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述的,属实绝情。
不过在我眼中,他分明是傲娇。
「我怎么记得,某人抱着我赶往医院的时候,一直在哭呢?」我还依稀记得,其实我没完全昏迷。
当阿黄抱着我赶去医院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阿黄发热的身体,还有压抑着的呼吸声。
他很怒,也很伤心。
肯定哭了。
阿黄斜眼,也不反驳,只是坐过来看看我的伤。
我说饿了,他找医生问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搞了点东西喂我吃。
我吃得有精神了,问他周灵的情况。
阿黄说处理好了。
我问怎么处理的。
阿黄随口道:「报警啊,既然我是人了,那就按照人的法律来办。」
「你咋不咬死她,气杀我也!」我觉得不甘心,气人!
「你把我当狗是不?我只会刨坟,不会咬人!」阿黄哼了哼。
我叹了口气,好吧,让法律来收拾周灵吧。
反正我不想去折腾这事儿了。
吃完东西,我有了劲儿,说话利索了,可还是不方便动。
阿黄说他回去睡觉了,让我好好养病。
我惊了个呆:「你要走?你不陪我?」
「陪你干什么?多无聊啊,你一个人无聊就行了,不要带上我。」阿黄理所当然。
我气得想给他一脚板,命令他留下,想办法逗我开心。
阿黄看看我,说给我唱歌吧。
我眼睛一亮,好耶!
阿黄的声音那么好听,听得人酥酥麻麻的,唱歌不得上天?
我让他赶紧唱。
他往床上一坐,揉揉嗓子开唱。
确实好听,确实优美,确实上天,但是,他唱尼玛《鬼新娘》,就那个歌词是什么「她的眼光她的眼光,睇见睇见心更慌」。
我说你别唱了,再唱下去,我就要下去了。
我强烈要求阿黄换歌!
阿黄可能真怕我下去,所以换了一首——《纸嫁衣》。
可惜《纸嫁衣》依旧很阴间,我依旧想下去。
我说你能不能来点阳间的?我不想去见我奶。
他说他就会这些,以前当黄鼠狼的时候听阴兵唱的,多好听。
我说你不会阳间的就去学,马上学。
他真学了,拿着手机学了一会儿,说学会了一个京剧歌。
我麻了,这咋还要唱大戏呢?
不过总好过阴间歌。
我就让他唱,他润润喉,开唱。
唱的是《神女劈观》,相当到位,把我听懵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京剧还能这么好听。
我说这个好,太有传统文化那味儿了,我也要学。
其实我挺喜欢唱歌的,KTV 常年麦霸,只是毕业后工作太忙了,难得去唱 K 了。
阿黄见我想学,就有兴趣了,他想听我唱戏。
我当场学了起来,我现在精神还不错,身上的痛也减轻了,嘴巴叽叽喳喳完全没问题。
阿黄教我,搁我旁边坐着,脑袋侧着。
我不经意看他一眼,看见他的侧脸跟宝石雕刻出来的一样,那睫毛弯弯,那酒窝浅浅,那鼻梁挺挺……
妈耶,太杀我了。
我咕噜吞了一下口水。
阿黄疑惑地看我:「又饿了?」
我不饿,只是流口水而已。
我摇摇头,还是学歌吧。
阿黄又教我。
我学着学着走神,偷偷看他,妈耶,太杀我了。
阿黄又一次觉察到了,他也懂了,很无奈地说:「你看来确实饿了,你想吃我。」
我连忙否认,他剑眉一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朱浅浅,你把戏唱好了,我就让你吃我,或者我吃你,床上、沙发、阳台、厨房、浴室,随便你选地方。」
我呛了一下,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可不兴吃啊!
我脸红了,暗想阿黄是不是故意撩我?这个渣男!
