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开几许

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我的话,哭得更为大声,口中说着都是她的错,我不原谅她也是应该的。

我感觉一阵心累,烦得厉害,没有耐心再听她说这些,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就从我眼前消失!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似乎难以置信,随后强忍着眼泪一脸的委屈。

「妹妹不知姐姐竟如此讨厌我。」

她留下这句话便哭着出去了。

我累得很,并不想管她,只觉得世界清净了。

25

两个月后,我可以勉强下床了。

小桃扶着我走了几步,我的腹部还是隐隐传来阵阵痛意。

我坐下,桌上还躺着我绣了一半的打算送给裴义的香囊,心中突然一阵抽痛。

那些全部拿出来的真心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笑话,将自己变得如此可笑。

我让小桃点燃了火盆,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封书信。

我曾经视若珍宝的珍藏着,如今看着,只觉得更为可笑。

我将那一封封书信和着那个香囊一起丢进了火盆里。

看着它们一点点的在火中化为灰烬,心无波澜。

我这人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便会全心全意百般的对他好。

但倘若他不在我的心上了,他于我而言,便什么也不是。

26

我养伤的第三个月,终于可以偶尔出去走走。

裴义进宫了,他站在我的屋外想见我一面。

他说他本应该早点过来看望,但知道我卧伤在床不宜走动,便等我好些的时候再过来探望。

我不想见他,让小桃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走。

小桃以我身体不适不宜见人为由将裴义拒之门外。

「娘娘既身体不适,裴义便改日再来拜访。」

屋外传来裴义的声音,我敛了眸,心若静水。

往后的一段日子,裴义时常会过来问候,但皆被我找各种借口将他拒在了门外。

我三番四次的避见裴义,他许是也看出来我不想见他,渐渐的便也不再出现。

我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无欲无求变得云淡风轻了起来。

不用处理宫里琐碎的事务,我闲时便读读书,插插花,倒也算清闲自在。

只是我这样的安静日子还没有过多久,便又被打破了。

27

静婕妤第一次打理宫中事务,虽说她做得已十分不错,但毕竟第一次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她过来找我询问账务的差错。

我用了几日将全部的账务梳理了一遍,又手把手的教她。

我的身子还没好全,加上又劳累了几日,便开始有些心力不济。

我修养了几日,宫中的事务依旧交给静婕妤打理。

我原以为我和裴义应当不会再见了。

在御花园廊道上见到他时,他已经迎面走来。

我还是不想见他。

但如今这般场景,我没有办法避开,也没有必要避开。

毕竟如今他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他见到我,神情复杂,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愧意。

「娘娘。」

他朝我拜了一礼。

「裴将军。」

我点头示意,眼神淡漠,仿佛回到初识的时候,客气而疏离。

「娘娘近日身子可好?」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托将军的福一切都好。」

他突然顿了顿,深锁了眉头。

我敛了眸,不再看他。

「裴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便先行一步,将军自便。」

我略过他,没有丝毫停留。

「娘娘,」他突然叫住了我,「当日之事,是裴义的错,是裴义对不住娘娘,娘娘若有任何怨恨不快,裴义愿意一并承担,哪怕是要裴义的命,裴义也绝无怨言。」

我停住了脚步,手止不住的颤抖。

明明已经不喜欢他了,可还是条件反射般的心中一阵抽痛。

「裴义的过错裴义愿意一并承担,还望娘娘不要心生芥蒂因此迁怒于沈婕妤,娘娘卧伤在床,沈婕妤日日自责,难以入眠。这本是裴义的过错,沈婕妤真心待娘娘,娘娘亦尽心照顾,本不该心生间隙,一切都是裴义的错。」

他说的这般真心切意,到底是真的怕我和沈妨心生间隙,还是怕我会对沈妨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原来我在他心中竟是这般模样。

还真是可笑呢。

我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冷淡。

「是你的错,你欠本宫的,记得还。」

我转身离去,未曾再看裴义一眼。

说来也真是有意思。

我原以为那日我对沈妨说了重话,赵孟頫一定会过来质问我,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赵孟頫却是裴义。

这个沈妨倒也真有意思……

28

这几日我开始闭门不出,不再管外面的事情。

不管外面如何风风雨雨,我只每日看书作画养着伤。

我难得有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小桃在我身边陪着,即便她看不懂我作的画,听不懂我读的书,也会在一旁绣着花静静陪着我。

我不再想任何别的人。

我的真心不多,也不想再白白被人践踏。

别人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待他。

至于旁的,我大概不会再奢求。

我这一生,大抵是要在这深宫之中消磨了……

我许久未曾出过宫门,太子殿中的事务也交由静婕妤打理。

我有时想,若是就这样过着,也挺好。

只是这终究是我偷来的日子。

我是林家的嫡女,即便我不想,也依旧身不由己。

我享受着林家带来的殊荣富贵,便要为此付出应当的代价。

我的姑姑明慧皇贵妃过来看我。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大抵知道我这偷来的安生日子终究是要到头的。

