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怨的黄大仙

我又跑去村外的路上,来回走动,把方圆三公里的草丛树林都找了个遍,依旧没找到。

半夜回家,我边走边哭,泪水模糊地看着阿黄曾经蹦出来的地方,盼着他再蹦出来一次。

可没有。

我妈在屋门口等我,她担心我又不理解我,问我到底找什么。

我不肯说,我妈就把我拉进屋子里让我好好休息。

休息到了凌晨四点多,我惊醒了过来,压根没法入睡了。

心里太难受了。

我思前想后,忽地想到了戏棚子,想到了《神女劈观》。

这是阿黄最喜欢的东西。

我一下子有了干劲,披上外套往村东的戏棚子跑去。

戏棚子年久失修,过年的时候唱戏的也去新棚子唱了。

所以村东的戏棚子只剩个轮廓,荒凉无比。

我借着月色爬上了棚台,看着台前台后黑乎乎的草地,感觉来到了坟地一样。

这里很吓人。

不过我心急找阿黄,就壮起了胆子,摆出姿势开始唱。

如果阿黄在村子附近,他肯定会来听戏的。

唱完一曲,四周依旧黑乎乎的,只有虫鸣。

我又冷又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黄你为什么不来?

我就继续唱,唱得声音都哑了,如果有村人经过,肯定以为闹鬼了。

终于,不远处的草堆里有了声音:「别唱了别唱了,再唱阴兵都来奔丧了。」

那声音很年迈,有点嘶哑嘶哑的。

不是阿黄。

那是谁?

我一下子跳下台跑过去:「谁?」

草堆里没有动静。

我冲过去一看,看见一只腿脚不利索的黄鼠狼正偷偷地从草沟里爬走。

它想跑。

我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了,一把将它给揪了起来。

它吃痛地喊:「轻点轻点,我可是黄大仙!」

能说话的黄鼠狼,确实是大仙。

我将它放下,问它:「你认识我?阿黄呢?」

「我当然认识你,这里唱戏最难听的就属你了。」它长满白胡须的嘴巴一张一张的。

「那阿黄呢?」

「什么阿黄?」

「小时候就听我唱戏的,他家里人都去世了,被村里的猎狗咬的……」我说着有点伤心,阿黄很小的时候就是孑然一身啊。

老黄鼠狼恍然大悟:「小白泽啊,他脑壳上有一撮白毛对不对?」

我努力回忆,似乎阿黄当时蹦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一撮白毛,只是我一直忽略了。

我说对,他在哪里?

老黄鼠狼叹了口气,屁股一坐,双爪摸自己的胡须:「造孽啊,白泽遭天谴了,都劈成麻瓜了,虽然活了下来,但已经是一只很普通的傻子黄鼠狼了。」

它说着,滴溜溜的眼睛看我:「我晓得了,都是因为你,这次阿黄化形,又故意找你了是吧?」

我听得心急,只抓住一个点问:「阿黄遭天谴了?什么天谴,为什么?」

「天谴就是遭雷劈啊,想当年啊,我冷焚天多猛,登天路踏歌行,弹指遮天,独断万古,后面还不是被劈成这鸟样了。」老黄鼠狼郁闷地扯胡须。

我更急:「冷大爷,你说重点啊,阿黄为什么遭雷劈?」

「因为你,他救了你三次,违背了天道。黄鼠狼化形本就要遭天谴,他还救你三次,让你活了下来,阎王爷看了都直呼卧槽。」

冷大爷摇着头,揣起了小爪子。

我愣住了,阿黄救了我三次?