「你为啥想听戏?」我转移话题,不然就落入下风了。
阿黄眉眼一垂:「黄鼠狼喜欢听戏很正常啊,我小时候经常到你们村的棚子听戏,过年的时候会听好几天,现在倒是没有人唱戏了。」
他一说村里的棚子,我想起一件往事。
我小时候很皮,无聊的时候就跑去棚子咿咿呀呀地吼两嗓子,还学着唱戏人的姿势搞怪,我觉得挺酷的。
不过后来棚子那边闹鬼了,还是我发现的。
当时我买了擦炮去棚子后边的草地炸牛粪,想着给台上孤独唱戏的「优伶」来点喜庆的,毕竟当晚一个看戏的人都没有。
我炸了好几堆牛粪,但每次一炸完,我都会听见一声尖叫,还有人在骂我。
这可把我吓惨了,我觉得草地里肯定有什么鬼东西,可能是草丛食屎鬼,恨我把它牛粪炸了,它没得吃了。
我当场就跑了,到处宣传,之后也不敢去棚子看戏了。
现在想来也有点发毛,因为当时真的有尖叫,还有骂我的声音。
我就跟阿黄说,问他有没有什么怪物比较矮小的,可以躲在草丛里骂人的,对了,还喜欢吃屎。
他沉默了很久,朝我温柔一笑:「浅浅别怕,那只是我被牛粪糊了一脸,忍不住骂你而已。」
我懵住了:「真的?」
「真的,每次我换个地方,你总能精准定位,让牛粪炸我一脸,我没杀了你算你命大。」
原来我跟阿黄早就认识了,他还被我炸牛粪糊了一脸。
这倒霉催的。
不过,有点浪漫啊。
浪漫之处就在于,我俩小时候都喜欢听戏,又因牛粪结缘,想想都浪漫。
我便艰难地踢踢阿黄的屁股:「阿黄,就凭你被牛粪炸了一脸还要听戏,我都佩服你,我一定会唱好戏给你听的。」
阿黄打开我的猪蹄,让我别乱动了,待会又伤到了。
我心里暖暖的,学戏!
所谓的学戏,其实就是将《神女劈观》唱给阿黄听罢了,我毕竟没法下床,摆不了唱戏的姿势,就嘴巴能嚷嚷。
我嚷给他听得了。
学了一个星期,略有所成。
我小时候就喜欢唱戏,虽然是瞎嚷嚷,但起码有兴趣在里面,四舍五入我就是有天赋的,再四舍五入我就是唱戏的神童。
我信心十足,叫来阿黄唱给他听。
他竟然很认真,特意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我床前,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可真帅啊,我不记得是第几次感慨了。
总之就是帅,坐小凳子上跟个三好学生一样很帅,睁着大眼睛睫毛抖动着很帅,高挺的鼻梁很帅,色泽红润的嘴唇很帅……
「我说你能不能别犯花痴了?快唱啊!」阿黄呼气,一副想打我的样子。
我说没有犯花痴,我在酝酿情绪呢,唱戏最重要的就是情绪。
他就等我酝酿。
我说看看腹肌,酝酿得更好。
他又呼气,然后身体稍微往后一仰,双手将衣服一拉,露出了八块腹肌。
我看得差点蹦起来,幸好骨折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再看几眼,酝酿好了。
嗓子一润,开唱。
《神女劈观》是京剧,不过挺潮的,比小时候在村里听的戏要简单易懂很多。
我一字一句唱开来,感觉找回了童年的乐趣。
阿黄怔怔听着,没有说我唱得难听。
我就开心了,觉得自己唱得无敌好听。
等唱完,我问他咋样,我是不是可以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弘扬我们传统文化了?
阿黄微微低头,声音哑哑的:「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扬了传统文化。」
我气得够呛,说你什么意思?我唱得难听吗?
他说难听,跟小时候一样难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唱《神女劈叉》。
「给爷爬!」我要气死了。
不过忽地看见阿黄擦眼角,他竟然在哭。
我不气了,有点懵:「咋还把你唱哭了呢?有那么难听吗?」
他说他没哭,只是眼睛不舒服。
我说不可能,你肯定哭了,到底为啥哭?