我已陷在这局中,再无出路。

我入宫几年,一直未有身孕,她早已几番鞭策于我。

父亲在朝中的势力渐微,他需要我生下皇子来巩固势力,保住林家百年兴荣。

我之所以能一直随着自己心意拖到现在,是因为太子宫中没有人比我先怀上皇子。

赵孟頫一直独宠沈妨,又不肯再纳新人。

沈妨难有身孕,这么多年,便一直无所出。

皇上对此事早已不满,多番告诫,然赵孟頫心中大抵只有沈妨,多次逆了圣上的意。

圣上大怒,让太子在宫中跪了一夜。

我知道姑姑今日来的用意,她无非是要我趁此机会怀上皇子。

我麻木地听着她的训诫,却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已将此生搭了进去,我勤勤恳恳的做着太子妃。

即便夫君不爱,受着屈辱,也不敢有半点差错。

我自问对得起林家,如今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对不起自己。

赵孟頫终还是抵不住圣上的压迫来了我的宫中。

圣上给了赵孟頫两个选择,要么纳新人入宫,要么让我诞下皇子。

许是姑姑枕边风吹得太好。

我林家势大,我若诞下皇子,外戚专权是历来朝代的大忌,按理说我本不该有孕。

姑姑她是比我幸运的,圣上不爱先皇后,独独钟情于她。

她有圣上的宠爱,在宫中的日子大抵也没那么难过。

我知道赵孟頫为何选择来我宫中,他大抵是看我好欺负,便用我来做挡箭牌帮他挡住外面对沈妨攻击。

只要我诞下皇子,他便不用受圣上压迫也不用娶别的女子,更能专心与沈妨恩恩爱爱。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可惜,我林芜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赵孟頫抚上我的手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一如那日他冲进来不由分说将我掌掴一般。

我这一巴掌打得太过用力,他明显愣住了,眼神从震惊变成暴怒。

我故作吃惊。

「太子殿下,你第一次离臣妾这般近,臣妾一时不习惯没忍住,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我演的很好,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可谓精彩。

「太子殿下,臣妾有旧伤在身恐无法侍候。」

「都这些日子了,你的伤还未好?」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愠怒。

「臣妾伤的是内里,太医嘱咐臣妾要好生调养,臣妾不敢有丝毫差错,恕臣妾无法侍候。」

我低头朝赵孟頫拜了一礼。

他盯了我许久,我知道他在暴怒的边缘。

他摔碎了我宫中的一套茶具,走了。

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舒爽。

赵孟頫去了静婕妤那里。

不得不说他真不愧是要做皇帝的人,即便是在这种事上,也能找出第三条路来绝处逢生。

29

沈妨又病倒了。

她的病总是来得这般的恰到好处。

而这次,赵孟頫没有因着沈妨的病而不再去静婕妤的屋中。

沈妨病得愈发厉害。

赵孟頫左右为难。

不过才几日,我再见他时他眼下乌青满眼的疲惫,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静婕妤怀孕了,这对宫中还是赵孟頫都是一件喜事。

只是可怜了静婕妤,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得到了夫君疼爱,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一场利用。

赵孟頫是真的很爱沈妨,但对别的女人也真的绝情。

静婕妤怀孕,我遭受了姑姑的一番责骂。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用抓不住赵孟頫的心,她的话骂得很难听。

但比起被责骂,我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前者。

十月之后,静婕妤诞下了皇子,却在生完皇子后血崩而死。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人为的悲剧。

静婕妤满心欢喜的期待,终究还是一场空。

静婕妤死后,沈妨的病逐渐好了起来。

赵孟頫将皇子取名赵安昉想寄养在沈妨宫中,却遭到了以我父亲为首,包括静婕妤的父亲曹御史在内的一干朝中重臣的反对。

赵孟頫最终抵不住压力将皇子寄养在了我的名下。

我不喜欢赵孟頫取的名字,给他私自取了一个小名,唤作赵满盈。

居高非虑祸,持满不忧盈。

希望他能谦虚自省,将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静婕妤走后,太子宫中只剩下我和沈妨。

我平日里要照顾阿满,又要打理宫中事务,时常忙的天昏地暗不知朝夕。

有时我真是羡慕沈妨,什么都不用做,可什么也都得到了。

30

宫中突然传出我的流言。

我与太子至今未同房的事情传得满宫皆知。

我被姑姑叫到了她的宫中,她丝毫不留情面扇了我一耳光,口中骂着林家怎么生出来我这样的孽障,丢光了她的脸。

我默不作声忍受着她的辱骂,直到她叫我滚出去。

我面无表情地走在宫中的御花园的小道上,脸上肿得厉害火辣辣的疼,有风吹了过来,我猛得抬头望天。

天空真蓝啊,那样的澄澈那样的美好。

我明明已经麻木了。

麻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辜负,麻木了姑姑对我没有哪怕一丝的血缘感情。

我伪装得那么好,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样难过。

我拼命地仰起头,因为这样停留在眼角的泪水才不会滑落,我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

「娘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低下头将眼中一切的情绪掩去。

我转过身,裴义立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他朝我拜了一礼。

我淡漠的点头回礼。

我不想与他有什么别的交流,转身便要离开。

「娘娘。」

他又叫了我一声,我没有搭理他,脚步丝毫不减。

他突然快步的行到了我的面前。

「娘娘请留步!」

我蹙了眉,不耐烦的看着他。

「裴将军可有什么事?」

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我扭头看去,是沈妨。

她和赵孟頫并肩坐在御花园莲池上的亭中,想必是来赏莲的。

他们凑得很近,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惹来沈妨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抬头去看裴义,他往亭中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突的扬唇一笑。

「裴将军,太子殿下和沈妹妹真是恩爱啊,平日在宫里他们也是这般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我仔细的瞧着裴义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痛苦或者别的什么表情。

他不是喜欢沈妨么?