阿黄竟然救了我三次,但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让冷大爷说给我听,我一定要知道。

冷大爷掰着爪子数:「第一次,忘了是多少年前了,有天夜里你跑来炸牛粪对不对?」

我说对,我炸了阿黄一脸。

冷大爷啧啧两声:「你炸得开心了,却不知道离你十米远的草垛里躲着一个强奸犯,他逃到你们村子躲了两天了,他身上已经有三条小女孩的人命了。」

「啊?」我大吃一惊,久远的记忆涌入大脑。

那晚我以为闹鬼了,回去跟我妈说,我妈就打了我,让我不准到处乱跑,说警察在抓坏人呢。

原来坏人就躲在草垛里。

「阿黄故意骂我,把我吓跑了?」我明白了。

「是啊,小白泽不把你吓跑,你就被强奸犯拉进草垛去了。」冷大爷深深叹气,「你活下来了,小白泽却遭到了雷劈,缓了好几年才恢复过来。」

我听得心肝发紧,声音不自觉哑了几分:「第二次呢?」

「第二次嘛,我想想……你长高了不少,喜欢去河里玩,但你会被水草缠住,淹死。这可是我用我的大仙神眼看出来的,你必死无疑的。」

「小白泽那会正好可以化形了,结果他跑去找你化,成了你的大哥哥,帮你掰了几亩地的玉米。你看他好玩,就老是骑他,没有再去河里了。」

冷大爷一一道来。

我再次醒悟,原来是这样。

阿黄是故意去帮我掰玉米的!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要出来了,酸涩道:「那第三次呢?」

「最近的事,阿黄第二次遭天谴后,差点成弱智,十几年才恢复过来,有机会化形了。」

「但是你又要出事了,你在城市里会遭坏人算计,摔下楼梯撞坏脑子,一辈子成植物人咯。」

冷大爷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不要不信,我这双眼看透太多了。」

我点头说我信,因为周灵确实把我推下楼梯了。

「小白泽在你身上留了仙力,不然你已经是植物人了。但这么一来,他彻底越界了,黄大仙的仙力,竟然给凡人用了。」冷大爷唉声叹气,站起来捶自己的老腰。

我听得难受,问阿黄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大山那么高、大河那么宽、大地那么广,一只被劈傻了的黄鼠狼肯定到处乱跑,找不到咯,找不到咯。」

阿黄被劈傻了。

他救了我三次,一次次遭天谴,最后一次最严重,因为对我用了仙力。

难怪我摔得那么惨,竟然连脑震荡都没有,明明脑浆都差点摔出来了。

我又哭了,说不出的难过。

我害了阿黄。

我说阿黄为什么要这样。

冷大爷咳嗽两声:「小白泽最可怜的时候,是你抱着他藏起来睡了一觉,他记住了你的味道,说你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我冷梵天怎么闻不到呢?」

我呆住了。

我想起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那是阿黄的味道,原来也是我的味道。

「我要找阿黄!」我一边哭一边说。

冷大爷见我哭得可怜,搓着小爪子掐指一算,然后摇头:「难啊难啊,可遇不可求,天道循环自有定理……」

「大爷,你告诉我办法,我天天给你唱戏。」

「不不不,你别惩罚我了。」

冷大爷往后退了两步,小爪子指了指村口的来路:「始终始终,有始有终,小白泽两次化形都在同一个地方,你记住那个地方就好。」

我若有所思,再看冷大爷,它竟然不见了。

我揉揉眼睛,还以为出现了错觉。

晚风吹过,凉飕飕的,我心里难受,一边回家一边哭个不停。

阿黄,你真傻。

我没有回城里了。

阿黄给我留了一千万彩礼的,我就在村子里办点事,把路修了一下,再承包一些地来种水果。

我还花了几十万,把那个破旧的戏台子修好了,装修得漂漂亮亮,引得很多小孩都来玩。

村里人就很喜欢我,虽然背后说我脑子坏了。

我妈也说我脑子坏了,但我不回城里,她也有些欢喜,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她也不逼我相亲了,说我现在有钱了,是农村企业家,好好干事业也挺好。

她其实是看出我在等一个人,等阿黄。

阿黄的彩礼都给了,怎么能不要媳妇呢?他多亏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村里的水果种得意外的好,卖出了好价钱,还发动全村人一起种水果赚钱。