阿黄起身,泪眼涟涟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他这么脆弱,他一定很伤心。
我不由急了:「阿黄,到底怎么了?」
他找纸巾擦了擦眼泪,同时故作轻松:「没事,想起了一点往事,谢谢你,浅浅。」
「往事是什么?」我定定地看他,有点心疼。
阿黄迟疑了一下,坐下道:「想起了小时候,我一家人去听戏的时光,好久了。」
「你一家人去听戏?村里的棚子吗?」
「是啊,一家人都喜欢去,我们也听你咿咿呀呀瞎唱,大家都说你唱得比耗子叫还难听,想让你去给阴兵借道配 BGM。」
我很感动,没想到阿黄一家人都听过我唱戏。
这就叫缘分啊!
当然,阴兵借道的时候,我可不能去配 BGM 的,我怕。
我问阿黄:「那你家人呢?你又为啥哭?」
「去世了。」阿黄回应。
「都去世了?」我愣了一下。
「嗯,都去世了,被村里的猎狗咬死了,你们村有段时间开展了浩浩荡荡的消灭黄鼠狼运动。」阿黄看着我,已经不哭了。
我懵了懵,这……
「阿黄,我……我没有打过黄鼠狼,我还救过黄鼠狼,小小一只的,我偷偷藏起来,还抱着睡觉呢。」我只能这么说,我同情阿黄,心疼阿黄。
阿黄笑了一下:「我知道呀。」
「嗯?你知道?」
阿黄不说话了,伸个懒腰道:「听你唱了戏,我也满足了,接下来就等你设计的衣服上市了,别忘了放我走啊。」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
我都忘了。
我说你那么想走啊。
他点了点头:「要走的,不走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我疑惑。
阿黄却不回答,说去弄东西给我吃。
一个月后,我终于能活动了,只是幅度不能大了。
公司也来了人,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以为他是来炒我的,结果他兴奋地拉着我的手,仿佛见了妈一样:「浅浅,你设计的衣服大获成功,还获奖了,感谢你为公司的付出!」
我有点傻眼:「周灵偷的那个设计图吗?咋还获奖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男朋友一直帮你操办啊,他天天去公司忙呢,可把公司的小妹妹们羡慕惨了。」上司赞不绝口。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躺着的时候,阿黄在帮我工作。
「浅浅啊,你好好养伤,一切有公司在,我们正快马加鞭赶工,你设计的衣服很快就上市了,咱们赚大钱!」上司还在口水飞溅。
我挺高兴的,但内心似乎又不太高兴。
因为阿黄快走了。
送走了上司,我躺着看天花板,有点发愣。
饭点的时候,阿黄提着便当来了,见我这样,不由问:「发什么呆?是不是太无聊了?」
我回过神来,注视着阿黄。不说话。
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美好的礼物,帅帅的礼物,我看得目不转睛。
「又犯花痴了?能不能矜持点?」阿黄损我。
我说不能,我要实现诺言。
阿黄疑惑:「什么诺言?」
「你不是说,我唱好了戏,你让我吃了你吗?厨房、卧室、阳台、浴室都可以,病房也可以吧?」我小咬嘴唇,挺害臊的。
阿黄眼角直抽,环顾一下病房,忍不住吐槽:「朱浅浅,你还能再色一点吗?」
「那你来不来吧,我就要在这里,现在!」我挺起了胸膛。
阿黄认怂,说不行,他没我那么变态。
我立刻道:「好,你先欠着,什么时候可以在病房里满足我了,我就放你走。」
阿黄当即意识到上当了。
我在耍无赖。
我就不想阿黄走。
阿黄没有生气,他看着我,然后过来喂我吃饭,一脸喂小孩子的表情。
我说你说话啊,必须答应我。
阿黄摸摸我的头:「不闹。」
他很温柔。
可我心里说不出的堵,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我只能默默吃饭,吃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阿黄没有再说话,只是喂我。
又过了一个月,我设计的衣服终于上市了,公司的高层全来医院报喜。
我知道我大获成功,但笑不出来。
等高层走了,我就看着门口,等阿黄来。
阿黄傍晚才提着饭来了,见到我就笑:「朱浅浅,我是不是要解脱了?」
我抿着嘴,不肯说话。
他又来摸我头:「不闹啊,我要回家了。」
「你回哪里去?」
「你们人类看不见的地方。」阿黄说得很深奥。
我想了想自己看过的妖魔鬼怪的书,昂起了头:「是不是妖界?」
阿黄差点没笑死,但又点头:「可以这么认为吧,总之是很危险的地方。」
「多危险?」
「如果你去了,活不到第二天。」阿黄忍着笑,他吓唬我。
我才不怕,我说有你啊,咱俩去了妖界,不得嘎嘎乱杀?