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如此亲热,即便再克制的人我也不信他会不嫉妒不气愤。

而无论是哪种,只要能看到,我都觉得痛快。

我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偏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脸上却没有任何我想象之中的表情。

他不嫉妒?

还是伪装的太好?

「沈婕妤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恩爱是自然的。」他蹙了蹙眉,看着我,「娘娘不要自伤,太子即便心系沈婕妤,心中也是有娘娘的位置的,娘娘温柔贤淑,太子殿下一定也知道娘娘的好。」

他又顿了顿,看着我的目光变得复杂。

「娘娘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宫中的流言,娘娘不必挂心。」

我看着裴义,有些看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伤人和关心之间转化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是真的担忧我,还是担心我因嫉妒会对他的沈妨做什么事?

我微笑了笑。

「裴将军不必担心,我对太子殿下并无感情。」

「还有,」我停顿了一会,「宫中的流言也是真的。」

我没有去看裴义脸上会是什么神情,转身离去。

如今他于我,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31

庆和九年春,圣上驾崩,赵孟頫登基,改年号敦义。

我被册封为皇后,入住凤阳宫,沈妨被册为贵妃,赐字温,入住朝华宫。

阿满已满两岁,正是牙牙学步的时候。

姑姑只是贵妃,如今没了先皇庇护,能依仗的便只有母族。

父亲近几年在朝中的行事虽低调了许多,但他的权势已在朝中根深蒂固。

我害怕赵孟頫终有一日会对我林家出手。

新皇登基,如今后宫之中只有我和沈妨,宫中势必要进一批新人。

赵孟頫即便为了沈妨再不愿,可如今他已经不是被先皇庇佑下的太子,而是统领万民的圣上。为了赵家的江山社稷,他也必须得召新人入宫。

选秀一事是由我一手操持的。

看着如雨后春笋般涌进来的一批朝气蓬勃、娇俏动人的秀女,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未进宫时也是如她们这般,明媚灿烂、不谙世事。

只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选秀的这些日子,赵孟頫未曾出现过,就连最后的面圣也未见他的身影。

我觉得我是在做孽,将这些如花似玉美好的姑娘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没有圣宠,等待她们的只有漫长难熬的一个个孤夜。

秀女之中有一个十四岁的姑娘。

许是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爱笑爱闹,与周围的秀女显得格格不入。

我很喜欢她,许是在她身上我看见了从前我的影子。

我最后没有将她选入宫去,这样的宫中不适合她。

我希望她能一直这般明媚开心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的私心。

我最后拟定五个进宫名额,将原来的十个换成了五个。

赵孟頫心在沈妨那里,我选再多的女子入宫,也是让她们空耗年华。

我不想让她们走我走过的路,即便她们有些人或许会怨恨我。

选定的五名秀女是早已内定的名额,这是赵孟頫自己挑选的。

即便他从未见过她们,只因政治利益需要,便全权主宰了她们的命运。

就如我当初一般,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妥帖安排了她们入宫。

她们入宫的第一天,我将宫里的规矩一一教给她们,又告诉她们皇上不日便会去她们宫中,叫她们耐心等待。

我看着她们或忐忑不安或紧张害怕的模样,心中一阵怜惜。

她们还不知道,以后将会面对的是什么。

我虚叹了一口气,最后嘱咐她们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便有些心力不济的先回了宫。

32

新皇刚登基,后宫有太多的事需要我操劳。

这几日又忙着宫中选秀,每日大概只睡了两个时辰。

回宫后我倒头就睡,我告诉她们平日若无别的事不必早起向我问安,如此我难得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赵孟頫这次很配合的去了每个人的宫里。

每个宫中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只去了两次,而后便依旧日日陪着沈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起先,宫中也还算平和。

可日子久了,赵孟頫这样的专宠沈妨,还是引来她们的不满。

以萱妃为首的几个妃子开始频繁来我宫中告状。

萱妃是将门之女行事风风火火,她这样的女子却在见过赵孟頫两次后对他倾慕不已。

为了后宫和乐,我去见了赵孟頫。

我将所有的利害关系给他陈述了一遍,又不动声色的提醒他若后宫滋生事端前朝也不得安宁,他的沈妨也无法安安稳稳的在后宫度日。

他应该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开始不再只陪着沈妨,每次进后宫都会按时日顺序依次去各个妃子的宫中。

即便他去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但宫中对沈妨的怨气也算是少了许多。

这几日我难得清闲了几日,便让奶娘带着阿满去御花园学步。

阿满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时,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意义,看着他从一个巴掌大的婴儿到已经会摇摇晃晃走路,内心触动不已。

