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火烧身

我敛了敛眉,压下心底涌上来的烦躁,转身要走。

刚迈开一步,我突然想到了刚才和于洺的对话,僵了一秒,又转过身。

「陈落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什么?」

宋清桓眯了眯眼:「把话说清楚。」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直言道:「陈落是不是跟你说,我和我妈从小虐待她,从来没把她当作亲人看待?」

宋清桓神色只是顿了下,声音很淡:「说了。」

我呼吸猛地一滞。

沉闷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口,说不出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陈落竟然真的对他故技重施了......

那他......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冷漠的男人,想问他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先解释:「那些都是编造,我们并没有——」

话还没说完,便被宋清桓的一声轻嗤打断:「我不是傻子。」

他扫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不会干这种事。」

我愣了几秒,下意识地质问:

「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和她......」

我蓦地停住,看着他唇角突然挑起的讥讽,剩下那句「在一起」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陈琦,我发觉你真的很会装傻充愣。」

他平静的视线在我脸上一寸寸地扫过,语气极淡:「怎么?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顿时就有些发蒙。

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的目光突然沉了下来,眯眼盯着我的脖颈偏下的位置。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刚抬头,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宋清桓声音泛着凉意:「你和于洺刚才做了什么?」

我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没做什么。」

听到我否认,他却面色更沉,目光落在我的衬衫上,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慢:「这颗扣子,咖啡馆的时候,还在。」

我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说的是我刚才在江边不小心弄掉的纽扣。

刚要解释,想到什么,盯着他的脸问:「你为什么那么激动?」

「你现在是陈落的男朋友,该在意该吃醋的对象不应该是陈落吗?」

宋清桓抿了抿唇,神色晦暗。

左右等不到他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和他对视:「那个宋清桓已经彻底地消失了,我们也已经分手了。就算我和于洺真的做了什么,那也是我的自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跟我没半点关系?」他垂下眼,唇角淡淡地勾起,反问。

「是,跟你半点没关系。」

我神色坦然:「不过我不想骗你,刚才我和于洺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宋清桓倏然抬眸。

盯着我仔细看了一会儿,问:「你不喜欢他?」

「这重要吗?」

他却攥紧我的手,唇线绷紧,沉声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我眯了眯眼,如实地道:「对,不喜欢。」

他神色怔忪。

「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和他再有任何牵扯。」

「老实说,」我看了他一眼,把手腕从他手掌一点点地抽出,语气很淡,有些漫不经心,「碰陈落碰过的男人,我会恶心。」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宋清桓面无表情看着我,淡淡地重复:「恶心?」

「嗯,恶——」

话还没说完,手腕被再次钳制住,宋清桓用另一只手箍住了我的侧脸,那张冷冰冰的脸在眼前放大,就要吻上我的唇。

「啪!」

极为清脆响亮的一声。

宋清桓的头偏向了一边。

我揉了揉生疼的手掌,退后了几步,眼神警惕。

宋清桓看见我的动作,眸光一沉。

下一瞬,他大步地走至我面前,拦腰把我抱起来,直接扔进车里。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地甩上。

惊呼声中座椅被放平,双手被他扼住在头顶,略显沉重的呼吸清晰地响在耳边。

四目相对,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宋清桓,你——」

然后就被堵住了唇。

他的唇几乎是撕咬着我的,仿佛带着某些无法言明的情绪。

我用尽全力地推他、躲避他,却被抱得更紧,紧得甚至都无法呼吸。

最后我找到机会,扬起手就要再给他一巴掌,他眼疾手快地攥住,唇贴着我的唇,沙哑地低喃:「如果我说,他没有消失呢......」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刚要追问,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从半开的车窗外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惊,猛然意识到是我妈,应该是她从朋友家提前回来了。

我面上一红,有点尴尬地去推宋清桓,却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妈......」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软绵绵的,含着哭腔,「我找不到清桓。」

是陈落!