「你哪里来的勇气?」阿黄斜了眼。
我理直气壮:「我负责嘎嘎,你负责乱杀,有什么难的?」
阿黄无语了。
又让我别闹,好好吃饭、养病、睡觉。
我警觉道:「那你别跑哦,我还没同意放你走呢。」
阿黄跟我对视,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就吃饭、养病、睡觉。
一觉醒来,后半夜,我尿急,需要去厕所。
往常这个时候,阿黄肯定在陪护病床的,我不会叫他,只会叫护工
但我这次莫名心慌,我就在黑暗中喊:「阿黄阿黄阿黄……」
阿黄没来,护工来了。
我继续叫阿黄,可他始终没来。
阿黄不见了。
我喊了好一会儿,阿黄都没有出现,只有护工让我别乱动。
我没法不动,我想下床。
我想找阿黄。
护工不得不扶着我下床,我去门口看走廊,想看到阿黄。
可暗昏昏的走廊,鬼影都没有一个。
「阿黄阿黄?」我又叫了两声,声音叫出来的时候,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护工吓了一跳,搞不懂我是什么情况。
我擦擦眼泪,不喊阿黄了,我知道他走了。
按照约定,他理应走了。
躺回病床上,我心里空荡荡的,一直掉眼泪,迷迷糊糊的,仿佛天塌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一睁眼看见阿黄坐在病床边。
我一激动坐了起来,阿黄就不见了。
原来是幻觉。
我又想哭了,难受。
而门开,我妈快步跑了进来。
我愣住了,我受伤的事压根没告诉我妈,她怎么从老家来了,还知道我在这里。
「浅浅啊,你怎么不跟妈说啊!」我妈明显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上来就哭,也怪我不告诉她。
我正难过,看见我妈哭,我也大哭了起来。
我不痛也不委屈,但就是想哭。
好一阵我才止住哭,问我妈怎么来了。
她说做了个梦,梦见一只黄鼠狼跟她说话,说朱浅浅受伤需要人照顾,在某某医院某某病房。
我听后更难过了,那是阿黄托梦给我妈了。
他让我妈来照顾我,那他肯定是走了。
我就又哭,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我妈照顾了我两个月,我终于出院了。
我其实过得很不错,公司对我照顾有加,不但给我升了职,还加了两倍工资。
上司也经常来探望我,还拿了奖杯给我看。
我妈更是把我当宝宝一样照料,我养个病愣是胖了三斤。
不过心里总是不开心,有时候半夜做梦,忽地就喊起来:「阿黄阿黄阿黄!」
我妈让我忘记阿黄吧,阿黄太优秀了,迟早得离开的。
我说忘不掉,我想去找阿黄。
我跟妈妈回了老家,回到了熟悉的村子里。
我先跑去村后的祖坟看了看,发现祖坟都修缮好了,漂漂亮亮的。
我在附近转悠,像大海捞针一样捞阿黄,但转到了天黑都没捞到阿黄。
我又跑去村外的路上,来回走动,把方圆三公里的草丛树林都找了个遍,依旧没找到。
半夜回家,我边走边哭,泪水模糊地看着阿黄曾经蹦出来的地方,盼着他再蹦出来一次。
可没有。
我妈在屋门口等我,她担心我又不理解我,问我到底找什么。
我不肯说,我妈就把我拉进屋子里让我好好休息。
休息到了凌晨四点多,我惊醒了过来,压根没法入睡了。
心里太难受了。
我思前想后,忽地想到了戏棚子,想到了《神女劈观》。
这是阿黄最喜欢的东西。
我一下子有了干劲,披上外套往村东的戏棚子跑去。
戏棚子年久失修,过年的时候唱戏的也去新棚子唱了。
所以村东的戏棚子只剩个轮廓,荒凉无比。
我借着月色爬上了棚台,看着台前台后黑乎乎的草地,感觉来到了坟地一样。
这里很吓人。
不过我心急找阿黄,就壮起了胆子,摆出姿势开始唱。
如果阿黄在村子附近,他肯定会来听戏的。
唱完一曲,四周依旧黑乎乎的,只有虫鸣。
我又冷又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黄你为什么不来?
