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数周到的说着客气话。
我不想听他那些啰里八嗦的话。
他这人一点也不爽快。
我睁着一双眼睛,故作无辜的看着他。
「本宫心中感激将军,便想着送些厚礼答谢将军,没想着竟让将军如此烦心,是本宫的不是了。我原以为那日之后将军会与我成为朋友,倒是我想多了,将军原来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故意在他面前没有再自称本宫,又接着虚叹了一口气。
「我进宫起,便鲜少有什么朋友,又不得夫君疼爱,如今本以为能与将军成为朋友,看来也是我会错了意。罢了罢了……」
我垂了眼,一脸失落的模样。
见裴义没有反应,我转身欲走。
他还是叫住了我。
我心中欢喜,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他一定不会如此绝情。
我故作惆怅。
「将军不必勉强。」
裴义:「……」
16
裴义不再拒绝我送的任何礼物。
他与赵孟頫交好,平日里会时不时进宫与赵孟頫探讨政事。
他进宫有时会给我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作为回礼。
我很喜欢,便央求他下次来一定要多带一些。
他大抵看出了我眼中对宫外的渴望。
以后每一次进宫都会给我带些稀奇古怪我从未见过的小玩意。
因为这样心照不宣的彼此送礼,我虽每次与他呆的时间不长,甚至他有时只坐一会便会离开,但是我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生疏。
我们能聊的话越来越多,跟他相处的越久我就越是发现他很多的好。
比如他的脾气很好,又比如他总能看穿我的心事又恰到好处的安慰我。
他的脾气是真的很好。
即便我走路崴脚不小心将不识水性的他推进了荷塘害他被差点淹死,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先宽慰我。
我发现我开始越来越期待他进宫的日子,若是能见上他一面我便会欢喜好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对他开始有了思念,几日没有见他便会疯狂的想念。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上他了……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念想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想见他。
他来宫中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开始费劲心思找各种机会见他。
17
庆和五年冬,我历时三个月终于再次见到了裴义。
只是这次他立在那长长的廊道里,廊外的梅花开得很好,大朵大朵的簇立枝头,红梅落雪。他站在那里笑的温柔。
我知道他为何笑的这般温柔,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柔意。
他身旁的女子我认识,甚至说是熟悉,那是沈妨。
我突然愣在了原地,身上开始冰凉。
我知道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还是慌了。
这些日子我沉浸在裴义带来的快乐中,似乎快要忘了,裴义与沈妨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倘若裴义对沈妨……我不敢想下去……
我已动了心,如何全身而退?
我趔趔趄趄的回了宫。
夜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爹娘离我而去,我在后面追着叫他们等一等,等一等阿芜。
但无论我如何喊如何跑,他们还是越走越远消失在了不远处。
画面一转,冰冷的石砖,我跪在那里,「啪」的一声,迎面而来的是一巴掌。
我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孟頫搂着沈妨将她护在怀中。
他的眼神那么冷,看我的神情带着厌恶。
梦境破碎,画面又一转。
我追在裴义的身后,我欢喜的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回头淡漠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我。
我叫他别走,可无论我如何挣扎呐喊,他还是没有再回头。
梦醒了,我触了触脸颊,泪水不知何时滑落沾湿了脸颊。
这几日我过的浑浑噩噩,食不知髓,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再次见到裴义。
裴义来看我了,他一如往常一般给我带来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小玩意,给我讲着奇闻逸事。
我看着他,他没有把我忘了,我很开心。
见到他我太过于开心,以至于那日之事我全然有些忘了。
他没有忘记我,那他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裴义只呆了一小会便要走了。
我是太子妃,他是大将军,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临走前,我叫住了他。
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我看着他,他的眼中一如既往的静然。