我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看向宋清桓。

他微微地皱着眉,下颌线有点紧绷。

但依旧把我搂得紧紧的。

「找不到你就去找啊,来你姐这里干什么?」我妈淡淡地说。

「我之前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他都不接......」

我妈嗤笑:「来这里就能打通了吗?」

「上次清桓就......」陈落顿住,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算了,我还是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空气静止了两秒,她似乎在拨号。

然后我就听到,宋清桓手机的震动声在驾驶座的位置「嗡嗡」地响起。

一遍又一遍。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8

等我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客厅安静得可怕。

我妈不知道去哪儿了,只余宋清桓和陈落对立站着,两人之间隔得很远。

我看见陈落不停地用手擦着眼泪,肩膀因为哭泣而上下耸动,而宋清桓则是一副心不在焉、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不自觉地停在了楼梯间,不懂宋清桓对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

「宋清桓,你说句话啊!」

陈落忍无可忍地冲着宋清桓喊道,尖锐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你刚才和她在车上做什么了?」

宋清桓目光寡淡地看着她。

陈落的眼睛更红了:「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咖啡馆,让我丢尽了脸,现在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吗?」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宋清桓终于开口,语调平淡,「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闻言,陈落愣了一下:「你们竟然真的......」

她绝望地咬住唇,将嘴唇咬得泛青,泪水更为汹涌地掉落。

「明明我现在才是你女朋友啊......」

「可你从来不肯碰我,连吻我一下都不愿意。甚至从我搬过来那天起,就没回家住过。」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人格的残存意识,让你有所顾虑。」

「昨天我陪你做完最后一个疗程,顾医生说,那个人格已经无法再影响你,你现在做的一切,根本都是由你自己的意识支配。」

陈落自顾自地说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盯着他的脸艰难地说道:「你是不是也爱着她?」

宋清桓冷淡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的沉默,像极了默认。

陈落整个人呆住。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抬手擦眼泪的时候,看到了楼梯间的我。

她顿了一下,目光从我的唇缓缓地下移,停留在我新换上的高领毛衣,眼底划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难过、有愤怒,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嫉妒。

老实说,我现在脑子也挺混乱的,但还是收拾好情绪,朝宋清桓走了过去。

我要找他问清楚。

陈落在我经过她面前时拦住了我,冷冷地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我停住,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陈落却像是找到了倾泻口,她目光含恨,有些激动地说:「于洺要出国了,宋清桓也不要我了,你的一切都回来了。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我是真的快被她的强盗逻辑逗笑了:

「陈落,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对不起我。你现在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不觉得恶心吗?」

说着,我顿了下,嘴角挑起一抹讥讽:

「也是,恩将仇报的事你也不止做过一回了。你当初跟于洺、宋清桓他们说我和我妈虐待你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一副毫不心虚的嘴脸吧。」

陈落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眸光闪烁:「你都知道了.....」

我冷笑,还要说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

我妈站在不远处,满眼通红地望着陈落:「琦琦说的是真的吗?」

陈落脸色煞白。

还没等她开口,我妈就直直地晕了过去。

宋清桓开车把我妈送进了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我妈被确诊为突发性高血压。

是由于过度刺激才导致的。

医生给我妈打了针、用了药,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苏醒,只要情绪稳定,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我一直沉默着,看着我妈病恹恹地躺着,心里既难过又自责。

「放心,阿姨会没事的。」

我抬起头,竟然从宋清桓那无波无澜,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关切。

「你——」

我本想说些什么,可此时宋清桓眼神深沉而专注地望着我,大概是这目光专注得有些过度,让我有些失神。

「我要走了。」他低声说。

「嗯?」

他顿了顿,缓缓地道:「我下去买点东西。」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出去了。

打起精神走出病房准备去打水,就看到陈落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一脸沉默。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

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颤了颤。

「为什么?」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们也不欠你,你到底为什么——」

陈落突然出声打断我:「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走丢了一次吗?」

我皱了皱眉。

那时候,我爸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他在去银行贷款的路上出了车祸,没抢救回来,公司也宣告破产。