我就继续唱,唱得声音都哑了,如果有村人经过,肯定以为闹鬼了。
终于,不远处的草堆里有了声音:「别唱了别唱了,再唱阴兵都来奔丧了。」
那声音很年迈,有点嘶哑嘶哑的。
不是阿黄。
那是谁?
我一下子跳下台跑过去:「谁?」
草堆里没有动静。
我冲过去一看,看见一只腿脚不利索的黄鼠狼正偷偷地从草沟里爬走。
它想跑。
我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了,一把将它给揪了起来。
它吃痛地喊:「轻点轻点,我可是黄大仙!」
能说话的黄鼠狼,确实是大仙。
我将它放下,问它:「你认识我?阿黄呢?」
「我当然认识你,这里唱戏最难听的就属你了。」它长满白胡须的嘴巴一张一张的。
「那阿黄呢?」
「什么阿黄?」
「小时候就听我唱戏的,他家里人都去世了,被村里的猎狗咬的……」我说着有点伤心,阿黄很小的时候就是孑然一身啊。
老黄鼠狼恍然大悟:「小白泽啊,他脑壳上有一撮白毛对不对?」
我努力回忆,似乎阿黄当时蹦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一撮白毛,只是我一直忽略了。
我说对,他在哪里?
老黄鼠狼叹了口气,屁股一坐,双爪摸自己的胡须:「造孽啊,白泽遭天谴了,都劈成麻瓜了,虽然活了下来,但已经是一只很普通的傻子黄鼠狼了。」
它说着,滴溜溜的眼睛看我:「我晓得了,都是因为你,这次阿黄化形,又故意找你了是吧?」
我听得心急,只抓住一个点问:「阿黄遭天谴了?什么天谴,为什么?」
「天谴就是遭雷劈啊,想当年啊,我冷焚天多猛,登天路踏歌行,弹指遮天,独断万古,后面还不是被劈成这鸟样了。」老黄鼠狼郁闷地扯胡须。
我更急:「冷大爷,你说重点啊,阿黄为什么遭雷劈?」
「因为你,他救了你三次,违背了天道。黄鼠狼化形本就要遭天谴,他还救你三次,让你活了下来,阎王爷看了都直呼卧槽。」
冷大爷摇着头,揣起了小爪子。
我愣住了,阿黄救了我三次?