「没什么,裴将军路上小心。」
我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18
今年的冬季对于我来说显得有些格外的漫长。
我藏着心事,思念着裴义。
庆和六年春,我进宫已有三年,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起来也已分外熟练。
裴义甚少再进宫,他被圣上派往了江州督办事务。
我开始学会克制对他的思念,但依旧忍不住写信托人带出宫去。
我知道我这样的做法若是被人知晓定会惹来灾祸。
所以我写给裴义的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问他身在何处,有没有遇见什么趣事。
我如此频繁的传信,有时我自己都会时常鄙夷自己。
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这样的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我试着减少给裴义传信的次数,可只要他给我回信,我就会将之前一切的努力付诸东流,巴不得写上十封二十封。
19
庆和六年夏,赵孟頫得了两匹上好的烈鬃宝马,一公一母。
沈妨不会骑马,赵孟頫便赏给了我一匹。
烈鬃马性子刚烈十分难驯,即便是专门的驯马师傅也难以将它驯服。
我给裴义写信时顺带将这件事也写了进去。
我是在一个月后收到裴义的书信的,在这之前裴义已许久没有再回过我书信了。
我有些欣喜的拆开信件,得知他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还在信中说他曾也驯过北疆的战马,倘若我不嫌弃,他可以试一试。
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能有机会见他我求之不得。
我给他回了信,心中祈愿着能早日见到他。
十日后,我如愿以偿的在宫中见到了他。
他清瘦了许多,我有些心疼,心想着回头找小桃从库房里寻些上好的补品送去。
他礼数周全的朝我拜了一礼。
「娘娘近日可安好?」
「托将军哥哥福一切都好。」我俏皮地向他打着趣。
可能是我的称呼太过亲昵,他明显的愣了愣。
裴义今日是专门来给我驯马的。
这事我早已告知过赵孟頫,他当时连眼都未抬一下只叫我自行决定。
我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上心,自然也不会过问,倒是成全了我见裴义。
他的心上人不是我,我心上人亦不是他。
烈鬃马难驯,裴义费了好大的劲用了几日才让烈鬃马肯接近他,但是也仅限于抚摸。
裴义身上掉下来一个盒子。
我眼尖的将它拾了起来,那是一个檀木制的盒子,里面是一支白玉雕成的海棠花簪。
这只簪子他是要送给谁的呢?
裴义的生母早逝,因长年在北疆身边也未有其他女子。
我的心中开始打鼓,或许他是给我的?
我心中有些许期待,我将盒子放回原地,然后又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提醒他身上掉了东西。
裴义有些慌忙的将盒子拾起,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拭了周围。
他如此紧张这东西,一定是要送给他心中重要的女子吧。
我看着他,心如鼓点……
20
我的期待紧张不安一直延续到了第二日,直到我在去马场的途中遇见了沈妨。
她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百褶裙,面色红润,气色比起以往好了许多。
她的发间别着那支白玉雕的海棠花簪,娇艳动人。
我盯着她发间的花簪,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
我眨了眨眼,突觉无比酸涩。
我怎么忘了呢,沈妨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
「姐姐这是急着去马场么?」
她柔柔的笑着,这样的笑不知为何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姐姐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
「沈婕妤这是要去哪,妹妹身子弱,若是受了风着了凉太子殿下又该心疼了。」
她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姐姐取笑了,妹妹只是出来走走,不会叫殿下担心的。听闻姐姐请了裴哥哥来驯马,妹妹可以一同前去吗?」
「妹妹身子弱,牲畜难驯,若发生意外伤着了妹妹,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妹妹只是远远站着看看不会靠近的,还望姐姐恩准。」
「不行!」我严厉的呵止了她。
这样玩命的事我林芜可不奉陪。
赵孟頫如此宝贝她,若她出一点意外,赵孟頫发起疯来可不会管我是太子妃还是什么林家的嫡女。
这趟浑水我林芜可不趟。
即便沈妨如何可怜兮兮的求我,我还是命人将她送回了屋子。
21
我心烦意乱的骑着马跑了一圈又一圈。
裴义叫了我许多声我都没有听到。
我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只是送一个发簪而已并不能够证明什么。
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她的情分自然是比对我深厚,而我与他相识才不过半年。
可为何同样是半年我却对他情根深种?