我妈不仅要还我爸留下的债务,还要供我和陈落上学,为了多挣钱,我妈一个人要打两份工。

陈落六岁生日那天,我妈特意挤出时间带她去动物园,结果因为陈落太调皮贪玩,差点儿走丢了,幸好警察帮忙找到了她。

「你真以为,我是因为贪玩,才走丢的吗?」陈落淡淡地问。

我心头一颤,目光审视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落却笑了笑。

「你知道吗?我并不是跟你一样高中才知道我的身份,我六岁那年就知道了。」

「妈亲口告诉我的。」

看着她的侧脸,我攥了攥手心,目光复杂。

「那天在动物园,我听见她说,她恨我爸,恨那个女人,也恨我。她还说,她很累,养这个家很辛苦,所以养不起我了。」

「然后她就走了。」

陈落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淡。

我却看见她手上青筋微露,指尖也隐隐地发颤。

迟疑地问:「从那个时候,你就开始恨我们了吗?」

「恨?」陈落眉心微顿,「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平淡地开口:「不恨,却三番两次地抢走我喜欢的人,气得妈生病住院,那你也真的是够无耻的。」

陈落顿时不说话了。

安静半晌,她才缓缓地开口:「我只是嫉妒你。」

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眸光极深极沉:

「嫉妒你是妈的亲生女儿。」

我无言地望着她。

「其实我能理解的。一个情妇生的女儿,养那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那时候家里条件那么差,她选择丢弃我,也是明智之举。」

陈落顿了顿,忽然抬眼看我:「可我又无数次在想,如果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像你一样,不管条件再艰难,她都不会扔下我的。对不对?」

我有些发愣。

「可能是想的太多,我越来越嫉妒你,总想着和你争,也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根本不在意,从来都没发现。」

我沉默了片刻,问:「你费尽心思抢走于洺,也只是为了跟我争吗?」

「是。」陈落回答得很干脆。

「宋清桓呢?」

陈落却犹豫了。

我耐心地等着她。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才听见她说:「我爱他。」

9

我的心重重地一坠。

但她又顿了一下,说:「我爱现在的他。」

「第二人格?」

陈落「嗯」了一声,忽然朝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其实我应该比你更早认识现在的他。」

我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心理医生?」

陈落大概也没想到我能一下子猜到,愣了好几秒,然后紧了紧手心,跟我说起了这段经历。

那天她陪朋友去看心理医生,没想到却刚好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宋清桓。

他跟平时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双腿交叠,后背支起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个魔方,眉眼凛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的散漫。

但在抬头看到她的那一刻,却突然笑了一下。

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动了一下。

直到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他才敛起笑容,淡淡地道:「原来是小姨子。」

「现在我才意识到,当时他把我当成了你。」

她说:「我早就该发现,原来不管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他爱的都是你。」

陈落低垂着头,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他和我在一起,或许只是为了报复你。」

「报复我?」

陈落「嗯」了一声:「你有想过,原来的宋清桓是怎么消失的吗?」

我的眼皮狠狠地一跳。

陈落自顾自地道:「原来的宋清桓才是主人格,副人格的存在只是为了帮他逃避和赎罪。如果没有外界刺激,他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就这样消失了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极力想压制,却始终压不住那股怒火在胸腔横冲直撞,深吸口气:

「除了编造了我们虐待你,你还对他说了什么?」

陈落抬头对上我的视线,慢慢地说道:

「我说你之前喜欢过于洺,之所以跟他在一起,是把他当成于洺的替代品。」

我觉得荒谬极了,很快地直言道:「他不可能会信——」

话语戛然而止。

心里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三个月前,我和宋清桓在商场买戒指的时候,遇到了我大学时期的室友。

寒暄了一会儿,宋清桓刚好付完款过来,他自然地揽过我的腰,嗓音温和:「琦琦,这是你朋友?」

没等我说话,室友盯着宋清桓看了一会儿,突然捂住唇:「琦琦!你和于洺要结婚了!」

我瞬间感受到腰间的手僵了一下,抬头看他,却见他眉眼依旧清俊、软和,似乎没什么异样。

但那一天宋清桓都很沉默。

晚上,室友发短信给我道歉,说他俩明明长得不像,也不知怎么地就认错了人,大概是气质太像了。

尽管我再三跟宋清桓解释我和于洺之间没什么,我们还是冷战了两天。

那会儿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冤,于洺只是我年少时期一段青涩的暗恋,早就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我现在爱的只有宋清桓。