他小小的身子扑进我的怀里,那么温暖。

我轻轻的搂着他,笑着唤他的小名。

「娘娘。」旁边的小桃突然出了声。

我抬头望去,才发现裴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我有许久没有再见过裴义了,这样想来,大概有两年了吧。

两年前他去了平城听说是去剿灭附近一带作乱的马匪。

他这一去便去了两年,对于他的模样我居然有些淡忘了。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除了一种遥远的陌生感,竟再无旁的情绪。

「娘娘。」

他朝我拜了一礼,我这才看清他额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疤痕。

裴义虽对我无情,却是个真真的英雄。

说来也不怪他,他对我无情,不过是因为他喜欢的人不是我罢了。

我从前也恨过他,也大概一辈子不会选择原谅他。

我依旧觉得他欠我的总是要还,但如今我再见他更多却是一种释然。

我大概真的放下他了。

即便他给我的伤害依旧会偶尔隐隐作痛,但我是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裴将军。」我起了身。

「娘娘,许久未见,身子可还安好。」

他看着我,眼神一如许多年前我刚见他时那般清澈。

「托将军的福一切都好。」我语气中带着疏离。

他突然默在了原地,我看见了他眼中一转而逝的一抹哀伤。

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样的神情会是一种哀伤?

我想,大抵是我的错觉……

「裴将军怎的进宫了?」我打破了这样有些寂静诡异的氛围。

「卑职进宫向皇上复命。」

「既如此,时辰不早了,裴将军早些去吧。」

我淡淡的朝他露出一个笑来,他却突然有些怔住了。

他盯着我,目光闪烁,而后似乎察觉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他立马收回了目光,又朝我拜了一礼。

「娘娘保重身子,卑职先行告退。」

裴义走的却很快,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有一丝类似于慌张的逃蹿。

33

宫中的日子才清净几天,后宫便又出了事。

听闻萱妃出行遇上了沈妨,起先原本也没什么,可后来便演变成了争吵。

沈妨原本身子便不好,萱妃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沈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一吵回去便卧床不起。

赵孟頫抛下政务火急火燎的去看沈妨,听闻沈妨却好一通哭闹还将赵孟頫赶出了屋子。

赵孟頫在沈妨那里吃了闭门羹,听说了事情原委便怒气冲冲的直闯萱妃的宫里。

我赶在了赵孟頫之前先到了萱妃宫中,我知道若今日任由赵孟頫这般闯进来,萱妃不知道要受怎样的磨难委屈。

萱妃虽性子直爽蛮横,却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一个将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怎么会有什么深的心思可言。

可惜她千不该万不该要爱上赵孟頫,这傻姑娘,赵孟頫他哪里配。

许是我也曾一腔爱意被人辜负,我实在于心不忍。

赵孟頫见到我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鹜,「皇后,你在萱妃宫中做什么?」

「自然是来等皇上的。」我缓缓朝赵孟頫行了个礼,抬头正视着他。

赵孟頫看也未看我一眼略过我,怒气冲冲的向萱妃走去,抬手欲打,「萱妃,你好大的胆子的,敢冲撞贵妃!」

萱妃愣在了原地,即便是将军千金,在家也是千疼万宠的惯着,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伸手拽住了赵孟頫立马便要落在萱妃脸上的手,「皇上三思。」

「皇后!」赵孟頫怒瞪着我,眼神仿佛要吃人。

「贵妃与萱妃起冲突,原是件小事,皇上如此大动干戈未免有失偏颇!」

「你还有脸说,你身为皇后,不好好管理后宫,致使后宫嫔妃相处不睦闹出这等事,朕还未治你的罪,你倒还来给朕添堵!」

我眼神冷淡,今日这局面不有大半是赵孟頫他自己的功劳,也不知他哪来的脸。

即便我心中万般对他不屑,但我依旧要将这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是臣妾没能治理好后宫惹皇上烦心!臣妾愿意承担过错,萱妃与贵妃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萱妃是将门之女,性子直爽不懂规矩,言语之间难免有些惹贵妃不快。皇上可以处罚萱妃,但还请皇上公平对待,不要有失偏颇。」

我如此强调萱妃是将门之后,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又将大事化小。

若赵孟頫还是不肯罢休,那他也真真是个心里只有女人的蠢材。

这个皇帝,他便也不配当。

「臣妾知皇上对贵妃的感情,但萱妃对皇上一片痴心,还望皇上垂怜。」

萱妃呆呆的望着赵孟頫,我看见她从愣怔到难以置信,再到伤心欲绝。

我故意将这些话说给她听,是希望她早日死心。

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我知道从此刻起她已对赵孟頫死心,她是如此骄傲的一个女子,也断不会再自取其辱。

事情最后以萱妃被禁足一个月,我被罚俸三个月,抄宫训一百遍告终。

我走时,萱妃拉着我的手,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说都是她连累了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你要记住,在这深宫中,你最要学会的便是爱自己。」