这样真不错。

我平日里就看看地,然后搬个小凳子在草地上坐着,晒晒太阳,闻闻青草的味道。

一年过去、三年过去、五年过去了。

我们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水果村,家家户户都亮亮堂堂的,道路又大又宽。

过年的时候,戏棚子热闹非凡,台上是满面春风的优伶,台下是喜气洋洋的村民。

我坐着听戏,给大家发了红包,等半夜了,我去炸了牛粪,炸得虫儿都不敢吱声了。

炸了牛粪,我嗓子痒了,上台去嚎了一曲《神女劈观》。

不得不说,好听。

毕竟五年了,再五音不全的人也该出道了。

一曲完毕,四周安安静静的。

我也习惯了,踩着月光往村口走去,走到了阿黄曾经蹦出来的地方。

这里保持着原样,丛林、杂草,都在这一带延伸。

我哼着戏,走了个来回,最后看一眼那片杂草,转身往家里去。

一转身,月光下站着一只金灿灿的黄鼠狼,头顶一撮白毛,色泽亮丽似丝绸。

我呆住了。

黄老鼠双手作揖朝我问:「老乡,老乡,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我一下子流出泪来,鼻子酸得厉害。

我颤声回答:「你像神,像神!」

我希望他成神。

我也知道他是阿黄。

他历经三次天谴,又熬过来了,只是忘了我吧?

毕竟冷大爷说他被劈傻了。

一个傻子,不要当人了,当神去,那是黄鼠狼的终极梦想。

阿黄身上神光闪烁,刺眼的光芒让我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欢喜,默念着:「阿黄,快去吧,你是我的神。」

神光还在闪烁,我感受到了空气的炙热波动。

微微睁开眼,阿黄似乎化作了一个冷峻的神祇,一飞冲天。

我抬头看着,泪水长流。

阿黄当神了。

他走了。

不料他忽地折返,一脸麻木地落在我面前:「别哭了,你一哭我凡心动了,走不了了。」

我愣在当场,懦懦道:「你没傻?」

「都成神了,傻不了。」阿黄还是有点麻麻的。

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我等待了五年,这一刻却手足无措。

所以我只能哭。

阿黄揉脑壳,一把将我扛在肩上:「都说了别哭,哭得我凡心不稳,你负责啊?」

我说好,我负责。

阿黄哼了一声:「看见前面的苞米地了吗?既然你要负责,那就跟我钻苞米地。」

「钻苞米地干什么?」我擦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

番外

阿黄真是个变态!

哪个女孩子喜欢钻苞米地啊!

不过阿黄身上的味道让我软酥酥的,那种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热乎乎的男子汉味道……

嗯,好闻。

晚风吹过苞米地,一阵哗啦啦作响,我脑瓜子也是嗡嗡的,上头。

一切都像做梦。

当我逐渐恢复理智的时候,阿黄正一脸笑地看我。

他可真帅啊。

就是个变态!

幸好苞米地大半夜的没有人,不然我还怎么活?

才这么想,不远处忽地有脚步声,还有人羞恼地骂:「你说你,非得来这里,是不是有病啊。」

邻居王婶的声音!

我坐起来看过去,依稀看到另一个杆杆堆边,王婶和村长在调情。

我跟阿黄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笑。

好你个王婶,大半夜钻苞米地,要不要脸!

眼见她跟村长开整了,我穿好衣服跑过去:「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偷情是吧?」

村长「我靠」一声,掉头就跑。

王婶「卧槽」一声,慌不择路地往杆堆里面钻。

我乐死了,继续批判:「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你对得起党和国家吗?人民可都看着呢!」

王婶屁都不敢放一个,当鸵鸟呢。

我嘿嘿笑,给阿黄一个手势,两人利索跑了。

可不能在这里待着了,正经人谁钻苞米地啊。

阿黄回来的第二个星期,我们结婚了!