到了第三天晚上,宋清桓抱着被子走进卧室,一言不发地躺在我身边,求和的意思很明显。

我无言地推了他两下,他愣了愣,随后低头亲了下来。

我被吻得七荤八素,微微地喘着气,耳畔响起了他委屈的嘟囔:

「老婆,我再也不跟你闹别扭了,沙发一点儿也不舒服....」

陈落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

她笑了笑:「你不会还不清楚自己选男人的偏好吧?你好好地看看于洺和原来的宋清桓,不是一样的类型吗?」

我唇线绷紧,冷冷地看着她。

我还是不信宋清桓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陈落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减,最后眸光都黯淡下来:「他确实不信。」

她平静地说:「所以我给他看了你写的那块许愿牌。」

「轰」的一声,脑袋像是炸裂了般「嗡嗡」作响,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陈落说,宋清桓当时为了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和我结婚,很积极地接受治疗。

当时他刚做完催眠,正是精神最脆弱的时候,顾医生让他练毛笔字静心。

他看到那块许愿牌,认清上面的字迹后,目光有一瞬的呆滞。

平日里斯文沉稳的男人,手一直在抖,最后毛笔好像都握不住了,墨水一滴一滴地滚落在上面。

直到上面的名字再也看不清,直到第二人格出现。

陈落说完,空气陷入了沉默。

我垂下眼,每呼吸一次,胸腔处的窒闷便明显一分。

难怪刚才第二人格质问我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难怪他那么执着那一句「你不喜欢他吗?」......

半晌,陈落缓缓地站起身,轻声地说:

「对不起。」

「妈也快醒了,我先走了。她看到我应该也不会开心吧。」

她慢慢地走着,背影有几分萧瑟和落寞,我极少看到她这副样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压制住从喉头散发的阵阵痒意,转而复向平静。

「陈落。」我叫住她。

她脚步顿了一下。

「不管是于洺还是宋清桓,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挽回,我也不会选择原谅。」

「嗯。」她的声音很涩。

「但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陈落回过头。

与她对视的瞬间,我晃了晃神。

一段模糊久远、几乎被遗忘的记忆蓦然从脑海中浮现。

那时候我家生活拮据,我过生日就是一个水煮蛋,可轮到陈落,我妈不仅买来了蛋糕,还带她去动物园玩。

我被独自留在家里,只能生闷气。

但没过多久我妈就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抱怨诉苦,就被我妈一把抱住,她伏在我肩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从来没哭过,这几年来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

我只能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可没过一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问她:「妈,妹妹呢?」

我妈身体一僵,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我,无声地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妈终于松开了我,她用力地擦掉眼泪,拉起我的手,嗓音是一种释然的平静:「走,我们去找你妹妹,带她回家。」

......

陈落走后,我在长凳上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一道低沉、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来了。」

他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把一碗包装好的东西放在了旁边:「我去买了馄饨,待会儿阿姨醒来就可以吃了。」

说完,手臂轻轻地环住我的腰际,慢慢地收紧,下巴抵着我的头发依赖似的蹭了蹭:「老婆。」

我顿时浑身一颤。

他的神色、语气、态度......

分明就是原来的宋清桓!

10

宋清桓说他回来了。

他像从前那样接我下班,自然地跟我同事打招呼,陪我一起去医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看着他在我妈跟前忙前忙后悉心照料的样子,心里却沉甸甸的。

思忖几许,我决定去找宋清桓的心理医生,但却被得知他回老家了,联系方式也都换了。

这天宋清桓停好车过来,我和他并排走进医院的电梯,我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仿佛不经意地开口:「他呢?」

宋清桓微微地一顿,黑黝黝的眼细细地扫过我的脸,仿佛知道我在问什么,垂眸道:「他消失了。」

我微蹙着眉,还想说什么,只听他一声叹息,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覆盖住。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宋清桓愣了愣。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一般情况下,被消灭的人格并没有回来的可能,但我的情况特殊,他自愿地消失了。」

「自愿地消失?」

脑海中顿时浮现那晚在病房第二人格说的那句「我要走了」……

宋清桓「嗯」了一声,语调很平静:「那天你和陈落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其实,我对他的感情挺复杂的。」