34

我原以为这件事便这样告一段落,但是我没有想到沈妨会来找我。

我与她自上次后便再未见过,她今日来,我不知她意欲何为。

我见到她时,她的脸色很难看,一张脸惨白,人也瘦了许多。

我与她本无恩怨,即便裴义因为她伤我至此,我也觉与她并无多大的干系。

我虽嫉妒过她,但对她更多的是羡慕,羡慕她有那么多的人爱。

但除此之外,我对她也再无别的什么情绪。

「妹妹病好些了么?」我出声询问。

「劳姐姐还能挂心,我以为姐姐巴不得我死。」她看我的眼神带着幽怨,语气中夹杂着刺意。

「姐姐真是好手段!我知姐姐讨厌我,却不知姐姐竟已经讨厌我到如此地步。我从未想过要与姐姐争皇后之位,我只希望阿頫能陪在我的身边,姐姐为什么一次一次要耍手段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她的眼泪如同珠子一般滚落。

「你帮阿頫选秀我忍了,如今萱妃的事你也要管,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对我!林芜!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一脸受害者的模样厉声质问着我。

我想跟她说些什么,但我想,即便我说了,她大概也是不会懂的。

亦或说假装不懂……

她嘶声力竭的告诉我她不会原谅我,也不会再让着我。

我觉着有些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有这个能力。

谁叫她得圣心呢,她是赵孟頫心尖尖的人,而我只是一个空有其名的皇后。

35

敦义二年,沈妨开始不断打破后宫的平衡。

宫中每年都会进行选秀,新人源源不断的进宫,妃嫔中也有人有了身孕。

沈妨变着法的从各个妃嫔的宫中抢人,而赵孟頫却次次都吃她这一套。

时间一长,后宫对沈妨的怨气日益深重。

每次宫中的妃子贵人来我宫中请安,我听的最多的便是她们数落沈妨的不是。

嫔妃们对沈妨积怨欲深,为防后宫出现勾心斗角害人性命之事,我只有左右平衡,不断调和。

我几次找沈妨她都闭门不见,甚至变本加厉。

我去见赵孟頫,却每次都被沈妨中途拦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沈妨怀孕了。

太医曾说沈妨身子太弱很难有身孕。

但如今沈妨突然有孕,这无疑是给沈妨和赵孟頫的一个天降之喜。

但是沈妨的行事在宫中早已不得人心。

如今沈妨有孕,心中嫉妒不满之人大有人在。

沈妨怀孕八个月时,不幸滑倒早产。

她原本就身子弱是极寒之体,即便生下孩子孩子也会天生心气不足。

如今又逢这一遭,太医说只能去母留子或去子留母。

赵孟頫自然是要保沈妨的,但沈妨却怎么也不肯,要留下孩子。

赵孟頫最后还是顺了沈妨的意留下了孩子。

沈妨下葬的那一日,赵孟頫疯了似的持剑冲向了后宫,他挥着剑,眼睛猩红形若疯魔。

他口中喊着沈妨,说他知道是我们害了他的阿妨,说要杀光后宫的人给她报仇。

他持剑砍了过来,周围的妃嫔吓得尖叫连连四处逃散。

我没有跑,硬生生的接了他一剑,鲜血从我的衣裳中渗出。

「啪」我狠狠地给了赵孟頫一巴掌,好叫他醒一醒。

他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面容悲戚扭曲。

他口中呢喃着沈妨的名字。

我看见他的眼角滑落了一行清泪。

我终是虚叹了一口气。

不过,都是可怜人……

36

赵孟頫病倒了,足足病了七日,才勉强能从床上起来。

我再见他时,他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便连鬓间也留了白。

沈妨生下的是个皇子,但是因先天不足,天生患有心疾。

赵孟頫想将死去的沈妨赐皇后名号,并打算将她生下的孩子封为太子。

他这提议一出,立马便遭到了朝中众臣的强烈反对,而其中是以我爹的反对意见最大。

我一个活生生的皇后还健在,却赐一个死去的妃子为皇后。

这是无疑是向世人昭告我这个皇后不得君心,只是虚有其名,而我也赫然便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其实,皇后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虚名,有没有对我都无关痛痒。

父亲如此强烈反对,我大抵能明白,只是我原以为父亲想的是林家的利益和他在朝中的地位。

直到母亲一大早进宫来看我,我才知父亲那般生气,甚至上书直谏原来还有一半的原因是见不得我受委屈。

我许久未见母亲,她老了许多。

我从前埋怨她甚少进宫来看我,后来才知要进这深宫一趟需怎样的小心谨慎。

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些流言碎语,又能生出多少的事端,自踏入这深宫之中,一切不过身不由己。

母亲抚着我额间的发,一如小时候那般,她说:「孩子你受苦了……」

一瞬间,那些压抑着的委屈孤独徘徊不受控制地倾涌而出,我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可原来只是一句你受苦了,我便脆弱至此溃不成军……

我送走了母亲,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身影,红了眼眶。

父亲几日的上书,甚至连同朝中的官员在堂前跪了一日一夜。

赵孟頫才上位两年,政权稳固还需得依赖朝中重臣的扶持。

他无法与父亲抗衡,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沈妨最终以贵妃之名,皇后之礼下葬,而她的孩子也没有被立为太子。