阿黄竟然救了我三次,但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让冷大爷说给我听,我一定要知道。
冷大爷掰着爪子数:「第一次,忘了是多少年前了,有天夜里你跑来炸牛粪对不对?」
我说对,我炸了阿黄一脸。
冷大爷啧啧两声:「你炸得开心了,却不知道离你十米远的草垛里躲着一个强奸犯,他逃到你们村子躲了两天了,他身上已经有三条小女孩的人命了。」
「啊?」我大吃一惊,久远的记忆涌入大脑。
那晚我以为闹鬼了,回去跟我妈说,我妈就打了我,让我不准到处乱跑,说警察在抓坏人呢。
原来坏人就躲在草垛里。
「阿黄故意骂我,把我吓跑了?」我明白了。
「是啊,小白泽不把你吓跑,你就被强奸犯拉进草垛去了。」冷大爷深深叹气,「你活下来了,小白泽却遭到了雷劈,缓了好几年才恢复过来。」
我听得心肝发紧,声音不自觉哑了几分:「第二次呢?」
「第二次嘛,我想想……你长高了不少,喜欢去河里玩,但你会被水草缠住,淹死。这可是我用我的大仙神眼看出来的,你必死无疑的。」
「小白泽那会正好可以化形了,结果他跑去找你化,成了你的大哥哥,帮你掰了几亩地的玉米。你看他好玩,就老是骑他,没有再去河里了。」
冷大爷一一道来。
我再次醒悟,原来是这样。
阿黄是故意去帮我掰玉米的!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要出来了,酸涩道:「那第三次呢?」
「最近的事,阿黄第二次遭天谴后,差点成弱智,十几年才恢复过来,有机会化形了。」
「但是你又要出事了,你在城市里会遭坏人算计,摔下楼梯撞坏脑子,一辈子成植物人咯。」
冷大爷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不要不信,我这双眼看透太多了。」
我点头说我信,因为周灵确实把我推下楼梯了。
「小白泽在你身上留了仙力,不然你已经是植物人了。但这么一来,他彻底越界了,黄大仙的仙力,竟然给凡人用了。」冷大爷唉声叹气,站起来捶自己的老腰。
我听得难受,问阿黄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大山那么高、大河那么宽、大地那么广,一只被劈傻了的黄鼠狼肯定到处乱跑,找不到咯,找不到咯。」
阿黄被劈傻了。
他救了我三次,一次次遭天谴,最后一次最严重,因为对我用了仙力。
难怪我摔得那么惨,竟然连脑震荡都没有,明明脑浆都差点摔出来了。
我又哭了,说不出的难过。
我害了阿黄。
我说阿黄为什么要这样。
冷大爷咳嗽两声:「小白泽最可怜的时候,是你抱着他藏起来睡了一觉,他记住了你的味道,说你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我冷梵天怎么闻不到呢?」
我呆住了。
我想起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那是阿黄的味道,原来也是我的味道。
「我要找阿黄!」我一边哭一边说。
冷大爷见我哭得可怜,搓着小爪子掐指一算,然后摇头:「难啊难啊,可遇不可求,天道循环自有定理……」
「大爷,你告诉我办法,我天天给你唱戏。」
「不不不,你别惩罚我了。」
冷大爷往后退了两步,小爪子指了指村口的来路:「始终始终,有始有终,小白泽两次化形都在同一个地方,你记住那个地方就好。」
我若有所思,再看冷大爷,它竟然不见了。
我揉揉眼睛,还以为出现了错觉。
晚风吹过,凉飕飕的,我心里难受,一边回家一边哭个不停。
阿黄,你真傻。
我没有回城里了。
阿黄给我留了一千万彩礼的,我就在村子里办点事,把路修了一下,再承包一些地来种水果。
我还花了几十万,把那个破旧的戏台子修好了,装修得漂漂亮亮,引得很多小孩都来玩。
村里人就很喜欢我,虽然背后说我脑子坏了。
我妈也说我脑子坏了,但我不回城里,她也有些欢喜,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她也不逼我相亲了,说我现在有钱了,是农村企业家,好好干事业也挺好。
她其实是看出我在等一个人,等阿黄。
阿黄的彩礼都给了,怎么能不要媳妇呢?他多亏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村里的水果种得意外的好,卖出了好价钱,还发动全村人一起种水果赚钱。
这样真不错。
我平日里就看看地,然后搬个小凳子在草地上坐着,晒晒太阳,闻闻青草的味道。
一年过去、三年过去、五年过去了。
我们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水果村,家家户户都亮亮堂堂的,道路又大又宽。
过年的时候,戏棚子热闹非凡,台上是满面春风的优伶,台下是喜气洋洋的村民。
我坐着听戏,给大家发了红包,等半夜了,我去炸了牛粪,炸得虫儿都不敢吱声了。
炸了牛粪,我嗓子痒了,上台去嚎了一曲《神女劈观》。
不得不说,好听。
毕竟五年了,再五音不全的人也该出道了。
一曲完毕,四周安安静静的。
我也习惯了,踩着月光往村口走去,走到了阿黄曾经蹦出来的地方。
这里保持着原样,丛林、杂草,都在这一带延伸。
我哼着戏,走了个来回,最后看一眼那片杂草,转身往家里去。
一转身,月光下站着一只金灿灿的黄鼠狼,头顶一撮白毛,色泽亮丽似丝绸。
我呆住了。
黄老鼠双手作揖朝我问:「老乡,老乡,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我一下子流出泪来,鼻子酸得厉害。
我颤声回答:「你像神,像神!」
我希望他成神。
我也知道他是阿黄。
他历经三次天谴,又熬过来了,只是忘了我吧?