「他向来性格偏执、做事极端,以为你真的把我当成于洺的替身。为了报复你,自作主张地和陈落在一起,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这一点我真的难以接受......」

宋清桓顿了下,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语气少见地有几分脆弱:

「可幼年时期是他帮我走了出来,现在我们解除了误会,也是他选择了自愿地消失。」

说着,宋清桓黯了黯眼眸,低下头像小狗似的蹭蹭我的额头,声音闷闷的:「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信任你,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咱们以后不提他了,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好吗?」

我沉默了很久,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

直到走出电梯,我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好,那就不提他了。」

宋清桓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唇角弯了弯,但马上又抿着唇:「阿姨那边......」

他苦笑了下:「她那段时间一定很难过。」

我抿了抿唇:「我会去跟我妈解释。」

宋清桓眼底的笑意再次蔓延开来:「好。」

他紧了紧我的手,嗓音温和、有力:「我也会尽力做好一切,让阿姨原谅我。」

实际上,宋清桓一向擅长处理任何场合,做事更是沉稳、妥帖,当他真心实意地想要讨好一个人,很难有人能抗拒。

根本不用我多费心,很快地便看到我妈对他从一开始的冷眼、厌恶、排斥,到现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琦琦,你是说,之前那个和陈落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是他的另一个人格?」趁着宋清桓帮我妈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妈犹豫地开口。

我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我妈要出院的东西,平静地说:「嗯,他有病历单,待会儿我可以拿给您看。」

我妈沉默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道:「那你们......」

我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宋清桓过来牵住了我的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温和又坚定:

「如果您同意,我们会结婚。」

我妈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的视线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慢慢地开口:

「琦琦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如果她想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反对,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对她。」

......

我妈说要给他三个月的考验期,我们都没有任何异议。

这段时间宋清桓对我好得简直可以称得上网上说的那种「二十四孝男朋友」,我妈看样子已经有了八成松动,看到他来我家,还会给他包饺子,留他一起吃饭。

最近,他的事务所接了个大案,挺忙的,这几天不能接我下班。

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似乎怕我生气,特意带我去外面吃了烛光晚餐,还买了一捧很大的玫瑰花。

每一支玫瑰仿佛都经过精心挑选,含羞带怯,半开半合,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我盯着那捧玫瑰花,手脚在这一刹那变得冰凉。

宋清桓噙着笑,漆黑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脸,眼神如春水般柔和:「喜欢吗?」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接过那捧玫瑰花,语气很平静:「这几天你忙你的,我自己坐地铁就好了。」

宋清桓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老婆,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

我抬眸和他对视,指甲用力地掐入掌心:「你为什么送我玫瑰?」

宋清桓微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微蹙,还是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洋桔梗。今天我下班晚,很多东西都安排得很仓促,但我找过了,附近的花店都没有洋桔梗……可之前你也收过我送你的玫瑰不是吗?这次为什么生气?」

我沉默不语。

他看了我几秒,也不再开口,微微地偏过头,侧脸绷得很紧。

那天起,我和宋清桓陷入了冷战,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冷战。

回过神,我们已经十天没联系了。

这十天,我以出差的名义去见了一个人。

张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刚从机场回来,正在地铁口旁边的一家店铺买糖炒栗子。

「陈琦姐,老板喝醉了,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你快过来看看他吧!」

张纯的声音听起来挺急的,我皱了皱眉,立刻问他要了地址打车匆匆地赶了过去。

等我赶到包厢,基本都是宋清桓律所的人,桌上满满的酒水。

张纯率先喊了一句「陈琦姐」,有几个意识尚且清醒的看到是我,纷纷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嫂子」。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看沙发上的宋清桓。

昏暗的灯光下,他紧闭着眼,细小的红斑从耳垂延伸到脖颈,没有特别严重,但看起来确实状态不太好。

张纯在旁边说道:「陈琦姐,自从你们闹别扭之后,老板经常把自己灌醉。你知道的,他酒精过敏,要再来那么几次,迟早要进医院。」

我沉默不言。

几个没喝酒的人开车帮我把宋清桓送了回去,临走之前对我挤眉弄眼:「嫂子,他今晚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去浴室用温水把毛巾打湿,想给他擦擦脸。