那一日赵孟頫在沈妨的宫中喝得酩酊大醉。

赵孟頫闯进来时,我正打算休息,他推开上前阻拦的小桃,摇摇晃晃的用力拽住我,眼中猩红。

「如今你满意了!阿妨没有当成皇后,如今你满意了!」

我看着他,眼神淡漠。

他好像突然被我这样的眼神激怒了,猛得甩开了我。

我跌倒在地,腹中传来一阵痛意。

「林芜,你和你父亲一样,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高傲自侍的模样!令人生厌!」

他摔碎了一坛酒,夺门而出。

小桃过来扶我,大声的咒骂着赵孟頫。

我却只觉得他可怜,可怜至极……

沈妨死了,赵孟頫成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是令我不得不佩服的是,他依旧日日上朝处理政事,且从无间断。

沈妨走后,他那些压抑着的政治天赋仿佛一瞬间得到了释放。

无论是前朝亦或是后宫他都游刃有余,处理分明。

37

沈妨死后的第二个月,我在宫中遇见了裴义。

都说时间能慢慢淡忘一切,就如我对裴义。

曾经喜欢的巴不得日日能见他,如今再见,当初的感觉却早有些不记得了。

「娘娘。」他朝我拜了一礼,「许久未见,娘娘近来身子可好。」

「托将军的福,一切都好。」

熟悉的开场,熟悉的言辞,这些年来每次见面似乎都没有变过。

我突然觉着有些啼笑皆非。

「裴将军节哀。」

裴义似乎有些楞了楞,好像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

「这是贵妃娘娘的选择,卑职自小与贵妃娘娘一同长大,曾有神医说她大抵活不过而立之年,能留下她与皇上的孩子,她心中定是欢喜的。」

我没有做声,他们之间的事,我从来是个局外人。

「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卑职拖人从西蜀带回一种可补血益气治疗伤疾的药丸。」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我蹙眉看他没有接。

他眸中的光有些暗淡了下去。

「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即便娘娘一生都不肯原谅裴义,裴义也毫无怨言,只望娘娘保重身子。」

他说的这般动听,又时时关心我的身子。

若是以前我定会觉得他虚情假意,并将他的东西狠狠丢掷在地,一番恶意相向才觉解气。

可如今我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淡然一笑。

「裴将军欠的,可不止一盒药丸便能还的呢……」

我的不在意,便已是最好报复,而他注定要为此愧疚一生。

38

敦义三年春,我送走了小桃。

她陪我走了无数个春夏,但她终归是要出宫的。

她早已到了出宫的年龄,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却因为我晚了两年才出宫去。

即便我再舍不得她,也无法再自私地留下她。

宫中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大好的年华不该和我一样浪费在这深宫之中。

我将攒下的银钱都给了她。

送她离开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乌蒙蒙的天空,湿漉漉的石砖。

我陪她走过那一段长长通往宫门的石阶,一步一步,一如她陪我度过的那一个一个漫漫的长夜。

小桃走了,我抬头望去,雨水落进了我的眼眶,打湿了我的头发。

我的前方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石阶,只是却再没有人陪我走下去,这偌大的宫中,我终是一个人……

39

敦义四年冬,朝中有人弹劾我父亲贪污赈灾的银粮。

赵孟頫派大理寺前往彻查,我父亲下了狱。

三日后,大理寺的人找到了我父亲行贿的字据,证据确凿。

皇上大怒,我林家满门一夜之间被抄了家,下了狱。

我知爹爹的为人,他即便再为权利所迷了眼,也绝不会贪污百姓的赈灾款。

他从小教导我为人要正直,我怎么也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去找赵孟頫,他不肯见我,我便跪下跪到他见我为止。

大雪纷飞的冬日,雪落满了我的发。

我跪了一夜,赵孟頫还是没有见我。

我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全身冰冷,我知道再跪下去我早晚是要冻死在这里,可是我别无他法……

赵孟頫下令赐死我的父亲,倘若我今日见不到赵孟頫,我此生都无法再见到我的父亲。

「娘娘,回吧。」守门的宫人害怕我被冻死,劝我回去,「皇上说了,他不会见您,娘娘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去告诉赵孟頫,我要见他!」

「唉,娘娘你这是何苦呢?」宫人见我不听劝,便不再管我。

漫天莹白的雪落在我的脸上,我却早已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寒冷。

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可遏制的向后倒去。

「娘娘。」一声惊呼。

裴义扶住了我。

「娘娘怎么跪在此处,这样大的雪……」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深皱了眉,看着我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我无力的看着他,心中却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听说将我林家抄家的人正好是他,如今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在心疼我么?

他想扶我起来,却被我一把推开,我直直的看着他。

「裴义,你欠我的现在就还给我吧!我求你救救我爹!」

「娘娘,林相贪污受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他没有贪污赈灾款,可这些年他滥用职权卖官买官也是事实。」

「可我爹也罪不至死啊,哪怕是流放此生再不得回京……他为朝卖力了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屈辱赴死,让我如何……如何……」

「娘娘,圣上早已做了决定……」

他似于心不忍,没有再说下去。

我拽住他的袖子,如同疯了一样失去了理智。

「裴将军,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了……」

我朝着白雪皑皑的地上磕去,裴义一把制止了我的动作,他的眼神带着难以言状的悲伤。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向皇上求情,娘娘先起来。」

他将我扶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宫女,只身进了殿,而我也只能将这仅存的一点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等着裴义出来。