毕竟冷大爷说他被劈傻了。
一个傻子,不要当人了,当神去,那是黄鼠狼的终极梦想。
阿黄身上神光闪烁,刺眼的光芒让我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欢喜,默念着:「阿黄,快去吧,你是我的神。」
神光还在闪烁,我感受到了空气的炙热波动。
微微睁开眼,阿黄似乎化作了一个冷峻的神祇,一飞冲天。
我抬头看着,泪水长流。
阿黄当神了。
他走了。
不料他忽地折返,一脸麻木地落在我面前:「别哭了,你一哭我凡心动了,走不了了。」
我愣在当场,懦懦道:「你没傻?」
「都成神了,傻不了。」阿黄还是有点麻麻的。
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我等待了五年,这一刻却手足无措。
所以我只能哭。
阿黄揉脑壳,一把将我扛在肩上:「都说了别哭,哭得我凡心不稳,你负责啊?」
我说好,我负责。
阿黄哼了一声:「看见前面的苞米地了吗?既然你要负责,那就跟我钻苞米地。」
「钻苞米地干什么?」我擦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
番外
阿黄真是个变态!
哪个女孩子喜欢钻苞米地啊!
不过阿黄身上的味道让我软酥酥的,那种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热乎乎的男子汉味道……
嗯,好闻。
晚风吹过苞米地,一阵哗啦啦作响,我脑瓜子也是嗡嗡的,上头。
一切都像做梦。
当我逐渐恢复理智的时候,阿黄正一脸笑地看我。
他可真帅啊。
就是个变态!
幸好苞米地大半夜的没有人,不然我还怎么活?
才这么想,不远处忽地有脚步声,还有人羞恼地骂:「你说你,非得来这里,是不是有病啊。」
邻居王婶的声音!
我坐起来看过去,依稀看到另一个杆杆堆边,王婶和村长在调情。
我跟阿黄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笑。
好你个王婶,大半夜钻苞米地,要不要脸!
眼见她跟村长开整了,我穿好衣服跑过去:「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偷情是吧?」
村长「我靠」一声,掉头就跑。
王婶「卧槽」一声,慌不择路地往杆堆里面钻。
我乐死了,继续批判:「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你对得起党和国家吗?人民可都看着呢!」
王婶屁都不敢放一个,当鸵鸟呢。
我嘿嘿笑,给阿黄一个手势,两人利索跑了。
可不能在这里待着了,正经人谁钻苞米地啊。
阿黄回来的第二个星期,我们结婚了!