大抵是我先动心罢了……
就在我愣神之间,沈妨出现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执着,竟全然不听劝说执意要来马场。
我下了马,将马牵回马厩。
我走向沈妨,她却直接略过我走到裴义身旁。
「裴哥哥,你帮我劝劝姐姐,姐姐执意不肯阿妨来马场。阿妨只是心中羡慕你们能骑着马儿能自由驰骋,阿妨从小体弱多病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才想来看看。」
沈妨的神情哀戚,眉目间带着委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面无波澜。
我不知道她心中是有多么向往,我只知道倘若她出点事,宫中便又有一干人要因为她的任性遭殃。
「妹妹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姐姐放心,妹妹来之前已经禀明过阿頫,若妹妹出什么意外不会牵扯姐姐,一切后果由妹妹自行承担。」
她说的情真意切,若我还要阻拦,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不通情理了。
「太子殿下即应允了,妹妹便自便吧。」
「太好了,姐姐答应了!」
她立马展露了笑颜,像一个得了糖果开心的孩子。
我看向裴义,他在看她,嘴角含笑。
我敛了眸。
「听闻姐姐得了一匹烈鬃马,十分漂亮,妹妹能见见么?」
「马是裴将军驯的。」
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裴义。
「裴哥哥,你给我看看好不好?」沈妨撒着娇。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只是个局外人。
裴义将马牵了过来,嘱咐沈妨只能看不能摸。
沈妨答应得很好。
然而就在沈妨距离烈鬃马不足百米时,马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躁动起来。
它疯狂的挣脱了缰绳,开始朝着沈妨的方向不断嘶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当我反应过来时,马已经朝沈妨奔去。
甚至还来不及跑,马已近在咫尺。
沈妨已无法避开直冲她而来的马,除非有人及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方向。
沈妨的位置在左,我在她的右侧前方。
我和她的距离很近。
倘若她避开了,那么无法避开的便会是我。
裴义奋力拉住缰绳时,我还心存过一丝幻想。
当他毫不犹豫的拖住缰绳调转了方向的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心中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大抵是明白的,只是……只是仍心存了些侥幸。
回忆倾巢而致。
也许从一开始所有的开始便只是我的自以为是,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就像我给他写的那一张张书信,他看的时候大抵只觉得可笑吧。
我于他而言,大抵什么也不是。
原是我作茧自缚……
他抱住了吓得几乎要晕厥的沈妨,好像早已遗忘了我的存在。
我,还真是可笑呢。
从头到尾都可笑得厉害……
马冲向了我,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的身体剧烈的疼,从头到脚都在痛着,心脏却仿佛在抽搐,一点一点的,让人窒息。
我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听到裴义叫喊着我的名字。
他喊得那样大声,好像真的很怕我死一样……
22
我以为我死了。
但不幸的是,我还活着。
我睁开眼时,小桃跪在我的床头眼睛哭得红肿,见我醒来,脸上喜色溢然,大声地叫唤着太医。
太医进来给我诊脉,我伤得很重,听太医说是被马踢中了肚子。
小桃说我被送回来的时候,吐了许多血,我足足昏睡了一个月,她差点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说起这些时,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这偌大的宫中,原来也有人真心真意地希望我好。
太医说我伤得太过严重,需得在床上好生调养好几月。
那日那一踢,差点伤及我的肺腑。
虽说保住了性命,但已留下了内伤,若不好好调理,往后恐留下后疾。
我全身依旧隐隐痛,从身到心。
23
我决定不再喜欢裴义了……
就像几年前的花烛之夜,我将赵孟頫划出界线一样,我将他也划出了界线。
我与他相识的那半年,便当我做了一场荒唐至极的梦,梦醒了,便也不念了……
我卧床的这些日子,赵孟頫来看过我一回。
他嘱咐我好好养伤,又告诉我他已将宫中的事务交给了静婕妤打理,叫我不要挂心。
我点点头朝他露出一个以往惯用的笑,没有出声。
说完这些,他似乎不知道再与我说些什么,看着我愣了半响,明显地坐立不安。
「太子妃好生歇着吧,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他终于忍不住结束了这次对话,起身离开。
「太子殿下,沈妹妹可好?」我突然出了声。
他转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我。
「那日沈妹妹未曾受伤吧。」
他突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都伤成这样还挂心着阿妨,她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我淡淡地笑了笑。
「如此,幸好。」
赵孟頫坐回床头,替我掖了掖被角。
「你不必挂心她,倒是你自己,要好生调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与本宫说。」
我笑而不语。
赵孟頫走后,仿佛一瞬间忘了他自己说过的话,再没出现过。