不知等了多久,裴义终于出来了。

我急忙向前。

「皇上答应放过我爹了?」

「皇上心意已决。」他不忍看我。

「赵孟頫!」

我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宫人拼命将我拦住。

我终是支撑不下去,眼前一黑。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听见裴义惊慌失措的叫着我的名字,一如很多年前一样……

40

我醒来时,父亲已经死在了狱中,母亲哥哥被流放,其余家眷或充为妓或没入贱籍。

我「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心如死灰。

我入宫以来,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扮演着我在宫中的角色。

我能忍到如今,不过是为着林家。

如今连林家这唯一的支撑也没有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再无意义。

林家不在了,我这个皇后也没有再当下去的必要。

我日日将自己锁在屋里,躺在床上不再见人。

赵孟頫来看我,他坐在我的床前,抬手帮我掖了掖被角。

「皇后可好些了?」

「滚!」

他沉默了半响。

我看着他,如今没了林家,我在他面前也再不想伪装。

「皇后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滚!」

我起身将一旁的汤碗狠狠的摔在他的面前。

飞溅的瓷片碎块有些甚至溅到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小口子。

有血珠从赵孟頫的脸上渗出,他却置若罔闻。

「皇后好生歇息。」

他留下这句话便轻飘飘的走了,我只怪下手太轻没将碗直接砸在他脸上。

林家倒了,我对这宫里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兴趣。

我每日缠绵榻上闭门不出,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是我太天真,才会觉得我勤勤恳恳,小心谨慎做好我该做的,从不逾矩。

他日即便我林家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他也会对我林家网开一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到头来却还是我太天真了……

赵孟頫又来看我了,他往我宫中送了许多东西。

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只知道我但凡多看他一眼,我都抑制不住想杀了他的冲动。

他来到我的面前,我躺在摇椅上没有看他,也没有起身。

「皇后,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闭门不出了么,朕知道你心中怨朕,但连昉儿你也不管了么?」

我心中有些动容,但我不是圣人,我会痛会累会死,我没办法再顾全那么多。

他见我不说话,便伸手抚上我的手,我反应极大的抽走了我的手,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别碰我!」

他深蹙了眉,眼底带着浓浓的阴鸷,可一瞬间那阴鸷便被他掩了去。

「皇后,你心里恨朕是应该的,是朕对不起你……林芜,你是个好姑娘,这些年,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可笑。

「但朕的心很小,给了别人便再给不了你。倘若你愿意,你依旧可以做着你的皇后,不必受林家牵连,朕甚至可以将记舫过继在你的名下,以后无论昉儿还是舫儿成了太子,你都是他们的母后,未来的太后。若是你肯,朕也会好好待你,将你视为妻子。」

「噗嗤!」我突的笑出了声,「赵孟頫,你哪里来的脸?」

「你赐死我爹,流放了我的母亲和哥哥,你以为我呆在这宫中是为了什么?为了皇后之位?还是为了你?」

我冷冷的看着他。

「我林芜从第一次见到你,从未对你动过心,我能在宫中至今无非是因为林家。你杀了我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竟还要我替一个杀父仇人养孩子,赵孟頫,你是有多大的脸?」

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赵孟頫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看着他脸上分分钟想掐死我的神情,我心中却无比舒爽。

「话说完了,皇上还不滚么?」我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终于怒了,气急败坏的起了身。

「林芜,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说完了吧?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赵孟頫咬牙切齿的怒瞪着我,最后还是甩袖离开了。

他大抵没想到一向大方温顺的我怎么会如此蛮横。

我向来是这样,只是这些年我伪装的太好,他不知道罢了。

41

我还是出了宫门。

我出宫门自不是因为赵孟頫,而是去见我的姑姑,我在这宫中唯一的亲人。

这几日我顾着伤心,竟忘了姑姑的处境。

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苦,进宫后又得先皇宠爱,平日里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宫中横着走的。

如今林家败落,她连最后的依附都没有了,都说先皇万般宠爱姑姑,如此宠爱却宁愿后位悬空,也不肯立姑姑为后。

最是君心难测,姑姑她那般聪明不会不懂,抑或是同我一样,不过一个装字罢了。

我见到姑姑时,她憔悴了许多,从前华丽的衣装换成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

她看见我,如同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握住我的手。

「阿芜,林家倒了,哥哥也死了,如今姑姑便只有你了。阿芜,你不能丢下姑姑不管,那些贱奴才,都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我知道姑姑定是受了委屈,才会这般气愤惊慌。

我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只顾自己心里痛快,丝毫没有顾忌到姑姑的处境。

如今不管赵孟頫是何想法,只要我还是皇后,我便不会再让姑姑受半点委屈。

我去看了昉儿,他如今大了,再不需要我时时兼顾,一个人读书吃饭,很乖。

我重新掌权了后宫事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向赵孟頫妥协。

我依旧不会抚养他和沈妨的孩子,是不愿,更是因我从来也不欠他们的!