结果手刚一触碰到他的脸,他就醒了。

「老婆......」

一声呢喃过后,他伸手把我拽了下来,然后倾身而上,修长的手臂擦过我的耳畔,瞬间两人调换了位置。

「你都不理我......」喉间溢出的声音悬在头顶,低沉、微哑。

我微仰着脑袋看他:「不是你不理我的吗?」

宋清桓盯着我,很久没有吭声。

半晌他才开口:「我只是觉得,这些天,虽然你在我身边,却好像离得我很远。」

「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你暂时还没办法跟我回到从前那样。」

「我以为只要我对你足够好,就可以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可我现在突然意识到,伤害就是伤害,正如你无法原谅陈落,你也无法再面对我。」

「或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如果不是我太软弱,在我妹妹的事情里走不出来,他也不会出现。」

他苦笑了一下:「老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灯光下,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眼角眉梢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倦色。

他演得真好。

好到让我的心微微地痛了一下。

我颤抖着,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对不起......」

他身子蓦地一僵。

「我不是无法面对你,我只是......看到你能回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是他现在在这里,我很难说能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说着我顿了顿,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就算你误会了我,也不会伤害我。」

宋清桓怔了一瞬。

我极力地克制着,继续说道:「我从来不认为他一开始的出现是因为你软弱,你只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人常常会原谅别人犯的错误,却无法原谅自己。」

我握住他的手,强忍着身体里肆意流窜的钝痛和难受。

在这一刻,我几乎把他当成了原来的宋清桓,对他说出了我从知道他人格分裂的原因后就一直想对他说的那句话:「宋清桓,你妹妹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宋清桓眸光震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真的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嗯。」

下一秒,就被人用力地搂住,宋清桓埋首在我的颈窝蹭了蹭,沉寂了好一会儿,沙哑着说道:「谢谢。」

我身体一僵,垂落在身侧的指尖猛地一颤。

当他的唇落在我的锁骨上时,我哑着嗓子道:「我给你买的糖炒栗子好像还没拿。」

「糖炒栗子?」他含糊道。

「就是你很爱吃的那家店。我今天刚下飞机就去买了,结果忘记拿了。」

宋清桓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家店离机场很远。」

我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其实也没多远,我们不是在闹别扭吗?不能总让你哄着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忽地又埋首在我颈窝,闷声地笑了下:「老婆,我好开心。」

我垂了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开心,那就好。

11

那晚之后,我和宋清桓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似乎终于消除了所有隔阂,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也不对,他更黏我了。

我们的婚礼定在这个月底,婚期一点点地逼近,他却越来越黏我。

这天说好了早上要去看电影,拜他所赐,我们硬生生抵赖到了下午。

宋清桓在楼下,我对着镜子用粉底液把脖子上的痕迹盖了又盖,又放下长发,这才遮了个七七八八。

正要涂口红,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于洺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却沉默不语。

我把手机搁在床上开了免提,心不在焉地拿口红一点点地涂抹嘴唇。

许久,于洺才低低地说道:「我今晚的航班。」

「哦。」

电话那边呼吸沉了沉。

「你......和他要结婚了?」

我嘴里那个「是」还没说出口,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勾住了我的腰,微微地一拽,便被人带到了床上。

我抬眸,撞入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

「你干吗呀?」我无辜地眨眨眼。

宋清桓虚眯着眼,看着我不说话,眼底有暗色悄然翻滚。

「琦琦,你现在身边有人吗?」手机里于洺的声音多了几分飘忽和迟疑。

我扫了一眼手机,微仰着脑袋,想对宋清桓说要不要先把电话挂了。

刚开口,眼前的人忽然低下头,含住了我的唇。

「待会儿还要去看电影.....」我蓦地捉住了他的手,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透了。

「明天去。」他压着嗓子,不容置喙。

「我已经化好妆了。」

「我看到了,很好看。」他不轻不重地咬了咬我的唇,「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我轻哼了声,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你以前都没有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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