我其实是个很抗拒结婚的人,总觉得特别麻烦,而且结了婚,人生的重心就放在家庭和孩子身上了。
但嫁给阿黄,一点都不抗拒。
因为他帅是真的帅,我爱是真的爱。
意外的是,阿黄的帅气还出圈了。
结婚那天,有客人拍了我们站在台上的视频发在了网上,直接爆火。
阿黄连个网络账号都没有,但粉丝估计破百万了。
我那个乐啊,咱老公可以靠脸吃饭,不用去刨坟了。
我跟阿黄回到了城里,因为我们有了家庭,还会有孩子,住在村里就不方便了。
我也重操旧业,设计衣服,而阿黄嘛,沦为我的「工具人」,有事没事拿来拍短视频。
不到两个月,他赚的钱就比我多好几倍了。
天天都有他的女粉丝在我的账号问我:姐妹,你老公结婚了吗?
或者什么:我很喜欢你家里的装修和氛围,还有你老公,请问你可以搬出去给我腾地方吗?
呵呵,集美们真是想多了。
阿黄对网络根本不感兴趣,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一天天就折腾怎么做好吃的给我吃,以及帮我研究服装设计,他总觉得我笨,不如他设计得好。
我表示不屑,他一个门外汉懂个锤子。
结果半年后,他竟然拿奖了,惊掉了我一地的下巴。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怀孕了。
阿黄紧张得不行,帅气的脸都绷紧了。
我说你紧张个啥?我又不会生个锤子出来。
阿黄郑重其事道:「我是神,你是人,我怕你生神的孩子会触犯天规,遭雷劈成麻瓜。」
「不会的,你已经是麻瓜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为难我们的崽。」
我表面上一点不怕,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
一整个孕期总是忧虑。
阿黄就照顾着我,说做好准备了,不慌。
终于,熬到羊水破了。
当时我清晰地听见天上传来一声响雷,可把我吓得够呛。
阿黄脸色一变,让我妈送我去医院,他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妈忍不住骂阿黄,说他什么时候了,出去干什么。
我拉住我妈,说别骂了,让阿黄去。
阿黄去了。
而我在医院生娃,生了很久,耳边总是响荡着惊雷声,每响一次,都会引发我的痉挛。
我害怕。
我妈问我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她肯定听不到雷声的。
那是天谴。
好在,没有一道雷劈下来。
肯定是阿黄全部挡住了。
我就开始哭,这是阿黄第四次遭雷劈了,这次应该更严重,我怕他扛不住。
生出儿子后,我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闻到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我一下子睁开眼,看见阿黄坐在病床前,正在嗦粉,嗦得哧溜哧溜的。
我眨眨眼,又开始流泪了。
「别哭啊,我没被劈成麻瓜,可能是遭雷劈的经验太丰富了,这次都免疫了,连皮都没有焦。」阿黄耸肩,一点事没有。
我笑着哭,哭着笑,真想抱抱他。
我的臭阿黄!
孩子大了些的时候,我们去拍全家福。
工作人员一直夸我气色好,白白嫩嫩,跟少女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气色好,大概是因为阿黄的原因?
他可是神啊。
拍好了全家福,阿黄被围观了。
我拉着他赶紧走了,不然我吃醋。
走一半我又回头,找回了我的儿子,差点忘了他呢。
儿子已经习惯了,只是双手插兜,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
他麻了。
我心想不能怪我,得怪阿黄。
他长那么帅,一天天色诱我,搞得我神魂颠倒的,自然满脑子都是他。
再说了,阿黄也忘了崽啊。
他也满脑子是我嘛。
我拉着崽,看向阿黄。
阿黄朝我一笑:「走,去游乐园。」
「不去游乐园,我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儿子拒绝。
我看着四岁的他,不由拍他脑壳一下:「那你想去哪里?」
「想去乡下,想晒太阳,想听戏。」儿子对于这些已经熟稔了,因为我们经常带他去。
我跟阿黄相视一笑,直接回乡下了。
下午的阳光正暖。
我登上了戏台子,袖子一撸,唱一曲《神女劈观》。
阿黄抱着儿子,坐在台下当观众。
发暖的阳光把阿黄映得仿佛戏里人一样。
真帅。
可惜我妈挑了一担苞米过来,摆在了阿黄和儿子面前。
父子俩哭丧了脸,掰玉米掰到麻。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