他日日陪着沈妨,哪里会想起我。
不过,这些我从来也不在意……
24
我卧床养伤的第一个月,沈妨意料之外的来看我。
她一进门便哭哭啼啼地责怪着自己,要央求我的原谅。
又说着怎么也没想到裴义会为了救她调转了马头方向,害得我如今伤势严重下不了床。
她抹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声声说着是自己的错。
「妹妹请回吧,若妹妹哭坏了身子,太子又该心疼了。」
我觉得很累,没有心情再理会她。
「姐姐是不肯原谅我么?」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妹妹多虑了。」
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我的话,哭得更为大声,口中说着都是她的错,我不原谅她也是应该的。
我感觉一阵心累,烦得厉害,没有耐心再听她说这些,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就从我眼前消失!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似乎难以置信,随后强忍着眼泪一脸的委屈。
「妹妹不知姐姐竟如此讨厌我。」
她留下这句话便哭着出去了。
我累得很,并不想管她,只觉得世界清净了。
25
两个月后,我可以勉强下床了。
小桃扶着我走了几步,我的腹部还是隐隐传来阵阵痛意。
我坐下,桌上还躺着我绣了一半的打算送给裴义的香囊,心中突然一阵抽痛。
那些全部拿出来的真心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笑话,将自己变得如此可笑。
我让小桃点燃了火盆,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封书信。
我曾经视若珍宝的珍藏着,如今看着,只觉得更为可笑。
我将那一封封书信和着那个香囊一起丢进了火盆里。
看着它们一点点的在火中化为灰烬,心无波澜。
我这人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便会全心全意百般的对他好。
但倘若他不在我的心上了,他于我而言,便什么也不是。
26
我养伤的第三个月,终于可以偶尔出去走走。
裴义进宫了,他站在我的屋外想见我一面。
他说他本应该早点过来看望,但知道我卧伤在床不宜走动,便等我好些的时候再过来探望。
我不想见他,让小桃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走。
小桃以我身体不适不宜见人为由将裴义拒之门外。
「娘娘既身体不适,裴义便改日再来拜访。」
屋外传来裴义的声音,我敛了眸,心若静水。
往后的一段日子,裴义时常会过来问候,但皆被我找各种借口将他拒在了门外。
我三番四次的避见裴义,他许是也看出来我不想见他,渐渐的便也不再出现。
我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无欲无求变得云淡风轻了起来。
不用处理宫里琐碎的事务,我闲时便读读书,插插花,倒也算清闲自在。
只是我这样的安静日子还没有过多久,便又被打破了。
27
静婕妤第一次打理宫中事务,虽说她做得已十分不错,但毕竟第一次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她过来找我询问账务的差错。
我用了几日将全部的账务梳理了一遍,又手把手的教她。
我的身子还没好全,加上又劳累了几日,便开始有些心力不济。
我修养了几日,宫中的事务依旧交给静婕妤打理。
我原以为我和裴义应当不会再见了。
在御花园廊道上见到他时,他已经迎面走来。
我还是不想见他。
但如今这般场景,我没有办法避开,也没有必要避开。
毕竟如今他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他见到我,神情复杂,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愧意。
「娘娘。」
他朝我拜了一礼。
「裴将军。」
我点头示意,眼神淡漠,仿佛回到初识的时候,客气而疏离。
「娘娘近日身子可好?」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托将军的福一切都好。」
他突然顿了顿,深锁了眉头。
我敛了眸,不再看他。
「裴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便先行一步,将军自便。」
我略过他,没有丝毫停留。
「娘娘,」他突然叫住了我,「当日之事,是裴义的错,是裴义对不住娘娘,娘娘若有任何怨恨不快,裴义愿意一并承担,哪怕是要裴义的命,裴义也绝无怨言。」
我停住了脚步,手止不住的颤抖。
明明已经不喜欢他了,可还是条件反射般的心中一阵抽痛。
「裴义的过错裴义愿意一并承担,还望娘娘不要心生芥蒂因此迁怒于沈婕妤,娘娘卧伤在床,沈婕妤日日自责,难以入眠。这本是裴义的过错,沈婕妤真心待娘娘,娘娘亦尽心照顾,本不该心生间隙,一切都是裴义的错。」
他说的这般真心切意,到底是真的怕我和沈妨心生间隙,还是怕我会对沈妨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原来我在他心中竟是这般模样。
还真是可笑呢。
我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冷淡。
「是你的错,你欠本宫的,记得还。」
我转身离去,未曾再看裴义一眼。
说来也真是有意思。
我原以为那日我对沈妨说了重话,赵孟頫一定会过来质问我,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赵孟頫却是裴义。
这个沈妨倒也真有意思……
28
这几日我开始闭门不出,不再管外面的事情。
不管外面如何风风雨雨,我只每日看书作画养着伤。
我难得有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小桃在我身边陪着,即便她看不懂我作的画,听不懂我读的书,也会在一旁绣着花静静陪着我。
