真的很努力地锻炼啊！
我遮住眼睛，撒谎不打草稿：「你昨晚打呼噜，所以我跑来这里的。」
「我打不打呼噜，你应该清楚。」
「你……凌晨四点洗什么澡？」
「我一般都是这个点。你去床上睡吧，我洗完以后就走了。」
周起也没有料到我会睡在浴缸里，急忙围上了浴巾。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可是不得不说，不论怎么看，他都帅得惨绝人寰。
刚刚睡醒却丝毫没有浮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中格外深邃。
他没有讽刺、挖苦我，也没有和我开玩笑，而是，很正经、温柔地和我说话。
可是我实在太困，虽然经历了刚刚的惊吓，我脑子还是懵的。
打开门出了卫生间就直直地躺进那张柔软的床上。
还有他的体温。
和那个他喜欢的香水味道。
我抓着被角，紧紧地抱着被子。迷迷糊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觉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额头。
微微睁眼，却看见近在咫尺的周起。
下一秒，他的唇已然吻了上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脱掉了那件浴袍，然后就想要脱掉我的。
我拽住他的手，甩了他一巴掌：「周起，你这样算什么？你有女朋友，我不是随随便便的……」
「她不是，她们都不是……从来没有过。」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新成立的娱乐公司，那些新人需要炒作。」
他抚摸着我的手背：「我等的太久了……不管你现在是陶馨还是谁，我都等得太久了……」
「等……什么？」
「等你想清楚，等你能……回来找我。」
他不说话了，只是撩开我唇角的乱发。他的眼神，看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周起……」我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颊侧。
「可是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我不是沈琼，从那天周凌骨折，在医院见到你的那个人，就不是沈琼了。」
他勾了勾嘴角。
「我管你是谁，只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
他说完，忽然用手指掠过我的唇。还有脸。
「你的脸很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
「嗯……？」他的手忽然抚上我的腰，在我耳边低沉地说了句：「瘦了。」
我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连忙去挡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揽入怀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躺在他的身侧，用手去轻轻地触碰他背后那条疤痕。
「当时很疼，对吧？」
「其实挺划算，一次受伤，换你照顾我好几天。」
我没有说话。
是小说又怎么样呢？是反派又怎样呢？
他并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似乎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此刻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没有一点儿狠厉，只有温柔和笑意。
「我们结婚吧，就像那天我对你说的，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我陷在他的怀里，一个翻身，双手撑上他的胸膛。
「好吧，周先生。就这么说定了。」
他笑着坐起来拉我的手：「嗯。」
26
一切像是梦一样。
几个月前当我站在英国的街头，看着街道上和中国不同的建筑，行色匆匆的冷漠行人。
我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不会想到那个曾经一脸冷漠、病态得要囚禁住我的人，其实还在故土等待着我。
婚礼我想从简，可是周家亲友众多，必须大办一场。
我也再次见到了周凌，虽然还是国外大学在读，曾经的高中少年却已经颇有企业家的风范。
他知道我要和周起结婚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
「哥……你和我老师？这太……」他在周起面前也依旧是个小孩子，「太突然了。」
周起只是淡淡地说：「你人来就行了，千万别给我随礼，也别给我丢人。」
他自然不知道我和周起之间的故事。
结婚那天，来的人很多，还有穆藤，他的身边却不是女主角白楚宁，而是另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女人。
我没有想到我会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我宁愿是个小小的聚会。
因为结束后我和周起两个人躺在床上，连脱衣服的力气也没有，就这么睡到了天亮。
我和周起给自己放了长假，蜜月旅行，去了瑞士。
我们依偎着走在瑞士街头。
我指着一条拴着 LV 狗链的狗子说：「人不如狗系列。」
周起举起我的手：「看看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这不是你随手塞给我，说不值钱的吗？」
「嗯，比狗链值钱。」
晚上我们总是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会问我：「之前我应该像是疯子吧？」
「嗯，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腿长。」
「只有腿长？」
「还有…人傻。」
「……」
于是总是在我的求饶中结束拌嘴。
其实我该感恩吧，这个还算圆满的结局。可是我知道，这三年他的痛苦。
我发现了那张密密麻麻的病历单。我发现了他至今依旧会去看心理医生。
他吃的药。根本不会治好他的心。
可是他为了我，装作一切都完美的样子。
可是这就够了，只要他能在我身边，只要他真心地想把我留在身边。
那我愿意，一辈子做他的囚徒。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