我其实是个很抗拒结婚的人,总觉得特别麻烦,而且结了婚,人生的重心就放在家庭和孩子身上了。

但嫁给阿黄,一点都不抗拒。

因为他帅是真的帅,我爱是真的爱。

意外的是,阿黄的帅气还出圈了。

结婚那天,有客人拍了我们站在台上的视频发在了网上,直接爆火。

阿黄连个网络账号都没有,但粉丝估计破百万了。

我那个乐啊,咱老公可以靠脸吃饭,不用去刨坟了。

我跟阿黄回到了城里,因为我们有了家庭,还会有孩子,住在村里就不方便了。

我也重操旧业,设计衣服,而阿黄嘛,沦为我的「工具人」,有事没事拿来拍短视频。

不到两个月,他赚的钱就比我多好几倍了。

天天都有他的女粉丝在我的账号问我:姐妹,你老公结婚了吗?

或者什么:我很喜欢你家里的装修和氛围,还有你老公,请问你可以搬出去给我腾地方吗?

呵呵,集美们真是想多了。

阿黄对网络根本不感兴趣,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一天天就折腾怎么做好吃的给我吃,以及帮我研究服装设计,他总觉得我笨,不如他设计得好。

我表示不屑,他一个门外汉懂个锤子。

结果半年后,他竟然拿奖了,惊掉了我一地的下巴。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怀孕了。

阿黄紧张得不行,帅气的脸都绷紧了。

我说你紧张个啥?我又不会生个锤子出来。

阿黄郑重其事道:「我是神,你是人,我怕你生神的孩子会触犯天规,遭雷劈成麻瓜。」

「不会的,你已经是麻瓜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为难我们的崽。」

我表面上一点不怕,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

一整个孕期总是忧虑。

阿黄就照顾着我,说做好准备了,不慌。

终于,熬到羊水破了。

当时我清晰地听见天上传来一声响雷,可把我吓得够呛。

阿黄脸色一变,让我妈送我去医院,他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妈忍不住骂阿黄,说他什么时候了,出去干什么。

我拉住我妈,说别骂了,让阿黄去。

阿黄去了。

而我在医院生娃,生了很久,耳边总是响荡着惊雷声,每响一次,都会引发我的痉挛。

我害怕。

我妈问我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她肯定听不到雷声的。

那是天谴。

好在,没有一道雷劈下来。

肯定是阿黄全部挡住了。

我就开始哭,这是阿黄第四次遭雷劈了,这次应该更严重,我怕他扛不住。

生出儿子后,我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闻到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我一下子睁开眼,看见阿黄坐在病床前,正在嗦粉,嗦得哧溜哧溜的。

我眨眨眼,又开始流泪了。

「别哭啊,我没被劈成麻瓜,可能是遭雷劈的经验太丰富了,这次都免疫了,连皮都没有焦。」阿黄耸肩,一点事没有。

我笑着哭,哭着笑,真想抱抱他。

我的臭阿黄!

孩子大了些的时候,我们去拍全家福。

工作人员一直夸我气色好,白白嫩嫩,跟少女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气色好,大概是因为阿黄的原因?

他可是神啊。

拍好了全家福,阿黄被围观了。

我拉着他赶紧走了,不然我吃醋。

走一半我又回头,找回了我的儿子,差点忘了他呢。

儿子已经习惯了,只是双手插兜,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

他麻了。

我心想不能怪我,得怪阿黄。

他长那么帅,一天天色诱我,搞得我神魂颠倒的,自然满脑子都是他。

再说了,阿黄也忘了崽啊。

他也满脑子是我嘛。

我拉着崽,看向阿黄。

阿黄朝我一笑:「走,去游乐园。」

「不去游乐园,我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儿子拒绝。

我看着四岁的他,不由拍他脑壳一下:「那你想去哪里?」

「想去乡下,想晒太阳,想听戏。」儿子对于这些已经熟稔了,因为我们经常带他去。

我跟阿黄相视一笑,直接回乡下了。

下午的阳光正暖。

我登上了戏台子,袖子一撸,唱一曲《神女劈观》。

阿黄抱着儿子,坐在台下当观众。

发暖的阳光把阿黄映得仿佛戏里人一样。

真帅。

可惜我妈挑了一担苞米过来,摆在了阿黄和儿子面前。

父子俩哭丧了脸,掰玉米掰到麻。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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