我不再想任何别的人。
我的真心不多,也不想再白白被人践踏。
别人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待他。
至于旁的,我大概不会再奢求。
我这一生,大抵是要在这深宫之中消磨了……
我许久未曾出过宫门,太子殿中的事务也交由静婕妤打理。
我有时想,若是就这样过着,也挺好。
只是这终究是我偷来的日子。
我是林家的嫡女,即便我不想,也依旧身不由己。
我享受着林家带来的殊荣富贵,便要为此付出应当的代价。
我的姑姑明慧皇贵妃过来看我。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大抵知道我这偷来的安生日子终究是要到头的。
我已陷在这局中,再无出路。
我入宫几年,一直未有身孕,她早已几番鞭策于我。
父亲在朝中的势力渐微,他需要我生下皇子来巩固势力,保住林家百年兴荣。
我之所以能一直随着自己心意拖到现在,是因为太子宫中没有人比我先怀上皇子。
赵孟頫一直独宠沈妨,又不肯再纳新人。
沈妨难有身孕,这么多年,便一直无所出。
皇上对此事早已不满,多番告诫,然赵孟頫心中大抵只有沈妨,多次逆了圣上的意。
圣上大怒,让太子在宫中跪了一夜。
我知道姑姑今日来的用意,她无非是要我趁此机会怀上皇子。
我麻木地听着她的训诫,却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已将此生搭了进去,我勤勤恳恳的做着太子妃。
即便夫君不爱,受着屈辱,也不敢有半点差错。
我自问对得起林家,如今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对不起自己。
赵孟頫终还是抵不住圣上的压迫来了我的宫中。
圣上给了赵孟頫两个选择,要么纳新人入宫,要么让我诞下皇子。
许是姑姑枕边风吹得太好。
我林家势大,我若诞下皇子,外戚专权是历来朝代的大忌,按理说我本不该有孕。
姑姑她是比我幸运的,圣上不爱先皇后,独独钟情于她。
她有圣上的宠爱,在宫中的日子大抵也没那么难过。
我知道赵孟頫为何选择来我宫中,他大抵是看我好欺负,便用我来做挡箭牌帮他挡住外面对沈妨攻击。
只要我诞下皇子,他便不用受圣上压迫也不用娶别的女子,更能专心与沈妨恩恩爱爱。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可惜,我林芜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赵孟頫抚上我的手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一如那日他冲进来不由分说将我掌掴一般。
我这一巴掌打得太过用力,他明显愣住了,眼神从震惊变成暴怒。
我故作吃惊。
「太子殿下,你第一次离臣妾这般近,臣妾一时不习惯没忍住,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我演的很好,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可谓精彩。
「太子殿下,臣妾有旧伤在身恐无法侍候。」
「都这些日子了,你的伤还未好?」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愠怒。
「臣妾伤的是内里,太医嘱咐臣妾要好生调养,臣妾不敢有丝毫差错,恕臣妾无法侍候。」
我低头朝赵孟頫拜了一礼。
他盯了我许久,我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
他摔碎了我宫中的一套茶具,走了。
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舒爽。
赵孟頫去了静婕妤那里。
不得不说他真不愧是要做皇帝的人,即便是在这种事上,也能找出第三条路来绝处逢生。
29
沈妨又病倒了。
她的病总是来得这般的恰到好处。
而这次,赵孟頫没有因着沈妨的病而不再去静婕妤的屋中。
沈妨病得愈发厉害。
赵孟頫左右为难。
不过才几日,我再见他时他眼下乌青满眼的疲惫,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静婕妤怀孕了,这对宫中还是赵孟頫都是一件喜事。
只是可怜了静婕妤,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得到了夫君疼爱,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一场利用。
赵孟頫是真的很爱沈妨,但对别的女人也真的绝情。
静婕妤怀孕,我遭受了姑姑的一番责骂。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用抓不住赵孟頫的心,她的话骂得很难听。
但比起被责骂,我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前者。
十月之后,静婕妤诞下了皇子,却在生完皇子后血崩而死。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人为的悲剧。
静婕妤满心欢喜的期待,终究还是一场空。
静婕妤死后,沈妨的病逐渐好了起来。
赵孟頫将皇子取名赵安昉想寄养在沈妨宫中,却遭到了以我父亲为首,包括静婕妤的父亲曹御史在内的一干朝中重臣的反对。
赵孟頫最终抵不住压力将皇子寄养在了我的名下。
我不喜欢赵孟頫取的名字,给他私自取了一个小名,唤作赵满盈。
居高非虑祸,持满不忧盈。
希望他能谦虚自省,将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静婕妤走后,太子宫中只剩下我和沈妨。
我平日里要照顾阿满,又要打理宫中事务,时常忙的天昏地暗不知朝夕。
有时我真是羡慕沈妨,什么都不用做,可什么也都得到了。
30
宫中突然传出我的流言。
我与太子至今未同房的事情传得满宫皆知。
我被姑姑叫到了她的宫中,她丝毫不留情面扇了我一耳光,口中骂着林家怎么生出来我这样的孽障,丢光了她的脸。