只是我没想到,我如此尽心地守着姑姑,姑姑还是走了。

她受不住宫人的冷嘲热讽,一条白绫自尽于屋中。

她死之前,特意穿上了她封贵妃时的吉服。

那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后宫的女人,人人都艳羡于她,所以她选择死在那一刻……

我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一切都怪我,怪我这般没用,护不住林家,也护不住姑姑……

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我的世界已轰然倾塌。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找借口让自己再活去……

我的眼前突然一黑。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爹爹手中拿着小时候逗我的拨浪鼓,他朝我笑着,摇着鼓,轻声哄着我,「小阿芜,来爹爹这里。」

42

我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了过来。

给我诊脉的太医一声叹息,他告诉我,我肺腑的伤复发了。

这些年来,我日日打理着宫中的事,操劳过度,早已积劳成疾。

原本我只是每年冬天会频频咳嗽,若好生修养也并不成问题,可我却在雪下跪了一夜,足足伤了根基。

后来气血攻心吐血以至晕倒,更是加重了我的伤疾,我的伤咳愈发严重,我是知道的。

太医也嘱咐过我要好生调养,切不可再情绪激动。

只可惜我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内里的伤最是难治,何况我的身子已彻底伤了根基,而我自己心病未解,郁气于结,即便有心调治,也无力回天。

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想起林家,想起父亲,想起自己在这宫中磋磨的无数个日夜,可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我恨,我恨赵孟頫,更恨自己的无能。

我从未像此刻一般心怀怨恨,满腔忿意,我不甘心,我如何能甘心?

43

一月后,我出了宫门去找了赵孟頫。

出门前,我难得的梳妆了一番,将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染了些润色。

赵孟頫见到我时,面上还有些许讶色。

我没有看他,端正的行了个礼。

「皇上先前同臣妾说的,臣妾思虑了一二,臣妾愿意替皇上养育舫儿,如今林家已倒,臣妾在宫还需依靠,希望皇上先前说的对臣妾还做数。」

「做数,皇后能想通,朕倍感欣喜。」赵孟頫面露喜色,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触碰,他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朕知道你心中对朕怨恨,但朕希望你能明白,朕留着你的皇后之位甚至让你抚养舫儿是为何?这些年,你的皇后做的很不错,昉儿被你教养得很好,朕的后宫还需要你,这皇后之位除了你,朕想不出第二人,只要你如同从前一般,替朕管理后宫,朕定不会亏待你。」

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你不怕我让林家死灰复燃?」

赵孟頫看着我,眼底晦涩不明。

「朕相信皇后。」

我冷哼了一声,相信我么?

是相信我没有这个本事?

还是相信我不会因恨败他赵家江山!

我继续掌管了后宫,即便朝中对我这位皇后颇有微词。

44

敦义九年,离我林家倾倒已过了四年有余。

这几年来,我尽心教导昉儿,帮助赵孟頫维系前朝与后宫之间平衡。

我将后宫事宜打理的很好,以至于这几年他在朝政方面也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甚至我将他与沈妨的孩子当做亲生孩子一般抚养,亲力亲为无一懈怠。

只是这几年,赵孟頫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今日我听宫人来禀,他在书房批阅奏章时吐血晕厥。

太医诊断,赵孟頫已有油尽灯枯之兆,怕是活不过今年秋日。

我听到此处,只微微用茶匙调了调杯中的茶水,面上平静。

将杯中的茶水浅酌了几口,我呼出一口气来:「这茶真苦。」

赵孟頫快要死了,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竟会来得这般快。

我在他每日要饮的茶水里加了一味药,那药无色无味,可若与茶水共饮,日积月累便成了要人性命的慢性毒药。

我这样尽心尽力的替他做好这个皇后,同他抚养孩子。

世上没有这样好的事,他承了我的情,便要还,这是他欠我林家的。

我原以为需得熬上七八年才能得见他命归黄泉,只是自沈妨去后,他便将自己困住了。

他像疯了一般日夜不停歇的处理朝政,又时常过度饮酒,将自己喝的不省人事。

他如此这般糟践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有我的药常年侵蚀,如今不过四年他便要死了。

真是可喜可贺!

赵孟頫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日。

他临去之时,口中呢喃着,唤着沈妨的名字,似悲似喜。

他这一生对不住很多人,却唯独对沈妨从始至终至死不渝,不曾相负。

他眼角凝着泪,神色恍惚,一声声唤着阿妨。

弥留之际,他仿佛清醒了一瞬,看着我,目光复杂。

我听见了他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对我说的。

他说,「皇后,谢谢你。」

我突然有些难过,又有些许释然。

我们皆如这世间的浮尘,芸芸众生,不过命不由己……

若有来生,只愿再不相见,从不相识……

45

赵孟頫逝后,我辅佐昉儿登基,是为新帝。

昉儿是长子,又在我的名下,登基为新帝顺理成章。

朝中众臣虽也有微词,但昉儿登基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昉儿是个好孩子,他似乎继承了他父亲的政治天赋,不过才十五岁的小小年纪便已在朝堂开始显露锋芒。

我在后替他把持了两年的朝政,替他将朝中的障碍一一清扫干净,又替他笼络了朝中重臣的支持,而如今他在朝堂之中愈发如鱼得水,早已可以独挡一面。

我便不再替他管着政事,安心做起了闲人。

赵孟頫死前对下任君主下了一道密嘱,大概的内容便是不得复我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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