我默不作声忍受着她的辱骂,直到她叫我滚出去。
我面无表情地走在宫中的御花园的小道上,脸上肿得厉害火辣辣的疼,有风吹了过来,我猛得抬头望天。
天空真蓝啊,那样的澄澈那样的美好。
我明明已经麻木了。
麻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辜负,麻木了姑姑对我没有哪怕一丝的血缘感情。
我伪装得那么好,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样难过。
我拼命地仰起头,因为这样停留在眼角的泪水才不会滑落,我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
「娘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低下头将眼中一切的情绪掩去。
我转过身,裴义立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他朝我拜了一礼。
我淡漠的点头回礼。
我不想与他有什么别的交流,转身便要离开。
「娘娘。」
他又叫了我一声,我没有搭理他,脚步丝毫不减。
他突然快步的行到了我的面前。
「娘娘请留步!」
我蹙了眉,不耐烦的看着他。
「裴将军可有什么事?」
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我扭头看去,是沈妨。
她和赵孟頫并肩坐在御花园莲池上的亭中,想必是来赏莲的。
他们凑得很近,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惹来沈妨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抬头去看裴义,他往亭中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突的扬唇一笑。
「裴将军,太子殿下和沈妹妹真是恩爱啊,平日在宫里他们也是这般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我仔细的瞧着裴义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痛苦或者别的什么表情。
他不是喜欢沈妨么?
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如此亲热,即便再克制的人我也不信他会不嫉妒不气愤。
而无论是哪种,只要能看到,我都觉得痛快。
我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偏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脸上却没有任何我想象之中的表情。
他不嫉妒?
还是伪装的太好?
「沈婕妤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恩爱是自然的。」他蹙了蹙眉,看着我,「娘娘不要自伤,太子即便心系沈婕妤,心中也是有娘娘的位置的,娘娘温柔贤淑,太子殿下一定也知道娘娘的好。」
他又顿了顿,看着我的目光变得复杂。
「娘娘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宫中的流言,娘娘不必挂心。」
我看着裴义,有些看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伤人和关心之间转化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是真的担忧我,还是担心我因嫉妒会对他的沈妨做什么事?
我微笑了笑。
「裴将军不必担心,我对太子殿下并无感情。」
「还有,」我停顿了一会,「宫中的流言也是真的。」
我没有去看裴义脸上会是什么神情,转身离去。
如今他于我,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31
庆和九年春,圣上驾崩,赵孟頫登基,改年号敦义。
我被册封为皇后,入住凤阳宫,沈妨被册为贵妃,赐字温,入住朝华宫。
阿满已满两岁,正是牙牙学步的时候。
姑姑只是贵妃,如今没了先皇庇护,能依仗的便只有母族。
父亲近几年在朝中的行事虽低调了许多,但他的权势已在朝中根深蒂固。
我害怕赵孟頫终有一日会对我林家出手。
新皇登基,如今后宫之中只有我和沈妨,宫中势必要进一批新人。
赵孟頫即便为了沈妨再不愿,可如今他已经不是被先皇庇佑下的太子,而是统领万民的圣上。为了赵家的江山社稷,他也必须得召新人入宫。
选秀一事是由我一手操持的。
看着如雨后春笋般涌进来的一批朝气蓬勃、娇俏动人的秀女,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未进宫时也是如她们这般,明媚灿烂、不谙世事。
只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选秀的这些日子,赵孟頫未曾出现过,就连最后的面圣也未见他的身影。
我觉得我是在做孽,将这些如花似玉美好的姑娘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没有圣宠,等待她们的只有漫长难熬的一个个孤夜。
秀女之中有一个十四岁的姑娘。
许是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爱笑爱闹,与周围的秀女显得格格不入。
我很喜欢她,许是在她身上我看见了从前我的影子。
我最后没有将她选入宫去,这样的宫中不适合她。
我希望她能一直这般明媚开心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的私心。
我最后拟定五个进宫名额,将原来的十个换成了五个。
赵孟頫心在沈妨那里,我选再多的女子入宫,也是让她们空耗年华。
我不想让她们走我走过的路,即便她们有些人或许会怨恨我。
选定的五名秀女是早已内定的名额,这是赵孟頫自己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